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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最后一站:奥斯维辛最新章节!

    “弗里德尔,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不,亲爱的,太危险了。”

    “听我的。”

    他们没有达成一致,但是弗里德尔得走了,她在忙着找衣服。随后,灯一亮,汉斯就找机会进到楼里去了。

    汉斯沿着正在出发的长队走了回去。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因为他们已经在室外站了几个小时了,而且身上几乎没几片衣服。那几片棉麻破布一点也不御寒。有些人裹了一件床单。但是很多人不敢,仿佛就算这些营地已经被废弃了,营地的规则依然要遵守。

    19号楼里的护士们集合了。赛普收到了指示。他们带着担架去更衣室,在那边给病人们发衣服。

    八点钟,所有被分配的小队都出发了。天亮了,汉斯刚才正在往23号楼走,就迎面碰上了工头,他正在找护士给女子营区干活。那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汉斯问道可不可以跟去,和他的妻子告别。罗马尼亚人笑了一下。

    看到他来,弗里德尔很开心。已经有一批妇女被送走了,人们在四处找她,但是她藏在了阁楼上,因为她还想和他告别。汉斯刚来了一眨眼的工夫,工头就招呼他过去,阁楼上有个炭烤箱,得拿到洗衣房去。

    汉斯在心里咒骂着,但是不敢不从。他去阁楼拿了烤箱,这是个庞然大物,但是汉斯生气时偏偏喜欢搬重物。他一口气把烤箱拖到洗衣房,摔在那里。刚站着休息一会儿,就又看见工头带着几个年轻人来了。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拿。所以就他一个人得搬东西,而不能待在妻子身边。这工头真是欺人太甚。那现在轮到他耍滑头了。工头和那些年轻人去了档案室取文件,因为要把所有东西都烧毁。汉斯趁机就跑了。等他再站到弗里德尔面前时,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你真不想留下来吗?”汉斯问道。

    “不,他们会把所有病人都杀掉。”

    “太残忍了,我们能挨得过去吗?”

    “没办法,汉斯。跟我保证,你一定要离开。”

    他迟疑了一下。他答应了,但是同时觉得这是他第一次欺骗她,因为他对前路并不害怕。这时候门开了,是柯莱特。

    “我告诉萨拉她要留在这儿,但是她不敢。”汉斯说他不懂这些女人怎么想的,但是现在无济于事。

    这时楼里传来了吼叫声:“所有人集合!”分别是短暂的,弗里德尔害怕自己会软弱。每次情绪翻涌,她都会赶快逃走。

    在门前汉斯再次转过身来,但是她举起手臂,仿佛在求他走一般,她不想让分别变得更艰难。

    那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汉斯仿佛麻木了一般。两年来,他们一直并肩战斗。很多次都差点功亏一篑,但他们依然在对方身边。先是下火车时的筛选。然后是他在比克瑙那令人提心吊胆的一个月,之后是搬家到10号楼。每次他们都重新找回了对方,可是这次呢?

    第二天一早,厨房的囚监带着一封信来了。“汉斯,我从昨天开始就在女子营区了。我觉得你说得对。留下来或许更好,每个人都想留下,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要是萨拉没那么傻该多好!我们隔壁的楼刚刚被清空了,他们用枪托把女孩子们赶走了。好吧,我会尽力的,亲爱的。坚强点,我们会再见到对方的。他们已经来了。再见了,我的小伙子。”汉斯读了一遍,又再读了一遍。她说的“如果萨拉没有那么傻就好了”是什么意思?他去找了柯莱特。

    “我昨天拿了三套男人的衣服去了23号楼。给那两个叫萨拉的,还有弗里德尔。但是我家的萨拉不敢穿。”

    汉斯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可是个好办法,穿男人的衣服,共同进退。“你现在要怎么办,阿福隆斯?”

    “我们不走,任何情况下都不离开。你看吧,今天营里剩下来的人也会走,可能只有病人会留下。但是我们要藏起来,我不想半路死在雪地里。”

    “你要藏在哪里呢?”汉斯问道。

    “你要是能保守秘密的话,我就让你看一下。”

    他们在消毒室的地下室里的一大堆脏衣服下面,做了一个藏身之处。地下室是水泥做的,上面的楼是木头做的。就算楼塌了,他们也还是安全的。看起来阿福隆斯的消息很灵通。

    大约十一点钟,营长风一样地冲进营地:“所有人集合!”连厨房工作人员都离开了。只有医院里还什么都没发生。党卫队显然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们已经和运输队伍走了,从那一刻开始,整个营地都被洗劫了。

    更衣室里的衣服被拿走了,财物室里的袋子被撕开了,每个人都挑最好的东西拿。厨房下面的库房被打开了,那些自己都走不动路的病人,坐在那里往嘴里猛塞肉罐头和酸菜。还有更厉害的:他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伏特加。波兰伏特加和酒精差不多,只是稍微淡了一点,滚烫地滑过喉咙,一点味道也没有。

    傍晚,第一批受害者出现了:酒劲儿上来了,上吐下泻,痛苦不堪,还有一些人横躺在街上,要么迷迷糊糊地倒在水沟里,酩酊大醉。这一晚真是不安生!

    八点钟,工头带了几个亲信来了。所有能走路的人,都得准备好。几乎每个人都想走。只有波兰人得留下,他们全都表示自己实在病得没法动了。他们显然在盼望游击队的到来。大家无休止地讨论着能等到谁。

    每座楼都得留下几个医生。19号楼留下的是阿克曼,一个非犹太裔的荷兰人,还有汉斯,比起运输中的危险,他选择了营地的危险。汉斯指望着柯莱特和他的西班牙伙伴们。

    十点钟的时候,工头喊道:“每个人都要出来。”接下来赛普做了个惊人的举动。他把门从里面关上,用身体挡在前面,对每个想要出去的人呵斥道:“蠢货,就你那病恹恹的身子,到那冷风里去,你猜猜会怎么样。要是罗马尼亚人来抓你,现在也还早着呢。”

    但是罗马尼亚人没有来抓他们。工头只带了几个人,应付不了这种情况。他全副武装,头戴头盔,背上背着马枪,手里举着灯,一点都不舒服。因为他的好日子结束了。于是他完全没注意到19号楼没人来集合,所以赛普这一刻的坚决,拯救了几百人的生命。

    医院的人走了之后,营里很空。三座医院里还躺了几百个病人,都是走不动路的,然后就是人满为患的19号楼,全都是病人,还有营里各种在赛普这里躲避的人。

    夜里大约十一点,发生了一个意外。阿克曼和几个人去厨房拿生活用品。在厨房前面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党卫队队员。他自然以为这些人是来厨房打劫的,于是没有警告就直接开了枪。阿克曼的腹部中了一枪,一个小时后便死去了。汉斯听到阿克曼的意外,感觉应该发生点什么事了,因为机会可能真的就在现在。

    他去了消毒室。西班牙人正在争论不休。有些人建议在地下室躲藏,另一些人————包括柯莱特————更想逃跑。他们在一个库房里找到了一把冲锋枪,要是遇到一小撮党卫队队员,他们还可以抵抗。

    他们决定让汉斯和柯莱特研究下情况。在能看到大门的15号楼处亮着灯。那是需要留守的消防队。他们从音乐厅拖来了一架钢琴,闹出来好大动静。就像是个怕黑的小男孩,大声唱着歌来掩饰恐惧。

    他们承认形势岌岌可危,但是并没有什么新消息。俄国人还没到克拉科夫,在他们到达奥斯维辛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汉斯和阿福隆斯一出去,就听见大门口有声音。说的是德语,但是是一种听不懂的方言。他们从厨房边溜过,用一个小镜子观察角落,看见两个国防军士兵————两个年纪大的男人,在放哨。他们溜回了15号楼,又走到大门口。

    “晚上好。”士兵说道。

    “晚上好,您是这儿的警卫吗?”

    “对,我们一伙人住在附近的一座楼里。”一个士兵想要用培根买阿福隆斯的手表。阿福隆斯一边和他讨价还价,一边想从他这边打听到更多信息,这时突然来了一辆汽车。他们想走却已经来不及了,汽车里的人叫他们回来。那是党卫队上级突击队大队队长克劳斯,就是刚刚打死阿克曼的那个人。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是护士,正在查房。每个小时我们都要巡查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楼里有没有着火之类的。”汉斯信口说道。

    “安保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别再出来了。我正在忙着给还在这边的病号安排车。现在大概还有多少人?”

    “2000。”汉斯夸大其词道,让安排车显得不是那么简单。

    “好,明天天亮,我就来接你们。”汉斯一回到消毒室,大家就快速做出了决定。他们打算冲出去。

    一共分成了三组人:一组由克莱夫那领导,去建筑工地,那边有一个地堡;第二组可以一路藏在城市通往营地的道路边;西班牙人则去拉斯科,在那能看见沿着索瓦河往西去的路。他们差不多都带了些武器装备,如果被发现,也不会束手就擒。

    西班牙人最后出发。汉斯叫上了范登霍夫,他的荷兰值班人员,和他一起去。夜里一点钟,28号楼后面的电网被切断了。塔楼上站着一名囚犯,是新营区警察的一员。按理说他们要负责维护营区秩序。但是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塔楼上来回溜达,留意着是否有危险的党卫队来到营区,或者如果有人要逃跑,道路是否畅通。

    一切都很安全。除了克劳斯,营地里再没看见党卫队队员。大门口的士兵们也搞定了。外面一片死寂,雾蒙蒙的空中飘着雪花。年轻人们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走着,彼此离得很近,这样每个人都能看见前面一个人的身影。最前面走的是鲁迪,一名西班牙共产党人,他在拉斯科工作过,路很熟。

    过了半个小时,他们到了村子上。村子看起来已经完全被遗弃了。他们来到了鲁迪看上的那座房子。门没锁,他们进去,爬上楼梯。到了阁楼上,阿福隆斯点燃了一小支蜡烛。里面堆满了架子,那是夏天用来种菜的。

    “我给这个房子标上‘禁止通行’,”阿福隆斯郑重地说,“西班牙语的禁止通行,他们应该看不出来。这是西班牙内战的政府拥护者的口令。每个人都把它像誓言一样传诵着。”

    夜晚冷得让人想要骂人,他们只带了几条床单,也不敢在房子里生火。你永远也不知道村子里会不会还有一个德国鬼子。汉斯在这寒冷里难以入睡。他再次想起了弗里德尔,她会怎么走,不停地走,还是或许在哪里找一个仓库或工厂躺一会儿。一切可能都会不一样。如果萨拉勇敢一点的话,她们现在应该在一起。他们在这儿相对安全。可是弗里德尔走的是一条多艰难的路啊……不,他不想再去想了,不可以再想了。几分钟之后,他睡着了,但是旁边的人一旦发出一点小小的动静,他就再次惊醒了。

    他的恐惧在夜里塑造出了一个他抹不去的景象:弗里德尔在雪地里的惊悚景象。她有时候独自一人躺在那里,脖子上有一处枪伤,然后埋在一堆尸体下面;有时候她躺在那里,脸上有一抹安详的微笑,仿佛她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在回想有关他的甜蜜回忆,然后她的脸再次被惧怕和恐怖扭曲了。但是每次都是一样:弗里德尔在雪地里。

    天终于亮了,汉斯很欣慰。其他的青年也都醒来了————因为感觉到了解放的临近,他们大部分人都睡得很好,而且很安心。他们从阁楼的窗户向外望,望向被雪覆盖的田野。他们可以看到那条沿着河边的道路,还有伐木的大风车。无处可见生命的迹象,没有一根烟囱里有烟飘出。一切都显露出一副完全被抛弃的景象。他们自己的踪迹也被雪掩盖了,他们感到很安全。

    下面的房间是工作室。桌子上摆着木匠的工具。他们把工具扔到一边,把房间摆设了一下。他们把行李放在柜子里。汉斯没什么行李,只有一小盒绷带,还有一些他放到共同储备里面的物品。

    地下室有很多煤球。他们因为是否要生火产生了争执。毕竟从远处会看到烟,最后他们对温暖的渴望还是战胜了谨慎。

    随着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他们越来越放心了。起先他们只会为了找冰化水喝才会出门。后来他们开始在村子里探路,直到女孩们以前住过并做过园艺的遗弃营区。营房很漂亮,园艺是一个比较吃香的任务。

    汉斯看到饭厅的时候很伤心,桌上的碗里还有剩下的汤,到处撒落着女孩们留下来的小物件:一小团羊毛线、一个吉祥物、一把梳子或者一方手帕。这些女孩现在怎样了呢?然后关于弗里德尔的那个景象又出现了。

    但是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他们将草垫拖回到房子里,还有一些食物以及其他可供便用的物品。火烧得不错,他们吃得很香,一个人在阁楼窗前放哨,其余人在温暖房间的草垫上睡觉。他们的床单足够,当疲倦和舒适感一并袭来,他们昏昏欲睡,即使是最恐怖的景象也逐渐化为淡淡的悲伤。汉斯沉沉地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在这片肃静的积雪荒原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三天之后,忽然有人撞门。他们吓坏了。那是一个国防军的士兵。阁楼上放哨的人没有看到他过来,楼上有一个观察死角。那个士兵肯定是从那边过来的。

    他们交流了一下。“放他进来。”阿福隆斯说。

    他们戴上帽子,遮住光头,然后打开了门。士兵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怀疑。

    士兵问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

    他们说自己是奥地利的民工,在克拉科夫旁边的一座工厂里劳动。俄国人来了,他们就逃了。

    士兵说他们走了三天,现在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再走,一会儿一整队人都会来。

    士兵走后,阿福隆斯对纳瑟,一个西班牙共产党人,大发雷霆。他身上还穿着囚犯的裤子。“蠢货,你搞不好会把我们全搭进去!在营地里找到平民的服装不难吧。”还好,有个人多带了一条平民的裤子。

    他们和士兵们一起住了几天。阿福隆斯和鲁迪还坐了一段他们的车。他们有满满一车生活用品,都是从营地里的党卫队食堂偷出来的。他们也分到了一些,罐装的炼乳、香肠、蜜饯、肉,还有香槟。党卫队东西不少嘛!他们还在那里找到了一把萨克斯,给汉斯带了回来。

    下午,进来了一个士兵,比其他人更机灵一点。他开始讲一个他们追击游击队员的故事,并用探寻的眼光看着他们。汉斯开始和他对话,想要转移话题。但是这个士兵指着他说:“你长得挺像犹太人的,把帽子摘了。”

    大家吓了一跳,房间里一阵死亡般的寂静。

    “嗨,关我什么事儿呢,”士兵打破了尴尬,“我又不像那些该死的党卫队一样。”

    大家吸了口气,汉斯惊恐不已,赶紧给了士兵三罐炼乳。士兵走了之后,大家都开始攻击汉斯:他为什么不低调一点。为什么他这么蠢,还给士兵炼乳,这种贿赂的手段太小儿科了。那个人要是有什么歹心,几罐炼乳是拦不住的。

    汉斯承认他们说得没错。“我当然和其他藏起来的犹太人一样,是被抓起来送到这里来的。在荷兰也是冲突不断,那边有各种犹太人。从来没有参与过政治的知识分子,和对情形完全不了解的小商贩一样,都用非法的途径躲藏起来。但是因为政治知识的缺乏、略显笨拙的姿态,他们经常会出卖自己和收留自己的人,于是被送到这里。但是我会注意的。”

    士兵们当天就离开了。晚上天刚擦黑,雅克和鲁迪就上路了。他们去营地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营里完全是无人看守的状态,人们生活美好。虽然大多人都病得很重,但是有足够的护士和游击队员在维护着秩序。只有一点:他们听说比克瑙那边还有几千个女人。

    阿福隆斯对这个消息特别感兴趣:“几千人,怎么可能?比克瑙上周开始清洗,现在都快空了,不过确实还有3000个妇女上了路,她们是从我们的女子营区走的,然后可能还有被送走的女人回来。可能她们真的被俄国人关起来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我的妻子肯定在那儿。你去吗,雅克?”

    “让我也跟着去吧,”汉斯请求,“或许弗里德尔也在那儿。”

    “你?你添的乱还不够吗?”

    汉斯起先没有答话。他觉得应该没事的。

    软磨硬泡之下,他们还是答应让汉斯去了。

    但他得完全按照阿福隆斯说的做,不能离队,要是在路上遇到别人也不可以和他们说话。他温顺地笑着。他们对他作为游击队员的能力失去了信心,但还是带上了他,毕竟他对这次旅程这么有兴趣。

    天刚破晓,他们便上路了。阿福隆斯打头阵。他犹豫良久,还是决定不带那把冲锋枪。他们走过女孩们的营房,到了一片空旷的野地上。雪积了30厘米厚,但拦不住他们的脚步。他们穿着长筒靴和羊毛袜。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铁路线上。在那就能看见比克瑙的营房了。在营地的大门,他们看到一个女人,在雪地里,靠着一根柱子坐着。

    女人用手慢慢地比画了一下。汉斯在她身边蹲下。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吗?”女人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然后她又昏昏睡去。显然她在雪地里已经坐了很久。

    雅克催促汉斯往前走:“难道你还想把在雪地里躺着的几千个人都关怀一遍吗?”

    雅克说得对。他们沿着横穿这座营房城市的铁轨走着。铁轨两旁的营房无限延伸下去。一切都是白色的,死气沉沉。铁轨旁还有一条路,中央营区大街,路边————雅克说得没错————躺着许多女人,大约每隔十米就能看见一个。

    这些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体虚弱,在这条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一开始就坚持不住,可能在几个小时的点名中就倒下了。她们都用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汉斯见过很多尸体,但这么诡异的还没见过。有些人抱着膝,有些人一只手举在空中,好像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尝试爬起来。但是她们的头都被从颈部的枪伤中留出的鲜血覆盖,那是她们那“富有人性”的领导者开的枪,帮痛苦的她们做个了断,或者是为了不给她们被俄国人解救的机会。

    很多女人几乎都是赤身裸体的,她们的衣服被周围的人扯掉了。没有一个人的脚上还穿着鞋子。

    他们在这成排的营房中间走了一里地,看到雪中有一些踪迹,偏离了主路,穿过两排营房。他们循着踪迹跟了上去。

    往前几百米,出现了第一个活物————一个女人,还是个孩子。她一看见他们,就赶快逃进营房里去了。他们跟了过去,阿福隆斯推开了门。他们倒吸了口冷气,腿也挪不动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厌恶涌上来,就好像是一个病人在甜腻的三氯甲烷中感受到死亡在他身上蔓延。汉斯杵在门口,因为这座地狱,聚集了几百个可怜的生命,这座仓库里面有那么多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这让他感到晕眩。

    那些活着的可怜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那些“幸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这些和他们出现时听到的轻微的哀叹声、哭泣声和求助声混在一起。他们鼓起勇气,走进了营房。

    他们和最有气力的女人们聊了几句,听到的都是同一个故事。六天前,整个营地的人都要上路。包括所有护士,所有病人,甚至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人,都要一起走。剩下的人留在床上躺着。没人给她们食物,没人照顾她们,没人搬走尸体,没有人有力气做这些事。只有少数几个人还能出去方便一下,其他人就顺其自然地便溺在床上,排泄物的臭气和尸体的臭味混在一起,那潮湿阴暗中产生的气体冻住了手脚。

    他们和一个捷克女孩聊了起来。这些女人都是从比克瑙出来的。她们完全不知道把人运送出去的事情。她自己和双亲、妹妹是从特莱西恩施塔特被抓到比克瑙的。因为她们是双胞胎,所以全家最初幸免于难,因为营地医生喜欢给双胞胎做血液研究。但是她们的父亲后来失踪了,母亲两个月前死于痢疾。她现在和妹妹躺在一张床上。她的妹妹昨晚死了。妹妹临死之前,让她帮忙把身体翻过来,好看姐姐最后一眼。她花尽了力气完成了妹妹的这个愿望。今天她也会死去,她已经油尽灯枯了。

    汉斯在心里骂了一句。他想到这家人,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年轻女孩……他能想象到他们在布拉格的样子。那是个夏天,他们出去散步,然后坐在露台上,喝着可口的饮料。父亲说着工作上的事,母亲称赞他做得好,多年努力工作之后,他们过上了理想的生活。姐妹俩和一个过来打招呼的男同学开着玩笑。

    “哈!”父亲说,“你们俩哪个是那个幸运女孩啊?”

    她们脸红了,全家都笑了。

    现在呢,现在整个家都散了。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人躺在这里,双脚冻僵,头靠着她美丽的妹妹的尸体,哭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们去了下一个营房。门口站着一个匈牙利男人。

    “您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雅克问道。

    男人很紧张,他转过身去,仿佛有人在他身后威胁他一般。他抓住雅克的胳膊,又松开。手在头上挠了几下,又看向身后。他给人一种非常迷茫的印象。他用磕磕绊绊的德语说道:“上个星期被运送走的。我们一群人,一共有1200个人。路途艰险,不分日夜地走。我自己腿脚还比较利索,这个小队还不错,但是好多人累坏了。第一天就倒下了至少上百个人。如果他们摔倒在雪地里,党卫队队员就数到三,然后开枪。

    “我们一天就走了40公里。然后继续走,3天走了300公里,还剩下700人。上西里西亚的所有路边都躺满了尸体。第三天晚上有些不对。我们停了下来,党卫队队员们忙碌地争论。似乎我们走的这条路被俄国人封锁了。我们从林间小路继续走,那是一条低堑路,党卫队走在路边,比我们高几米。忽然他们就开枪了。我在一个树桩旁边卧倒,就这样活了下来。党卫队走了之后,我又站了起来。有些人没死,他们轻声呻吟,却没法再走路了,都是肚子或者腿上中枪。我们三个人开始往回走。白天我们藏起来,晚上再出来。有时候我们能从农户那里讨点吃的。”

    “所有被运走的人都是这个下场吗?”汉斯问道。

    “这我不知道,但是应该看不到多少人回来了。”

    没错,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那景象可能真就是现实。生命还在继续,地球还在不停转动,这真奇怪。我们觉得我们和亲人是宇宙的中心。但是,无论我们是幸福地活着,还是在雪地中凄惨地死去,宇宙都不会因此而受到干扰。

    他们进了第二座楼。汉斯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荷兰女孩,她叫阿德海德。她恳求汉斯帮助她。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块面包给了她。她像一只饿极了的动物一样抓住,她身边的女人们直起身来,也希望得到点东西。

    汉斯一一允诺了。不然他还能怎样呢?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实现承诺,他知道自己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就算他能往这边拉点东西过来,也没有什么帮助,只会引发争斗和更多的苦难。因为一共有五个这样的营房,有2000个女人,中间还有几百具尸体。谁能来帮忙呢?俄国人吗?他们在哪儿呢?为什么那大炮的声响没有逼近?

    当然,这2000个可怜人,比起在柏林惨死的那上百万人,只是冰山一角。但是他们是这场巨大的战争闹剧的幸存者。他们终将会成为史书上黑暗一页上的几个字————比克瑙。

    等他们回到“禁止通行”那个屋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们坐在火炉边,炉火烧得正旺。范登霍夫煮着咖啡,忽然,正在放哨的阿福隆斯向他们喊道:“过来了一个头上绑着绷带的女孩。”

    他们蜂拥至阁楼的窗前,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女孩离他们几百米远,摸索着在房子之间缓慢穿行。由于天色渐晚,他们无法分辨这是个什么人,但是她头上的白色绷带很显眼。

    “让雅克和鲁迪过去,”阿福隆斯建议道,“小心点。”

    “好,我们先去瞭望塔再回来,这样我们可以经过她。”

    他们出门了。几分钟后,他们站在了她面前。女孩吓了一跳。她用德语问他们是谁。

    “工人,住这儿附近。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

    她犹豫不决地看了这些人一眼,靠在门柱上,再也无法自抑地哭了出来。雅克用胳膊搂住她,带她去了“禁止通行”屋。看到火炉前的男人们的光头时,她流着泪笑了。他们让她在火边坐下,范登霍夫倒了些咖啡。

    马克斯直奔主题:“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伤成这样?”

    女孩吓得瘫到地上。

    “该死的,你让她先缓一缓!”汉斯吼道。

    女孩看了看汉斯。

    “您是荷兰人吗?”她用荷兰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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