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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明宗与释书名

    今著此书,为欲明种种世间、出世间之境界(约有九),皆吾人生命存在与心灵之诸方向(约有三)活动之所感通,与此感通之种种方式相应;更求如实观之,如实知之,以起真实行,以使吾人之生命存在,成真实之存在,以立人极之哲学。

    此上所言即本书宗趣,今更次第略说其名义。

    言生命存在,后文多用作一复词。生命即存在,存在即生命。若必分其义而说,则如以生命为主,则言生命存在,即谓此生命为存在的,存在的为生命之相。如以存在为主,则言生命存在,即谓此存在为有生命的,而生命为其相。至于言心灵者,则如以生命或存在为主,则心灵为其用。此心灵之用,即能知能行之用也。然心灵亦可说为生命存在之主,则有生命能存在,皆此心灵之相或用。此中体、相、用三者,可相涵而说。一“存在而有心灵的生命”,或一“有心灵生命的存在”,或一“有生命能存在之心灵”,其义无别。然言存在,可指吾人不知其有生命心灵与否之存在,故其义最广。言生命存在,可指吾人不知其是否有心灵之生命存在,则又较有心灵之生命存在义为狭。则生命,存在、心灵,亦可分用,而各为一词。

    然中文之生命、存在与心灵,又各为二字合成之词,亦可各视为一复词。生命之生,乃指由未生而生,命则指既生而向于更生,遂有寿命之命。寿命乃生之自命其生,亦境之许其生,命其生。存在之“存”,存系指包涵昔所已有者于内,“在”指已有者之更有其今之所在。此“所在”,又可为包涵保存此已有者者。又心灵之“心”,偏自主于内说,“灵”则言其虚灵而能通外,灵活而善感外,即涵感通义。今合“生”“命”为一名,要在言生命之为一生而更生之一次序历程。合“存”“在”为一名,要在言此生命存在,为内有所“存”,外有所“在”。外有所“在”,则有其外之“位”;内有所“存”,则所存者在其自身中,有其“位”。若在内者为一层,在外者为一层,生命则居其中层之位,以通内外之层位。此即见生命存在之有其连于层位之义。“心”自内说,“灵”自通外说。合“心”“灵”为一名,则要在言心灵有居内而通外以合内外之种种义说。然人有生命存在,即有心灵。则凡所以说生命或存在或心灵者,皆可互说,而此三名所表者,亦可说为一实。

    此上文言心灵之境,不言物者,因境义广而物义狭。物在境中,而境不必在物中,物实而境兼虚与实。如云浮在太虚以成境,即兼虚实。又物之“意义”亦是境。以心观心,“心”亦为境。此“意义”与“心”,皆不必说为物故。于境或言境界者,以境非必混然一境,境更可分别,而见其中有种种或纵或横或深之界域故。然以境统界,则此中之界域虽分别,而可共合为一总境。则言境界,而分合总别之义备。

    此境界一名,初出自庄子之言境。佛家唯识宗以所缘缘为境界依。所缘即心之所对、所知,则境界即心之所对、所知。此所缘在印度之本义,当近于西方哲学中所谓对象(Object)之义。但西方哲学中之对象一名,初涵为心之外向、前向所对之实象之义。而中国之境界之原义,则兼通虚实,于义为美;与西方之世界(World)或眼界(Horizon)之词,其义为近。此西方哲学中之Object之词,中国译为宾词。西方哲学中之Subject,中国译为主词,皆较西方此二词之原义为美。西方哲学之Subject初有在下位,而居后之义,与Object之为心之外向、前向,而见其居前者,相对成敌体。如今以心灵生命存在为主词所表,则“主”有居内、居先、居前之义;而以其所对、所知之境中之物或境,为所对、所知,为宾词所表,则宾有自外至、后至之义。是则与西文之二词原义相反,而“主”之为先为前之义显然。又宾自外至,而内向,以入于主人之室;主更近宾,乃以谦礼居下。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主迎宾而宾看主、主看宾,如佛家曹洞宗所言,而主宾之感通之义显然。此皆较西文之Subject、Object二字之原义为美,而亦更与本书之旨相合者也。

    二 心对境之感通活动及其种别、次序与层位

    对上文所谓感通活动,与其方向、方式,如更说吾人之生命存在之心灵,为其体;则感通即是此体之活动或用;而此方向方式之自身,即此活动或用之有其所向,而次序进行时,所表现之义理或性相或相状,乃由此体之自反观其活动、或用之如何进行所发见者。如说此反观亦是此体之一活动,则此反观,即此体之自以其反观之活动,加于所反观之活动之上之事。而此反观所发见之方向方式,则属于此所反观之活动,兼属于能反观之活动之自身;而亦属于能次序发此二活动之生命存在之心灵之体,而此体亦即存在于其诸方向方式之感通活动中。由此即见此中之体、相、用三义之相涵。

    此上言境为心所感通,不只言其为心所知者,乃以心之知境,自是心之感通于境,此感通中亦必有知;但知之义不能尽感通之义,知境而即依境生情、起志,亦是感通于境之事故。

    此上言境为心所感通,不言为心所变现。心所变现者,自是心之所通及。然此主体之心,通及客体之境时,此境即自呈现其“性相”于此心。此中,境亦可说有呈现其性相之“活动”或“用”,而后此境与其性相,方得呈现以“存在”于心;而通于境之心,亦必因此而自变为以“呈现此境之性相”,为其“性相”之心,此心又必有此自变之“活动”或“用”,乃有此所变成之心之呈现以“存在”。故此中有心境相互为用之义,不能只言心变现境。又言心变现境,恒是就特定境,而言其为此心之所通。然心之所通,不限于特定境,乃恒超于此特定境,以别有所通,而永不滞于此所通。如飞鸿踏雪泥,飞鸿不留于其指爪之所在。故只言心变现境,纵至于言一切境,皆心所变现,仍是滞辞。

    上文言境与心之感通相应者,即谓有何境,必有何心与之俱起,而有何心起,亦必有何境与之俱起。此初不关境在心内或心外,亦不关境之真妄。谓境在心外,乃与视此境在心外之心俱起,妄境亦与妄心俱起。而知此妄境与妄心俱起者,固是真知真心。此真心知此妄境与妄心俱起者,更有其所对真境,而可依此真境,以转妄境化妄心,而去此妄境妄心。此皆后来事。今若不依此后来事,说境与心之感通相应,则无论谓境在心外或心内,无论境之真或妄,皆与心之某种感通相应。视境在心外而感之于外、通之于外,亦是感通。感妄境通妄境,而此感通之能,或以境妄而染妄,成妄感通,亦是一种感通。

    言有种种境,为种种心灵活动所感通者,乃谓境不一,心灵活动亦不一,而各如如相应,而俱起俱息。不相应者则相离。如以视心对色境,以闻心对声境:则声境与视心相离,色境与闻心相离;然色境与视心、声境与闻心,则相应而不相离。一切心境关系,皆复如是。谓境有真妄,与真妄心各相应而不相离,亦复如是。如人见色境而忆声,谓境中有此声为所闻,常言为妄境。此乃由其以忆中之声,属当前所闻之声,而当前所闻中,实无此声,故此境为妄。然此妄境,依于混忆中之声与当前所闻而生。说此境为妄境,必说此“混”为妄心,并说此妄境依此妄心生,与此妄心相应而不相离。唯有谓此所忆声,乃昔所闻,此所忆声,是所忆声,或谓因有此所忆声,乃有此“混”,方是真语。然此真语,乃由吾人另起一心,以“忆中事”与“当前事”及其“混”,同为所对境,方有此诸真语。此诸真语,唯依此另起之一心而说,亦必设定此另一心所知之境,为其真境,其知为真知,其心为真心,而后可说。故此真知、真心、真境与真语,亦彼此相应而不相离。然人能有此真心,以知此妄心妄境乃由于“混”而生,其自身即同时超越于此“混”之上,其中实无此“混”;即与此“混”相离,而不与之相应也。于一切心境真妄关系,皆应作如是观。

    由此上例,便知心灵活动实有种种:如视与闻为二种;忆对视闻,别为一种;混所忆于所闻成妄,复为一种;知此妄之真心真知,再是一种。然除此诸心灵活动可说有种别之不同,相并立而互为内外,更可说其亦有生起之先后次序之不同,及高下层位之不同。此高层位与低层位者,如合而观之为一体,则高层位者亦居高层面。如依次序而思之,则可称高层面者为高层次。故层位与层面、层次之三词可互用,而不同于单纯之次序。如视闻之不同,可直说为并立之种别之不同。依一般义,人必先有视闻,而后忆其所视闻,则视闻与忆之生起,其次序即兼有先后之不同。人之知视闻、与忆所视所闻之忆之不同,则又为居此视闻与忆等之上一层位之心知。又人之由混视闻与其忆,而起之妄心,为低层位之心,而依此知视闻与忆之不同之心,以知妄心之所以起,与其所以妄,即为一更高层位之心。凡低层位之心皆不知有高一层位之心。而高一层位之心,则必知有低一层位之心。如高一层楼者,必超越于低一层楼之上,而涵盖低一层楼于其下。故心灵活动之种种,有依并立种别而有之种种,有依次序先后而有之种种,及依层位高下而有之种种。此并立之种种心灵活动,如视与闻,其关系可为互相独立,不相依赖之关系。如视为A,闻为B,则有A可无B,有B可无A,无A仍可有B,无B仍可有A。依次序生起而有先后之心灵活动,如闻与忆所闻,则为此前者不依赖后者而生起,而后者必依赖此前者而继起之关系。如闻为A,忆所闻为B,则B必依A起,无A则无B;然B虽依A起,A不依B起,无B亦可有A,因人可有闻而无忆所闻故。此中A与B之关系,为现代逻辑中“A或非B”之析取关系,此只排斥“无A而有B”之一可能。依层位高下而有之心灵活动,如上说“知忆与闻之心”,与此“忆闻”之关系,“妄心中之混”与“知此混之真心之真知”之关系,则为在逻辑内涵意义上,后者包涵前者,而此前者不包涵后者之关系。如妄心中之混为A,真心之真知此妄者为B。则有A可有B,或无B,而有B必有A。此不同于依单纯之次序而相继生起者中,其后者之不必包涵前者也。如人必先有闻而后忆所闻,然人忆昔所闻时,可只是将昔所闻重现于今,则其忆所闻之事,虽继昔所闻而起,而当其有此忆时,可一面心中有此所忆,同时遗忘此所忆者是昔所闻。则其知此所忆之知,虽实是忆昔所闻,然又实不知有此昔之闻。人亦正以其不知有此昔之闻,乃有上述之混所忆为所闻之妄。然能知忆闻之别之真心,或能知混忆于闻之妄之真心,则必兼知此所忆与所闻,亦知此所忆原于昔之闻,并知此昔之闻之不同于今之闻等。故此真心之知中,必在内涵意义上,包涵对此妄所由成者之知。如谓此“真心之知”为继此中之“妄”而复起,更知此妄为妄者,则此后者必包涵前者。而凡说心灵活动或其所对境之次序生起,而又层位不同;其高层位者,对其低层位者,皆有此在内涵意义上之一包涵关系。

    此上所说心灵活动与其所对境之种种,有互相并立之种种,有依次序而先后生起之种种,有高下层位不同之种种。此互相并立之种种,可称为横观心灵活动之种种;依次序而先后生起之种种,可称为顺观心灵活动之种种;有高下层位不同之种种,可称为纵观心灵活动之种种。凡观心灵活动之体之位,要在纵观;观其相之类,要在横观;观其呈用之序,要在顺观。以空间之关系喻之,横观之并立之种种,如左右之相斥相对;顺观之种种,如前后或先后之相随相继。纵观之种种,如高下之相承相盖。综观此心灵活动自有其纵、横、顺之三观,分循三道,以观其自身与其所对境物之体、相、用之三德,即此心灵之所以遍观通观其“如何感通于其境之事”之大道也。 [1]

    三 如实观之意义

    上文所谓如实观者,乃谓吾人之心灵恒不能对种种境作如实观,而不免于有妄心与妄境。吾人之心灵,知妄是妄,固是真。于一切妄,皆可由知其为妄,而去妄得真,则妄皆可转。妄皆依真而有。如以所忆为所闻是妄。然此人之有所忆,而能忆,是真;人之有所闻,亦是真。则妄皆依真起。然吾人又不能据此而径谓世间无妄。因此,以所忆为所闻,如误绳为蛇,毕竟是妄故。知妄是妄,即必有妄可知故;妄皆可转,亦即必有妄可转故。若径谓无妄,则亦无知妄,无转妄;无转妄,亦无转妄所成之真故。至谓妄既转,则有真而无妄;妄可转,则此可转,即妄所以为妄之所涵;妄不能离此可转,以成其妄,则妄亦不离真,亦未尝不自即于真。凡此等等,固皆可说为真,亦究极之玄谈所必至。但吾人仍不能据此究极之玄谈之所必至之真,以谓人自始无妄。因人不能谓其妄皆实已转故。此人之妄之可转,与其实多未转,乃并存者,故终不能由妄之可转,以谓无妄,亦不能由此可转,以谓妄非妄。又言妄者,乃指一一妄。一一妄,各有其一一转之之道。未得一一转妄之道,即未实见一一妄之可转。今若泛言妄皆可转,更言无妄;此即以玄谈废学,亦不识上所陈之先后次第义。依先后次第义,必先说有种种妄,然后说转种种妄之道,行于此道以实转妄,方能有究极之处之无妄。此究极处之无妄,乃由先知有种种妄,并知转之之道,而行于此道,然后致。此知、此行,即是学。无此学以转妄,亦无无妄。学必先知有妄,知有妄,即知吾人之知有不如实者。知吾人之知有不如实者,故求如实知。此知吾人之知有不如实之知,即可是实知“其知之不如实”之知。此即如实知之始;而知一切实之不同于一切知之不如实者之所知,即可是如实知之终。此始与终,可相涵而为一,是为究竟如实知。在此究竟如实知处看,亦可无所谓先后始终。然对吾人之学言,此无先后始终,仍在后在终,非为学之始,亦非为学之所当先务。为学之始与当先务,唯在知吾人之知恒有种种之妄,并知吾人之知何以必有此种种妄。

    吾人之知之所以必有种种妄,如探其本原而说,亦在吾人之求如实知之心灵活动,与其所对之境之原有种种。如吾人之心灵活动果只一种,其下更不能再分种,则此心灵活动即为一绝对唯一之活动,而只有绝对唯一之境。此心灵活动,亦无将此境混于其他任何境之可能,则亦无妄之可能。妄生于混,混生于心灵活动与其境之有种种,可供人之混。然此混之根源,又不只在此心灵活动之有种种,而分别与其所对境相感通;而亦在心灵之诸活动,原亦能自感通。若人之一一心灵活动,皆只分别与一一之境相感通,以各得其应,各得其实,而不自相感通,则亦无混此境为彼境之可能,亦无妄之可能。然以人之心灵之诸活动,原能自相感通,则其一活动,便可夹带其原所感通之境中之事物,以通入其他活动所感通之境之中,而不自知。此即妄之所自始。如溯人以所忆声为所闻声之妄之所自始,则当说其初亦由忆原可继闻而起,而自通于其昔之所闻与其后之闻之故。若无此通,亦无此混,而无此妄。人之知其忆与闻不同而相通之知,又可继此忆与闻而起,而涵盖于此忆之事与闻之事之上,以为上一层位之知,而亦通于其下层之忆之事与闻之事者。此则为知妄之“通”。依此知妄之“通”,以观人以所忆为所闻之妄,则此妄乃初由人将所忆者,通之于其所闻者,而视之为属所闻之类,乃于未闻声时谓有声。或以所忆声之一部,连所闻声,以合成一声,谓皆是所闻。混此所忆所闻之二声,原为相互并立之二类者,为一类,即有乱相对之二种类之妄。又当混所闻与所忆时,人同时忘其所忆者之原为其“先”所闻,乃以之为后来之“今”之所闻,此即同时有混此中之诸闻忆之先后,而乱其次序之妄。又人能知忆闻之别,则可更本此知,以知此混所成之妄。今无此知,亦无知此混妄之知,而以此“混妄之知”,蔽此“知忆闻之别”之知,而代之,则又有乱二知之层位之妄。然此诸妄,亦初皆原于所闻者原可成所忆,闻心原可通于忆心,所忆者亦可视如所闻,忆心亦可还通于闻心之故。举此一例,即以明心灵活动之能自往来相通,亦即人之有妄心妄境之本。此心灵活动,能自往来相通,则原是心灵活动之实相真相,则一切妄即皆依此真起。

    然妄虽皆依心灵活动原可往来相通之真而起,妄者毕竟是妄。其所以是妄者,以其虽由心灵活动往来相通而起,然此中之通,亦有所不通。其通适足以泯诸心灵活动与其分别所通之境之序、类、层位之别故。如以所忆为所闻者,所忆者通于所闻,其心知有此闻,则其心亦通于此闻,然其心不知此所闻原于其忆,而不自知其有此忆,即其心不通于此忆。必对原于忆者知其原于忆,而知有此忆,其心乃通于此忆,而通其所不通,无此所不通;然后能不泯此中之序类层位之别,而去此中之妄。此通其所不通,亦即依序、类、层位而通。如于对以所忆声为所闻声时,知此声非同所闻声之类,即为依声类分别,使此心兼通于此二类声也。知有闻先于此忆,即依序而通。既知忆闻之先后,即可知忆别于闻,更知此真知“忆别于闻”之知,在忆闻之上一层位,忆闻在下层位,此即依层位而通。合此三者,为心之兼通于此中声与声、闻与忆知等之相互之序类层位之关系,而后能去此中之妄,而知此中之真。此中之各序、各层位,亦可说是各为一类,有如于各类与各层位,又可定其序之先后;于各序各类,亦可更分层位之高低。但此下文,于与序及层位对言之类,姑限于对立之类而说,以避繁文。

    然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其种类至繁;其次序生起,相引而无尽;其层位高下,亦相承覆而无穷。又不同种类者亦未尝无其同处,以共属于高一层位之种类。于是人即可知同而更观异,亦可以知同而泯其异。异泯而莫不同,则于不同种类者,可视为同而妄生。其次序先后不同者,此先之后,不同于后之后;此后之先,亦不同于此先之先。然“先之后”与“后之后”,其为后同,“后之先”与“先之先”,其为先亦同。兹专以“先之后”与“后之后”同为后而观,则“先之后”与“后之后”,可视为一后。人之由先至后,便可不先历先之后,而直至后之后,再还至先之后;于是后之后反为先,先之后反为后,而先后之序之颠倒之妄生。其层位高下之不同者,高一层位者高于低一层位者,亦低于更高一层位者。然以低望高之二层位,同只见其高,则亦可不见其自为高低之二层,而可以为只是同层之二类。自高望低之二层位者,亦然。如自低处望二高山,可视为平齐,自高山望低阜,亦可视为平齐。又高层位者覆低层位者,低为高覆,则低可隐于高,而唯见高一层位者。如高帐覆屋,而不见屋。又高为低所承,则高亦可为低所蔽,如檐下望楼,而不见楼。高隐,而低者无以自见其低,而可自视为高;低隐,而高者无以自见其高,亦未尝不可自视为低。此乃譬喻之辞。若必举实例而说,则如吾人前谓闻是一层;忆所闻,而知其为所闻,是第二层;知忆闻之别,是第三层;然人亦可谓此中只二层。如谓闻是闻外声,自忆与自知,皆只是自知,即只二层。人又可谓闻声与忆所闻声,皆向在外声,故应合为一层;而知此闻与忆之知,唯向在自心之闻与忆,合为一层,亦共是二层。人又可谓忆与闻与所闻所忆,皆在知此一切之自觉之中,则可只以此自觉之知一层为最高,亦别无更高者。此即收归一层之论。然人亦可谓此自觉之知,只向在忆与闻,而忆原于闻,以闻望此上之忆与自觉之知,皆为虚影,只有此闻为真实不虚,亦为至高。此亦为收归一层之论。此只收归二层或一层,固皆可说,然以此谓无此三层,则为妄见妄说。凡于有层位可开处,亦必有不知其层位之人之妄谓其无,而泯其高低之别,或颠倒之,而以高为低,以低为高,以生种种妄见妄说也。

    对此序、类、层位之别,不如实知而有之三妄,其与人之求如实知之活动之进行之关系,可为之设喻曰:此求如实知活动之进行,如人行路时,人所求知之境物之类,初乃如横陈于行路时之左右者。人唯由兼观左右,得中道行,如偏倾左右,必至倾跌。此喻不能兼知异类之异,偏知一类,而以他类同此类者,而有之类别错乱之妄。此即不能横观之妄。又人行路,必前后步次第而进,如两步并作一步,以前步混于后步,此必致趋跌。此喻不能循先后之序,而有之次序错乱之妄。即不能顺观之妄。再人行路遇高低地,足必随之升降,如以高为低,以低为高,必致颠跌。此喻不瞻顾高低层位,而有之层位错乱之妄。此即不能纵观之妄。去此三妄,成如实之横观、顺观与纵观,即人之求如实观,得如实知之道。

    四 如实知与真实行

    至于此上言由如实知,起真实行者,则是谓真实知必归真实行。知之所以必归于行者,以一切心灵活动原是行,知之一活动亦原是行,与其余非知之活动如情意等,亦原不可分故。人谓知与情意有别,乃自知只对境有所感通,而不必对境之有所感受、感应说。感受是情,感应是意或志行。心灵似必先以其知通于一境,乃受此境,而应之以意或志行。知、情、意,虽皆属人心灵生命自体之活动或用,而其为用与性相,固不同。大率知之活动,能知人自己之心灵自身与他物之体、相、用,而不能改变之;情意之行之活动,则可对其他人物或自己之心灵之自体,更有一作用而变之。此即知行二者之不同。然心对境若先无情上之感受,亦无知之感通;人心若初不求应境,亦对境无情上之感受。又感受、感应,亦是一感通于境之事。人若只有知之感通,不更继之以感受与感应,则其对境之知之感通,亦未能完成,则知亦可说后于行。大率一般人所以于心灵活动,恒说知为先而情意之行为后者,盖由人之将其感通于境之知折回,以自知其心灵之活动时,恒先知有此知,方知其所依以生之情意;情意即以其后被知而居后。此人之自知之事,所以必先知有此知者,则以与知最切近者应知之自身故。然知既自知其为知,必更求自知其为知之所依以生,则必更知及此情意。既知及此情意,更知:无此情意则知不生,无情意之行以继知,知之感通不能完成;则人可更知此知之生,乃后于此情意之行;亦知此情意之行,乃主乎此知之生与成者。此即知之由自知其为知,而更自知其主之事。既自知其主,乃自宅于其主之宅,而此知即自知其为亦居情意之行之内,而自内照彻此情意之行,而与之俱行之知。知之为真实知者,必归于如此之一与情意共行之知,方得为真实知。反之,知之非真实知,而杂虚妄者,以不能自知其非真实知,即不能自知其知之果为何物,亦不能自知此知所依以生之情意之果为何物,复不能自知其主之所在而自宅于其主之宅;则此知恒摇荡而不定,遂宛然独立于情意之外矣。然当人自知其知所依以生之真实之情意,而知此妄之所自起,知此妄之为妄,以去此妄见,而更生起真实之情意,并自宅其知于此真实之情意中,则仍当归于以此知自内照明此情意,而与之俱行也。

    上谓知之自知,必至知其所依以生之情意,而归于自宅于此情意,而自内照明此情意,与之俱行。一切如实知,必归于此知之自知,故一切知,理当皆归在成真实行。吾人今论诸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之关系,而求如实知之,亦当归在成真实行。此即谓吾人之论,非徒为一般所谓纯知识上之事。纯知识上之事,皆是戏论。凡戏论皆碍真实行,亦碍真实知者。然凡戏论而归在如实知真实行者,亦终不是戏论。

    五 真实行与生命之真实存在及立人极

    至于所谓由如实知、真实行,以成就吾人生命之真实存在,而立人极者,此即谓未有此如实知、真实行,吾人之生命尚未真实存在。何谓吾人之生命之真实存在?答曰:存在之无不存在之可能者,方得为真实之存在;而无不存在之可能之生命,即所谓永恒悠久而普遍无所不在之无限生命。此在世间,一般说为天或神之生命。世人或视为此乃人所不可能有者,然吾将说其为人人之所可能。吾人之生命能真实通于无限之生命,即能成为此无限之生命。吾更将说吾人之生命,原为一无限之生命;亦不能以吾人现有之一生,为吾人之生命之限极。然此无限之生命,又必表现为此有限极之一生。吾人之有限极之一生,亦为此无限之生命之一极。此极,是无限生命之一极,亦吾人之为人之极。人求有如实知与真实行,即求立此人极,亦实能立此人极。而此所谓吾人生命之“吾人”,则不只重在言一一人,而重在言一一之“吾”。离此一一之吾,则无一一之人。每一人,皆当先自视为一吾,并知克就吾之为一吾言,乃唯一之吾。唯吾自视为唯一之吾,人人皆自视为唯一之吾,然后吾乃能立人极,人人乃皆能立人极。故此“唯一”亦有普遍义。此唯一之吾,亦可说为一绝对之独体。如何一一人皆能成为绝对之独体,不使此绝对者只成相对,或虽相对而不失其为绝对,则待人之行于圣贤之道。

    六 哲学之任务

    由吾人之论之目标,在成就吾人生命之真实存在,使唯一之吾,由通于一永恒、悠久、普遍而无不在,而无限;生命亦成为无限生命,而立人极;故吾人论诸心灵活动,与其所感通之境之关系,皆所以逐步导向于此目标之证成。吾意人之心灵活动,即不自觉在达此目标,或与此目标似不相关者,实亦莫不相关。至于此人之心灵活动,及其所感通之境,与此立人极之目标,人皆可自觉其相关者,即为此心灵活动之具遍运一切境之意义者,或其所感通之境之遍通于人之一切心灵活动者。此活动与此境,亦人所共有。唯此活动之遍运与境之遍通,更可有程度之不同。程度高者,其所运愈广,其所通愈大。愈广愈大,亦愈永恒而悠久,愈普遍而无不在,愈无限而无外。无外之谓唯一。故亦愈与吾人求吾人生命之成为一无限而唯一生命之目标相应。境之广大者,莫大乎以全宇宙为境,心灵活动之广大者,莫大乎能遍运于全宇宙之知之情之意。然此心灵活动之遍运,必循种种道路方向而遍运,以自成遍运之序。序必有始,为元序。元序为以后一切序之本。其运之所经,皆可视为一类,类必有分类之始。分类之始,为最大类。其运求遍,必向在全。全涵分,而全为高层位,分为低层位。故其运求遍,亦求向居高层位之全而运。全之至高者为大全。故人之心灵活动之求遍运,必求元序以为本,大类以为干,大全以为归。而求知彼足以为元序、大类、大全之概念义理,以说明宇宙与人生者,此即一切哲学者之所为。然一般为哲学者,或未必自觉其目标之在是;亦不必自觉其所以求知此等义理概念,乃由于其心灵活动之求遍运,而其所以求遍运,则由于其欲成为一无限唯一之生命之目标为其根。实则,人若无此一生命之目标,则其心灵活动不必求遍运,亦不必求有足以当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以说明宇宙人生,则哲学即不当有,亦不能有。匪特哲学不当有、不能有,世间一般科学知识之求设定原始公理,求概括性、综合性义理之事,亦不当有、不能有。凡求设定一原始公理,即求足以为知识系统之形成之序之始者。凡求概括性之义理,即求更大类。凡求综合性之义理,即求高层位之全。一般科学知识与哲学之不同,唯在哲学之直下向在足为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哲学活动亦以向在此,为其第一序之事,而与求一般科学知识者,只就人现有之所知之义理概念,求其切近之较大类或较小类,或较属于全、或较属于分,较前一序、或较后一序之义理概念者,遂不同其学之类,而亦属于一较高层位之学耳。

    以上谓求知彼足为元序、大类、大全之义理概念,以为吾人心灵活动所循,以遍运于宇宙之道路方向之所在,乃哲学之事。古今东西之哲人,于此所提出之此类之义理概念,则有直接关于吾人之心灵活动之求知之观点、态度、方法或心灵活动之方式者,如直观、理性、感性……等,有关一般所谓知识论之义理概念之类。又有关于存在事物之普遍范畴,普遍内容之类,如存有、个体、事物、性相、本质、因果、时空……之类。再有关于宇宙之总体性之理念,如天、上帝、梵天、绝对、真实、如来藏、道体、太极、太和……之类。此皆连于一般所谓形上学、本体论、宇宙论之义理概念,又有关于人生之价值理想,足以使人本之以连接一切事物者,如幸福、功利、真、善、美、仁、圣……之类。此皆连于一般所谓人生哲学、价值哲学、伦理学之义理概念。凡此类之义理概念,皆无不可使人心灵活动,得循之以遍运于宇宙人生之一切事物。而无论其为属于元序,或属于最大类,或属于最高层位之义理概念,皆有一普遍的意义,更有一永恒悠久的意义,而可使人终身由之,以遍观其所遇之一切事物,而可不见此意义之所涵或所指之穷极处,而其所涵与所指若为无穷无极者。此所谓普遍、永恒悠久、与无穷无极,其本身自亦为一义理概念。人之心灵活动,亦可循之以次序遍观一切普遍者、永恒悠久者,与无限者。此中之循序遍观之序,与一切心灵活动进行之序、宇宙事物之序,皆同是序。此“序”之义理概念,与吾人前所说之“类”之义理概念,“层位”之义理概念,以及“元序”、“最大类”、“最高层位”等之本身,一一皆是一义理概念。即“义理概念”之本身之所以为“义理概念”,亦有其义理,而容吾人对之形成概念,则亦是义理概念。如谓义理概念可为吾人之心灵活动所循以遍运,即是关于义理概念本身之义理概念也。

    以哲学中之种种义理概念,一一就其本身而言,虽恒皆有其普遍永恒悠久等意义,然其彼此又互不相同。人之心灵活动依其一以遍运遍观于宇宙人生之事物所成之哲学,即不同于依其另一以遍运遍观于宇宙人生事物所成之哲学。由此而宗不同哲学之人,各有其不同种类之人生观宇宙观,而不能互观其所观,乃恒互斥其所观者之非是。则宗不同哲学者,虽各能遍观,而不能互遍观其遍观,不能有对遍观之遍观。此不能有遍观之遍观,亦似有义理上之必然。如依最大类之义理概念以遍观者,必不同于依最高层位之义理概念以遍观者。在依普遍一般之存有或事实之义理概念以遍观者,可于其所接之一切事物,皆谓之属于存有或事实之最大类,其下更分小类,以至无穷,即可更无一无所不包之“绝对”或“上帝”之可说。至于谓有一无所不包之绝对或上帝,以囊括一切种类之事物者,则外此更无任何种类之事物,而人即可止息其心灵之活动,于此一上帝或绝对之内,更不本种类之眼光以观世界,即可更无最大类之可说。此即见用“最大类”之义理概念观宇宙人生之哲学,与用“最高层位”之义理概念,观宇宙人生之哲学之可相冲突。其互斥为非是,亦似有义理上之必然。此外一切哲学之冲突,亦莫不皆可同见其似有义理上必然。然此似有义理上之必然者,若真为义理上之必然,则哲学义理之世界之全,即为一破裂之世界,而一切哲学将只能各成就一遍观,而无一能成就对遍观之遍观,而人之心灵活动,亦终不能凭哲学以成此高层次之遍观之遍观,其遍观亦永不能至乎其极,其心灵活动之遍运,亦不能至乎其极;而其心灵活动所依之生命存在,亦不能真通于或成为一无限之生命存在矣。

    然人之哲学心灵,仍有一克服上列之困难之道,此即人尚可有对哲学之哲学。此即其不特依一普遍义理概念以遍观,且能于既依之以遍观之后,更超越之,另依一普遍之义理概念以遍观。此一不断超越之历程,即为一次序之历程。由此次序之历程,而人之哲学心灵,遂可历诸遍观,而更回顾其所历,以成对诸遍观之遍观。此回顾为:对诸遍观之遍观,即属于高一层位之遍观。凡遍观之种类不同者,循此不断超越之次序历程,即可达于高层位之遍观。此中种类不同之遍观,由历此次序而达高层位,即此中之种类、次序、层位三者间之互相涵摄,以见其贯通之道,而为哲学的哲学之所为。依此哲学的哲学,以观一切哲学之冲突,可既知其必有冲突之义理上之所以然,亦可知其冲突之所以似必然,更可知其似必然者之可由此不断超越之历程,而见其非必然;以见哲学义理之世界,实非一破裂之世界,或虽破裂而仍能再复其完整之世界。此中,人之不断超越之历程,自其前程以观,纵是无尽而无穷,然自其所超越者,皆可再加以回顾,纳之于对诸遍观之高一层位之遍观,以观之,则其前程之无尽而无穷者,亦无不次第摄入于此高一层位之遍观之中,而为此遍观之无穷之所穷所极。则对人之此哲学的哲学之遍观一切遍观言,其心灵之遍运,即无“不能至乎其极”之可说,而能为此哲学的哲学者之生命存在,亦无所谓必然之限极,而未尝不可通于一无限之生命存在矣。

    然此所谓能为哲学的哲学者,亦非谓唯是一超级之哲学家。实则凡人之尝习不同的哲学,而由一以及于其他者,已是在超越一哲学,以至其他哲学之历程之中,而其求辨其是非,明其局限之事,皆已是为哲学的哲学之事。再进而言之,则任何人开始有哲学性之思维,而形成一似有普遍性之义理概念,更知其局限,以另取一义理概念,以思维宇宙人生之时,亦在一“超越其先之哲学至另一哲学”之历程之中。故任何人之任何哲学思维之进行,皆是自超越其前之哲学思维,即皆是为哲学的哲学之事。则哲学的哲学与哲学,即又可不分为二层位,当说哲学皆是哲学的哲学。凡人之为哲学,而不能有此不断超越之历程,则其哲学只局限于其先所执之义理概念,此即同时导致其哲学之死亡,其所执者成偏执妄执,而亦成非哲学。故哲学的哲学与哲学为同义,亦同层位。然吾人仍可说任一哲学中其所包涵之哲学的哲学之历程愈多者,其为哲学也愈大,亦愈近乎真正之哲学。又人之未尝自觉的本哲学的哲学,以言哲学者,则恒较远于真正之哲学,而易陷于偏执与妄执。

    七 哲学之目标在成教

    由此更说本文之第一句所谓作此论之目标,即向往在自觉的由哲学的哲学以言哲学。自此哲学的哲学为无穷尽者言,则吾以有限之在世之时间,有限之文字,自不能加以穷尽。他人之为哲学,亦各可自为其哲学的哲学之事,而外于我之为哲学的哲学之事。然自我之为哲学的哲学言,我亦可穷我所知之哲学,而对之为哲学的哲学,而更不见其有外。对我所知之哲学言,其中可称为高度之哲学的哲学者亦甚多。如西方之希腊之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古之多玛斯,近世之康德、黑格尔,当今之怀特海,东方如印度之龙树、弥勒、无著、世亲、桑克罗,中国之孔、孟、庄、荀、智顗、法藏、程、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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