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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插花歸:唐杜牧《九日齊山登高》:“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瑯琊山六題(選四)

    歸雲洞〔一〕

    洞門常自起烟霞,洞穴傍穿透溪谷。朝看石上片雲陰,夜半山前春雨足。

    瑯琊溪〔二〕

    空山雪消溪水漲,游客渡溪横古槎〔三〕。不知溪源來遠近,但見流出山中花。

    石屏路〔四〕

    石屏自倚浮雲外,石路久無人跡行。我來攜酒醉其下,卧看千峯秋月明。

    庶子泉〔五〕

    庶子遺蹤留此地,寒巖徙倚弄飛泉〔六〕。古人不見心可見,一片清光常皎然。

    慶曆七年作。寫瑯琊山勝跡。

    〔一〕歸雲洞:據縣志,洞在開化寺後清風亭西。

    〔二〕瑯琊溪:在瑯琊山中,匯合山間小溪而成。

    〔三〕横古槎:指用枯木作渡橋。

    〔四〕石屏路:攀登瑯琊山峯頂的山路。瑯琊山峯頂名南天門,舊有石牌坊,今已毁圮。由峯頂俯瞰,羣山起伏。

    〔五〕庶子泉:在今開化寺内,由唐代左庶子李幼卿疏鑿得名。詩中“古人”即指李幼卿。注詳《石篆詩》。

    〔六〕徙倚:留連徘徊。

    重讀《徂徠集》

    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徠編,開編未及讀,涕泗已漣漣。勉盡三四章,收淚輒欣歡,切切善惡戒,丁寧仁義言。如聞子談論,疑子立我前,乃知長在世,誰謂已沉泉〔一〕,昔也人事乖,相從常苦艱,今而每思子,開卷子在顔〔二〕。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玉聯,金可爍而銷,玉可碎非堅;不若書以紙,六經皆紙傳,但當書百本,傳百以爲千;或落于四夷,或藏在深山,待彼謗焰熄,放此光芒懸〔三〕。人生一世中,長短無百年,無窮在其後,萬世在其先;得長多幾何,得短未足憐,惟彼不可朽,名聲文行然〔四〕。讒誣不須辨,亦止百年間,百年後來者,憎愛不相緣,公議然後出,自然見媸妍。孔孟困一生,毁逐遭百端,後世苟不公,至今無聖賢,所以忠義士,恃此死不難〔五〕。當子病方革,謗辭正騰喧,衆人皆欲殺,聖主獨保全;已埋猶不信,僅免斫其棺,此事古未有,每思輒長嘆〔六〕。我欲犯衆怒,爲子記此冤,下紓冥冥忿,仰叫昭昭天,書于蒼翠石,立彼崔嵬巔〔七〕。詢求子世家,恨子兒女頑,經歲不見報,有辭未能詮〔八〕。忽開子遺文,使我心已寬,子道自能久,吾言豈須鐫〔九〕。

    慶曆七年作。慶曆六年歐陽修作有《讀徂徠集》,故此詩題曰“重讀”。《徂徠集》石介所著。石介生平詳見《讀張李二生文贈石先生》題解及詩注。他曾作《怪説》三篇,抨擊西崑體曰:“窮妍極態,綴風月,弄花草,淫巧侈麗,浮華纂組,其爲怪大矣。”他又是慶曆新政的積極支持者,慶曆五年七月去世,死後仍被誣陷交通契丹,幾罹開棺驗尸之禍。此詩特别致意于“謗辭”,一定程度上與歐陽修自己的遭遇有關。宋代言風之弊,正如清初王夫之《宋論》所謂:“其大端有四:曰謀爲叛逆,曰詛咒誹謗,曰内行不修,曰暗通賄賂……王拱辰之以陷蘇舜欽、摇杜衍也……夏竦之以陷石介及富弼也……蔣之奇之以陷歐陽修也……于國計無與也,于官箴無與也,于吏治無與也。”

    〔一〕以上十二句寫讀石介遺文,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石子:石介。子:古代對男子的美稱。涕泗:涕淚。《詩·陳風·澤陂》:“寤寐無爲,涕泗滂沱。”漣漣:垂淚貌。《詩·衞風·氓》:“不見復關,泣涕漣漣。”切切:責勉。《論語·子路》“切切偲偲”注:“相切責之貌。”丁寧:同“叮嚀”。沉泉:死亡。泉:黄泉、地下。

    〔二〕乖:乖違、不如意。在顔:謂就在眼前,對面相晤。

    〔三〕以上十二句意謂著作能流傳不滅,石介的精神將重見光芒。歐陽修《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友人廬陵歐陽修哭之以詩,以謂待彼謗焰熄,然後先生之道明矣。”六經:儒家的六部經典,即《詩》、《書》、《禮》、《樂》、《易》和《春秋》。四夷:古代稱中原以外的四境。藏在深山:用《史記·太史公自序》“藏之名山”之意。光芒懸:唐韓愈《調張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四〕歐陽修《送徐無黨南歸序》:“草木鳥獸之爲物,衆人之爲人,其爲生雖異,而爲死則同,一歸于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間,而獨異于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爲聖賢者,修之于身,施之于事,見之于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彼:指上文“仁義言”。文行:文章德行。《論語·述而》:“子以四教,文行忠信。”此句意謂名聲是由文章德行造成的。

    〔五〕以上六句言孔孟爲實現自己的主張,奔波道路,游説諸侯,一生困頓,當時備受毁逐,然後世被尊爲聖賢,可證公議不滅,故忠義之士不憚成仁取義。

    〔六〕據《宋史·石介傳》載,新政失敗後,介“不自安,求出通判濮州,未赴卒。會徐狂人孔直温謀反,搜其家得介書。夏竦銜介甚,且欲中傷杜衍等,因言介詐死北走契丹,請發棺以驗。詔下京東訪其存亡。衍時在兖州,以驗介事語官屬,衆不敢答。掌書記龔鼎臣願以闔族保介必死。……提點刑獄吕居簡亦曰:‘發棺空,介果走北,孥戮非酷;不然,是國家無故剖人冢墓,何以示後世?且介死必有親族門生會葬及棺斂之人,苟召問無異,即同具軍令狀保之,亦足應詔。’于是衆數百保介已死,乃免斫棺,子弟羈管他州。”以上八句即詠此事。革(jí):病重。《禮·檀弓》:“夫子之病革矣。”

    〔七〕六句意謂準備爲石介的遭遇撰文刻石,以申其寃。治平二年(一○六五)歐陽修始爲石介作墓志。紓:解除。

    〔八〕四句謂作墓志須臚述死者的家世,因當時石介子女被連累“羈管他州”,未能提供資料,故未下筆。頑:鈍,謂反應緩慢。報:答復。詮:闡釋、記述。

    〔九〕鐫(juān):刻,指墓志刻石。

    滄浪亭

    子美寄我滄浪吟,邀我共作滄浪篇,滄浪有景不可到,使我東望心悠然〔一〕。荒灣野水氣象古,高林翠阜相回環,新篁抽筍添夏影,老枿亂發争春妍,水禽閑暇事高格,山鳥日夕相啾喧。不知此地幾興廢,仰視喬木皆蒼烟,堪嗟人跡到不遠,雖有來路曾無緣。窮奇極怪誰似子,搜索幽隱探神仙,初尋一徑入蒙密,豁目異境無窮邊。風高月白最宜夜,一片瑩浄鋪瓊田,清光不辨水與月,但見空碧涵漪漣〔二〕。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祇賣四萬錢,又疑此境天乞與,壯士憔悴天應憐〔三〕。鴟夷古亦有獨往,江湖波濤渺翻天,崎嶇世路欲脱去,反以身試蛟龍淵;豈如扁舟任飄兀,紅渠渌浪摇醉眠〔四〕。丈夫身在豈長棄,新詩美酒聊窮年,雖然不許俗客到,莫惜佳句人間傳〔五〕。

    慶曆七年作。滄浪亭,原注:“一本上云‘寄題子美’。”蘇舜欽被放廢後,定居蘇州,建滄浪亭,有《滄浪亭記》記其事。其亭至今仍爲蘇州名勝。

    〔一〕東望:蘇州在滁州東。悠然:憂思深長貌。《詩·邶風·終風》:“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二〕以上十八句爲根據《滄浪亭記》懸擬的滄浪亭景色。《滄浪亭記》:“一日過郡學,東顧草樹鬱然,崇阜廣水,不類乎城中。並水得微徑于雜花修竹之間,東趨數百步,有棄地,縱廣合五十六尋,三嚮皆水也。杠之南,其地益闊,旁無民居,左右皆林木相虧蔽。訪諸舊老,云錢氏有國,近戚孫承祐之池館也。坳隆勝勢,遺意尚存。予愛而徘徊,遂以錢四萬得之,構亭北碕,號滄浪也。前竹後水,水之陽又竹,無窮極,澄川翠干,光影會合于軒户之間,尤與風月爲相宜。予時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則灑然忘其歸。箕而浩歌,踞而仰嘯,野老不至,魚鳥共樂,形骸既適而神不煩,觀聽無邪則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榮辱之場,日與錙銖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阜:土山。篁:竹。枿:樹木被砍伐後新抽出的枝條。子:指蘇舜欽。瓊田:玉田,形容月光下的大地。空碧涵漪漣:形容水天相映、泛波成趣。蘇軾《宿望湖樓》:“娟娟到湖上,瀲瀲摇空碧。”句下原注:“一有‘姑蘇臺邊人響絶,夜静往往聞鳴船’兩句。”

    〔三〕以上四句意謂上天同情其不幸,將這個地方給了他。本無價:李白《襄陽歌》:“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乞與:給與。《左傳》昭公十六年“毋或丐奪”疏:“乞之與丐,一字也。取則入聲,與則去聲也。”壯士:指蘇舜欽。

    〔四〕以上六句意謂春秋時范蠡隱遁海上,多有風波之險,遠不如在江南水鄉蕩舟之安全舒適。鴟夷:《史記·越世家》:“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號鴟夷子皮。”索隱:“韋昭曰:鴟夷,革囊也;或曰生牛皮也。”獨往:指隱居。《淮南子·精神訓》:至人“抱素守精,蟬蜕蛇解,游于太清,輕舉獨往,忽然入冥”。飄兀:飄蕩。兀:摇動。

    〔五〕長棄:蘇舜欽當時被削除官籍,其罰比一般貶謫爲重,故曰“長棄”。窮年:盡年,過日子。韓愈《進學解》:“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不許俗客到:孔稚圭《北山移文》:“請回俗士駕,爲君謝逋客。”人間:人世間,這裏把滄浪亭比作世外桃源。

    新霜二首

    天雲慘慘秋陰薄,卧聽北風鳴屋角,平明驚鳥四散飛,一夜新霜羣木落,南山鬱鬱舊可愛,千仞巉巖如刻削〔一〕。林枯山瘦失顔色,我意豈能無寂寞,衰顔得酒猶強發,可醉豈須嫌酒濁〔二〕。泉傍菊花方爛漫,短日寒輝相照灼〔三〕。無情木石尚須老,有酒人生何不樂〔四〕。

    荒城草樹多陰暗〔五〕。日夕霜雲意濃淡。長淮漸落見洲渚,野潦初清收瀲灧〔六〕。蘭枯蕙死誰復弔,殘菊籬根争豔豔,青松守節見臨危,正色凛凛不可犯,芭蕉芰荷不足數,狼藉徒能污池檻〔七〕。時行收斂歲將窮,冰雪嚴凝從此漸〔八〕。咿呦兒女感時節,愛惜朱顔屢窺鑒,惟有壯士獨悲歌,拂拭塵埃磨古劍〔九〕。

    慶曆七年作。此二詩反映作者貶謫中思潮的起伏,意韻幽折,耐人尋味。

    〔一〕秋陰薄:秋天陰氣逼人。薄:侵入。《荀子·天論》:“寒暑未薄而疾。”平明:天剛亮。南山:指瑯琊山,連下“千仞”句,意謂南山霜後草木凋零,山石顯露,改變了以前鬱鬱葱葱的舊貌。歐陽修另有《秋聲賦》:“蓋夫秋之爲狀也,其色慘淡,烟霏雲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可與此六句參讀。

    〔二〕歐陽修《醉翁亭記》:“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瑯琊山春夏間景色秀美,如今山林蕭瑟,祇能用酒來解寂寞了。發:顯現,指酒後臉色發紅。蘇軾《海南詩》:“兒童誤喜朱顔在,一笑方知是酒紅。”義同。

    〔三〕泉:滁州瑯琊山有幽谷泉、釀泉,是作者常游之地。短日寒輝:指深秋的日光。秋後晝短夜長,因稱短日。

    〔四〕《秋聲賦》:“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爲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摇其精。”二句意謂草木山石猶受風侵雨蝕而逐漸蒼老,對于有感情的人來説,何不借酒行樂!

    〔五〕荒城:指滁州。

    〔六〕長淮漸落:指淮河水位降低。見:顯現。洲渚:水中小島。野潦:田野裏的積水。宋玉《九辯》:“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唐王勃《滕王閣序》:“時惟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七〕以上六句寫深秋各種花木的不同景况,當有寓意。如蘭枯蕙死,似喻知友蘇舜欽的被除名與尹洙于慶曆六年去世。蘭枯:《藝文類聚》卷八一引《文子》:“叢蘭修發,秋風敗之。”殘菊:蘇軾《贈劉景文》:“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青松守節:梁范雲《詠寒松》:“修條拂層漢,密葉帳天潯,凌風知勁節,負霜見直心。”芰:水生植物,其實爲菱。

    〔八〕時行收斂:《荀子·王制》“秋收冬藏”,此謂時令由秋而冬,由霜而冰雪。歲將窮:一年將盡。

    〔九〕四句謂平常青年男女對鏡感秋,擔心年華早逝,而壯士卻因而悲歌奮發,拂塵磨劍。咿呦:人語聲。韓愈《征蜀聯句》:“迫脅聞雜驅,咿呦叫寃。”鑒:鏡子。壯士悲歌:《史記·刺客列傳》:荆軻由燕入秦,渡易水,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磨古劍:賈島《劍客》:“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爲不平事。”末二句透露了作者壯心未泯,仍然希望有所作爲。

    懷嵩樓晚飲示徐無黨無逸

    滁山不通車,滁水不載舟,舟車路所窮,嗟誰肯來游〔一〕。念非吾在此,二子來何求?不見忽三年,見之忘百憂。問其别後學,初若繭緒抽,縱横漸組織,文章爛然浮;引伸無窮極,卒斂以軻丘,少進日如此,老退誠可羞〔二〕。弊邑亦何有,青山繞城樓,泠泠谷中泉,吐溜彼山幽,石醜駭溪怪,天奇瞰龍湫〔三〕。子初如可樂,久乃嘆以愀,云此譬圖畫,暫看已宜收〔四〕。荒涼草樹間,暮館城南陬,破屋仰見星,窗風冷如鎪;歸心中夜起,輾轉卧不周〔五〕。我爲辦酒肴,羅列蛤與蛑,酒酣微探之,仰笑不頷頭〔六〕。曰予非比儂,又不負譴尤,自非世不容,安事此爲囚?幸以主人故,崎嶇幾摧輈,一來勤已多,而况欲久留〔七〕。我語頓遭屈,顔慚汗交流。川途冰已壯,霰雪行將稠,羨子兄弟秀,雙鴻翔高秋,嗈嗈飛且鳴,歲暮憶南州〔八〕。飲子今日歡,重我明日愁,來貺辱已厚,贈言愧非酬〔九〕。

    慶曆七年作。題下原注:“一本作‘奉和徐生見示懷嵩樓晚飲’,一本無‘見示’字。”懷嵩樓,宋王禹偁《北樓感事》詩序:“唐朱崖李太尉衞公(德裕)爲滁州刺史,作懷嵩樓,取懷歸嵩洛之意也。衞公自爲之記。”徐無黨、無逸,兄弟倆,曾從歐陽修學古文辭。徐無黨後爲歐陽修《新五代史》作過注。

    〔一〕四句即《豐樂亭記》“今滁介于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所不至”意。

    〔二〕以上十句以蠶繭抽絲織成錦綉喻别後二人文章學業大進,自愧落後。三年:慶曆四年歐陽修在絳州曾與徐無黨同游嵩巫亭,至此已三年。緒:絲頭。《説文》段玉裁注:“抽絲者得緒則可引。”文章:指花紋。卒斂:歸結。軻丘:孟軻、孔丘。歐陽修強調學業應以道爲本,文爲末,故于“文章爛然浮”後接言“卒斂于軻丘”。在至和元年所作《送徐無黨南歸序》中,仍告誡説:“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生以盡心于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三〕六句寫滁州風物。弊邑:通“敝邑”,自己所在地的謙稱。《左傳》成公二年:“子以君師辱于敝邑。”泠泠:泉水聲。此指幽谷泉。《湘中記》:“衡山有懸泉,滴瀝巖間,泠泠如弦。”吐溜:指水流奔瀉。石醜:指菱溪石,歐陽修有《菱溪石記》及《菱溪大石》詩。龍湫不知何指,或即瑯琊山開化寺佛殿。

    〔四〕自“子初”句下寫徐無黨兄弟的思想談吐,均爲歐陽修擬想之詞,借以抒自己幽居之憤。愀:憂懼貌。四句意謂二人初到滁州,覺得風景新奇可喜,日久天長就厭倦了,以爲這仿佛圖畫,看過後該收起來。《醉翁亭記》曰:“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此故反其意。

    〔五〕以上六句寫二人因滁州簡陋落寞,引起歸鄉之思。陬:隅、角落。鎪:雕刻,形容寒風刺骨。中夜:半夜。曹植《美女篇》:“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輾轉:心有所思,卧不安席貌。《詩·周南·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六〕蛤與蛑:蛤蜊和蝤蛑(蟹),都是當地水産。微探之:婉言探詢。頷頭:點頭。以上四句寫置酒餞别。

    〔七〕以上八句爲二人回答。意謂自己不比對方,不負什麽罪責,何必在此受拘囚;爲了歐陽修的緣故,纔長途跋涉到這裏來,一次已經够勞苦的了,如何能長期在這裏。譴尤:指因罪貶謫。囚:拘禁。主人:指歐陽修。摧輈:摧折車轅。孟郊《殺氣不在邊》:“道險不在山,平地有摧輈。”勤:辛勤、勞苦。

    〔八〕六句用秋雁南飛,比喻二人南歸。冰已壯:《禮記·月令》:“仲冬之月,……冰益壯,地始坼。”霰:原注:“一作霜。”嗈嗈:鳥鳴聲。宋玉《九辯》:“雁嗈嗈而南游兮。”此以秋雁喻二人南歸。南州:指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縣),徐無黨兄弟的家鄉,在滁州之南。

    〔九〕貺(kuàng):贈予,此指訪問。辱:屈辱。

    别滁

    花光濃爛柳輕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

    慶曆八年(一○四八)作。是歲閏正月作者由滁州徙知揚州,于二月二十二日到任。此詩作于滁州餞别時。

    贈歌者

    病客多年掩緑尊〔一〕,今宵爲爾一顔醺。可憐玉樹庭花後,又嚮江都月下聞〔二〕。

    慶曆八年作。時歐陽修在揚州。

    〔一〕病客:歐陽修自謂。掩緑尊:戒酒。緑尊:酒杯。

    〔二〕玉樹庭花後:即《玉樹後庭花》,陳後主作,被視爲亡國之音。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江都:《元豐九域志》:“淮南道揚州廣陵郡,治江都縣。”

    青松贈林子

    青松生而直,繩墨易爲功;良玉有天質,少加磨與礱〔一〕。子誠懷美材,但未遭良工;養育既堅好,英華充厥中〔二〕。于誰以成之,孟韓荀暨雄〔三〕。

    慶曆八年作。林子:林國華,當時官秘書省校書郎。

    〔一〕四句意謂青松、良玉,雖有好的天質,仍須加以繩墨磨礱。青松:《太平御覽》卷九五三引王隱《晉書》:“庾凱見和嶠曰:森森如千丈松,雖磥砢多節目,施之大廈,梁棟之用。”繩墨:《離騷》“背繩墨以追曲兮”王逸注:“繩墨所以正曲直。”磨:《詩·衞風·淇奥》“如琢如磨”注:“治玉曰琢,石曰磨。”礱:《説文》段玉裁注:“以石磨物曰礱。”

    〔二〕子誠四句謂林國華資質優良,但未經良工陶冶,宜加強修養。歐陽修《與樂秀才書》:“竊讀足下之所爲高健,志甚壯而力有餘,譬夫良駿之馬,有其質矣。使駕大輅而王良馭之,節以和鑾而行大道,不難也。”又:“然聞古人之于學也,講之深而信之篤,其充于中者足,而後發乎外者大以光。”厥:其。

    〔三〕孟、韓、荀、雄:孟軻、韓愈、荀况、揚雄。歐陽修推崇他們的道和文,以爲可作學習榜樣。《答吴充秀才書》也説:“先輩之文浩乎沛然,可謂善矣,而又志于爲道,猶自以爲未廣,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難也。”于:從。劉琪《助字辨略》引《史記·周本紀》“周于秦”,云:“于秦,猶云從秦。”

    行次壽州寄内

    紫金山下水長流,嘗記當年此共游〔一〕。今夜南風吹客夢,清淮明月照孤舟。

    皇祐元年(一○四九)作。是歲元月,歐陽修由揚州徙知潁州(州治今安徽阜陽市),三月十三日抵潁。詩作于沿淮赴任途經壽州(州治今安徽鳳臺縣)時。行次:途經,旅途中臨時停留。内,妻子。

    〔一〕紫金山:在今安徽鳳臺縣和壽縣間,濱臨淮河。當年:似指慶曆五年由河北貶滁州時,經汴河、潁水入淮,攜眷經過壽州。

    答通判吕太博

    千頃芙蕖蓋水平〔一〕,揚州太守舊多情。畫盆圍處花光合,紅袖傳來酒令行〔二〕。舞踏落暉留醉客,歌遲檀板换新聲〔三〕。如今寂寞西湖上,雨後無人看落英〔四〕。

    皇祐元年初至潁州作。吕太博,吕公著,時以太常博士通判潁州。宋張邦基《墨莊漫録》:“公(歐陽修)知潁州時,吕公著爲通判,爲人有賢行,而深自晦默,時人未甚知,公後還朝力薦之。”宋葉夢得《避暑録話》:“歐陽文忠公在揚州,作平山堂,壯麗爲淮南第一。堂據蜀岡,下臨江南數百里,真、潤、金陵三州隱隱若可見。公每暑時,輒凌晨攜客往游,遣人走邵伯取荷花千餘朵,插百許盆,與客相間。遇酒行,即遣妓取一花傳,客以次摘其葉,盡處以飲酒,往往侵夜戴月而歸。”詩即寫其事。

    〔一〕句下原注:“邵伯(湖名,在江蘇江都縣東北)荷花四望極目。”芙蕖:即荷。《詩·陳風·澤陂》“有蒲與荷”傳:“荷,芙蕖也。”

    〔二〕句下原注:“予嘗采蓮千朵,插以畫盆,圍繞坐席。又嘗命坐客傳花,人摘一葉,葉盡處飲,以爲酒令。”紅袖:指侑酒的歌妓。

    〔三〕檀板:伴奏的檀木拍板。唐杜牧《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歸宣州因題贈》:“畫堂檀板秋拍碎,一飲有時聯十觥。”

    〔四〕二句想象自己離開揚州後荷花寂寞,無人欣賞。西湖:指揚州瘦西湖。落英:落花。

    西湖戲作示同游者

    菡萏香清畫舸浮,使君寧復憶揚州〔一〕?都將二十四橋月,换得西湖十頃秋〔二〕。

    皇祐元年作。題下原注:“一作《初泛西湖》。”宋趙令畤《侯鯖録》:“歐公自揚州移汝州(應作“潁州”或“汝陰”),作《西湖詩》云……後東坡復自汝移揚,作詩曰:‘二十四橋亦何有,换此十頃玻璃風。’用歐公詩也。”

    〔一〕菡萏香清:原注:“一作‘緑芰紅蓮’。”菡萏:荷花。《爾雅·釋草》:“荷,芙蕖;其花菡萏。”使君:歐陽修自謂。寧:豈、難道。原注:“一作‘不’。”潁州西湖多荷花,極爲歐陽修賞愛。歐陽修又有《采桑子》詞曰:“荷花開後西湖好,載酒來時,不用旌旗,前後紅幢緑蓋隨。畫船撑入花深處,香泛金巵,烟雨微微,一片笑歌醉裏歸。”

    〔二〕都: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釋爲“統統”、“不過”。二句謂不過將揚州的美景换得潁州的美景。二十四橋:《方輿勝覽》以爲隋代時揚州已有二十四橋,并以城門坊市爲名。唐杜牧《寄揚州韓綽判官》:“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徐凝《憶揚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西湖泛舟呈運使學士張掞

    波光柳色碧溟濛,曲渚斜橋畫舸通。更遠更佳唯恐盡,漸深漸密似無窮。綺羅香裏留佳客,管弦聲來颺晚風〔一〕。半醉回舟迷嚮背〔二〕,樓臺高下夕陽中。

    皇祐元年作。張掞字文裕,時以龍圖閣學士官京西北路轉運使。潁州屬京西北路,張爲歐陽修的上級。歐陽修有《采桑子》詞十三首,總寫潁州西湖景色。其一爲:“輕舟短棹西湖好,緑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其三爲:“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行雲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鮮,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别有天。”刻畫的意境可作本詩的參考。

    〔一〕颺:通“揚”。

    〔二〕嚮背:正、反面。皇甫冉《雨雪》:“山川迷嚮背,氛霧失旌旗。”此指來回方嚮。

    飛蓋橋玩月

    天形積輕清,水德本虚静,雲收風波止,始見天水性〔一〕。澄光與粹容,上下相涵映,乃于其兩間,皎皎掛寒鏡〔二〕。餘輝所照耀,萬物皆鮮瑩,矧夫人之靈,豈不醒視聽。而我于此時,翛然發孤詠,紛昏欣洗滌,俯仰恣涵泳〔三〕。人心曠而閑,月色高逾迥,惟恐清夜闌,時時瞻斗柄〔四〕。

    皇祐元年作。題下原注:“一本題上有‘六月十四夜’。”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二十三:“歐公作詩,蓋欲自出胸臆,不肯蹈襲前人,亦其才高,故不見牽強之跡耳。如《六月十四夜飛蓋橋玩月》云……”飛蓋橋,《鳳陽府志》:“宋皇祐元年,歐陽文忠公守潁,新作三橋,名之曰宜遠、飛蓋、望佳,又爲之詩。”其《飛蓋橋》詩謂:“鳴騶入遠樹,飛蓋渡長橋,水闊鷺雙起,波明魚自跳。”當係橋名由來。

    〔一〕以上四句意謂雲散風定,纔見天水輕清虚静的本性。輕清:《太平御覽》卷一引《三五歷記》:“輕清者上爲天,重濁者下爲地,沖和氣者爲人。”德:此指性狀。

    〔二〕澄光:指天。粹容:指水。寒鏡:指滿月。四句寫天光水色,上下相映,月亮掛在天水之間。梁元帝《望江中月詩》:“澄江涵皓月,水影若浮天。”

    〔三〕而我四句寫玩月時思想開闊,世俗煩擾,得以滌除。翛(xiāo)然:自由自在貌。《莊子·大宗師》:“翛然而往。”紛昏:指世俗的煩擾。恣涵泳:指思想在大自然中縱情地遨游、馳騁。唐皮日休《酒船詩》:“但知涵泳好,不計風濤惡。”

    〔四〕四句謂流連心曠神怡的景色,擔心時間逝去,故不斷觀望星斗的變化。闌:盡、終。斗柄:北斗七星的像柄形的三顆星,斗柄轉動反映時間的變化。隋煬帝《月夜觀星詩》:“更移斗柄轉,夜久天河横。”

    獲麟贈姚辟先輩

    世已無孔子,獲麟意誰知〔一〕?我嘗爲之説,聞者未免非,而子獨曰然,有如塤應篪,惟麟不爲瑞,其意乃可推〔二〕。春秋二百年,文約義甚夷〔三〕。一從聖人没,學者自爲師,峥嶸衆家説,平地生嶮巇;相沿益迂怪,各鬥出新奇,爾來千餘歲,舉世不知迷〔四〕。焯哉聖人經,照耀萬世疑,自從蒙衆説,日月遭蔽虧〔五〕。常患無氣力,掃除浮雲披,還其自然光,萬物皆見之。子昔已好古,此經手常持,超然出衆見,不爲俗牽卑;近又脱賦格,飛黄擺銜羈,聖門開大道,夷路肆騰嬉〔六〕。便可勦衆説,旁通塞多歧,正途趨簡易,真勿事嶇崎〔七〕。著述須待老,積勤宜少時,苟思垂後世,大禹尚胼胝〔八〕。顧我今老矣,兩瞳蝕昏眵〔九〕,大書難久視,心在力已衰。因思少自棄,今縱悔可追,戒我以勉子,臨文但吁嘻〔一○〕。

    皇祐元年作。獲麟事見《公羊傳》哀公十四年:“麟者,仁獸也。有王則至,無王則不至。……西狩獲麟。孔子曰:吾道窮矣。”姚辟字子張,皇祐元年中進士,曾與蘇洵同修《禮書》。姚辟實爲歐陽修的後輩,先輩是科舉時代進士間的互相尊稱。唐李肇《國史補》:“得第謂之前進士,互相推敬謂之先輩。”歐陽修是宋代經學的開創者,他力辟漢儒以來對經書的種種曲説,強調撇開傳注直接“師經”。他在《易童子問》中説:“若余者,可謂不量力矣。邈然遠出諸儒之後,而學無師授之傳,其勇于敢爲而决于不疑者,以聖人之經尚在,可以質也。”宋人好以議論入詩,歐陽修首開其風,此詩即是一例。

    〔一〕關于西狩獲麟,歷來解釋紛紜,有説孔子因見麟而作《春秋》,也有説孔子作《春秋》因獲麟而絶筆,等等。歐陽修一概不信。

    〔二〕歐陽修曾作《春秋或問》,認爲麟不是瑞獸,獲麟與作《春秋》無關,不過孔子“得《魯史記》自隱公至于獲麟,遂删修之”。姚辟贊同此説,故以上六句引以爲同調。塤篪(xūn chí):兩種樂器,比喻同聲相和。《詩·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塤,仲氏吹篪。”瑞:吉祥。古人認爲出現麒麟是祥瑞。

    〔三〕二句謂《春秋》一書記魯隱公元年(前七七二)至哀公十四年(前四八一)二百四十二年史事,文字簡約,其義平實。《春秋或問》:“《春秋》謹一言而信萬世者也,予厭衆説之亂《春秋》者也。”

    〔四〕以上八句謂自孔子死後,解經者諸家紛呈,標新立異,甚至故弄玄虚,迷惑世人。今存《左傳》、《公羊傳》、《穀梁傳》,都是孔子死後解釋《春秋》的著作。自秦始皇焚書後,漢儒存亡繼絶,傳者更爲紛紜,至唐太宗貞觀間,朝廷命諸儒釋章句爲義疏,定爲一是。玄宗時啖助作《春秋集傳》,以爲《左傳》解釋《春秋》“大義”多誤,後世病其穿鑿,但也開了宋儒懷疑經傳的風氣。

    〔五〕四句意同《春秋或問》所謂:“經(《春秋》)不待傳而通者十七八,因傳而惑者十五六。日月萬物皆仰,然不爲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見也。聖人之意皎然乎經,唯明者見之,不爲他説蔽者見之也。”蔽虧:遮掩,缺蝕。

    〔六〕近又四句指姚辟已中進士,可以擺脱時文的羈勒。歐陽修《記舊本韓文後》:“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爲事。……以爲方從進士干禄以養親,苟得禄矣,當盡力于斯文,以償其素志。”賦格:指駢體詩賦,當時科舉考試的程式。王禹偁《謫居感事》:“賦格輕鸚鵡,儒冠薄鵕。”飛黄:駿馬。《唐書·兵志》:“以尚乘掌天子之御,左右六閑:一曰飛黄,二曰吉良,三曰龍媒,四曰騊駼,五曰駃騠,六曰天苑。”夷路:平坦的大道。

    〔七〕勦:破除、消滅。旁通:原注:“一作‘異端’。”《易·乾卦·文言》:“六爻發揮,旁通情也。”多歧:即多歧亡羊。《列子·説符》:“楊子曰:亡一羊,何追者之衆?鄰人曰:多歧路。”嶇崎:指迂怪、新奇的解釋。

    〔八〕四句意謂著書立説應以老年爲宜,但從少年就該辛勤積累,如想以文傳世,必須刻苦努力。垂後世:曹丕《典論·論文》:“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之勢,而聲名目傳于後。”胼胝:手脚上因勞動而生的繭子。《世説新語·言語》:“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注:“《帝王世紀》曰:‘禹治洪水,手足胼胝。’”

    〔九〕眵:目汁凝結,俗稱眼屎。唐韓愈《短燈檠歌》:“兩目眵昏頭雪白。”

    〔一○〕吁嘻:嘆息聲。

    永州萬石亭

    天于生子厚,稟予獨艱哉,超凌驟拔擢,過盛輒傷摧〔一〕。苦其危慮心,常使鳴聲哀,投以空曠地,縱横放天才;山窮與水險,下上極沿洄,故其與文章,出語多崔嵬〔二〕。人跡所罕到,遺蹤久荒頽〔三〕。王君好奇士,後二百年來,剪薙發幽薈,搜尋得瓊瑰〔四〕。感物不自貴,因人乃爲材,惟知古可慕,豈免今所咍〔五〕。我亦奇子厚,開編每徘徊,作詩示同好,爲我銘山偎〔六〕。

    皇祐元年作。題下原注:“寄知永州王顧。一本上有‘寄題’,注云:‘柳子厚亭’。”唐柳宗元有《永州崔中丞萬石亭記》,此詩當因獲柳碑拓本而作,但今存《集古録》中無《萬石亭記》跋尾。永州州治在今湖南零陵縣。萬石亭爲唐憲宗元和中御史中丞崔能官永州刺史時所建,元和十年(八一五)柳宗元爲之記。

    〔一〕子厚:柳宗元字。稟予:猶“賦予”。超凌:越級。拔擢:提升。過盛輒傷摧:指柳宗元在“永貞革新”前後的遭遇。四句詠柳宗元身世。《唐書·柳宗元傳》:“登進士第,應舉宏辭,授校書郎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爲監察御史。順宗即位,王叔文、韋執誼用事,尤奇待宗元與監察吕温,密引禁中,與之圖事,轉尚書禮部員外郎,叔文欲大用之。會居位不久,叔文敗,與同輩七人俱貶,宗元爲邵州刺史,在道再貶永州司馬。”

    〔二〕鳴聲:韓愈《送孟東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沿洄:沿,順流而下;洄,逆流而上。崔嵬:山勢高聳貌。此謂出語奇瑰,不同凡響。以上八句謂柳宗元遭貶逐後文章更爲雋拔。韓愈《柳子厚墓志銘》:“例貶州司馬,居間益自刻苦,務記覽,爲詞章泛濫停蓄,爲深博無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間。”柳宗元以古文名世,貶後之作更雄深雅健,正與歐陽修提出的“文章窮而後工”説相合。歐陽修《梅聖俞詩集序》:“凡士之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内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

    〔三〕二句謂唐宋時永州爲荒僻之地,因之萬石亭遺跡毁圮。

    〔四〕四句叙王顧于柳文刻石後二百餘年任永州知州清除榛蕪,發現碑記。剪薙:清除灌木雜草。瓊瑰:美玉,此指碑記。

    〔五〕咍(hāi):嗤笑。四句意謂物不自貴,因人而重,如果祇知泥古,就不免爲今人所笑。

    〔六〕銘山偎:鐫刻在山邊的石壁上。

    夢中作

    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换世,酒闌無奈客思家〔一〕。

    皇祐元年作。蘇軾《東坡題跋》:“南嶽李岩老好睡,衆人飽食下棋,岩老輒就枕,數局一展轉,云:我始一局,君幾局矣?東坡曰:李岩老常用四脚棋盤,着一色黑子,昔與邊韶敵手,今被陳摶争先,着時以有輸贏,着了并無一物。歐陽公《夢中作》詩云云,殆是謂也。”清陳衍《宋詩精華録》評曰:“此詩當真是夢中作,如有神助。”

    〔一〕棋罷不知人换世:《述異記》:“晉王質入山採樵,見二童子對弈。童子與質一物如棗核,食之不飢。局終,童子指示曰:汝柯(斧柄)爛矣。質歸鄉里,已及百歲。”酒闌:酒盡筵散。

    雪

    新陽力微初破萼,客陰用壯猶相薄,朝寒棱棱風莫犯,暮雪緌緌止還作〔一〕。驅馳風雲初慘淡,炫晃山川漸開廓,光芒可愛初日照,潤澤終爲和氣爍〔二〕。美人高堂晨起驚,幽士虚窗静聞落,酒壚成徑集瓶罌,獵騎尋蹤得狐貉〔三〕。龍蛇掃處斷復續,猊虎團成呀且攫,共貪終歲飽麰麥,豈恤空林飢鳥雀〔四〕。沙墀朝賀迷象笏,桑野行歌没芒屩〔五〕,乃知一雪萬人喜,顧我不飲胡爲樂。坐看天地絶氛埃,使我胸襟如洗瀹〔六〕,脱遺前言笑塵雜,搜索萬象窺冥漠〔七〕。潁雖陋邦文士衆,巨筆人人把矛槊,自非我爲發其端,凍口何由發一噱〔八〕?

    皇祐二年(一○五○)作。題下原注:“時在潁州作。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九:“六一居士守汝陰日,因雪會客賦詩,詩中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詩曰……。其後東坡居士出守汝陰,‘禱雨張龍公祠,得小雪,與客會飲聚星堂,忽憶歐陽文忠公作守時雪中約客賦詩,禁體物語,于艱難中特出奇麗,爾來四十餘年,莫有繼者。僕以老門生繼公後,雖不足追配先生,而賓客之美,殆不減當時。公之二子又適在郡,故輒舉前令,各賦一篇’。詩曰:‘窗前暗響鳴枯葉,龍公試手行初雪,映空先集疑有無,作態斜飛正愁絶。衆賓起舞風竹亂,老守先醉霜松折,恨無翠袖點横斜,祇有孤燈照明滅。歸來尚喜更鼓暗,晨起不待鈴索掣,未嫌長夜作衣棱,却怕初陽生眼纈。欲浮大白追餘賞,幸有回飆驚落屑,模糊檜頂獨多時,歷亂瓦溝裁一瞥。汝南先賢有故事,醉翁詩話誰續説?當時號令君聽取,白戰不許持寸鐵。’自二公賦詩之後,未有繼之者,豈非難措筆乎!”

    〔一〕首四句寫春寒雪作。新陽:見前《永陽大雪》詩注。客陰:冬至一陽生,陰已退至客位。薄:侵。棱棱:寒氣逼人貌。鮑照賦:“棱棱霜氣。”風莫犯:寒風凛冽,不敢衝犯。緌緌:紛散下落貌。

    〔二〕四句寫初雪、雪盛、雪霽和融雪四種景况。炫晃:晶瑩閃動狀。初日:朝陽。潤澤:指雪化後的水滴。

    〔三〕四句寫雪中各種人物的活動。酒壚:酒店。雪天人們多沽酒驅寒,故酒店前踩出雪徑,多集瓶罌。罌:盛酒器,小口大腹。尋蹤:雪封大地,易得狐貉活動蹤跡,便于射獵。

    〔四〕四句寫雪中景色。龍蛇:形容人們踩出的雪徑曲折宛轉,如龍盤蛇旋。猊虎:指用雪堆成的動物。呀且攫:張牙舞爪,比喻形象生動。飽麰麥:雪兆豐年。麰麥即大麥。《孟子·告子》:“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空林:指雪後寂静的叢林。

    〔五〕沙墀:沙堤。李肇《國史補》:“凡拜相禮,絶班行,府縣載沙填路,自私第至子城東街,名曰沙堤。”象笏:朝臣所執手版。桑野:即田野。没(mò):掩没、陷入。芒屩(jué)草鞋。

    〔六〕氛埃:塵埃。洗瀹(yuè):洗滌。

    〔七〕脱遺前言:即指作詩禁用玉、月等體物語。由于這些詞語在雪詩中已被用濫,故欲新面貌,須在陳言外多方搜索。冥漠:海洋、沙漠。喻搜尋範圍之廣。後來詩中遂有“禁體”一格,殆爲歐陽修所創。

    〔八〕噱:笑。

    寄生槐

    檜惟凌雲材,槐實凡木賤,奈何柔脆質,累此孤高幹。龍鱗老蒼蒼,鼠耳光粲粲,因緣初莫原,感詫徒自嘆,偷生由附託,得勢争葱蒨〔一〕。方其榮盛時,曾莫見真贗,欲知窮悴節,宜試以霜霰〔二〕。萌芽起微蘖,辨别乖先見,剪除初非難;長養遂成患〔三〕。雖然根性殊,常恐枝葉亂,惟應植者深,幸不習而變。含容固有害,剿絶須明斷,惟當審斤斧,去惡無傷善〔四〕。

    皇祐二年作。原注:“一本題上有‘答張推官庭檜’。”槐樹常有寄生在檜柏等樹上的現象,今北京中山公園有槐樹寄生柏,已數百年。

    〔一〕六句意謂檜和槐本無因緣,而槐樹却附託偷生,與檜樹互争榮茂。龍鱗:喻松皮斑駮如龍鱗。唐王維《訪吕逸人》:“種松皆作老龍鱗。”此指檜。《爾雅·釋木》:“檜,柏葉松身。”鼠耳:槐葉。《初學記》卷二十八引《莊子》:“槐之生也,入季春五日而兔目,十日而鼠耳。”葱蒨:草木欣欣嚮榮貌。

    〔二〕贗(yàn):僞物。唐韓愈《酬崔少府》:“居然見真贗。”槐非常緑喬木,經霜即落。四句謂祇有經過霜霰的考驗,纔能見出檜和槐的不同節操。

    〔三〕四句謂禍患始于忽微,應該防微杜漸。蘖:植物由莖基部新生出的分枝。乖:乖疏、忽略。

    〔四〕含容:包涵、寬容。審斤斧:指用斧砍去寄生槐時必須謹慎。審:慎重、謹慎。惡:指槐。善:指檜。以上八句以必須翦伐寄生槐之道,喻去惡應有决心及注意方法。

    喜雨

    大雨雖滂沛,隔轍分晴陰;小雨散浸淫,爲潤廣且深,浸淫苟不止,利澤何窮已;無言雨大小,小雨農尤喜〔一〕。宿麥已登實,新禾未抽秧,及時一日雨,終歲飽豐穰〔二〕。夜響流霢霂,晨暉霽蒼涼,川原浄如洗,草木自生光〔三〕。童稚喜瓜芋,耕夫望陂塘,誰云田家苦,此樂殊未央〔四〕。

    皇祐二年作。是歲春旱,朝廷曾于三月初七日“遣官祈雨”。詩作于四五月間,寫久旱喜雨之情。

    〔一〕八句寫大雨雨量雖大,雨區却小,小雨雨區大,浸潤深,對作物有利。滂沛:形容大雨的氣勢。《漢書·揚雄傳》:“雲飛揚兮雨滂沛。”轍:車輪的軌跡。浸淫:《説文》徐鍇注:“隨其脈理而浸漬也。”晉王子年《拾遺記》:“甘雨蒙蒙,以露委草木,則滴瀝雨也。”爲潤:指滋潤、雨水分佈。杜甫《春夜喜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二〕宿麥四句寫麥已收割,秧待插,這時下雨,可望豐收。宿麥:越冬小麥。《漢書·武帝紀》“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注:“秋冬種之,經歲乃熟,故云宿麥。”登實:指收穫。豐穰:豐收。《史記·滑稽列傳》:“五穀蕃熟,穰穰滿家。”

    〔三〕四句寫夜雨晨晴及雨後山川草木的新鮮景色。霢霂:小雨。《詩·小雅·信南山》:“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説文》段玉裁注:“按霢霂,溟濛之轉語。”蒼涼:形容雨後朝陽初出時給人的一種清爽涼快的感覺。《列子·湯問》:“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滄亦作蒼。

    〔四〕四句寫雨後農家的喜悦。陂塘:池塘,蓄水以灌溉農田。《説文》段玉裁注:“陂得訓池者,陂言其外之障,池言其中所蓄之水。”潁州多陂塘,《水經注》:“漢和帝分汝陰置,多陂塘以溉稻,故曰富陂縣。”未央:未盡,不已。《楚辭·離騷》“時亦猶其未央”王逸注:“央,盡也。”

    答原父

    炎歊鬱然蒸,午景熾方焰,子來清風興,蕭蕭吹几簟,又如沃瓊漿,遽飲不知厭〔一〕。嗟予學苦晚,白首困鉛槧,危疑奚所質,孔孟久已窆;羣儒窒自私,惟子通且贍,幸時丐贏餘,屢得飽飢歉〔二〕。嚴嚴春秋經,大法誰敢覘〔三〕。三才失綱紀,五代極昏墊,盜竊恣胠篋,英雄争奮劍;興亡兩倉卒,事跡多遺欠,纔能紀成敗,豈暇誅奸僭〔四〕。聞見患孤寡,是非誰證驗,嘗欣同好惡,遂乞指瑕玷,反蒙華袞褒,如譽嫫母豔〔五〕。救非當在早,已暴何由斂,苟能哀廢痼,其可惜針砭〔六〕。風舲或許邀,湖緑方灧灧〔七〕。

    皇祐二年作。歐陽修于景祐初官館閣校勘時,開始撰寫《五代史記》,到皇祐五年定稿。在此期間,曾多次就史稿嚮友人求教請益,此詩即是答復劉敞對史稿的稱譽。原父,劉敞字。劉有《觀永叔五代史》詩:“大意晚有屬,先生撥書匯。是非原正始,簡古斥辭費。褒善傷獲麟,疾邪記有蜚。處心必至公,撥亂豈多諱。何必藏名山,端如避羅罻。”

    〔一〕劉敞當時在開封官大理院評事,此六句似爲稱譽劉敞之盛夏來信,仿佛清風吹拂,令人愉快;又如渴飲瓊漿玉液,使人不知饜足。炎歊(xiāo):炎熱、暑氣。午景:中午的太陽光。簟:竹席。沃:灌輸。

    〔二〕以上八句均爲作者自謙之詞。鉛:鉛粉。槧(qiàn):削木爲牘。鉛、槧均爲古代書寫用具。《西京雜記》:“揚子雲好事,常懷鉛提槧,從諸計吏訪殊方絶域四方之語,以爲裨補輶軒所載。”質:徵詢。窆(biǎn):埋葬。窒:閉塞、不通。通且贍:貫通而又廣博。《宋史·劉敞傳》稱其“學問淵博,自佛老、卜筮、天文、方藥、山經、地志,皆究知大略”。丐贏餘、飽飢歉:意謂時常嚮劉敞討教,得以彌補自己的不足。《宋史·劉敞傳》:“歐陽修每于書有疑,折簡來問,對其使揮筆答之,不停手,修服其博。”

    〔三〕二句似因劉敞詩“褒善傷獲麟,疾邪記有蜚”,用《春秋》比《五代史記》,所以自謙不敢并比。二句下原注:“一本有‘譬猶天之蒼,乃欲學而染’兩句。”嚴嚴:威嚴莊重貌。《荀子·儒效》:“嚴嚴兮其能敬己也。”大法:指“寓褒貶,别善惡”的《春秋》筆法。覘(chān):窺視。古人認爲《春秋》係孔子所修,書法謹嚴,是史書的極則。《宋史·歐陽修傳》:謂其“自撰《五代史記》,法嚴詞約,多取《春秋》遺旨”。

    〔四〕以上八句感慨五代史事,自謙僅能粗記興衰,未能盡褒貶之義。三才:指天、地、人。此處當指封建倫常之君、父、夫三綱。綱紀:法制、治理。《詩·大雅·棫朴》:“勉勉我王,綱紀四方。”五代:指唐末的梁、唐、晉、漢、周。昏墊:混亂、淹溺。《尚書·益稷》:“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昏墊。”歐陽修《本論》:“前日五代之亂,可謂極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弑者八,長者不過十餘歲,甚者三四歲而亡。”胠(qū)篋:撬開箱子,指偷竊。《莊子》有《胠篋》篇。倉卒:同“倉促”。

    〔五〕六句謂自己見聞狹隘,是非難斷,由于劉敞觀點相同,因此請求指正,結果反加褒獎,無異稱醜爲美。孤寡:孤陋寡聞的縮語。《禮記·學記》:“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華袞:古代貴族的禮服。范寧《春秋穀梁傳序》:“一字之褒,寵逾華袞之贈。”嫫母:傳説中的醜女。漢王褒《四子講德論》:“嫫母倭傀,善譽者不能掩其醜。”

    〔六〕四句謂恨未在書問世以前獲教,但仍望指正缺失。救非:改正錯誤。暴,呈露。已暴:指書籍行世。斂:收斂。廢痼:疾病,比喻稿件中的缺陷。其:猶“豈”。針砭:古代治病工具,喻指正錯誤。

    〔七〕二句邀請劉敞同游潁州西湖。舲:有窗户的小船。

    紀德陳情上致政太傅杜相公二首(選一)

    儉節清名世絶倫,坐令風俗可還淳〔一〕。貌先年老因憂國,事與心違始乞身〔二〕。四海儀刑瞻舊德,一樽談笑作閑人〔三〕。鈴齋幸得親師席,東嚮時容問治民〔四〕。

    皇祐二年作。是歲七月,歐陽修由潁州改知應天府(即宋州,今河南商丘市)兼南京留守司事。杜相公即杜衍,慶曆四年爲樞密使,主持新政,新政失敗後出知兖州,慶曆七年以太子少傅致仕,退居宋州,皇祐元年加封太子太傅。致政,退職。《禮記·王制》“七十致政”注:“致政,還君事。”宋葉夢得《石林詩話》:“杜正獻公自少清羸,若不勝衣,年過四十,鬢髮即盡白。雖立朝孤峻,凛然不可屈,而不爲奇節危行,雍容持守,不以有所不爲爲賢,而以得其所爲爲幸。歐公素出其門。公謝事居宋,歐適來爲守,相與甚歡。公不甚飲酒,惟賦詩歌酬,是時年八十(當爲七十三),然憂國之意猶慷慨不已,每見于色。歐公嘗和詩,有‘貌先年老因憂國,事與心違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諷誦。當時以爲不惟曲盡公志,雖其形貌亦在模寫中也。”

    〔一〕二句用《孟子·萬章》“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語意,對杜是極高的評價。宋孫升《孫公談圃》:“杜祁公爲人清約,平生非賓客不食羊肉。時朝多恩賜,請求無不從,祁公尤抑倖,所請即封還。其有私謁,上曰:‘朕無不可,但這白鬚老子不肯。’”

    〔二〕二句言杜衍因憂國而早衰,及不得已而告退,事切對工,確爲佳句。歐陽修《祭杜祁公文》:“公居于家,心在于國,思慮精深,言辭感激。或達旦不寐,或憂形于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責。嗚呼!進不知富貴之爲樂,退不忘天下以爲心,故行于己者老益篤,而信于人者久愈深。人之愛公,寧有厭已!”乞身:封建時代將做官看作委身事君,因稱請求退職爲乞身。

    〔三〕四海:猶言天下。儀刑:法式、模範。《詩·大雅·文王》:“儀刑文王,萬邦作孚。”一樽:一杯酒。

    〔四〕二句意謂自己在應天府做地方官,可隨時嚮杜衍請教政事。鈴齋:即鈴閣,官府辦事的地方。《晉書·羊祜傳》:“鈴閣之下,侍衞者不過十數人。”師席:歐陽修《答太傅相公見贈長韻》“凋零鶯谷友”自注:“修與尹師魯、蘇子美同出門下。”東嚮:古代公侯將相以坐西嚮東爲尊。《列女傳》:“今(趙)括一旦爲將,東嚮而朝軍吏。”治民:指地方官的政務。

    橄欖

    五行居四時,維火盛南訛,炎焦陵木氣,橄欖得之多,酸苦不相入,初争久方和〔一〕。霜苞入中州,萬里來江波,幸登君子席,得與衆果羅〔二〕。中州衆果佳,朱圓玉光瑳,愧兹微陋質,以遠不見呵。餳飴兒女甜,遺味久則那,良藥不甘口,厥功見沉痾,忠言初厭之,事至悔若何〔三〕。世已無采詩,詩成爲君哦〔四〕。

    皇祐二年作。橄欖,《太平御覽》卷九七二引《臨海異物志》:“餘甘子,梭形,初入口,舌澀酸,飲水乃甘。又如梅實,核兩頭鋭,呼爲餘甘、橄欖,同一物異名耳。”

    〔一〕六句用五行説解釋橄欖的初澀後甜。古人把金木水火土五行配四時、四方等,且各有性味。火爲夏、爲南,性苦,木性酸。因橄欖産南方,所以説是火的炎焦之氣侵入了木氣,纔有酸苦之性,兩性中和後變爲甜。南訛:南方。《尚書·堯典》“平秩南訛”注:“訛,化也。掌夏之官平叙南方化育之事。”

    〔二〕四句意謂橄欖秋熟,經水程萬里運到中原,纔和中原的名貴果品同列爲筵席上的珍品。

    〔三〕六句即諺語“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之意。餳飴:飴糖。則那:如何。《左傳》宣公二年:“棄甲則那。”厥:其。沉痾:重病。

    〔四〕采詩:采集民間詩歌。《漢書·藝文志》:“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哦:吟詠。

    食糟民

    田家種糯官釀酒,榷利秋毫升與斗〔一〕。酒沽得錢糟棄物,大屋經年堆欲朽。酒醅瀺灂如沸湯〔二〕,東風來吹酒甕香;累累罌與瓶,惟恐不得嘗。官沽味醲村酒薄,日飲官酒誠可樂。不見田中種糯人,釜無糜粥度冬春,還來就官賣糟食,官吏散糟以爲德〔三〕。嗟彼官吏者,其職稱長民,衣食不蠶耕,所學義與仁;仁當養人義適宜,言可聞達力可施。上不能寬國之利,下不能飽爾之飢〔四〕。我飲酒,爾食糟,爾雖不我責,我責何由逃!

    皇祐二年作。此詩反映了官府百端取利,農民生活苦難。歐陽修爲身任地方官,不能富國裕民而自疚。

    〔一〕宋代酒由政府專賣。據《宋史·食貨志》:“宋榷酤之法,諸州城内皆置務釀酒,縣鎮鄉閭或許民釀,而定其歲課。若有餘利,所在多請官酤。”即鄉村僻遠地區允許民間釀酒,也要繳高額利税。由于利之所在,有時官府還強迫人民買酒。仁宗天聖七年有詔書説:“民間有吉凶酤酒,舊聽自便,毋抑配。而江淮荆湖兩浙酒户,往往豪制良民,至出引目抑使多售,其嚴禁止。”榷利:官府與民争利專賣商品。揚雄《法言·寡見》:“(桑)弘羊榷利而國用足。”升與斗:古代酒以斗升計量。

    〔二〕醅:未經過濾之酒。瀺灂:形容酒醅發酵時的泡沫聲。沸湯:沸水。

    〔三〕德:德政,指有惠于民。

    〔四〕以上八句意謂讀書人學仁學義,爲官爲吏,衣租食税,不親勞動,理當使民生安定,風俗淳厚,而實際上却不能富國裕民。長民:《禮記·緇衣》:“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德一。”仁:《孟子·離婁》:“仁者愛人。”義:《禮記·中庸》:“義者宜也。”聞達:指嚮上反映民情。《晉書·安帝紀》:“孝順忠義,隱滯遺逸,必令聞達。”爾:原注:“一作‘民’。”指百姓。

    蟲鳴

    葉落秋水冷,衆鳥聲已停;陰氣入牆壁,百蟲皆夜鳴〔一〕。蟲鳴催歲寒,唧唧機杼聲〔二〕。時節忽已换,壯心空自驚,平明起照鏡,但畏白髮生〔三〕。

    皇祐二年作。此詩與《秋聲賦》題意相近,可參讀以見作者思想變化。《太平御覽》卷二十四引《毛詩傳》:“壯士悲秋,感陰氣也。”

    〔一〕四句以時令引出蟲鳥鳴聲之消長。《禮記·月令》:“仲秋之月……盲風至,鴻雁來,玄鳥歸,羣鳥養羞。……是月也,日夜分,雷始收聲,蟄蟲壞户,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涸。”晉張協《雜詩》:“秋夜涼風起,清氣蕩暄濁。蜻蛚吟階下,飛蛾拂明燭。”

    〔二〕唧唧:《木蘭辭》:“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户織,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機杼:織布機。此形容秋蟲鳴聲。

    〔三〕四句感歲月易逝,功業未成。南朝宋鮑照《秋日詩》:“枯桑葉易落,疲客心易驚。”

    廬山高贈同年劉中允歸南康

    廬山高哉幾千仞兮,根盤幾百里,嶻然屹立乎長江〔一〕。長江西來走其下,是爲揚瀾左蠡兮,洪濤巨浪日夕相舂撞〔二〕。雲消風止水鏡浄,泊舟登岸而遠望兮,上摩青蒼以晻靄,下壓后土之鴻厖〔三〕。試往造乎其間兮,攀緣石磴窺空谾〔四〕,千巖萬壑響松檜,懸崖巨石飛流淙,水聲聒聒亂人耳,六月飛雪洒石矼〔五〕。仙翁釋子亦往往而逢兮,吾嘗惡其學幻而言哤。但見丹霞翠壁遠近映樓閣,晨鐘暮鼓杳藹羅幡幢〔六〕。幽花野草不知其名兮,風吹露濕香澗谷,時有白鶴飛來雙。幽尋遠去不可極,便欲絶世遺紛痝〔七〕。羨君買田築室老其下,插秧盈疇兮釀酒盈缸。欲令浮嵐暖翠千萬狀,坐卧常對乎軒窗。君懷磊砢有至寶,世俗不辨珉與玒,策名爲吏二十載,青衫白首困一邦〔八〕。寵榮聲利不可以苟屈兮,自非青雲白石有深趣,其氣兀硉何由降〔九〕?丈夫壯節似君少,嗟我欲説安得巨筆如長杠〔一○〕。

    皇祐三年(一○五一)作。劉中允,劉涣,字凝之,與歐陽修同年進士,因剛直不合于世,長期屈居下僚,官終太子中允潁上令,歸隱南康(今江西星子縣),歐陽修作詩贈行。同年,科舉時代同榜入第者的稱呼。《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九:“《王直方詩話》云:‘郭功父少時喜誦文忠公詩,一日過梅聖俞,曰:近得永叔書,方作廬山高詩送劉同年,自以爲得意,恨未見此詩。功父爲誦之。聖俞擊節嘆賞曰:使吾更作詩三十年,亦不能道其中一句。功父再誦,不覺心醉,遂置酒又再誦,酒數行,凡誦數十遍,不交一談而罷。明日,聖俞贈功父詩,其略曰:一誦《廬山高》,萬景不得藏,設令古畫師,極意未能詳。’苕溪漁隱曰:余閲《宛陵集》,聖俞于此詩自注云:郭來誦歐陽永叔《廬山高》。”

    〔一〕嶻(jié)然:高峻矗立貌。

    〔二〕揚瀾左蠡:《五燈會元》:“廬山栖賢道堅禪師,有官人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曰:揚瀾左蠡,無風浪起。”左蠡:左蠡湖,即彭蠡湖,亦即鄱陽湖。廬山在湖畔。舂撞:撞擊、槌搗。

    〔三〕青蒼:指天。晻靄:雲氣迷濛。陳徐陵《與李那書》:“山澤晻靄,松竹參差。”后土:土神或地神,指大地。《左傳》僖公十五年:“君履后土而載皇天。”鴻厖:巨大無涯際。

    〔四〕造:訪問、登臨。空谾(lóng):深峻的山谷。

    〔五〕流淙:指瀑布。廬山多瀑布,著名的有石門瀑布、三疊泉等。飛雪:指瀑布激起的水霧。石矼(gāng):石橋。

    〔六〕四句寫廬山佛寺道觀林立。從六朝起,廬山即爲佛教勝地,山中多建築雄偉富麗的佛寺,早晚鐘鼓聲不絶。歐陽修反對佛老,對佛抨擊尤力。宋王辟之《澠水燕談録》記歐陽修“不喜釋氏,士有談佛書者必正色視之。而公之幼子小字和尚。或問公既不喜佛,排浮屠,而以和尚名子何也?公曰:使賤之也,如今人家以牛驢名小兒耳。聞者大笑,且服公之辯也”。故曰其學幻而言哤。釋子:即和尚。哤(máng):雜亂之言。《國語·齊語》:“雜處則其言哤。”晨鐘暮鼓:佛寺中早撞鐘、暮擊鼓以報時。杳藹:深遠貌。羅:羅列。幡幢:佛寺中懸掛的旗幟。

    〔七〕極:窮盡。二句謂廬山勝景不能窮盡,令人起棄世歸隱之想。絶世:捐棄世俗。痝(páng):臃腫。紛痝,指世務叢雜。

    〔八〕四句意謂劉涣才高品潔,但不爲世俗所認識,二十多年來屈居下僚,終于縣令。磊砢:樹木多節,喻人有卓識異能。《世説新語·言語》:“其人磊砢而英多。”珉:《荀子·儒行》“君子所以貴玉而賤珉者何也”注:“珉,石之似玉者。”玒(gōng):《説文》:“玉也。”策名:指姓名被載入官籍。劉涣于天聖八年中進士入仕,至此時已二十二年。青衫:《宋史·輿服志》:“七品以上服緑,九品以上服青。”困一邦:指屈居下僚,終老縣令。

    〔九〕兀硉:亦作“硉兀”,突出不平貌,見《六書通》。此謂若非廬山青雲白石自有深趣,劉涣的昂藏之氣怎能得以平復。

    〔一○〕壯節:壯烈的節操。《三國志·魏書·臧洪傳》:“陳登、臧洪,并有雄氣壯節。”杠(gāng):旗杆。

    奉答子華學士安撫江南見寄之作

    百姓病已久,一言難遽陳,良醫將治之,必究病所因〔一〕。天下久無事,人情貴因循,優游以爲高,寬縱以爲仁;今日廢其小,皆謂不足論,明日壞其大,又云力難振;旁窺各陰拱,當職自逡巡,歲月浸隳頽,紀綱遂紛紜〔二〕。坦坦萬里疆,蚩蚩九州民,昔而安且富,今也迫以貧〔三〕。疾小不加理,浸淫將遍身,湯劑乃常藥,未能去深根。針艾有奇功,暫痛勿吟呻,痛定支體胖,乃知針艾神〔四〕。猛寬相濟理,古語六經存,蠧弊革僥倖,濫官絶貪昏。牧羊而去狼,未爲不仁人,俊乂沉下位,惡去善乃伸〔五〕。賢愚各得職〔六〕,不治未之聞,此説乃其要,易知行每艱。遲疑與果决,利害反掌間,捨此欲有爲,吾知力徒煩。家至與户到,飽飢而衣寒,三王所不能,豈特今所難〔七〕。我昔忝諫列,日常趨紫宸,聖君堯舜心,閔閔極憂勤〔八〕。子華當來時,玉音耳嘗親,上副明主意,下寬斯人屯;江南彼一方,巨細到可詢,諭以上恩德,當冬反陽春〔九〕。吾言乃其概,豈止一方云。

    皇祐三年作。題下原注:“一作‘答韓絳’。”子華,韓絳字。《續資治通鑑長編》卷一七一:“皇祐三年八月,詔遣使體量安撫諸路,户部判官、太常博士、直集賢院韓絳江南東西路。”此詩力陳宋朝積弊之由來,慨嘆改革之不易,并認爲執行改革措施必須果决,反映了歐陽修一貫的政治觀點。

    〔一〕病,指民生疾苦。四句以治病爲喻,指出要拯救百姓疾苦,須搞清其病源。

    〔二〕以上十二句論“病因”。宋朝自真宗景德元年(一○○四)和契丹訂立澶淵和議後,文恬武嬉,苟且偷安,紀綱蕩然,政事日壞,當政者優柔寡斷,士大夫坐觀成敗,形成積貧積弱的局面。陰拱:《漢書·英布傳》:“今撫萬人之衆,無一人渡淮者,陰拱而觀其若勝。夫託國于人者固若是乎。”注:“言不動摇坐觀成敗也。”當職:在位者,指對某事負有責任的官吏。逡巡:指有所顧慮而徘徊觀望。隳頽:衰敗、廢壞。白居易《短歌行》:“人無根蒂時不駐,朱顔白日相隳頽。”綱紀:法制。

    〔三〕四句意謂邊境日益多事,人民日益貧困。蚩蚩:《詩·衞風·氓》“氓之蚩蚩”毛傳:“蚩蚩者,敦厚之貌。”迫:窘急、不安。

    〔四〕以上八句指出宋代當時積貧積弱之弊已非一般常藥所能醫治。理:同“治”,即醫療。湯劑:中藥藥劑分湯、散、膏、丸等。針艾:即針灸,用艾來熏灼病穴曰灸。支體:同“肢體”。

    〔五〕以上八句針對前“寬縱以爲仁”而言,以爲爲政去惡必須猛,如牧人消滅豺狼,不謂不仁。猛寬相濟:《左傳》昭公二十年:“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古語:即指上述孔子關于施政猛寬相濟的話。蠹弊:指當時宋代的政治經濟,歐陽修在《原弊》中指出有誘民、兼并、力役三弊;又在《准詔言事上書》中指出有不慎號令、不明賞罰、不責功實三弊。蠹:病害。《國策·秦策》注:“蠹者,病其中也。”濫官:《准詔言事上書》曾説:“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俊乂(yì):賢能之士。

    〔六〕各得職:各安其位。即主張任賢黜愚,治理得人。

    〔七〕四句意謂要家給户足,人人温飽,即聖王亦不能,不是單單現在難以做到。《論語·雍也》:“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衆,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三王:指夏禹、商湯和周文王,古代認爲他們是賢君。

    〔八〕忝諫列:任諫官。忝:非其才而據其位。紫宸:宫殿名,在開封皇城宣祐門外,皇帝正朔受朝于此。見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録》。閔閔:《左傳》昭公十三年“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注:“憂貌。”憂勤:憂慮辛勞。司馬相如《難蜀父老》:“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憂勤。”

    〔九〕以上八句贊韓絳宣達君命,施惠下民。來時:指韓絳皇祐三年離開封時。玉音:指皇帝詔旨。副:相稱、符合。斯人屯:指這裏百姓的疾苦。人:同“民”。屯(zhūn):艱難。《易·屯》:“剛柔始交而難生。”上:指皇帝。當冬:韓絳到江南時是冬天。意謂百姓得到安撫,即在冬天,也覺得如沐春光。

    有馬示徐無黨

    吾有千里馬,毛骨何蕭森〔一〕。疾馳如奔風,白日無留陰;徐驅當大道,步驟中五音〔二〕。馬雖有四足,遲速在吾心,六轡應吾手,調和如瑟琴;東西與南北,高下山與林,惟意所欲適,九州可周尋〔三〕。至哉人與馬,兩樂不相侵〔四〕。伯樂識其外,徒知價千金;王良得其性,此術固已深〔五〕。良馬須善馭,吾言可爲箴〔六〕。

    至和元年(一○五四)作。皇祐四年(一○五二)三月,歐陽修因母喪,守制潁州,至是歲五月服除至開封,其間除寫作少量碑記外,“祇整理了《五代史》,成七十四卷”(皇祐五年致梅堯臣書),没有詩作。此詩以人與馬的關係比喻文與道的關係。歐陽修《與樂秀才書》:“竊讀足下之所爲高健,志甚壯而力有餘。譬夫良駿之馬,有其質矣,使駕大輅而王良馭之,節以和鑾而行大道,不難也。夫欲充其中,由講之深,至其深,然後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與本詩作于同時之《送徐無黨南歸序》,也説“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于文字間者,皆可悲也”。

    〔一〕蕭森:形容千里馬氣象不凡。杜甫《房兵曹胡馬》:“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二〕四句刻畫千里馬無論奔馳徐步,都極駿良。無留陰:形容奔跑疾速,陽光下未留影子。王子年《拾遺記》記周穆王有八駿馬,其一名“超影”,即此意。中五音:形容步伐整齊而有節奏。中:符合。五音:宫商角徵羽。《孟子·離婁》:“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

    〔三〕以上八句意謂駿馬須善馭,纔能得心應手,唯意所適。六轡:古代一車套四馬,馬各二轡,共八轡,其中兩驂馬内兩轡繫車軾,駕馭的人執六轡。《詩·秦風·小戎》:“四牡孔阜,六轡在手。”瑟琴:喻和協。《詩·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周尋:遍至。

    〔四〕歐陽修和宋初古文家重道輕文不一樣,他認爲道和文各有相對的獨立性,道因文而光耀,文因道而不朽。《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曰:“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于後世。《詩》、《書》、《易》、《春秋》,皆善載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遠。”兩樂:指兩得,彼此之間配合默契,没有妨礙。

    〔五〕四句意謂伯樂僅識馬的外形,王良纔知馬的品性,伯樂:春秋秦穆公時人,善相馬。《楚辭·九章·懷沙》:“伯樂既没,驥焉程兮?”又《莊子·釋文》:“伯樂姓孫名陽,善馭馬。”價千金:《戰國策·燕策》:“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王良:春秋時晉人,善御馬。《淮南子·覽冥》:“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車攝轡,馬爲整齊而斂諧,投足調匀,勞逸若一。”

    〔六〕箴:一種以規勸告戒爲主的文體。《文心雕龍·銘箴》:“箴者,針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

    和劉原父澄心紙

    君不見曼卿子美真奇才,久已零落埋黄埃〔一〕。子美生窮死愈貴,殘章斷稿如瓊瑰〔二〕;曼卿醉題紅粉壁,壁粉已剥昏烟煤〔三〕。河傾崑崙勢曲折,雪壓太華高崔巍,自從二子相繼没,山川氣象皆低摧〔四〕。君家雖有澄心紙,有敢下筆知誰哉?宣州詩翁餓欲死,黄鵠折翼鳴聲哀,有時得飽好言語,似聽高唱傾金罍〔五〕。二子雖死此翁在,老手尚能工剪裁;奈何不寄反示我,如棄正論求徘詼〔六〕。嗟我今衰不復昔,空能把卷闔且開〔七〕。百年干戈流戰血,一國歌舞今荒臺,當時百物盡精好,往往遺棄淪蒿萊〔八〕。君從何處得此紙,純堅瑩膩卷百枚。官曹職事喜閑暇,臺閣唱和相追陪〔九〕。文章自古世不乏,間出安知無後來〔一○〕。

    至和二年作。題下原注:“一作‘奉賦澄心堂紙’。”劉原父,劉敞,當時官翰林學士知制誥。澄心紙,《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十引《王直方詩話》曰:“澄心堂紙,乃江南李後主所製,國初亦不甚以爲貴。自劉貢甫(即劉攽,劉敞之弟)首爲題之,又邀諸公賦之,然後世以爲貴重。貢甫詩云:‘當時百金售一幅,澄心堂中千萬軸,後人聞名寧復得,就令得之當不識。’文忠公詩云:‘君不見曼卿子美真奇才,久矣零落埋黄埃。……君家雖有澄心紙,有敢下筆知誰哉?’梅聖俞云:‘寒溪浸楮舂夜月,敲冰舉簾匀割脂,焙乾堅滑若鋪玉,一幅百金曾不疑。’東坡云:‘詩老囊空一不留,一番曾作百金收。’又從宋肇求此紙云:‘知君也厭雕肝腎,分我江南數斛愁。’”

    〔一〕曼卿:石延年;子美:蘇舜欽。見前注。零落:指死亡。黄埃:黄土。

    〔二〕二句詠蘇。歐陽修《蘇氏文集序》:“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没糞土,不能消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于後世者。雖其埋没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掩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于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毁而掩蔽之也。”

    〔三〕二句詠石。石延年以詩歌稱豪當時,并喜題壁。僧文瑩《湘山野録》即載有石與僧秘演在繁臺寺閣題壁之事。

    〔四〕四句深惜石延年、蘇舜欽二人之死。以爲名山大川亦爲之減色。河傾崑崙:古人認爲黄河源出崑崙之墟。太華:即華山,在今陝西省。

    〔五〕宣州詩翁:指梅堯臣,宣州人,當時因母喪居鄉。歐陽修對其極爲推崇,四句嘆其一生沉淪困頓。餓欲死:《漢書·東方朔傳》:“侏儒長三尺餘,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長九尺餘,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侏儒飽欲死,臣朔餓欲死。”黄鵠:大鳥名。《楚辭·卜居》:“寧與黄鵠比翼乎?”折翼:比喻受挫、不遇于時。金罍(léi):酒器。

    〔六〕徘詼:調笑、戲謔,與“正論”相對。徘通“俳”。

    〔七〕闔:閉,掩。四句寫五代争戰擾攘中,南唐君臣縱情聲色,終歸滅亡。

    〔八〕歐陽修《有美堂記》:“及聖宋受命,海内爲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頽垣廢址,荒烟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爲之躊躇而悽愴。”南唐于唐末五代時,廢吴自立,建都金陵(今南京市),宋太祖開寶八年(九七五),宋將曹彬攻破金陵,滅南唐。蒿萊:野草,此猶言廢墟。

    〔九〕官曹:官署。歐陽修于至和元年七月復職後,即受讒構,經吴充、范鎮等申辨,結果以翰林學士刊修《唐書》,是個閑職,故曰“閑暇”。臺閣:本指尚書省,此指朝廷重臣。

    〔一○〕間出:錯雜而出。杜甫《别蔡十四著作》:“天地則瘡痍,朝廷多正臣,異才復間出,周道日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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