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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路边草最新章节!

    七一

    妻子虽没有达事明理的头脑,但意外开明。她不是从被旧式的伦理观念束缚得那么厉害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她父亲虽担任过政治家的工作,但对家庭教育并不死板;母亲的性格也不像一般妇女,对子女管教得不是那么严;她在家里呼吸着较为自由的空气,而且只念到小学毕业;她不善于思考,但对考虑过的事却能得出粗浅的体会。

    “光是因为名义上是丈夫,就得强迫人家去尊敬,我可做不到。如果想受到尊敬,最好在我面前能表现出受人尊重的品格来,丈夫之类的头衔,即使没有也不要紧。”

    说来奇怪,做学问的健三,在这一点上,思想反而显得陈腐。他很想实现为了自己而必须推行的主张,从开始起,就毫不顾忌地把妻子摆在为丈夫而存在的位子上,认为“无论从哪个意义上讲,妻子都应该从属于丈夫”。

    两人闹矛盾的最大根源就在这里。

    妻子主张与丈夫分开,独立存在。健三一见她那样就感到不痛快,真想说:“一个女人家,太不自量啦!”再激烈一点,还想立即改口说:“别那么神气!”妻子心里也经常想用“女人又怎么着”的话来回敬他。

    “再怎么说,女人也不是任人随意践踏的呀!”

    健三有时从妻子脸上露出的表情就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

    “并非因为是女人,别人瞧不起,而是因为自己太笨,才被人瞧不起的。要想得到人家的尊敬,就得有受人尊敬的那种人品。”

    健三的这一套理论,不知不觉与妻子用来对付他的那一套理论混在一起了。

    他俩就这样在没完没了地兜圈子,而且再怎么累也在所不顾。

    健三在圈子里猛地站住了,这不外是他那激昂的情绪安静下来的时候;妻子也会在圈子里突然停下来,这只限于她脑子里的障碍开始疏通的时候。这时,健三才收敛住怒嚎,妻子才又开了口。两人又携起手来,有说有笑了。可是,仍然没法跳出那个圈子。

    妻子临产前约十天,她父亲突然来看望健三。正好他不在家,傍晚归来时,听妻子说起此事,他歪着头问:“有什么事呢?”

    “哦,说是有点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妻子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吗?”

    “对啦,他走时说,在这两三天内还会再来,到时再跟你细说。等他来了,你直接问吧。”

    健三不好再说什么。

    岳父多时不来了。无论有事没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特意前来。由于这种疑惑,他说的话比平时要多。与此相反,妻子说的话却比平时少。妻子常因不满和心烦而沉默寡言,但这次有所不同。

    夜晚不知不觉变得十分寒冷了。妻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微弱的灯影,灯光纹丝不动,唯有风猛烈地吹打着挡雨套窗。就在这树木呼呼作响的夜里,房间里寂静无声,夫妻俩隔着灯默默地坐了一阵。

    七二

    “今天父亲来时,没有穿外套,显得冷,我把你的旧外套拿给了他。”

    那件和服外套是在乡下的西服店做的,已经多年了,在健三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印象了,妻子为什么给了自己的父亲,健三没法理解。

    “那么脏的东西!”与其说他不可理解,不如说感到怪难为情。

    “不,是高高兴兴穿着走的。”

    “你父亲没有外套吗?”

    “岂止没有外套,什么东西都没有啦!”

    健三很吃惊。妻子的脸在微弱的灯光照射下,突然显得十分可怜。

    “穷成这个样了么!”

    “是啊,说是已经没法可想了。”

    不爱说话的妻子,一直没有向丈夫谈起自己娘家的详细情况。健三对岳父离职以后过得很不称心的情况,虽略有所闻,但根本没想到竟落到了这般地步。他不由得随即回顾起岳父的往昔来。

    他眼前清楚地浮现出岳父头戴礼帽,身着大礼服,神气十足地走出官邸的石门的那副派头。大门内铺的是硬木拼成的“久”字形地板,铮亮铮亮的,健三走不惯,有时会脚打滑。会客室前有一块宽阔的草地,往左一拐,紧连着一个长方形的餐厅。健三还记得结婚之前,在那里与妻子的家里人一起吃过晚饭。楼上也铺着地席。他没有忘记在正月里一个寒冷的晚上,他被邀去玩纸牌,就在楼上一间暖和的屋子里欢声笑语深夜不断。

    这座宅子还有一栋日本式房子与洋楼相连,住在这里的,除了家里人外,还有五个女仆和两个书童。由于工作关系,这里进进出出的客人甚多,也许需要这么些用人来听候使唤。当然,如果经济上不允许的话,这种需要是不可能满足的。

    就是健三刚从外国回来时,也不见岳父困难到这个程度。岳父到新安家落户的驹込的后街来看望时,就曾对他这么说:

    “说起来,一个人怎么的也要有自己的房子,当然,这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即使往后推,心里也要想着积蓄点钱。如果手边没有两三千圆钱,一旦办事,那就麻烦了。哪怕有那么一千圆也好,如果把它存在我那里,过一年,马上就会增加一倍。”

    健三不通理财之道,当时被弄得莫明其妙。

    “一年里,一千圆怎么能变成两千圆呢?”

    他脑子里根本找不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善图利,只能带着惊讶的神态,去琢磨这只有岳父才有、自己却完全缺乏的那种神奇的力量。可是,他并没有指望储存一千圆,也不想向岳父打听那种生财之道,就这样过到了今天。

    “不管怎么说,按理不至于那么穷。”

    “这有什么办法呢,命该如此嘛。”

    妻子面临分娩,肉体上的痛苦,使她稍许费点劲都感到很吃力。健三默默地望着她那值得同情的肚子和气色不好的面容。

    过去在乡下结婚时,岳父不知从哪里买来四五把下等团扇,上面画有类似浮世绘(1)的美人。健三拿过一把,一边摇动一边说太俗气。岳父当时回答说:“在这地方还是合适的。”如今健三把在那里做的外套给了岳父,却很难把“对老爷子还是合适的”之类的话说出口来。他认为再穷,穿那种东西,未免太难为情。

    “没想到他还愿意穿。”

    “尽管难看,总比挨冻强吧。”妻子惨然一笑。

    * * *

    (1) 日本的一种风俗画,以画人物为主。

    七三

    隔了一天,岳父来了。健三见着了好久不见的岳父。

    无论从年龄,还是从阅历来说,岳父都要比健三更谙于世故。可是,他对自己的女婿总是那么客气,有时客气到极不自然的程度。这并不能说明他把一切全袒露出来了,而是暗地里还隐藏着许多别的打算。

    在他那双出自官僚的眼睛里,从开始起就把健三的态度视为不恭,认为健三很不礼貌地超越了不应超越的界限;对健三那种只相信自己的傲慢表现,心里满不高兴;而且对健三那种毫不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粗鲁习气,也很不称心;健三除了胡来,别无可取的顽固思想,也正是他要指责的。

    他瞧不起带有稚气的健三。他认为健三连形式上的经验都没有,却拼命想接近他,所以表面上采取这种客套态度来进行阻挡。这么一来,两人就地而止,不再前进一步,两人之间必须保留一定的距离,以便搜索彼此的短处,而对彼此的长处,就不想去弄个一清二楚了。这么一来,彼此对自己身上的大部分缺点也就根本不注意了。

    诚然,在健三面前,眼下岳父无疑是属于暂时的弱者。不肯向他人低头的健三,看到岳父由于穷困,不得已来到了自己面前,马上联想到处于相同境遇中的自己。

    “确实太苦啦!”健三的思想被这个念头束缚住了。他倾听了岳父前来谈起的筹款办法,脸上显得毫无悦色。他心里也抱怨自己不该这样。“我不是因为金钱的事,才面无悦色的,而是因为与金钱无关的另一件不愉快的事才这么不高兴,请不要误解。在这种情况下,我与那种伺机进行报复的卑劣的人有所不同。”健三很想在岳父面前作出这种解释,但还是不惜冒着被误解的危险,没有把话说出来。

    与莽撞的健三相比,岳父却显得相当彬彬有礼,也很沉着。从旁看去,他比健三更具有绅士风度。

    岳父提起了某人的名字,说:“那人说他认识你,你也该认识他吧。”

    “认识。”

    健三过去在校时,就认识那人,只是没有深交。听人说,他毕业后去了德国,回国后很快改换了职业,转到某家大银行去了。除此以外,健三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还在银行里吗?”

    岳父点点头。可是,健三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认识的,又没法详细打听,主要是谈那人愿不愿借钱的事。

    “据他本人说,要借也行。行是行,但要有可靠的保人。”

    “那是自然。”

    “我问谁来作保才行呢?对方说,你来作保,就可以借。对方特意点了你的名。”

    健三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是可靠的人,可是他想到从职业的性质来说,自己是缺乏财力的,这一点应该让人家知道才行。况且岳父是交际极广的人,他平时提到的熟人当中,社会信用比健三高出多少倍的著名人物,要多少有多少。

    “为什么要我来签字画押呢?”

    “人家说,是你就可以借。”

    健三陷入了沉思。

    七四

    他从未当过向别人借钱的保人。不管他怎么处事随便,这种事还是经常听说的:有人就因为出于情理,替人画押,到头来,虽有一身本事,却落得沉沦在现实社会的底层,挣扎了再挣扎。他想尽可能避开那种关系到自己前途的行径。他思想顽固,可又经常迟疑不定。在他看来,这种情况下,如果断然拒绝作保,那是多么无情、冷酷和于心不忍啊!

    “非我不行吗?”

    “说只有你才行。”

    他同样问了两遍,得到了两遍同样的回答。

    “真奇怪呀!”

    他与世事疏远。岳父到处求情,就因没人作保,最后才不得已到他这里来的,连这种明摆着的事,他都察觉不出来。那位并无深交的银行家如此信任他,他反而提心吊胆。

    “真不知会落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十分担心自己未来的安全。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使他没法单凭这点利害关系就能把此事承担下来。在得到一个适当的解决办法之前,他不得不在头脑里反复思索。就算最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在拿到岳父面前去时,又得付出很大的努力。

    “因为作保的事太危险,我不想那么做。至于您所需的钱,由我来尽力筹措。当然,我没有存款,要筹款就得向人借。只要可能,就不要去借那种在形式上需要履行立约画押之类手续的钱。尽管我的交际范围不广,但去张罗不冒风险的钱,我还是心甘情愿的。从这方面想想办法看。当然,要凑足所需的款项,那是不可能的。既然由我去筹措,必须要由我来归还,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可能去借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钱。”

    岳父处境困难,能借多少就算帮了多少忙。所以他没有更多强求健三。

    “那么,就请你费心吧。”

    他用健三那件旧外套紧裹着身子,走在寒冷的阳光下,回家去了。健三在书斋里与岳父说完了话,把他送出大门之后,又径直回了书斋,没有去观察妻子的表情。妻子在送父亲出大门时,只是和丈夫并肩站在脱鞋的地方,也没有再进书斋来。筹款的事,两人各自都心里有数,却没有提出来谈一谈。

    可是,健三心里从此有了负担,他不得不为完成这一使命而奔波,再次来到了安家时为买火盆和烟具而一起奔跑过的那位朋友家里。

    “能不能借点钱呢?”

    他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那位朋友没有钱,带着惊奇的神态望着他。他把手伸向火盆,向朋友逐一说明了情况。

    “怎么样?”

    这位朋友曾在中国大陆的一所学校里教过三年书,当时积蓄了一笔钱,但都买了电铁公司等的股票。

    “那么,能不能去找一找清水呀?”

    清水是那位朋友的妹夫,在下町繁华的地方开了一家医院。

    “是啊,很难说。那家伙兴许有那么些钱,但不知肯不肯借。好吧,去问问看。”

    朋友的一片好心终于没有白费。过了四五天,健三把借到的四百圆钱交到了岳父的手里。

    七五

    “我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健三聊以自慰,而对自己设法弄来的钱的价值,却没有更多的考虑。他既没有想岳父兴许会因此而感到高兴,也没有考虑这些钱到底能起多大补助作用。至于这笔钱将花在哪方面?又怎么花?他根本不懂。岳父来时也没有把内情向他说清楚。

    想借此机会消除两人以往的隔阂,未免过于简单,何况两人的性格又过于固执。

    岳父在待人处世上,虚荣心要比健三强,与其说他会尽力争取别人很好地了解自己,不如说他想力求把自己的价值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就是他的性格。因此他在周围的至亲面前,表露出的姿态,总是带着几分夸张。

    他的处境一下子变得失意了,才不得不想到自己的平日。为了掩饰这一点,他在健三面前又竭力装出另一副姿态,直到实在装不下去了,才来求健三作保的。尽管如此,他欠了多少债?受了多少苦?这些详细情况,他始终没有告诉健三,健三也未过问。

    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以往的距离,彼此伸出自己的手,一个人交出钱来,另一个人接了过去,然后,两人再把伸出的手缩回来。妻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情景,一言不发。

    健三刚从外国归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没有这么大。他新安家不久,听说岳父要着手某一矿山事业,当时感到奇怪。

    “就是说要挖山?”

    “嗯,据说是兴办什么新公司。”

    他皱起了眉头,但同时又对岳父那股神奇的力量抱有几分信心。

    “能办得好吗?”

    “你看呢?”

    健三与妻子就这么简单地相互问了一句。随后,妻子告诉健三,父亲因事到北方某个城市去了。约莫过了一个星期,岳母突然来到健三家里,对他说:岳父在旅途中得了急病,她非去一趟不可,为此,能不能设法凑点旅费。

    “好的,好的,旅费嘛,怎么的也得凑给您,您就立即动身吧!”

    健三打心里同情那个坐火车挨冻、而今住在客店里经受着痛苦的老人。虽说自己不曾去过,但处身于遥远的天空下的孤单情景是可想而知的。

    “只是来了个电报,详细情况根本不知道。”

    “那就更不放心啦,还是尽早去一趟的好。”

    幸好岳父的病不重。可是,他要着手的矿山事业,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没有谈到有什么把握吗?”

    “有是有,但又说意见不大一致。”

    妻子把父亲竞选某大城市市长的事告诉了健三。这笔活动经费好像由他的一位有钱的老朋友来承担。可是,该市的几位有志之士一齐来到东京,拜会了一位有名的政治家伯爵,询问岳父是不是合适的人选?那位伯爵回答说:“不太合适吧!”据说就凭这么一句话,事情就被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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