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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寂寞”,以成其对意象之观照。此与对玄理之观照,亦可视为同在一道上。此魏晋六朝之文学艺术之道既开出,而中国之人文世界各方面之道,即皆已全部开出。依道眼而观诸道,亦皆一成而永成矣。至于吾之论此魏晋以后之文学艺术中之道,则亦如吾之论汉人之易春秋之经史之学中之道,皆不同世之专家之所为。其旨唯在指明其各自为一方向之道,而亦自有其独特之哲学意义为止;乃所以见中国之哲学之思想,不只存后四库之子部之著述之中;即中国之经史之学文艺之学,亦不能自位于具哲学意义之“道”之外,然后可免于“道术将为天下裂”。过此以往,亦非我所及知者也。

    第三编论由魏晋至隋唐之佛家之哲学中之道。汉末至魏晋六朝为印度之佛法,络续传入中国之时。下及隋唐,而佛家之大宗派皆立。佛法乃宗教,佛教之高僧大德之讲经论,重在起信成修;故一般经论之义疏,亦为此而著。然吾今之所重者,则限在言佛道中哲学义理之发展。一般之佛教史,恒不足以应我之所需。故后文所论,亦大皆只就个人之直接读中国佛书典籍,而述其所见。佛书之为翻译者,其与印度之原典之文义,是否相合,非我所及知。然吾据中国之翻译之文,以论中国佛学中之道,亦可暂不问其与印度之原典之文义,是否相合。考其相合与否,应别为一专门之学。即全不相合,吾所论者,亦仍是中国佛学中之道也。

    按自佛教入中国后,中国学者自始多兼通儒道之学与佛家之学。若牟子理惑论,果为汉末之著,则其书已通三教为言。上述之宗炳论画,刘勰之论文学,固皆纯本于中国固有之儒道思想,然其人则皆兼擅佛学。在魏晋时初讲佛学者,亦恒以中国固有之学之义与佛家之义,相比格而论。如竺法雅之依格义讲佛学是也。佛家之“佛”,原为“得菩提或智慧者”之称。然据宋法云所编翻译名义集卷五谓,罗什弟子僧肇,尝言菩提之一名,初即译为道,亦即道之极。晋孙绰喻道论言“夫佛也者,体道者也”智 摩诃止观亦言“菩提者,天竺音也此方称道。”罗什弟子多兼善老庄。僧肇之论般若学,亦以老庄与孔子之言与佛理互证。今观僧肇之言所表之理境,实与玄学家如王弼、郭象之理境,正相契合。罗什弟子之道生,则盖承中国孟子言“人皆可以为尧舜”之义,以言人皆有佛性。唯佛学传自印度,其初之目标在出世,亦有其自印度带来之一套与哲学义理有关之特殊问题。僧肇、道生等亦不能不多少对应此套特殊问题,以成其论;故其论所及之义,亦乡溢出于中国固有哲学义理之外耳。

    (五)吾书之论中国佛学中之道,首重其与中国固有之学中之道之同异之际。唯吾论印度大乘般若学,则不能不多少持之与西方哲学之若干义理,对比而观。盖此佛学与西方哲学,皆原出自雅里安之文化。梵文与西方文字固同原。故其哲学问题,亦有相类者。然西方哲学之大流,皆重一般知见,而佛学之般若宗,则正以扫荡一般知见以证空为学,遂与西方哲学之大流,正相对反。以中国固有之学,亦原非只重一般知见,故般若宗之归旨,与中国固有之思想之归旨,亦易相契合。然中国固有思想中,却又无般若宗之所用以扫荡知见之种种论辩。此种种论辩之传入中国,亦大开一哲学思想之天地。至于印度佛学中之唯识法相宗之流,则虽未尝不归于证空,而有其所扫荡之知见;然亦以成就人对种种之法相之知见始,遂更能补中国思想之所缺。至印度之法相唯识宗之所以不能大盛于中国,印度所传般若学,亦不为后之为佛学者所视为至极,则盖由中国佛学之次第发展,而更自开之佛学宗派,其立义亦自有进于印度所传之大乘佛学之故耳。

    此中国佛学之发展,其由般若学而天台宗之学,盖以南朝之成实学及吉藏之般若三论学,为其过渡。然国人为中国佛学史者,或忽此成实学及吉藏学之贡献,则由僧肇道生至天台之智 间之佛家思想义理之次第发展,尚不得而明。吾今兹所论,则自谓可差补此缺。由此以观智 之天台学之新义,亦更得昭显。智 之学,除以法华涅槃之教义,为其根本外,亦言禅观,重戒律,而信净土。其学弘深阔大,立义亦更有进于吉藏。要之,中国佛学至吉藏及智 之时代,已如日之中天。故吉藏、智 ,以及时稍后之玄奘,皆轻视中国固有之学。此则与僧肇之尚以孔子、老、庄,与佛家言互证,大不同者也。

    至于印度法相唯识宗一流之传入中国,则始于南北朝时有摄论地论二宗。陈隋之际,有大乘起信论一书之出。玄奘自印度归,而弘扬印度之法相唯识学。其时之法藏,则遥承地论宗之学,本大乘起信论之义,以判玄奘所传之法相唯识学、为始教,谓其立义,尚不如起信论之为终教,更于起信论之终教之上,立一顿教,以通于华严经所启示之圆教义。由此中国佛学之次第发展,而印度传来之般若学,为天台学之光辉所掩;印度传来之法相唯识学,亦终为由法藏至澄观、宗密之华严宗之学之光辉所掩,唐以后遂衰矣。

    法藏之言顿教义,以绝言会旨为说,原与禅宗之义通。而法相唯识宗所宗之楞伽经,原有说通与宗通之别。般若宗及天台宗,亦皆有禅观之学。数者会流,至唐而禅宗盛兴。禅宗之教,简易直截,人得其旨,则当下有所受用。华严宗之宗密原学于神会,更为华严宗四祖澄观之弟子,遂为书以会通禅教,而宗下与教下,可并行不悖之旨亦彰矣。

    于中国佛学,吾书所论者即止于宗密。此佛学诸宗大师之学,皆如深山大泽,著述等身。论一家之全部义理,亦可成一生之专门之业。吾之所论,则亦要在明其能开一佛学新方向之义理而止,自不免挂一漏万之讥。然吾所挂之一,亦非苟说,多是反复观其异同之际,然后为之。吾之所以止于宗密者,则由至宗密之时期,而中国佛学之诸宗皆立。然于中国佛学中所谓净土宗、律宗、及密宗或真言宗之义,则吾全未特标出之以为论。盖吾意此诸宗所言之哲学义理,大体实不出法相、唯识、般若、天台、华严与禅宗之所说。吾意法相唯识如佛学中之荀学,般若如老庄,天台如佛家之中庸,华严如佛家之易教,道生之顿悟及惠能之言本心即佛,则佛家中之孟学也。至于密宗之于诸宗所言之心之上,更言一秘密庄严心,虽似更有进,然吾亦可说一切佛心,无不秘密庄严。又密宗之原,乃印度教与佛教之合流,其重身、口、意三密与种种仪轨,重在修行布教。吾书只重言佛法中之哲学义理或道,则可存之而不论。此外于律宗之戒律之学,净土宗之言有种种净土,若将佛学作宗教而观,其意义皆至为重大,吾书亦存之而不论。此皆非忽其言宗教之修持工夫与其在布教上之价值之谓也。

    (六)吾此书之论述佛学,即暂止于唐。此中国之佛学,前接中国玄学家之义,其次第发展,亦即其次第摄入于中国学术思想自身之发展之流之中。故吾之论述中国佛学之所止,亦即吾之论中国哲学思想中之道之所止。吾之止于是,固因时间精力之所限。然吾亦可谓自中国哲学之道之诸大方向之开拓言,至唐而至于极。亦如中国之国力,自上古历汉至唐,而及于世界,其人文亦化及于世界,而极其盛。盛极而衰,由五代宋明至今之中国,则大体上只为一自固自守其民族与人文之局面,于哲学中之道之大方向,唯循前人所定而进,学者要在以辨道而守道行道自任。或道之大方向,已尽于此唐以前人所开拓者,亦未可知。故吾人今亦不能不怀念汉唐前人开拓之功。今断至唐以为吾书,亦可一醒耳目。然开拓固难,守成亦不易。江山不老,代有贤才,中国哲学慧命相续,自五代宋明至今,吾亦未见有全然断绝之时。宋以后儒佛诸家之学者,为守道行道,而辨道,亦恒更能至于义理之精微,有非唐以前之学者所及者。宋以后之学者,在承继昔人所言之道,而付之于个人之身心性命之实践,及社会政治教化之实践,而切实行道之精神,亦有大非唐以前之学者所能及者。吾于此书之最后一章,一方略说南北朝至隋唐时期之佛学以外之学术思想,一方略说此五代宋明至今中国学术思想,其以辨道、守道、行道,胜于前世者在何处,以见此道之千古常新,即以暂结束本书。对此五代至宋明以后学者之言道,友人及时贤之论述不少。吾前所述作,亦有数十万言,则大皆以观学者之如何辨道为中心。俟稍整理,另册刊行。但欲对此中全幅辨道之论,举而述之,尚不能及。此上述本书之内容之限极竟。

    四 论述方式

    (一)本书论述之方式,不能离此书之宗趣而说。前已言此书乃以对唐以前中国之前哲思想中诸方向之道,溯其始于吾人生命心灵活动原有之诸方向,而论述其同异与关联之际,为宗趣。故吾书未尝必求于此一一方向之道,皆穷至其极,而加以尽论。如吾之述儒家之学,未论圣贤气象,论佛学而不及佛果等是也。然吾亦以为循一一方向之道,穷至其极而论之,乃似可能而又实不可能之事。因凡道皆以无极为极故,亦非必穷至其极,乃得知其会通之处故。论道之要,要在于诸方向之道,知其皆始于吾人生命心灵活动诸方向,如星鱼六爪,出于一体。则其始点原自会通。又既论述其同异与关联,即同时使人得缘其同异与关联之处,以往复周行于其中,而无不通。故论道之著述方式,要在使所论述者能互相配合照应,以形成一全体之理境。此理境所包含之义理之成分,可多可少,然必由配合照应,而见其相涵相摄,互容互让,以合成一全体,具足圆成,无歉无余。有如碎蛋壳而注蛋于碗中,一蛋可成一全体,二蛋相对如双目,三蛋成品字形,四蛋成四方形,五蛋成梅花形……皆各成一全体。此皆由其能相涵相摄,互容互让而致。然论述种种义理之文,至于如此,其事实难。吾慕之而愧未能达。然亦望读者得会此意,以观吾书为幸。

    (二)一般之见,以中国哲学思想之著述,为缺乏形式系统,故吾人须选取编集其言,以成一形式系统,而论述之。吾意则以为今若以一著述,必先自对其所用一一名言,一一与以一指定之定义,并将其所述之内容,加以类分,使纲目具足,方为有形式系统;则中国哲学思想之著述,其形式系统,诚不如西方哲学思想著述之显明。然一名言不必只有一指定之定义,而可有各方面之义,同以此名言,为其辐辏之中心。又一系统,可由类分而使纲目具足以成,亦可唯由此系统中之诸义理之依次序先后、或层位高下之连结而成。系统更至少有直线系统、与圆周系统之分,及单一系统与交摄系统之分。系统若为唯依次序先后,层位高下而结成者,或若为一圆周系统或交摄系统者,皆不能只对其义理加以类分,使纲目具足之道为之。中国哲学之著述,对其所述义理,缺乏“类分使纲目具足”之系统形式,然亦非无依义理之次序、层位等,加以编次之系统形式。以先秦之著述而论,如论语、孟子之书,因其原是答问之语之结集,故原缺系统性。然论语孟子经后人编次,亦非全无依序、依类相从之义,今暂不及。至于墨子书,则除墨辩诸篇外,皆各以其主旨名其篇,其论说亦有法度,则不能谓无系统之形式。吾观庄子内七篇其诸篇之义,实大皆次第相从。荀子亦然。汉儒之著,如董子春秋繁露、扬雄太玄等,魏晋时王弼之周易略例之书,及后之佛家之书,如僧肇、吉藏、智 、法藏之书,皆显具系统之形式。近人因先存中国哲学思想著述无系统之心,故论述其中国先哲之学者,恒于诸篇章之文,任意割裂,加以去取,以代编造一系统为事。故于其书之最原无系统者,如墨辩之经与经说上下禅宗宋明儒语录之类,则最为近人所喜论,因其更可容人任情取舍,以骋其编造系统之能也。近人之论一家哲学者,或又以为必先其名学、知识论,再至其宇宙观或形上学,更至其人生文化政治社会之哲学,方足成一系统之论述。此乃以通俗西方之哲学概论书之系统为标准,以论述中国哲学之系统。吾昔年之写哲学概论,及写中国哲学原论之第一册,而以原名、原辩、原致知格物为先,亦未能免俗。然实则人之哲学思想,其次序进行,以成系统,尽可以任何哲学观念为始点。依中国哲学之传统而观,则正当以有关人生之事之学之观念为始点。故编论语者,则以学而章之弟子之入孝、出弟为先。荀子书亦以劝学礼义为先,而将天论之论宇宙,解蔽之论心知,正名之论名者,列于其后。庄子则以逍遥游之论圣人、至人、神人为先,以齐物论之论是非之知者为后。人固先有其学为人之事,而有其人生之观念;再有对其生活所在之宇宙之观念,更有其若干对宇宙之知识,而有宇宙论;方有对其知识之反省所成之知识论,及其知识表于名言之方式之反省所成之名学。则哲学之论述,又岂必须以名学知识论为先?故论中国哲学中之道,而谓必依一名学、知识论、宇宙论、人生哲学之序以论之,最为吾此书所不取。吾今之论述中国前哲之思想,尝尽量求依其原著之编次,扼要论述其所陈之义理之次序、层位等,而不任情为取舍,以合于吾一人之主观所代为编造之系统。而其结果,则吾所发见之中国前哲之思想中之义理,其依次序层位等相结,以具系统性者,或反较世之论者为多。唯凡吾书之扼要论述者,皆宜与原书互观,方更能识得前哲之旨之全耳。

    (三)吾书论述中国前哲之思想,而吾为今世之人,自不能不用若干今世流行之名言。此名言亦恒有为西方哲学之译名,其义由西方哲学而规定者。然吾仍以中国哲学之名言,乃自成一套,杂以译名,初不甚调和。故读者宜于观名用名之时,知新成之译名之义与旧名之义之别。即以哲之一名而言,西方哲学Phi losophy为爱智之义,中国之哲,则为有智之人。爱智则智可为所爱、所求,而未得者。只此去爱、去求之事,即哲学之事。以有智之人为哲人,则只知对智去爱去求者,尚不足以为哲。此外,如本体之名,或以Scbstance为之译名。此substance之名,原自希腊哲学,初指“客观的站立于下”者。故言substance恒指一客观存在之实体。然在中国,则“本初指枝叶之本”,为枝叶之生长或生命之原者。“体”初指人之身体,为人之视听言动之活动所自出者。合为哲学中之本体之一名,即恒指吾人之生命心灵之主体,而此主体即表现于生命心灵之种种活动或用,如体验、体会、体贴、体悟、体达等之中。故于“体用合一”之义,以中国文字之“体”“用”之字表之,最易明白。今如以西方substance指主体之生命心灵,更言与其用如Funotion或activity之合一,或先想着西方哲学之本体问题,再以中国哲学中之体用之论,为其答案;则须经一曲折支离之论,而或使人偏向于此体之形上学的客观义,而忽略在中国哲学中,此体之主体义乃本义,客观义只是末义。至于译中国之本体为Reality者,则当知西方之Reality乃与现象或幻象对。此与中国之本只与末对,体只与“用”或“相”对,而不与幻象对者,亦有不必同。此外之例,不可胜举。要之,中国哲学,自原有其一套名言。佛学入中国,其译名又成一套。今之西方哲学之译名,再成一套。中国哲学有此种种套之新名言,固皆为丰富中国之学术思想之事,然并用之,又实最易形成种种思想之混乱。吾今为免于混乱计,于论中国哲学时,仍尽量求少用新名。不得已而用之时,读者亦务须知其义之不同其名之旧义为幸。

    (四)吾之此书,初尝欲以语体文为之,以便初学。然吾之论述,多将所征引之文句与吾之解释,一齐俱滚,罕将此二者,离裂而成文。若用语体为解释,则文气不顺,故仍用浅近之文言。语体与文言,乃文字体裁之别,各有所长,难分优劣。大率中国语体之文,近乎口语。因中国之字多形异声同,则在口语中,恒于一字,更加上一字,方能使闻者得解。语体之文,亦如将所说者,加以拉长而说之,故易见条理清晰畅达。又语体近于口语,观者易对所说之事理,有亲切之感。读文言之文,则形声并观,耳目并用,在口语中须二字者,文言中一字即足。此即如将所说者,加以凝聚说之,而少废辞,故宗旨凸出易明。又文言远于日常生活中之口语,观者易对所说之事理,起庄严之感。然无论语体文言,其表意表义,皆有一文字之技巧,或佛家所谓文字般若。吾于此皆未尝真用功夫。吾之为文,恒一任气机鼓荡,泥沙并下,故不能醇雅。又时有冗长之句,使人厌倦,初学或更感艰难。然吾于吾心意之所之,所见之义理之所往,则尚未见有必不能用吾文,加以表达者。其时有冗长之句,亦恒由其所说之义理,须迂回而达之故,有如登山者之或须环山而进。忆康德似尝言,其书之长句,如皆化为短句,则其文当更长。吾亦恒有同感。又文字所表之义理,本有其高下、浅深、广狭、与远近,如合为一立体;而纸上之文字,则皆一样大小,以平铺纸上。故人若不能将平铺之文字,前后重叠贯通而观之,使此如一立体之义理,宛然在目,亦不能对此所表达之义理,有如实之知见。再义理之高者、深者、远者,大者,曲者,亦本自难见,不思则不得。此不必皆与文字之表达有关。此则吾自为吾书之行文,更作辩解之语。然亦非自讳其于文字之技巧,及文字般若,未尝真用功夫也。

    五 余言

    上述本书之宗趣内容之限极,及论述方式竟。今更有余言,以敬告读吾此书者,以结束此长序。

    吾对中国哲学思想之全体,恒有一整个之观感。即其虽沿不同道路而形成,然皆自同一本原而发,如长江黄河之同原于星宿海,中国之山脉之同出于昆仑。昆仑山脉有三,黄河、长江并珠江之水亦有三,俱蜿蜒东向于海,以迎日出于沧溟。此可喻中国之思想主流如周秦之儒道墨三家,或后之儒释道三教之有不同道路,皆可并行不悖。吾人生于今世以观中、西、印之思想之并流于吾人之心,亦必能见其并行不悖。欧洲之山水,以阿尔蒲士山为中心,以四散延入于东西南北海,其方向恒互相对反。此正可喻欧洲思想之方向歧出,而各见精彩,多矛盾冲突。西方不同哲学理论之结构严整,故在外部看,恒彼此对立,不易相通,正如西方中古之堡垒,唯赖其外之牧场草地为之通者。中国之不同哲学理论,其结构疏朗,故在外部看,则恒互相涵摄,则正如中国之宫殿,其楼阁之可隔窗相望者。此乃吾对中西哲学不同之一印象。故吾意论中国哲学,亦不宜只以排比其一一义理,以化之成一西方式之堡垒,以言其义理之骨骼为功。于一切义理之排比,当用以显义理之流行,如当于人之骨骼之中,更见其血脉。然后中国哲学可成一有生命之物。为显此义理之流行,吾书后述一家之思想义理时,亦或兼及于后世之学者对此一家之义理,如何重加解释,或如何重加估价。如吾之论周秦孔、墨、孟、荀、老、庄诸家,恒于文初,兼略论此各家之学之道,在后世学者之心目中之地位之升降起伏。此亦意在增加“对此一家之思想义理之恒活在世代之人心,而为一有生命之物”之观感。吾书之论此唐以前中国哲学之道,虽漏略甚多,而卷帙已不少。此中之义理流行所成之血脉,亦非一览可见。故望读吾书之初学之士,先本好学之志,低首降心,即文而读,不遗一字,如匍匐而行,五体着地;学曹操诗之“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再举身而起,与此书所说者平齐,而顺观此书所论之义理之流行,如李白诗之“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然后汰繁入简,去杂成纯,如左思诗之自“振衣于仞岗,濯足万里流”,以升于此书所说者之上,以俯览此中国哲学之不同之道;要在见其如中国之山川之蜿蜒东向,以迎东海之日出于沧溟;其不同理论之互相涵摄,如中国之宫殿,其楼阁之可隔窗相望;其义理之流行,亦如音乐之有节奏、次第,与旋律为止。则吾与读者可相契言外,莫逆于心矣。过此以往,则更当见此中国哲学之道之义理之流行,其精神血脉,直贯注于中国古往今来之人文学术、礼乐风教之各方面,为百姓之所日用,而不可须臾离者:有如江河之水之储为湖沼,散为支流,盈于沟浍,浸润于山林皋壤,以遍泽群生。此则更有超于吾书所及之大学问在。当合天下人之聪明智慧以共为之,以见此大学问之大。昔释迦说法,其所传之经,数千万言,而自谓其所说之法如爪上土,未说者如大地土。唐人诗亦曰“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则吾今兹之所言之及于此大学问者,直一尘一毫之不若。安得知此大地土与泰山之天下人,共竭其聪明智慧,以共从事于此大学问哉。

    辛亥除夕

    * * *

    [1] 吾三十年前有中国哲学史稿未正式出版,但来港后曾在二大学暂油印为讲义。世如有存此讲义者,务须全部毁弃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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