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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永井荷风异国放浪记最新章节!

她什么也没穿,不由感到奇怪。

    到了楼上,女人推开房门,刚把我引入室内,就好像到达了疲倦的极点,一下倒在里间卧室的寝床上。一只纤纤素腕耷拉在床边。

    摆着桌椅的客厅稍显宽敞,只有一盏电灯,就是放在枕畔的小茶几上戴着红色花笠的台灯。灯光被室内的帷帐包裹着,我只能从这边晦暗的长椅上,远远地透过朦胧遮挡遥望卧室的情景。

    女人将我独自留在这张长椅上,似乎已睡下不动了。我百无聊赖地朝帷帐内望着。

    一张船舱形状的巨大木床,床上的白色床单撤掉了,枕头也被扔得老远老远。为何这般杂乱无章?我百思不解。床侧放着一张椅子,衬裙、内衣、胸罩、袜子等物,都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不常看到的东西。五颜六色,奇形怪状,脏兮兮,胡乱地堆积在椅子上,或蟠曲,或横斜,或倒挂地休息着。一双带锁扣的高跟鞋,其中一只翻了个身,宛若被踩烂的鱼,可怖地伏卧在床底下。一条系着蝴蝶结的袜带,被一手扔在床上,像飘落的玫瑰花。灯影摇红,似幻如梦。

    不知为何,比起收拾得井然有序,我反而从杂乱之中寻出无限兴趣。毕竟秩序和整齐,不能诱发任何联想。

    不知你怎么看,对于我来说,所谓纯洁无瑕的处女,不管多么美貌,也很难引起兴致,而对于人妻、爱妾、情妇之类,或具有更加放荡之经历者,十人有十人,一旦看到,绝不会没有任何妄想、熟视无睹地交肩而过。报纸上也好,口耳相传也好,那些带着淫乱不洁的恶名的女子,一听到她们的名字,不仅不会忘记,其面影反而会像罂粟花那般浓艳而带剧毒,时时浮现于自己的幻想之中。

    比起无名的新作家的处女作来说,还是有名的老作家的旧作最为耐读。揭下战功勋章的士兵,比起佩戴勋章的军官显得更加威武。经历是最尊贵的事实。事实是预测未来的唯一指南。风摆荷叶走在路侧、剧院廊下的卖淫女本身,绝没有诱人的力量。是经历证明的想象以及凭借强力将我们拉向那一方面的人物,其形体上产生的某种无法抗拒的磁力。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好吧,那就请想象一下日本庭园夕暮时分,从廊缘下慢腾腾爬出的癞蛤蟆的样子吧。癞蛤蟆应该踩死,虽然没有任何书籍教导我们这么干,但看见那副样子,不由得就想踩它。野猫慢悠悠走过中庭,如果见到人类一定会仓皇逃走,但我们总想一个劲儿地追逐它。这些行动的目的源自何处?还不是事物本身的形象所唤起的一种神秘。

    基于以上,你就会理解,我为何喜欢那些头发蓬乱、身上衣服疙疙皱皱的女人了。

    我迷迷糊糊离开长椅。女人从一旁看到我逐渐走近她,依旧不发一言。她更加慵懒地斜扭着身子,仿佛灵魂已经空洞,无力地张着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和花瓣般的舌尖。半闭半睁的眼睑下面,闪现着温润的眼神,一味凝视着我的面孔。

    我明白,在法兰西这样的女人最可怕。因为,她们能一眼看穿你的身份和男人的心思。

    迷恋、喜爱,或者寂寥,借此对具有同样心情的人哭诉一番,此种事对我等来说,已经完全失去诱惑力。我们总是对这种女人持有一种厌恶的感情,并且不断促使这种感情走向极端,结果反而使自己变成她们的俘虏了。

    翌日早晨,我甚为满意。再也没有比意外的冒险获得的成功更使人开心的事了。我扬扬自得地回到旅馆,下午参观了有名的罗马教皇的宫殿。我去市政厅前广场的咖啡馆吃晚饭,打算乘坐当晚的火车前往马赛。这条狭小的街道,看起来一般人都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两处。不一会儿,扫一眼进入这家餐馆的人,结果出乎意外地看到了昨夜那个女子。而且,她还领着一名骨骼发达、像运动健将一般面孔红润的青年男子。

    女人和男人双方在屋角的餐桌前就座。她这时似乎发现了我的身影,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悄悄朝这边看了看,便低下头来。她抬起两手,拔掉帽子上的长别针,脱掉头上的帽子,接着又脱掉毛线上衣,只留一枚透着酥胸的蕾丝短袖罗襦。她整了整布满疙皱的衣领,背向着男人说道:

    “帮我把后面的扣子扣上。早上起得太急。”

    男人一一扣上钮扣,轻声笑着问:“你连紧身胸衣都没穿呀?”

    于是,女人也笑了,她随即将嬉笑的樱唇给了男人轻轻的一吻。

    我心里忖度着乘火车的时间,依旧将目光投向那男女二人。女人将男人为她倒满杯子的餐前葡萄酒一饮而尽。她的面颊倏忽变得绯红起来。女人化妆颇为艳丽,但头发有些不整,还是我早晨在床上见到过的那头乱发,连簪发的钗子都差点儿滑落。到了侍者上第三道正菜6时,女人已经醉得不能进食。男人用粗壮的臂腕从背后抱住她,使她仰起脸来。女人时时对窃窃私语的男人放声大笑。她的腰肢被那男人的双手紧紧压住,痛苦地喘息着。她不住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我也不知不觉喝醉了,用奇怪的眼神凝视着那男人魁伟的体格。为什么呢,因为他那副矫健的身子,在我眼里是多么使人羡慕和妒忌啊!

    突然,男人默默站起来走开了,看样子去了厕所。女人迅速将印刷的菜单撕下一截,用铅笔写了字,在手心里团成团,用手指熟练地弹到我的桌边。拾起一看,上面写着:

    Je serai livre dans une heure. Viens chez moi.Mille baisers sur tout ton corps. Paulette.

    (大约一小时后,我就自由了。请来我家吧。像您的身子投去千百次飞吻————波莱特)

    女人朝着对面映照自己身影的壁镜伸了伸朱唇。

    男人回来了。女人离座后又折回来,戴好帽子,也不朝我看一眼,一边紧紧依偎着男人,一边嬉笑着出去了。

    我心中想象着那男人粗壮有力的臂膀,竟然尾随他们而出。我并没有去往本应该要去的火车站,而是计算着时间,有气无力地朝着女人的住处走去。

    昨夜的灯光依旧燃亮着昨夜的薄红,昨夕的香巢四壁映照着昨夕的女子倩影。我有一种今日一整天的时间又忽而回返到昨日的奇妙幻觉。我挨近女子,她的面孔埋进枕头里,似乎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她紧闭双眼,唯有一丝微笑浮现在唇际。我的心跳如潮水涌动,一浪高似一浪。

    “那个男人回去啦?”

    “嗯。不过,明天下午他还来。”

    “他是干什么的?”

    “兵营里的长官。”

    “一副好体格啊!”

    “所以嘛,”她停顿了一下,“你呀,对不起,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嘛!”

    我仍像昨晚一样,坐在另一间的长椅上,眺望着女人疲惫躺卧的样子。

    天亮了。那男人劲健的臂膀始终在我眼前闪动,我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一旦自己不在这里,午后那男人就会过来。女人说过的话依然在耳边震响,未能消逝。我当天待了一整天,直到翌日早晨为止。精神的嫉妒,能将对手杀死,而肉体的嫉妒,只会将自己的身子连同妄想毁灭尽净。

    第三天早晨,我斩断前往南方的妄想,无声的雨滴连续不断地打湿了凸窗上盆栽里的花朵。那天早上,气候和暖如五月初,悄无声息的古城后街,呈现出一派难以形容的安谧。并非属于虽然寂静而止不住催发寂寥之感的那一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种慵懒无拘、浑浑噩噩的静寂。无论是女人的身子,还是我自己的身子,不用说还有屋内的东西,自帷帐到衣服,从一切到所有,仿佛浸渍在油里,湿漉漉的,带着浓重的气味,压抑着胸内的呼吸。互相赐予在花街柳巷中嬉戏的春雨早晨的幻想。丝毫没有求得改变的奋发之心。那天早晨的心情,只是巴望着在目前沉滞的状态上,腐败的身心愈加腐败下去。因而我又拖延了一日。

    第四天早晨,我虽然感到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但依旧恋恋不舍地乘上了火车。

    罗讷河以摇撼岸边柳树根基的可怖流速,滚滚流过可以远望阿尔卑斯山的广袤而干燥的普罗旺斯。不知道到底是几世纪前的古老而寂寞的断壁残垣,依然屹立于激流之中。而对岸近处的丘陵上,显露着黯淡的褐色,就连古城塔和楼台也保持着往日的样子,高高而立。火车车速超过眼下罗讷河的滚滚激流。从车窗回首遥望后方,令人眷恋怀想、巍然而立的阿维尼翁城墙,以及罗马教皇宫遗址的塔顶放射着金光的圣像,一齐离开视野。毗连的葡萄园,上了色的叶子次第枯萎。桃、梨、橙子、橄榄以及杏子的果树园,收获后留下一片荒凉。

    一度未见的罗讷河茂密的芦苇,再次出现了。火车到站,车站人员高喊:“塔拉斯孔,塔拉斯孔!”————

    三位非洲殖民地的军人,在站台上大声说话。他们戴着土耳其帽子,套着红口袋似的军裤。两个女乘客,戴着普罗旺斯特有的发饰,狼狈地向三等车厢奔跑。犹如去年在奥德翁剧院7观看的都德戏剧的《阿莱城姑娘》,剧中人也是这样的发饰。“报纸”“水果”“葡萄酒”等叫卖声,在我听来都带着新鲜的地方口音。天空蔚蓝,阳光灿烂,我不由觉得我已经到了“完全的南法”。来到愉快而热闹的“南法”,这种心情越发强烈起来。都德以这条街为舞台,描写了那个十分滑稽的“猎狮子的人”8,也是很自然的事。

    离开塔拉斯孔,景色愈发广阔、明净。同时,树木少了,逐渐露出了干裂而泛白的土地和山崖。橙黄色的平顶和人家低矮的白墙,在广袤的蓝天之下,看起来格外心旷神怡。

    终于抵达马赛了。马车沿着站前和缓的斜坡,驶往排列着梧桐林荫树的大道。这条路正巧赶上下午行人纷至沓来的时候,熙熙攘攘仿佛到了巴黎。我走进一家旅馆,顺着这条大道望下去,正前方可以清楚地看到自蓝蓝的地中海直到海港的海岸风景。

    走进旅馆我才吃惊地发现,装着三百多法郎的钱包,现在只剩下五十法郎了。但细想想,毫不足怪。从最初的五日五夜,除了一日三餐高额的伙食和高额的名酒之外,每天都必须花好多钱。那种场合下,不得不花。要是舍不得花钱,那就只有离开那女人的房子。我一旦离开,那个臂膀粗壮、骨骼矫健的年轻军官就会取代自己,以两个人的体力蹂躏那个女人。

    我立即气馁起来,心里十分不安。十一月的太阳,如夏天一样光明灿烂,普照在蔚蓝海面上的阳光,却使我感到难以形容的寂寥。窗下的大道,从桅樯林立的海岸道路上,传来了各种语言和各种呼喊声。即便只有在南方海港才能看到的行人们醒目的衣饰,以及五颜六色飘动的旗幡,也无力给我以慰藉了。

    我连远近闻名的马赛第一美食————马赛鱼汤(bouillabaisse)也没有勇气品尝,随即连夜乘上末班列车(令人敬畏的阿维尼翁古城只好存留于梦中),很快回了里昂。

    可怕的是南国的女子!后来想想,关于那个年轻的军官,简直就是个鲜红的谎言,亦即女人利用我的弱点而玩弄的一个巧妙的骗术。

    注释

    1 路易十四(1638——1715),法国国王,亦称大王、太阳王。1643年即位,亲政72年,确立绝对君主制,自称“我即国家”。建有他骑马而立雕像的贝勒库尔广场(Place Bellecour),是里昂市最令人瞩目的地方。

    2 法国南部罗讷河下游都市。市内城墙,乃为十四世纪由法兰西籍罗马教皇英诺森六世(Innocent VI,1282——1362)所建。以“阿维尼翁幽囚”而知名。

    3 阿尔勒,罗讷河左岸都市,距离阿维尼翁以南约四十千米。这里有建于约一世纪的圆形剧场等古罗马时代的遗迹。

    4 原文为法语:avenue。

    5 意思是:“先生,您进来吧!”

    6 原文为法语:entrée,法国菜系中,鱼类菜后肉类菜前上的一般肉食。

    7 巴黎的一座剧院,兴建于1779年到1782年,法国的六座国立剧院之一。它座落在塞纳河左岸的巴黎第六区,毗邻卢森堡公园。

    8 这里指都德长篇小说《达拉斯贡城的达达兰》中的主人公达达兰。作者借助这个典型的南法人到阿尔及利亚捕猎狮子的经历,创作了各种失败的奇谈,并接连写下了《阿尔卑斯山上的达达兰》《达拉斯贡港》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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