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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苟説於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六〕。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七〕。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於上者〔八〕。昔王文康公嘗見而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九〕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爲雅頌,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一○〕!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爲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羈愁感嘆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

    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於吴興已來所作,次爲十卷〔一一〕。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一二〕。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於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於其家,得其遺稿千餘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爲一十五卷〔一三〕。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一四〕,故不復云。

    廬陵歐陽修序。

    嘉祐六年(一〇六一)作。梅堯臣,字聖俞,宣城(今安徽省宣城縣)人,著有《宛陵先生集》。宋代詩文革新運動,自明道初年歐陽修在洛陽時和梅堯臣、蘇舜欽等發難,至此時已取得徹底勝利。對於宋詩革新,梅堯臣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歐陽修始終稱之爲“詩老”。陸游《書宛陵集後》評梅爲唐代李白、杜甫後的第一位作家,有“突過元和作”之譽。劉克莊《後村詩話》則更推爲宋詩之“開山祖師”。梅堯臣一生仕途坎坷,此序作於梅去世後第二年,作者提出詩歌“殆窮者而後工”,認爲詩人“内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纔能寫出“人情之難言”的作品來。也就是説,詩人必須有真情實感,纔能把難以描摹的感情形之於詩篇。這個見解與司馬遷《報任少卿書》“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爲作也”、韓愈《荆潭唱和詩序》“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一脈相承的。

    〔一〕少達而多窮:杜甫《天末懷李白》:“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關於梅堯臣因詩而窮的説法當時很流行,曾敏行《獨醒雜志》記蘇軾在海南時,歐陽辟(歐陽修子)告以當年梅堯臣曾賞識蘇軾及其父蘇洵,蘇軾説:“天下皆言聖俞以詩窮,吾二人又窮於聖俞之詩,不可大笑乎。”達:通顯。窮:困厄。

    〔二〕九句叙窮而後工的原因,謂讀書人懷才不遇,没有施展才能的機會,於是就以山水自遣,將其所見所感發爲詩歌,故能寫出難以描摹的怨思幽情。作者由此得出結論:詩人的遭遇愈困頓,其詩作則愈深刻、愈成熟。蟲魚草木風雲鳥獸:《論語·陽貨》:“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羣,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怨刺:《漢書·禮樂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詩起。”羈臣寡婦之所嘆:指去國懷鄉、憂讒畏譏的感慨和嘆息。羈臣:被貶謫的官員。

    〔三〕四句言梅氏科舉不售。宋代有任子(恩蔭)制度,梅堯臣叔父梅詢官翰林侍讀學士,其爲官即因其叔父之蔭。他自己曾多次應進士試都未中式,故終生不得志。

    〔四〕困於州縣四句:梅堯臣做過桐城、河南、河陽三縣主簿,建德、襄城縣令,監湖州鹽税和忠武、鎮安軍節度判官。到嘉祐元年,纔由趙概推薦,官國子監直講。主簿、判官等職都是州縣的佐吏。辟書:徵召的文書。

    〔五〕宛陵:宣城舊名。

    〔六〕既長六句:兼叙梅堯臣的道德文章。簡古純粹:針對時文之雕琢柔靡而言。説:通“悦”,意謂不迎合世俗潮流。梅堯臣也是古文運動的發起者之一,然其詩名較著。

    〔七〕然時四句:歐陽修《梅聖俞墓志銘》:“至聖俞遂以詩聞,自武夫貴戚童兒野叟,皆能道其名字,雖妄愚人不能知詩義者,直曰‘此世所貴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門,而聖俞詩遂行天下。”

    〔八〕薦於上:嚮朝廷推薦。

    〔九〕王文康公:王曙,景祐元年繼錢惟演官西京留守,當時歐、梅都是他的下屬。二百年無此作:指梅詩直追中唐詩人,這是很高的評價。

    〔一○〕若使六句:《梅聖俞墓志銘》:“(嘉祐)三年冬,袷於太廟。御史中丞韓絳言:天子且親祠,當更制樂章,以薦祖考,惟梅某爲宜。亦不報。”此謂梅如獲任用,定能寫出登歌清廟的大著作。雅頌:指盛世的詩歌。《詩經》中有《大雅》、《小雅》、《商頌》、《周頌》、《魯頌》。清廟:太廟,皇帝的祖廟。

    〔一一〕謝景初:謝絳子。梅堯臣的妻子是謝絳的妹妹。謝景初是謝絳之子。梅堯臣於天聖九年(一○三一)官河南縣主簿,在洛陽,慶曆二年到四年(一〇四二————四年)在吴興官湖州監税,謝景初所輯者當爲梅堯臣作於其間十餘年的詩作。次:編排。

    〔一二〕予嘗四句:歐陽修於明道元年(一〇三二)作有《書梅聖俞稿後》,此處提及之序,今文集中不存。

    〔一三〕其後七句:嘉祐五年(一〇六〇)春開封大疫,梅堯臣即卒於此時。哭而銘之:歐陽修有《梅聖俞墓志銘》,與本篇作於同一年。掇其尤者:選擇其中優秀的作品。關於梅堯臣集,此處謂十五卷,《墓志銘》稱“其文集四十卷”,今存明正統本《宛陵先生集》六十卷,無文,存詩約二千九百首。

    〔一四〕論之詳矣:歐陽修詩文中多有評價梅詩之作,兩人唱和之作尤多。

    集古録目序

    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之強〔一〕。有力而不好,好之而無力,雖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蠻夷山海殺人之獸,然其齒角皮革,可聚而有也〔二〕。玉出崑崙流沙萬里之外,經十餘譯乃至乎中國〔三〕。珠出南海,常生深淵,采者腰絙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則下飽蛟魚〔四〕。金礦於山,鑿深而穴遠,篝火餱糧而後進,其崖崩窟塞,則遂葬於其中者,率常數十百人〔五〕。其遠且難而又多死禍,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璣,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

    湯盤,孔鼎,岐陽之鼓,岱山、鄒嶧、會稽之刻石,與夫漢、魏已來聖君賢士桓碑、彝器、銘詩、序記,下至古文籀篆分隸諸家之字書〔六〕,皆三代以來至寶,怪奇偉麗,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遠,其取之無禍。然而風霜兵火,湮淪磨滅,散棄於山崖墟莽之間未嘗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

    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七〕。予性顓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貪者皆無欲於其間,故得一其所好於斯〔八〕。好之已篤,則力雖未足,猶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絶谷,荒林破冢,神仙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以爲《集古録》〔九〕。以謂轉寫失真,故因其石本軸而藏之〔一○〕。有卷帙次第而無時世之先後,蓋其取多而未已,故隨其所得而録之〔一一〕。又以謂聚多而終必散,乃撮其大要,别爲録目,因并載夫可與史傳正其闕謬者,以傳後學,庶益於多聞〔一二〕。

    或譏予曰:物多則其勢難聚,聚久而無不散,何必區區於是哉〔一三〕?予對曰:足我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易彼也。

    廬陵歐陽修序。

    嘉祐七年(一○六二)作。古代的青銅器和碑碣,除了藝術價值外,還有很高的史學價值。漢代以後,就有人專門收集這類文物,但當時或視爲古玩,或僅着眼於文字、書法,從歐陽修始,金石纔成爲一門專門的學科。《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説:“古人法書,惟重真迹,自梁元帝始集録碑文,爲《碑英》一百二十卷,見所撰《金樓子》,是爲金石文字之祖,今其書不傳。曾鞏欲作《金石録》而未成,僅制一序,存《元豐類稿》中。(歐陽)修始采摭佚遺,積至千卷,撮其大要,各爲之説。”歐陽修所收,均爲金石文字的直接拓本,殊堪貴重。據其《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録序書》曰,“蓋自慶曆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卷,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集古録》今存十卷,收作者四百餘篇跋文,並有部份描摹的原文,以及作者的闡釋和考訂文字。

    〔一〕好:指愛好者。力:勢力、財力。

    〔二〕象犀虎豹四句謂象犀虎豹這類猛獸都生活在偏遠荒僻之地,然而象牙、犀角和虎豹的皮毛卻爲世貴重,有力者可以大量占有。蠻夷:指文化落後的僻遠地區。

    〔三〕玉出崑崙:《尚書·胤征》“火炎昆岡,玉石俱焚”注:“昆山出玉。”昆山即崑崙山。流沙:大沙漠。十餘譯:指十多處語言不同的地區。

    〔四〕珠出南海六句寫采珠的艱苦和危險。《藝文類聚》卷八十四引萬震《南州異物志》:“合浦民善游,采珠兒年十餘歲便教入水,官禁民采珠,巧盜者蹲水底,刮蚌得好珠,吞而出。”腰絙(gēng):腰間繫繩。

    〔五〕金礦於山六句寫掘金的困難和危險。礦:此爲藴藏之意。篝(ɡōu)火餱(hóu)糧:執着火炬,帶着乾糧。

    〔六〕以上九句寫古代文物的可貴。湯盤:相傳爲商湯沐浴之盤,《禮記·大學》載其銘文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鼎相傳爲孔子先世正考父之鼎,上亦有銘文。李商隱《韓碑》詩:“湯盤孔鼎有述作,今無其器存其辭。”岐陽之鼓:唐初在陝西鳳翔發現的石鼓,共十枚,刻有長篇文字(籀文),歷代詩人多有歌咏,爲我國今存最早的石刻文字,相傳是周宣王時所刻,但攷定爲秦代所刻者近是。岱山:即泰山。秦始皇巡游泰山、鄒嶧山、會稽(浙江紹興)時,都刻石碑記載功德。桓碑:猶言豐碑。桓:大。彝器:古代宗廟祭祀之器,如鐘、鼎、樽、罍等。銘詩:古代統治者在立有功業或死後,立碑製器,銘刻事迹,作爲紀念。古文:指秦以前的文字。籀:籀書,即大篆。篆:篆書,即小篆。分:八分書,隸書的變體,接近楷書。隸:隸書。

    〔七〕二句意謂對於古代文物,有力(勢力、財力)不如愛好,泛愛不如專一,才能積聚珍藏。一:專一。

    〔八〕顓(zhuān):愚蒙、顓謹。《漢書·揚雄傳》“倥侗顓蒙”顔師古注:“鄭氏曰:童蒙無所知也。”世人之所貪者:即指上文所謂象牙、犀角、金玉等物。斯:指金石拓本等古代文物。

    〔九〕以上十句叙《集古録》中所收材料時間綿長,搜羅廣泛,内容多樣。周穆王:西周的第五代帝王。按:今《集古録》著録的最早拓本是《毛伯敦銘》,據説是周武王時的彝器。作者跋文説:“蓋余集録最後得此銘,當作《録目序》時,但有《伯冏銘》‘吉日癸巳’字最遠,故叙言‘自周穆王以來’。叙已刻石,始得斯銘,乃武王時器也。”神仙鬼物,詭怪所傳:指書中《謝仙火》等傳爲鬼神所書的碑文拓本。

    〔一○〕石本:即拓本。用薄紙蒙在碑刻等器物上,覆以毡片,經過拍打,使之凹凸分明,然後上墨,在紙上顯出文字、圖象。

    〔一一〕三句意謂《集古録》祇分卷編次,不按時代先後排列,原因是要不斷收集,隨收隨録。按:今本《集古録》(又稱《集古録跋尾》)已由後人按時代先後編次。

    〔一二〕庶益於多聞:希望能有助於增廣見聞。《論語·爲政》:“多聞闕疑”,“多見闕殆。”

    〔一三〕區區:此爲專心致志之意。

    記舊本韓文後

    予少家漢東〔一〕。漢東僻陋,無學者;吾家又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爲兒童時多游其家〔二〕。見有弊筐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三〕,脱落顛倒無次序。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悉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四〕。

    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爲時文,能者取科第〔五〕、擅名聲,以夸榮當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爲事〔六〕。年十有七,試於州,爲有司所黜〔七〕。因取所藏韓氏之文復閲之,則喟然嘆曰:學者當至於是而止爾〔八〕!因怪時人之不道,而顧己亦未暇學,徒時時獨念於予心;以謂方從進士干禄以養親,苟得禄矣,當盡力於斯文,以償其素志〔九〕。

    後七年,舉進士及第,官於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爲古文〔一○〕。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綴之,求人家所有舊本而校定之。其後天下學者亦漸趨於古,而韓文遂行於世。至於今,蓋三十餘年矣,學者非韓不學也,可謂盛矣。

    嗚呼!道固有行於遠而止於近〔一一〕,有忽於往而貴於今者,非惟世俗好惡之使然,亦其理有當然者。而孔、孟惶惶於一時,而師法於千萬世〔一二〕。韓氏之文,没而不見者二百年,而後大施於今。此又非特好惡之所上下,蓋其久而愈明,不可磨滅,雖蔽於暫而終耀於無窮者,其道當然也。

    予之始得於韓也,當其沉没棄廢之時,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時好而取勢利,於是就而學之。則予之所爲者,豈所以急名譽而干勢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於進不爲喜、退不爲懼者,蓋其志先定而所學者宜然也〔一三〕。

    集本出於蜀〔一四〕,文字刻畫頗精於今世俗本,而脱謬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一五〕。其最後卷秩不足,今不復補者,重增其故也〔一六〕。予家藏書萬卷,獨《昌黎先生集》爲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一七〕。予於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

    歐陽修於天聖八年(一〇三〇)中進士,本篇作於中進士後三十餘年,約當英宗治平年間(一○六四——一〇六七)。宋初風行楊億、劉筠的“時文”(駢儷文),古文不受重視,韓愈的文集因無人注意而湮没。宋代古文運動的先驅者柳開、穆修等首先提出尊韓,并刊刻韓愈、柳宗元的文集,但影響不大。後經歐陽修大力提倡和積極創作,古文運動纔蓬勃展開,并最終壓倒駢文。正如陸游在《入蜀記》中指出:“本朝楊、劉之文擅天下、傳夷狄,亦駢儷也;及歐陽公起,然後掃蕩無餘。後進之士雖有工拙,要皆近古。”在古文大行於世、“學者非韓不學”之時,歐陽修回顧自己三十餘年學習韓文的經過,強調學文不能“以急名譽而干勢利之用”,涵義是頗爲深刻的。對於韓文舊本,他十分珍視,其《唐田弘正家廟碑》曾曰:“自天聖以來,古學漸盛,學者多讀韓文,而患集本訛舛,惟余家本屢更校正,時人共傳,號爲善本。”此記即爲此善本而作。

    〔一〕漢東:隨州在漢水以東,宋有漢東郡。

    〔二〕州南三句參見本集《李秀才東園亭記》及注。

    〔三〕《昌黎先生文集》:唐代古文運動主要倡導者韓愈的文集,爲其弟子李漢所編。韓愈,河南河陽人,郡望昌黎,常自稱“昌黎韓愈”。

    〔四〕悉究:盡力探求,全部理解。浩然無涯:形容韓文狂放恣肆、揮灑自如。若:此作連詞,同“而”。

    〔五〕楊、劉之作:楊億、劉筠的作品。《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田况《儒林公議》稱億在兩禁,變文章之體,劉筠、錢惟演輩皆從而學之,時號楊、劉。”其文以華靡著稱,石介《怪説》評爲“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麗,浮華纂組”。時文:科舉考試的程式文章。取科第:科舉獲得中式。

    〔六〕以禮部詩賦爲事:宋代進士考試由禮部主持,考試科目主要是駢體文和試帖詩。歐陽修爲了應試,不得不以之爲事。

    〔七〕爲有司所黜:指作者於天聖元年,應隨州州試(入選者稱舉人,由州郡推薦至京應禮部試),因賦卷出韻而未被録取。

    〔八〕當至於是而止:謂作文當以能達到韓文的程度爲滿足。

    〔九〕因怪七句:作者在《與荆南樂秀才書》中亦曰:“僕少孤貧,貪禄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時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蠹經傳,移此儷彼,以爲浮薄,惟恐不悦於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干禄:謀取官職俸禄。

    〔一○〕後七年五句:指天聖八年,作者中進士後,任西京留守推官,即抛棄時文,在洛陽和尹洙、梅堯臣、蘇舜欽、謝絳等交游,一起作古文歌詩,遂以文學知名。

    〔一一〕道:此指由韓愈所繼承和發展的以孔孟爲代表的儒家學説。下文“其道當然也”的“道”,是道理的意思。

    〔一二〕惶惶:不安貌。師法於千萬世:孔孟死後,受到歷代統治者的尊崇,被樹爲“萬世師表”。梁沈約《辨聖論》:“當仲尼在世之時,世人不言爲聖人也,伐樹削迹,干七十君而不一值,或以爲東家丘,或以爲喪家犬。”

    〔一三〕故予之仕三句:歐陽修一生曾多次遭受貶斥,此自謂能不因官職的升降而喜懼,原因在於志不在“急名譽”、“干勢利”,同時也得力於韓文。

    〔一四〕集本出於蜀:蜀,今四川地區,當五代中原混亂之際,王氏、孟氏控制的前、後蜀相對安定,不少文人趨往避亂,一時成爲文化薈萃之區,刊刻了不少書籍。著名的刻書家有後蜀的毋昭裔等。

    〔一五〕善本:珍貴罕有、校勘精確的版本。穆修《唐柳先生集後序》曾談到他校訂韓文的情况:“韓則雖目其全,至所缺墜,亡字失句,獨於集家爲甚。志欲補其正而傳之,多從好事訪善本,前後累數十,得所長,輒加注竄。遇行四方遠道,或他書不暇持,獨賫韓以自隨,幸會人所寶有,就假取正。凡用力於斯已蹈二紀外,文始幾定。”

    〔一六〕三句意謂因係舊本,爲保持原本面貌,除校勘字句外,殘缺的卷數就不再配補。重增其故:不肯輕率地增補原本。重:難,不輕率。

    〔一七〕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歐陽修極力推崇韓愈的文章和思想,認爲它們能傳之萬世,受到人們的廣泛重視。後來蘇軾將這一觀點概括成“匹夫而爲百世師,一言而爲天下法”(《潮州韓文公廟碑》),并在《居士集序》中把歐陽修稱爲“今之韓愈”。如柳開《應責》曰“吾之道,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文也”,石介《尊韓》曰“孔子之《易》、《春秋》,自聖人以來未有也;吏部(韓愈)《原道》、《原人》、《原毁》、《行難》、《禹問》、《佛骨表》、《諍臣論》,自諸子以來未有也”,可見宋代古文家都以繼承韓愈的道統、文統自命。

    歸田録序

    《歸田録》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餘而可録者,録之以備閒居之覽也。

    有聞而誚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學者,修仁義以爲業,誦六經以爲言,其自待者宜如何〔一〕?而幸蒙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於兹矣〔二〕。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憤,有所建明,以爲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嫉謗怒叢於一身,以受侮於羣小〔三〕。當其驚風駭浪,卒然起於不測之淵,而蛟鰐黿鼉之怪,方駢首而闖伺,乃措身其間,以蹈必死之禍〔四〕。賴天子仁聖,惻然哀憐,脱於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賜其餘生之命,曾不聞吐珠銜環,效蛇雀之報〔五〕。蓋方其壯也,猶無所爲,今既老且病矣,是終負人主之恩,而徒久費大農之錢,爲太倉之鼠也〔六〕。爲子計者,謂宜乞身於朝,退避榮寵,而優游田畝,盡其天年,猶足竊知止之賢名〔七〕。而乃裴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歸田之録乎!

    余起而謝曰:凡子之責我者,皆是也。吾其歸哉,子姑待。

    治平四年九月乙未〔八〕,廬陵歐陽修序。

    《歸田録》是歐陽修晚年追記政事軼聞的筆記,成稿於治平四年(一〇六七)。早在皇祐元年歐陽修知潁州時,已萌買田退休之意,後來歷盡政治風波,憂譏畏讒之心不斷反映於詩文,即使在仕途順利之時,亦時時想到退步。如至和初(一〇五四)官翰林學士時,即與韓絳、吴奎、王珪相約於五十八歲退休;嘉祐六年(一〇六一)官參知政事,官位顯達,其作《讀書》詩仍曰:“自從中年來,人事攻百箭,非惟職有憂,亦自老可嘆。形骸苦衰病,心志亦退懦,前時可喜事,閉眼不欲見。”可見其心情之一斑。治平四年,英宗死,神宗即位,歐陽修被御史彭思永、蔣之奇誣以家庭醜事,更促成了他退休的决心。序中所言自訟,即反映了未能及時歸隱的悔恨。據宋王明清《揮麈後録》載,《歸田録》初成,神宗即派中使宣取,其時歐陽修已退休,迺删去其中若干違礙的文字,又加以雜記戲笑之事進之,不敢再存原本。

    〔一〕子之四句:儒家的信條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歐陽修在《與尹師魯書》中曾曰:“往時砧斧鼎鑊,皆是烹斬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義,則趨而就之,與几席枕藉之無異。”而自愧不能實踐。本文設爲問答結構,受有韓愈《進學解》的影響。

    〔二〕八年於兹:歐陽修自嘉祐六年官參知政事(副宰相),歷仁宗、英宗、神宗三朝,至此已八年。

    〔三〕八句寫自己在朝廷進退維谷,處於小人攻擊誹謗之中。宋代自歐陽修開創言事之風後,逐漸走嚮反面,誹謗盛行。宋楊時《龜山先生語録》曰:“至如歐陽,先爲諫官,後爲侍從,尤好立論,士之有言者皆依以爲重,遂以成俗。及濮園議起,未知是非所在,而傾國之人反回戈嚮之,平日盛舉,一朝隳損,善人君子無不化爲仇敵,至今不定。然則歐陽氏之所以攻人者,亦其所以受攻而不自知也。”清初王夫之《宋論》也指出:言風之弊,“其大端有四:曰謀爲叛逆,曰詛咒誹謗,曰内行不修,曰暗通賄賂。……王拱辰之以陷蘇舜欽摇杜衍也……夏竦之以陷石介及富弼也……蔣之奇之陷歐陽修也……於國計無與也,於官箴無與也,於吏治無與也。”歐陽修即深受其禍。奮身:奮不顧身。依阿:晉干寶《晉紀·總論》:“其倚杖虚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内”唐張銑注:“依阿無心,謂曲從不察。”徇:順從。《史記·項羽本紀》:“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四〕當其六句:歐陽修身經多次政治風波。景祐三年因支持范仲淹貶夷陵令,慶曆五年因支持新政貶滁州知州,治平二年因議英宗生父濮王封號被斥爲奸邪,治平四年又被彭思永等誣陷。其中被誣的罪狀,大多足以殺身。卒然:突然。卒:通“猝”。闖伺:昂首注視。闖:《公羊傳》哀公六年“則闖然公子陽生也”注:“闖,出頭貌。”

    〔五〕賴天子六句:意謂幸得皇帝憐憫,纔至於不死,可又不知報答。此爲古人習慣的頌聖之辭。垂涎之口:指誣陷者的讒言。吐珠:《搜神記》卷二十:“隋侯出行,見大蛇被傷中斷,疑其靈異,使人以藥封之,蛇乃能走,因號其處斷蛇丘。歲餘,蛇銜明珠以報之。”銜環:《後漢書·楊震傳》注引《續齊諧記》:“(楊)寶年九歲時,至華陰山北,見一黄雀爲鴟梟所搏,墜於樹下,爲螻蟻所困。寶取之以歸,置巾箱中,唯食黄花,百餘日毛羽成,乃飛去。其夜有黄衣童子嚮寶再拜曰:‘我西王母使者,君仁愛救拯,實感成濟。’以白環四枚與寶:‘令君子孫潔白,位登三事,當如此環矣。’”

    〔六〕大農:漢代大司農、大農丞、治粟内史等官,都稱大農,此指國庫。太倉:京城的糧倉。唐曹鄴《官倉鼠》:“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

    〔七〕知止:適可而止。《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八〕九月乙未:九月二十二日。

    瀧岡阡表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一〕。非敢緩也,蓋有待也〔二〕。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三〕。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于成人〔四〕。太夫人告之曰〔五〕:“汝父爲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爲我累。’〔六〕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爲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七〕?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八〕。自吾爲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九〕;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一○〕。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一一〕,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一二〕間御酒食〔一三〕,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一四〕吾始一二見之,以爲新免於喪適然耳〔一五〕。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爲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一六〕。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一七〕,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一八〕!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一九〕回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二○〕,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二一〕,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二二〕,吾耳熟也,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爲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二三〕。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我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二四〕。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爲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爲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二五〕。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二六〕,世爲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二七〕。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二八〕,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二九〕,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養〔三○〕。又十有二年,列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三一〕。又十年,修爲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三三〕。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三四〕。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吴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三五〕。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爲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三六〕。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爲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三七〕。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迺列其世譜〔三八〕,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并揭於阡〔三九〕。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四○〕。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實封一千二百户修表〔四一〕。

    歐陽修父歐陽觀卒於大中祥符三年(一〇一〇),作者於皇祐五年(一〇五四)護母喪歸葬吉州瀧岡時,即作有《先君墓表》,未刻石。《瀧岡阡表》是熙寧三年(一〇七一)在青州任上就《先君墓表》精心改寫而成,時作者已六十四歲。《瀧岡阡表》嚮以感情真摯、刻劃細膩見稱,生動地寫出了作者幼年喪父,家境貧寒,依靠母親辛勤撫育,以及父親爲官處世宅心仁厚、表裏如一的態度;并真切地表達了作者爲官作宰能堅持操守,不苟合於世,完全有賴於父親的遺訓和母親的教誨。顯然,作者在一定程度上能同情人民、有志改革弊政思想的形成,和幼年貧困的生活經歷與母親的教育有關,但文中反復強調光宗耀祖和爲善必報的因果報應思想,則并不可取。瀧(shuāng)岡在今江西永豊縣南。阡表即墓表,樹在墓道上的石碑碑文,和碑碣有所區别:碑碣須有一定官位纔能樹立,而阡表則不論官民均可使用,記載表彰死者的“學行德履”。

    〔一〕皇考:父死稱考,皇爲尊稱。屈原《離騷》:“朕皇考曰伯庸。”但南宋後即爲皇室專稱,一般人就不准用了。崇公:歐陽觀於熙寧元年神宗即位後追封崇國公。卜吉:選擇吉祥的葬地。六十年:歐陽觀於大中祥符四年(一〇一一)葬於瀧岡,至熙寧三年立阡表時已六十年。克:能。表於其阡:在墓前立碑。

    〔二〕二句申説所以葬後六十年纔立阡表的原因。古代高官顯爵可追封祖先三代,而且隨着本人官位的遷升,祖先的封贈也隨之不斷提高,這被認爲是很光榮的事。有待:即指等待皇帝的封贈。

    〔三〕孤:《孟子·梁惠王》:“幼而無父曰孤。”

    〔四〕守節:封建社會稱婦女於丈夫死後不改嫁爲守節。長:養育。《詩經·小雅·蓼莪》:“長我育我。”俾:使。

    〔五〕之:指作者自己。

    〔六〕爲吏廉:爲官廉潔。歐陽觀官位不顯,一生祇做過幾任州縣的推官、判官等輔佐官,故稱“吏”。喜賓客:古人認爲招接賓客是美德,作者《七賢畫序》:“某爲兒童時,先妣嘗爲某曰:吾歸汝家時極貧,汝父爲吏至廉,又於物無所嗜,喜賓客,不計其家有無以具酒食。在綿州三年,他人皆多買蜀物以歸,汝父不營一物,而俸禄待賓客亦無餘。”

    〔七〕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意謂房無一間、地無一壠。恃:憑藉、依靠。

    〔八〕三句即“有德者必有後”之意。歐陽修《孫氏碑陰記》曰:“爲善之效無不報,然其遲速不必問也。故不在身者,必在子孫,或晦於當時者,必顯於後世。”一二:指下文孝母、仁厚。

    〔九〕三句謂鄭氏嫁到歐陽家時,婆婆已死,但在生活中知丈夫能行孝道。姑:丈夫的母親。能養:指盡孝道。《禮記·祭義》:“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

    〔一○〕立:建樹,有成就。有後:指子孫能光大門楣。

    〔一一〕歸:女子出嫁稱于歸,簡稱歸。《詩經·周南·桃夭》:“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免於母喪:除去母親的喪服,古代父母死後規定服喪三年。

    〔一二〕祭而豐不如養之薄:《韓詩外傳》七:“曾子曰:往而不可還者,親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養而親不待也,木欲直而時不待也。是故椎牛而祭墓,不如鷄豚逮親存也。”

    〔一三〕間御酒食:《先君墓表》作“間居而御酒食盛饌”。間:有時。御:食用。

    〔一四〕二句意謂母親在世時因經濟困難不能很好奉養,如今生活好了,可是怎麽也不能補救以往對母親奉養的不足。

    〔一五〕適然:《漢書·賈誼傳》“以爲是適然耳”顔師古注:“適,當也,謂事理當然。”

    〔一六〕治官書:處理官府文書。歐陽觀任推官,負責辦理刑獄之事。屢廢:多次停下來。

    〔一七〕死獄:該判死刑的案件。

    〔一八〕矧(shěn):況且。

    〔一九〕三句意謂自己雖然經常存心爲罪犯開脱,冀其不死,有時仍不免誤判死刑,何况世上治獄者多欲治人死罪呢。《宋史》本傳記歐陽修“貶夷陵時,無以自遣,因取舊案反復觀之,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於是仰天嘆曰:以荒遠小邑且如此,天下固可知。自爾,遇事不敢忽”。也反映出當時獄治的黑暗。

    〔二○〕乳者:奶媽。

    〔二一〕術者:占卜、算命、巫醫一類人。歲行在戌:古代以干支紀年,指戌年。大中祥符三年爲庚戌年。

    〔二二〕平居:平時、平素。

    〔二三〕施於外事:指在社會上活動,古代婦女不預聞外事,故曰“吾不能知”。矜飾:裝模作様。發於中:發自内心。

    〔二四〕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意謂爲百姓謀利,雖限於條件,不能博施,重要的是要有深厚的仁愛之心。

    〔二五〕咸平三年:公元一〇〇〇年。咸平,宋真宗趙恆年號(九九八——一〇〇三)。道州:州治在今湖南道縣。泗州:州治在今安徽泗縣。綿州:州治在今四川綿陽縣。泰州:州治在今江蘇泰縣。沙溪:在今江西吉安縣,是歐陽修的祖居。

    〔二六〕考諱德儀:鄭氏父親名德儀。

    〔二七〕三句叙鄭氏封贈。宋代制度:朝廷卿監和地方知州等官的母親封縣太君,朝廷侍郎、學士和地方觀察、留後等官的母親封郡太君。

    〔二八〕少微時:年青地位低下、生活貧困時。不使過之:指不超過少微時的生活。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先君墓表》作“吾兒多不合於世”,這一改動見出歐陽修地位和思想與皇祐時不同,這時他爲三朝元老,並已决心退休,故不怕得罪於世。

    〔二九〕修貶夷陵:指歐陽修景祐三年因致書責高若訥事貶夷陵令,其母隨之江行赴任。

    〔三○〕得禄而養:天聖八年(一〇三○)歐陽修舉進士,爲西京留守推官,始得官禄,奉養母親。

    〔三一〕又十有二年三句:慶曆元年(一〇四一)十一月,仁宗行郊祀(祭天)禮,歐陽修攝太常博士,十二月,加騎都尉,纔符合封贈親屬的規定。

    〔三二〕又十年五句:皇祐四年(一〇五二),歐陽修官知應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鄭氏卒於應天府官舍。南京:即應天府,原名宋州(宋代發祥地),州治在今河南商丘市。

    〔三三〕又八年五句:嘉祐五年(一〇六○),歐陽修官樞密副使,第二年任參知政事,治平四年(一〇六七)罷相知亳州。非才:不才,古人自謙之辭。

    〔三四〕二府:《宋史·職官志》:“宋初循唐五代之制,置樞密院,與中書對持文武二柄,號爲二府。”必加寵錫:宋代遇國家慶典、祭祀,官員都有封賞,并及祖先,稱推恩。錫:同“賜”。

    〔三五〕府君:對祖先的敬稱。妣:母死稱妣,也可稱祖母以上的女性祖先。累贈、累封:指最後的封贈。

    〔三六〕今上初郊:指熙寧元年十一月神宗即位後舉行第一次郊祀。國公:宋代異姓很少封王,國公是僅次於王的封爵。進號魏國:即封魏國夫人。

    〔三七〕不克有於其躬:意謂不能自己獲得封爵。躬:自身。三朝:指仁宗、英宗、神宗。

    〔三八〕列其世譜:《歐陽文忠公集》有《歐陽氏譜圖》。歐陽修與蘇洵均以修家譜著名,其影響直至近代。宋王得臣《麈史》:“歐陽文忠公、蘇洵明允各爲世譜,文忠依漢年表,明尤效禮,以大宗小宗爲次。雖例不同,皆足以考究其世次也。”

    〔三九〕并揭於阡:在阡表上一起詳細記載。揭:列舉事實明告於衆。

    〔四○〕俾知夫五句意謂讓人知道自己并無道德才能,而能有今天的地位,未遭不測之禍,未辱没祖先的原因,是在於祖宗積德的緣故。遭時竊位:爲官作宰的謙詞。

    〔四一〕辛酉朔:古代以干支紀日,每月初一的干支下加朔字,以便推算。乙亥:當年四月十五日的干支,即歐陽修寫此表的日期。男:兒子對父母的自稱。自“推誠保德”至“食實封一千二百户”是歐陽修當時的全部封號、官銜、職務和官爵。宋代官員因不時有所謂封贈,有不少封號、官爵十分煩瑣細密,這裏除了“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爲差遣(實際職務)外,一般都是空頭名義,連所謂“食邑”“食實封”等,也并不像古代諸侯那樣真的享有幾千户的租税。

    六一居士傳

    六一居士初謫滁山,自號醉翁〔一〕。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於潁水之上〔二〕,則又更號六一居士。

    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三〕,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客曰:“是爲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爲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屢易其號,此莊生所誚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四〕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爲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客曰:“其樂如何?”居士曰:“吾之樂可勝道哉〔五〕!方其得意於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六〕;雖響九奏於洞庭之野,閲大戰於涿鹿之原〔七〕,未足喻其樂且適也。然常患不得極吾樂於其間者,世事之爲吾累者衆也。其大者有二焉,軒裳珪組勞吾形於外,憂患思慮勞吾心於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於五物哉〔八〕。雖然,吾自乞其身於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惻然哀之,賜其骸骨,使得與此五物偕返於田廬,庶幾償其夙願焉〔九〕。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復笑曰:“子知軒裳珪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於彼者已勞矣,又多憂;累於此者既佚矣,幸無患。吾其何擇哉。”於是與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區區不足較也。”

    已而嘆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蓋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一○〕。吾嘗用於時矣,而訖無稱焉〔一一〕,宜去二也。壯猶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難強之筋骸,貪過分之榮禄,是將違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一二〕,吾負三宜去〔一三〕,雖無五物,其去宜矣,復何道哉!”

    熙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傳。

    熙寧三年(一〇七〇)七月,歐陽修由知青州改知蔡州,九月至蔡(州治在今河南汝陽縣),自號六一居士,作此傳以明改號之由。從熙寧元年始,歐陽修即接連上表請求退休,熙寧二年秋在青州因擅止散發青苗錢,被朝廷詰責,退休之願更迫,到蔡州後,又多次上章告老,於熙寧四年六月獲准,七月退居潁州,熙寧五年閏七月在潁去世。作者經過數十年宦海浮沉,到晚年意志已十分消沉,正如他在治平四年(一○六七)所作《歸田録序》中所曰:“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憤,有所建明,以爲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使怨疾謗怒叢於一身,以受侮於羣小。”因此,“窮則獨善其身”已成爲作者當時思想中的主導。此傳採取漢賦常用的主客問對形式,筆調雖然悠閑紆緩,但字裏行間仍透露出作者無可奈何的苦悶心情。

    〔一〕自號醉翁:慶曆六年歐陽修貶知滁州,於四十歲時自號“醉翁”。參見《醉翁亭記》。

    〔二〕將退休於潁水之上:退休潁水之意歐陽修早已有之。早在皇祐元年歐陽修知潁州時,即稱賞潁州西湖風景,因與梅堯臣相約,作爲晚年退休之地,嘉祐後期,作了大量思潁詩,並編有《思潁詩集》,作了序文。治平四年歐陽修由參知政事出知亳州,曾便道過潁(今安徽阜陽縣),在那裏修建房屋,準備退居。此謂“滁山”“潁水”,即有急切擺脱憂勞煩擾,寄情山水之意。

    〔三〕金石遺文:即指《集古録》中所收的金石拓本。

    〔四〕子欲五句設爲問題:改名無助於事。逃名:耿介之士避名而不居。《後漢書·法真傳》:“逃名而名我隨。”畏影而走日中:《莊子·漁父》:“人有畏影惡迹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爲尚遲,疾走不休,絶力而死。不知處陰可以休影,處静可以息迹,愚亦甚矣。”

    〔五〕可勝道哉:難以盡述。

    〔六〕太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語本《鶡冠子·天則》:“一葉蔽目,不見太山;兩耳塞豆,不聞雷霆。”此稍化其意,表示心有專注,外物概不預聞。

    〔七〕響九奏於洞庭之野:《莊子·至樂》:“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九奏:即九韶,傳爲虞舜時的音樂。閲大戰於涿鹿之原。《史記·五帝本紀》記黄帝曾與蚩尤大戰於涿鹿之野。涿鹿:地名,在今河北省。

    〔八〕以上六句意即《秋聲賦》所謂“人爲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於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爲槁木,黟然黑者爲星星”。軒裳珪組:官員的車馬、服式、印信等,代指官場的事務。

    〔九〕雖然六句:歐陽修在治平間多次乞求由參知政事外任,熙寧元年知亳州後,即一再上表告老。“乞其身”和“賜其骸骨”,均爲告老退休的代詞。償其夙願:歐陽修一嚮主張做官不宜“老不知止”,所以如此説。

    〔一○〕夫士五句:《禮記·檀弓》:“七十不俟朝。”杜衍即於六十九歲時告退,皇祐二年歐陽修在南京作詩贈杜,内有“報國如乖願,歸耕寧買田,期無辱知己,肯逐利名遷”之句。

    〔一一〕用於時:指身居二府,爲宰執,受皇帝信用。訖無稱焉:謂終於不能有所建樹而爲人稱道。《宋史》本傳亦曰:“修用矣,亦弗克究其所爲,可爲世道惜也哉!”

    〔一二〕壯猶六句:歐陽修四十歲時貶滁州,即萌退志,詩文中常有流露。熙寧四年作《寄韓子華》詩,序曰:“余與韓子華、長文、禹玉同直玉堂,嘗約五十八歲致仕,書於柱上,其後薦蒙恩寵,世故多艱,歷仕三朝,備位二府,已過限七年,方能乞身歸老。俗諺云:‘也賣弄得過裏。’詩爲:‘人事從來無處定,世途多故踐言難,誰知潁水閑居士,十頃西湖一釣竿。’”可知其嘉祐初五十二歲官翰林學士時,即和韓絳、王珪等相約五十八歲退休,故有“違其素志”“自食其言”之説。

    〔一三〕負:有、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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