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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简单的谋杀艺术最新章节!

    1

    乌戈·甘德勒斯站在壁球场的中央,弯着高大的身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灵巧地握着小黑球。他在发球界线处长拍一挥,发了一个球。

    黑球打在前面的墙上偏高的地方,被弹回来后划了一道高高的、柔和的曲线,差点儿击中了天花板下面的顶灯和它的护网。它后劲不足地落在后墙上,没能弹回去。

    乔治·戴尔对着球随意地挥了一拍,将球拍尾端重重地往水泥后墙上一顶。球掉在了地上。

    他说:“就这样了,老板。十二比十四。你太厉害了。”

    乔治·戴尔又高又黑,五官英俊,典型的好莱坞气质。他的皮肤是褐色的,身材匀称,一副擅长户外活动的强健样子。除了丰满、柔软的嘴唇和温和的大眼睛,他浑身都透着阳刚气。

    “是呀,对你来说,我总是太厉害了。”乌戈·甘德勒斯哈哈大笑。

    他往后仰着身子,笑得嘴巴大张,汗水在胸膛和肚皮上闪闪发亮。他身上只穿着短裤、白色的毛袜、网球鞋。他满头灰发,脸膛饱满,鼻子和嘴巴都很小,眼睛犀利。

    “再打一局吧?”他问道。

    “除非迫不得已。”

    甘德勒斯皱起眉头:“好吧。”他把球拍塞到腋下,从短裤里掏出一个防水袋,拿出香烟和火柴。他点燃香烟,把火柴丢到球场中央————反正有人会将它捡起来的。他把壁球场的门用力推开,挺着胸脯沿着走廊大步走到更衣室。戴尔沉默地走在他的后面,像猫似的轻手轻脚,而且带着几分优雅。他们走进浴室。

    甘德勒斯边洗澡边唱歌,在高大的躯体上搓出许多肥皂泡沫。冲过热水后再冲凉水,他酷爱此道。他悠闲地擦干身体,拿着另一条毛巾晃出浴室,吆喝着服务员拿冰块和汽水来。

    一个身穿浆挺的白外套的黑人匆匆端着托盘来了。甘德勒斯匆匆签了账单,打开他的存衣橱,拿出一瓶威士忌放在走道里的绿色圆桌上。

    服务员小心地调了两杯酒,说:“好了,甘德勒斯先生。”然后,他握着一个两毛五分钱的硬币走开了。

    乔治·戴尔已经穿好了一身帅气的灰色法兰绒西装。他拐了个弯走过来,端起一杯酒。

    “老板,今天就到此为止吗?”他眯起眼睛,透过杯子看着顶灯。

    “应该是吧!”甘德勒斯说,“我想回家,好好款待我的小女人。”他的小眼睛飞快地瞥了戴尔一眼。

    “我不搭你的车一起走,没关系吧?”戴尔随意地问道。

    “我无所谓,但内奥米可能会不高兴。”甘德勒斯令人不快地说。

    戴尔嘟囔了一声,耸耸肩,说:“你很喜欢惹人生气,对吗,老板?”

    甘德勒斯没搭腔,也没看他。戴尔端着酒静静地站着,看着大个儿穿上绣有名字缩写字母的缎面内衣和丝质衬衫、带有灰色绣花的袜子、黑白细格子花纹的西装。西装使得他看起来像座大谷仓。

    准备系上他的紫色领带时,他吆喝着黑人再来调一杯酒。

    戴尔婉拒了第二杯酒,点点头,沿着绿色存衣橱之间铺有橡胶垫子的走道轻轻地离开了。

    甘德勒斯已经将全身收拾妥当,喝下第二杯酒后便把酒锁了起来。然后,他放了一支褐色的粗雪茄在嘴里,让黑人替他点燃雪茄之后,昂首阔步地走开了,一路大声地跟别人打着招呼。

    他走出去后,更衣室好像变得非常安静了。有些人在哧哧窃笑。

    德尔马俱乐部外面下着雨。穿着制服的门卫帮甘德勒斯系上雨衣的腰带,走到外面去招呼车子。司机把车停在遮雨篷前。门卫为甘德勒斯撑起雨伞,走过一条木板来到街边。这是一辆品蓝色的林肯大轿车,带有浅黄色的条纹。车牌号码是五A六。

    司机穿着黑色的雨衣,领子竖到耳际。他没有回头。门卫打开车门,甘德勒斯坐了进去,陷入后座里。

    “山姆,晚安。叫他开回家吧!”

    门卫碰碰帽子致意,然后关上车门,把指令传给司机。司机点点头,仍旧没有回头。车子在雨中疾驰而去。

    大雨斜斜地落下。到了路口,阵阵狂风把雨吹在轿车的玻璃上,弄得噼啪作响。街角挤满了想穿过日落大道的人,都希望不要被车子溅起的水花弄脏了衣服。甘德勒斯同情地朝他们笑笑。

    车子离开日落大道,穿过榭尔曼,朝山丘开去。车速开始变快。车子现在行驶在一条车辆稀少的大道上。

    车里非常热。车窗都是紧闭的,驾驶座后面的玻璃隔板好像也被完全拉上了。整个轿车的后部都弥漫着浓烈、呛人的雪茄烟雾。

    甘德勒斯皱起眉头,伸手想把窗玻璃放下,可是拉不动摇杆。他试试另一边,也没有成功。他开始发怒,想抓起电话机训斥司机,但电话机根本不在。

    车子来了个急转弯,爬上一条陡直的长坡。坡道的一边是桉树,四周没有人烟。甘德勒斯觉得背脊一阵发凉。他身子前倾,使劲捶着玻璃隔板。司机没有理会。车子飞快地跑在黑漆漆的、长长的山路上。

    甘德勒斯气急败坏地想去抓门把手,可是车门上没有任何把手————两边都没有。甘德勒斯的圆脸上露出一个颓丧、疑惑的笑容。

    司机侧向右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去够什么东西。车内忽然响起吱吱声。甘德勒斯闻到了杏仁味。

    开始时气味很淡————很好闻。吱吱声在继续,杏仁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涩、越来越让人受不了。甘德勒斯将雪茄扔下,全力拍打着近旁的车窗。玻璃没有破。

    车子已经抵达山间,连住宅区稀疏的灯光都不见了。

    甘德勒斯靠在椅背上,抬起脚用力去踢前面的玻璃隔板。他还来不及踢上一脚,他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脸上的肌肉扭曲,头靠着枕垫、搭在粗壮的肩膀上,方形的大头颅上那顶柔软的绒帽已不成样子。

    司机飞快地往后瞥了一眼,随即又转过了他那张瘦削的尖脸。然后,他又侧向右边。吱吱声停止了。

    他把车子开到荒凉的山路边,关掉引擎,熄灭所有的车灯。大雨在车顶上敲出沉闷的声音。

    司机走进雨中,打开后车门,然后捂着鼻子赶紧往后退。

    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前后扫视着道路。

    车子后座上的乌戈·甘德勒斯一动也不动了。

    2

    弗朗辛·利坐在红色的矮椅子上。她的旁边立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个雪花石膏碗。她刚刚丢进碗里的香烟还在冒烟。烟雾袅袅上升,在温暖、宁静的空气里形成图案。她的双手交叉在脑袋后面,烟蓝色的眼睛慵懒、迷人。深红褐色的头发被卷成蓬松的波浪形,波浪起伏之间有着偏蓝的阴影。

    乔治·戴尔凑过来,在她的唇上用力地印了一个吻。他吻她时,自己的嘴唇发烫,而且浑身颤抖。女郎没有动。他直起身子时,她只是对他慵懒地微笑。

    戴尔的声音沙哑、迟疑:“听着,弗朗辛,你什么时候甩掉这个赌徒,让我照顾你呢?”

    弗朗辛耸耸肩,双手仍然放在脑袋后面。“乔治,他是个正派的赌徒。”她懒洋洋地说,“在今天这是很难得的事,何况你也没有钱。”

    “我可以赚到钱啊!”

    “怎么赚?”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宛如大提琴一样牵动戴尔的心。

    “从甘德勒斯那里赚啊。我手上握有那个家伙很多的把柄。”

    “例如说呢?”弗朗辛·利懒懒地耸耸肩。

    戴尔低头对她温柔地笑笑,故意睁大眼睛表现出天真、无辜的神情。弗朗辛·利觉得他的眼白带有一丝几乎难以觉察到的别的颜色。

    戴尔挥了挥尚未点燃的香烟:“多得很————例如他去年在雷诺出卖了一个凶狠的角色。这个人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这里涉嫌犯有凶杀罪,甘德勒斯拿了人家两万五千块钱替他弟弟脱罪,结果他又和检察官达成交易,把另一件案子赖在这个家伙的弟弟身上。”

    “那么,这个凶狠的角色怎么处理这些事的呢?”弗朗辛·利轻声问。

    “什么都没做————还没做。我猜他认为甘德勒斯尽力了,是事情确实难办。人未必常常老赢不输啊!”

    “如果他知道实情的话,那么他可能会采取不少措施吧。”弗朗辛·利点着头说,“乔治,这个凶狠的角色是谁?”

    戴尔放低声音,又凑到她面前:“我是傻瓜才告诉你这个。他叫扎帕蒂,我从来没见过他。”

    “而且也不想见————乔治,如果你聪明的话。不,谢谢。我才不想和你一起去惹麻烦事呢。”

    戴尔微微一笑,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弗朗辛,这件事让我来办。别的你都不用想,只要记着我是如何疯狂地爱你就行了。”

    “喝杯酒吧。”

    这是一个旅馆公寓套房的客厅,红白色调,装潢古板、单调。白色的墙壁上漆有红色的图案,白色的百叶窗框在白色的布帘里。瓦斯火炉前有一块半圆形的镶着白边的红地毯。两扇窗户之间,一张白色的腰子形书桌靠墙而立。

    戴尔走到书桌前,倒了两杯威士忌,加上冰块和水,然后端着杯子走回去。淡淡的烟雾仍在从雪花石膏碗里冒出来。

    “甩了那个赌徒,”戴尔说着递给她一杯酒,“他才会让你惹麻烦呢。”

    她啜着酒,点点头。戴尔把她的杯子拿走,在杯沿上相同的地方啜了一口。他端着两杯酒弯下身子,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在通往短短的过道的门洞里挂着红色的帘子。帘子被稍稍拉开了,露出一个男人的脸,那双冷静的灰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亲吻。帘子又悄悄地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门大声地关上了,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约翰·德鲁斯掀开帘子走进房间。这时,戴尔正在点香烟。

    约翰·德鲁斯高大、瘦削、沉静,穿着剪裁精致的深色衣服。他那双冷静的灰眼睛的眼角布满细密的笑纹;薄薄的嘴唇很精巧,但并不柔软;长长的下巴上有道疤痕。

    戴尔盯着他,微微做了个手势。德鲁斯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桌前,往杯子里倒了些威士忌,一口将它吞下。

    他背对着房间站了一会儿,一边轻敲着桌沿儿。然后,他转过身,微微一笑,说:“嘿,你们好。”他的声音温柔、相当慵懒。然后,他穿过一扇里门走出房间。

    他走进装潢得有些过度的大卧室,里面有两张床。他走到衣橱前,拿出一只浅褐色的牛皮行李箱,在近旁的床上打开箱子,并开始清理五斗柜的抽屉,把东西放进箱子,仔细地、从容不迫地把它们摆好。他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吹着口哨。

    东西装好后,他把箱子合起来,点燃一根香烟,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一动也不动,灰色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墙壁。

    一会儿后,他又回到衣橱边,拿出一支套着软皮枪套的小手枪。他把左脚的裤管拉起来,把枪绑在腿上,然后拿起行李箱,回到客厅。

    弗朗辛·利看到行李箱,便眯起了眼睛。

    “要出门吗?”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

    “嗯。戴尔呢?”

    “他得先走。”

    “太可惜了。”德鲁斯轻声说。他把行李箱放在身旁的地板上,冷静的灰眼睛审视着女郎的脸,上下打量着她苗条的身材————从脚踝到红褐色的头发,“太可惜了。我喜欢他常来。对你而言,我有些沉闷。”

    “大概吧,约翰!”

    他弯腰去提行李箱,但半途又直起了身子,随意地说:“还记得莫普斯·帕里西吗?我今天在城里看见他了。”

    她的眼睛大睁,然后又几乎闭上了。她的牙齿在轻轻打战,有一会儿下巴的线条非常明显地突出来了。

    德鲁斯的目光仍在她的脸上和身上扫来扫去。

    “打算为此做点儿什么?”她问。

    “我想出一趟远门。”德鲁斯说,“我不像从前那么毛躁了。”

    “想躲开。”弗朗辛轻声说,“我们能去哪儿呢?”

    “不是躲开————是出远门。”德鲁斯平静地说,“不是我们————是我。我一个人走。”

    她沉默不语,安静地看着他的脸。

    德鲁斯把手伸进外套,拿出一个长长的钱包,像翻开一本书似的将它打开,然后丢了一叠钞票在女郎的腿上,收起钱包。她没有碰那些钞票。

    “这够你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了,你用不着找新的玩伴。”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还需要,我会再寄些给你。”

    她缓缓地站起来,钞票从她的裙子上滑落下去。她的双手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头,以至青筋浮现。她的眼睛跟瓦片一样暗淡。

    “那表示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吗,约翰?”

    他拎起行李箱。她急忙踏出两大步,挡在他的面前,一只手贴着他的外套。他相当平静地站着,眼睛里尽是温柔的笑意,但是嘴唇却是无动于衷的。“一千零一夜”香水的气味飘进他的鼻腔。

    “约翰,你知道你是什么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等着她说下去。

    “是鸽子,约翰。鸽子。”

    他微微点点头:“说对了。我打电话告诉了警察莫普斯·帕里西的事。宝贝,我不喜欢绑架的勾当。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事情告诉警察的。否则,我自己去阻止它,有可能会受伤。这很正常。行了吗?”

    “你打电话告诉警察莫普斯·帕里西的事,你以为他不知情,但是他有可能知道了。所以你想避开他……约翰,这太可笑了。我是在开你的玩笑。这不是你要离开我的原因。”

    “也许我已经厌倦你了,宝贝。”

    她头往后仰,尖声大笑,声音几乎走了调。德鲁斯没有理会她。

    “约翰,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你心肠很软。戴尔比你凶狠多了。老天,约翰,你太心软了。”

    她退后一步,盯着他的脸,眼睛里涌现了一种让人无法承受的情感。

    “你真是个英俊的家伙,约翰。老天,你真的很迷人,可惜你太软弱了。”

    德鲁斯依然很安静,温柔地说:“不是软弱,宝贝————只是有点儿感情用事。我喜欢赌马、玩牌、掷骰子。我喜欢玩赌运气的游戏,结交女人也包括在内。但是我输了的时候,我不会哭哭啼啼,不会记恨。我只会换到下一张赌桌上。再见了。”

    他挺起身子,拎着箱子从她的身边绕过,掀开红色的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弗朗辛·利死死地盯着地板。

    3

    站在查特顿侧门扇贝形的玻璃遮雨篷下,德鲁斯左右看看埃若罗街,然后将目光投向威尔榭大道上闪烁的灯光,旁边的小街幽暗、安静的尽头。

    细雨斜斜地飘下。一道亮光射在遮雨篷下,闪过他手上红色的烟头。他拎起行李箱,沿着埃若罗街走向他的轿车。车子停在靠近下个街角的地方,是一辆闪亮的黑色帕卡德车,车身上细致地点缀着镀铬纹路。

    他停下脚步,打开车门,一支枪突然从车里伸出来,顶着他的胸膛。一个声音严厉地说:“不要动,举起手,甜心!”

    德鲁斯看见一个人坐在幽暗的车里,长着一张瘦削的尖脸。虽然光线反射在那张脸上,但仍然无法看清楚。他觉得枪紧紧地戳着他的胸口,弄疼了他的肋骨。他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另一支枪抵住了他的背部。

    “满意了吗?”另一个声音质问道。

    德鲁斯放下行李箱,举起手,撑在车顶上。

    “好吧,”他疲惫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抢劫吗?”

    车里的人发出嘶哑的笑声。一只手拍了拍德鲁斯的臀部。

    “往后退————慢慢来!”

    德鲁斯高举着双手往后倒退。

    “混账,别举那么高,”他背后的人恶狠狠地说,“跟肩膀一样高。”

    德鲁斯放低手。车里的人走出来,挺直腰身。他又拿枪顶着德鲁斯的胸口,伸出另一只长胳膊去解德鲁斯的风衣扣子。德鲁斯往后仰。那只手拍打着他的口袋和腋下。一支点三八口径的手枪不再是他腋下的负担了。

    “搜到了一支,查克。你那边有收获吗?”

    “后面什么也没有。”

    前面的人走开了,拎起了行李箱。

    “慢慢走。去坐我们的车。”

    他们沿着埃若罗街往前走。一辆林肯大轿车模糊的影子出现了,蓝色的车身上漆着一条浅色条纹。尖脸男人打开后车门。

    “进去。”

    德鲁斯无精打采地走近车子,把烟蒂吐在潮湿的暗处,然后躬身坐了进去。一股淡淡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可能是熟透了的桃子的气味或杏仁的气味。

    “查克,坐在他旁边。”

    “听着,我们都坐前面。我可以————”

    “不必了。查克,坐在他旁边。”尖脸男人呵斥道。

    查克不悦地咕噜一声,然后钻进后座坐在德鲁斯的旁边。另外那个人用力甩上车门,瘦削的脸在紧闭的窗玻璃外露出讥讽的冷笑。然后,他绕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将车子驶离街边。

    德鲁斯吸吸鼻子,闻了闻那种怪异的气味。

    车子拐过街角,朝东开到第八街,驶向诺曼底大道,又在诺曼底大道的北边穿过威尔榭大道,继而又穿过了好些其他街道,然后爬上一个陡坡,接着又下滑到梅尔罗丝的一侧。林肯大轿车气定神闲地在小雨中滑行。查克满脸不悦地坐在后座的角落里,拿着枪的手搁在膝上。街灯照亮了他那张傲慢、红润的方脸————一张惴惴不安的脸。

    玻璃隔板前面,司机的后脑勺一动也不动。他们经过了日落大道和好莱坞,往东上了富兰克林大道,接着往北来到洛菲利斯,又朝河床驶去。

    正在爬坡的一些汽车的车前灯不时扫射进林肯车的内部。德鲁斯紧张起来,等候着。当下两道灯光直直射入车内时,他迅速弯下腰,拉起左腿裤管。在刺眼的灯光还没消逝时,他已经往后靠回到椅垫上了。

    查克没有反应,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山脚下,在河滨大道的路口,交通信号灯换了颜色,车子如潮水般涌向他们。德鲁斯等候着,一边估算车前灯照射的时间。他稍稍弯下身子,手往下摸,拔出绑在左腿上的枪。

    他再次往后靠,将枪贴着左边的大腿。

    林肯车驶上河滨大道,经过了葛林菲丝公园的入口。

    “小子,我们去哪里?”德鲁斯轻松地问。

    “少说废话。”查克怒声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不是抢劫吧,嗯?”

    “闭嘴!”查克又吼了一声。

    “莫普斯·帕里西的手下?”德鲁斯语气缓慢、尖刻。

    红脸的枪手猛地举起膝上的枪:“我说————闭嘴!”

    德鲁斯说:“对不起,小子。”

    他转动了一下腿边的枪,用左手挤压着扳机。手枪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无足轻重。

    查克大叫起来,手慌乱地抖动,枪从他手上掉落到车子底板上。他连忙将左手朝右肩伸去。

    德鲁斯把小毛瑟枪换到右手,紧紧地戳着查克的身体侧面。

    “别乱动,好小子,别乱动。老实地举起手来。好————把那支枪踢过来————快点儿!”

    查克把自动大手枪踢了过去,德鲁斯赶紧伸手把它捡起。尖脸的司机回头瞥了一眼,车子歪了歪,又直直往前行驶了。

    德鲁斯举起大手枪————毛瑟枪用来对付大恶棍太没分量了。他用枪使劲敲打查克的脑袋。查克哀号一声,往前一趴,双手乱抓。

    “瓦斯!”他尖叫道,“瓦斯!他会放瓦斯!”

    德鲁斯又打了他一下,这回力气更重。查克瘫软在车子底板上。

    林肯车驶离河滨大道,经过一座短桥和一条骑马专用道,转到一条将高尔夫球场隔开来的狭窄的泥巴路上。车子驶入黑漆漆的树林里,速度飞快,左摇右晃,好像司机的目的就是如此。

    德鲁斯稳住身子,去摸门把手————到处都没有门把手。他咬着嘴唇,拿枪猛砸玻璃,厚厚的玻璃像石墙一样坚实。

    尖脸的家伙侧过身子,接着就响起了嗞嗞声。突然,一股浓烈、刺鼻的杏仁味飘了出来。

    德鲁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司机又坐直了身子,弓着背,尽量想压低脑袋。

    德鲁斯举起大手枪,靠近玻璃隔板前面司机的脑袋,但他闪开了。德鲁斯一连开了四枪,同时闭上眼睛、把头转开,像个紧张的女人。

    没有玻璃碎片飞溅。等他睁开眼睛时,只看到玻璃隔板上有个歪扭的洞,挡风玻璃裂出一条线,可是没有碎。

    他用枪敲打着洞的边缘,想敲下一块玻璃。他开始吸进瓦斯了,瓦斯已经穿透手帕。他感觉脑袋像气球,视线模糊。

    尖脸的司机弯下腰,用力打开身旁的车门,把方向盘往反方向一转,然后跳离车子。

    车子跌到低矮的堤岸上,打了个转,撞上了一棵树。车身扭得厉害,一扇后门跟着弹开了。

    德鲁斯急忙钻出车子,他的脸贴着柔软的泥巴,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他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接着翻了个身,肚子贴地,手肘撑着身子,头压得低低的,拿着枪的手朝上。

    尖脸男人跪在十来码之外的地方。德鲁斯看到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枪举起来。

    查克的枪在德鲁斯的手里震动起来,并吐出火焰,直到子弹用完。

    尖脸男人缓缓瘫倒,和幽暗的阴影及湿地融在一起。车子在远处的河滨大道上驶过。雨滴从树上滴落下来。葛林菲丝公园的灯光在阴沉的天空中扫过,又留下一片黑暗和沉寂。

    德鲁斯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他丢掉空枪,拿出风衣口袋里的小手电筒,把风衣拉到鼻子和嘴巴上,用密实的布料捂着脸。他走近车子,关掉车灯,用手电筒查看前座。他赶紧弯下腰,把一个像灭火器的铜罐上的开关扭上,瓦斯的嗞嗞声停止了。

    他走到尖脸男人的旁边。他已经死了。他的口袋里还有些零散的钞票、硬币、香烟、一盒埃及俱乐部的火柴。他没有钱包。他身上还有两个弹匣、德鲁斯的点三八口径的手枪。德鲁斯把自己的枪拿回来,从瘫软的尸体旁站起来。

    他看着幽暗的洛杉矶河床后面格林代尔的灯火。在那远处的中央,有一个绿色的霓虹灯招牌闪闪烁烁,特别显眼,上面写着“埃及俱乐部”。

    德鲁斯静静地对自己笑笑,回到林肯车旁,把查克的身体拖到湿地上。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查克的红脸现在是青色的,睁开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胸膛没有起伏。德鲁斯放下手电筒,搜查他的口袋。

    他找到了一些男人通常会携带的东西,包括钱包————里面有驾驶执照,属于洛杉矶梅特普旅馆的查克·勒·格兰德。他又找到了一些埃及俱乐部的火柴,还有一把钥匙————上面标着“梅特普旅馆八○九”。

    他把钥匙放进口袋,关上弹出的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引擎发动了。他让车子倒退着驶离那棵树,车子的挡泥板已经坏了。他在泥地上缓缓地让车子转弯,终于把车子开上了道路。

    上了河滨大道后,他把车灯打开,驶回好莱坞。他将车子停在肯莫尔的一栋砖造大公寓前的胡椒树下,距离好莱坞大道大约半个街区。他锁上启动开关,拎出他的行李箱。

    他走开时,公寓入口处的灯光照在车前的车牌上。他很疑惑为什么一个枪手会驾驶车牌号是五A六的车————那像一个特许号码。

    他在一家杂货店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把他送回了查特顿。

    4

    公寓里空无一人。“一千零一夜”的香水味和香烟的气味飘荡在温暖的空气中,好像不久前还有人待在这里。德鲁斯推开门进入卧室,看看两个衣橱里的衣服、衣橱上的物件,然后走回红白色调的客厅,为自己调了一杯烈酒。

    他把外门的防盗栓拉上,端着酒回到卧室,脱掉脏污的衣服,换上另一套时髦的深色衣服。他一边啜着酒,一边在柔软的白色亚麻衬衫上系上黑色的领带。

    他擦擦小毛瑟枪,在弹匣里添了一颗子弹,又把枪塞回绑在腿上的枪套,然后洗洗手,端着酒走到电话旁。

    第一个电话他是打给《纪事报》的。他想找市政组的韦纳。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我是韦纳,快说。别骗人。”

    德鲁斯说:“我是约翰·德鲁斯。小子,在你的名单里替我查查一个加州的车牌号码————五A六。”

    “一定是哪个该死的政客的。”那个懒懒的声音说完就消失了。

    德鲁斯安静地坐着,看着角落里的一根白柱子,柱子顶端红白相间的花盆里插着红色和白色的人造玫瑰花。他厌恶地吸吸鼻子。

    韦纳的声音回到了电话上:“一九三○年的林肯大轿车,注册在乌戈·甘德勒斯名下,他住在西好莱坞区,地址是清水街二九四二号的奥罗公寓。”

    德鲁斯用平淡的语调说:“就是那个传声筒,对吗?”

    “没错,就是那个大律师,取证专家。”韦纳的声音降低了几度,“只对你说,约翰————不能公开讲————这家伙一肚子坏水,连聪明都谈不上,只是因为混久了,知道谁可以出卖……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德鲁斯轻声说,“他的车刚刚从我的身边擦过,他甚至没停下来道声歉。”

    他挂断电话,喝完杯子里的酒后又起身调了一杯,然后把电话簿丢在白桌子上,查找奥罗公寓的号码。他拨了电话,一个接线生告诉他甘德勒斯先生出城了。

    “替我把电话接到他的房间。”德鲁斯说。

    一个冷淡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里说:“你好,我是甘德勒斯太太。请问有什么事?”

    德鲁斯说:“我是甘德勒斯先生的客户,急着要找他。你能帮忙吗?”

    “很抱歉,”那个冷淡、近乎懒散的声音说,“我先生突然被人叫出了城。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希望晚些时候能接到他的电话。他离开俱乐部————”

    “是什么俱乐部?”德鲁斯随意地问。

    “德尔马俱乐部。他离开那里后就没回家。如果你要留话————”

    德鲁斯说:“谢谢你,甘德勒斯太太。我晚些时候可能会再打电话过去。”

    他挂了电话,缓缓地露出了阴郁的笑容,然后一边啜着刚调好的酒,一边查询梅特普旅馆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向对方说要找八○九房间的查克·勒·格兰德先生。

    “八————○————九,”接线生喃喃念着,“我替你接过去。”一会儿后,他说:“没人接电话。”

    德鲁斯向他道了谢,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把挂着牌子的钥匙,看着上面的号码————八○九。

    5

    德尔马俱乐部的门卫山姆倚在入口处浅黄色的墙上,看着日落大道上的车流,车灯刺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很累,想回家,想抽根烟,想灌下一大口金酒。他希望雨停下来。下雨时,俱乐部里一片死寂。

    他打起精神,离开墙边,在遮雨篷下来回踱了两趟,轻轻拍着戴着白手套的大手。他想吹口哨哼哼《溜冰圆舞曲》,可是却老走调,便转而吹起了《轻松的女士》,那不需要调子。

    德鲁斯从哈德森街绕过来,站在他附近的墙边。

    “乌戈·甘德勒斯在里面吗?”他问道,没看山姆。

    山姆不以为然地咬咬牙齿:“不在。”

    “来过吗?”

    “先生,请去接待台那儿问吧!”

    德鲁斯从口袋里掏出戴着手套的手,在左手的食指上转动着一张五元钞票。

    “他们还能知道什么你不清楚的事吗?”

    山姆缓缓地露出了笑容,盯着紧紧绕在套着手套的手指上的钞票。

    “说得也对,先生。是啊————他来过。他几乎每天都来。”

    “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猜大概是六点半吧!”

    “开着他的蓝色林肯大轿车?”

    “当然。只是他不是自己开的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么,当时正在下雨,”德鲁斯冷静地说,“雨下得很大吧!也许那不是他的林肯车。”

    “当然是林肯车,”山姆反驳道,“我不是送他上车的吗?他从来不坐别的车。”

    “车牌号码是五A六?”德鲁斯追问道。

    “对啊!”山姆哈哈大笑,“就像市议员的车牌号码一样。”

    “知道谁是司机吗?”

    “当然————”山姆正准备回答,突然又冷冷地住了嘴。他用香蕉一般大小的手指摸摸黑下巴,“如果那不是个新司机,我就是个大笨蛋。我不认识那个人,真的。”

    德鲁斯用卷起来的钞票戳戳山姆的大手。山姆抓住了钱,可是大眼睛里突然充满了狐疑。

    “嘿,你为什么问这么多问题,先生?”

    德鲁斯说:“我付了费,不是吗?”

    他走过街角,回到哈德森街,坐进自己黑色的帕卡德轿车,离开了哈德森街,上了日落大道,往西几乎到了贝弗利山,然后转向山脚,开始留意街角的指示牌。清水街沿着山坡延伸,在那儿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景观。奥罗公寓就在帕金森的一角,是一座高级公寓,围着砖墙,盖着红瓦。接待大厅在另一栋单独的建筑里,砖墙对面的车库是它的专用车库。

    德鲁斯把车停在车库对面,透过车窗看着玻璃墙里面的办公室。一个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制服的服务员正坐在那儿看杂志,他把脚搭在桌上,往背后放在某个地方的痰盂里吐了口痰。

    德鲁斯走出帕卡德车,穿过街道,走了一段距离后又折回来溜进车库,没让服务员发现。

    车子排成四排。其中两排背靠着白色的墙壁,另外两排并排停在中间。还有很多空车位,不过此时停着的车也不少,大部分都是昂贵的封闭式模型车,车身上都有一两处打眼的纹饰。

    那儿只有一辆豪华大轿车,车牌号码是五A六。

    这是一辆保养得很好的车,亮晶晶的,皇家蓝的车身上有浅黄色的镶边。德鲁斯脱掉一只手套,摸摸散热器盖————很凉。他又摸摸轮胎,然后看看自己的手指,只有一点儿沙尘粘在皮肤上。没有污泥的痕迹,只有干燥的沙尘。

    他沿着一排幽暗的车身往回走,在小办公室打开的门边探着身子。过一会儿,服务生抬起头,差点儿吓了一跳。

    “看见甘德勒斯的司机了吗?”德鲁斯问。

    那个人摇摇头,精准地朝黄褐色的痰盂里吐了口痰。

    “从我上班开始就没看到————三点钟。”

    “他不是去俱乐部接老头儿了吗?”

    “不,我想没有吧!他的大车没出去。他向来都是坐那辆车的。”

    “他住在哪里?”

    “谁?马提克吗?他们有服务员的集体宿舍,可是我听他说他住在什么旅馆里。我想想看————”他皱起了眉头。

    “梅特普旅馆吗?”德鲁斯提示道。

    车库管理员仔细想了想,德鲁斯则盯着他的下巴。

    “对,我想就是那里。我只是不太确定。马提克不太喜欢讲话。”

    德鲁斯向他道了谢,然后穿过街道,回到帕卡德车上,驶向市区。

    当他到达第七街和水泉街的交叉口时,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梅特普旅馆就在此处。

    这是一家旧旅馆,从前是个高尚的地方,不像现在只要发生了什么好事情,总是先上警方的名单。旅馆内部有太多油亮的暗色木板,太多开裂的镀金的镜子,太多飘浮在低矮的天花板下的烟雾,太多赖在老旧不堪的皮沙发上的游手好闲的家伙。

    正在照看马蹄形的大雪茄柜台的金发女人已经不再年轻,她的眼神因为经历过太多虚伪的约会而变得有些愤世嫉俗。德鲁斯靠在玻璃柜台上,推推戴在粗硬的头发上的帽子。

    “蜜糖,骆驼牌的。”他用赌徒那种低沉的声音说。

    女人把香烟啪地甩在他面前,在现金记录机上记下一毛五分钱,然后微笑着把零钱塞到他的手肘下。她的眼神表明她对他有好感。她在对面把身子探过来,让头靠得很近,好让他闻到她发丝里的香气。

    “向你打听一些事情。”德鲁斯说。

    “什么?”她轻柔地问。

    “查查是谁住在八○九房间。不要告诉职员是谁在打听。”

    金发女人一脸失望:“先生,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

    “我太矜持。”德鲁斯说。

    “果然是啊!”

    她走到电话旁,懒洋洋地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然后回到德鲁斯面前。

    “一个叫马提克的人。有什么事吗?”

    “我想没有吧!”德鲁斯说,“多谢。你喜欢这个好旅馆吗?”

    “谁说它是好旅馆啊?”

    德鲁斯笑笑,碰碰帽子致意,随后就走开了。她沮丧地看着他转身,然后将手肘靠在柜台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走远。

    德鲁斯穿过大厅,踏上三级台阶,走进打开的电梯。电梯摇晃了一下才开始工作。

    “八楼。”他说。他靠着电梯,将双手插在口袋里。

    梅特普只有八层。德鲁斯沿着满是油漆味的长走廊往前走,在尽头拐了个弯,正好面对着八○九房间。他敲敲深色的木板门,没有人回应。他弯下腰,看看钥匙孔,又敲敲门。

    然后,他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两面墙壁上的窗户都是紧闭的,空气里充满着威士忌的气味。电灯装在天花板上。屋内有一张宽大的铜床、一个深色的柜子、两张褐色的皮椅子。笨重的书桌上有个酒瓶,没有瓶盖,几乎空了。德鲁斯闻闻瓶子,将臀部靠在桌子边缘,扫视着房间。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深色的柜子、床、安着外门的墙,最后落在从后面透出灯光的另一扇门上。他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那个人趴在浴室褐色的地板上,脸朝下。地板上的血看起来又黏又黑,是从头上的两个伤口里流出,然后顺着脖子流到地上的,不过血流老早以前就止住了。

    德鲁斯脱下一只手套,弯下腰,用两根手指摸摸动脉受伤的地方,然后摇摇头,戴回手套。

    他走出浴室,关上门,打开一扇窗户,伸出头去呼吸着经过雨水滋润和清洁的空气,看着雨流滑下屋瓦,落在漆黑的巷子里。

    一会儿后,他关上窗户,熄灭浴室里的灯,从柜子的上层抽屉里拿出“请勿打扰”的牌子,在天花板灯下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出了门。

    他把牌子挂在门把手上,沿着走廊走向电梯,离开了梅特普旅馆。

    6

    弗朗辛·利走在查特顿安静的走廊上,喉咙深处一直在发出哼哼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哼的是什么曲调。指甲涂成樱桃红的左手拿着绿色绒帽,帽子刚才从肩上滑落了。另一只手臂夹着一瓶带有包装的酒。

    她打开门锁,推开门,皱着眉头停住脚步。她僵硬地站在那儿回想,想记起什么。她有点儿紧张。

    对了,她走的时候灯是亮着的,可现在它们都熄灭了。当然,可能是女佣来过。她走进去,摸索着红色的帘子,走进客厅。

    火炉的火光映照在红白色的地毯上,一些黑得发亮的东西在火光中显露出来。那是鞋子,它们并没有移动。

    弗朗辛·利说:“噢————噢。”她语气惊慌,拿着帽子的手捂在脖子上,修剪美丽的指甲几乎掐入了肌肤里。

    随着咔嚓一声,安乐椅旁边的灯突然亮了。德鲁斯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她。

    他的外套和帽子都没脱下。他的眼睛深沉,写满心事,显得很遥远。

    他说:“出去了,弗朗辛?”

    她在半圆形的沙发边缘坐下来,放下酒瓶。

    “我当时有些难受,”她说,“我想我最好去吃点儿东西。后来我又想我可能还是会难受。”她拍拍酒瓶。

    德鲁斯说:“我想你朋友戴尔的老板被绑架了。”他语气轻松,好像那对他无关紧要。

    弗朗辛·利慢慢张开嘴巴。当嘴巴无法再张大时,她脸上的美丽都消失了,它变得苍白、憔悴,只见上面浮着浓厚的脂粉。她的嘴巴好像想尖叫。

    一会儿后,嘴巴又合上了,脸又恢复了美丽。她的声音好像来自远处:“如果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会相信吗?”

    德鲁斯的表情依然是木然的。他说:“我从这里下楼到街上时,两个混混儿抓住了我。一个等在车里。当然,他们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发现了我————跟踪我到了这里。”

    “他们抓了你,”弗朗辛·利屏住呼吸说,“约翰,他们抓了你。”

    他抬了抬下巴。“他们把我抓到一辆豪华的林肯大轿车上————颇不寻常的车,玻璃很厚、很难打破,没有门把手,四处封得严严实实的。前座上有内华达瓦斯————氢化物,开车的人可以将它喷到后座上,自己不会受影响。他们把我带到葛林菲丝公园附近的公路上,朝埃及俱乐部的方向赶去,就在郊区邻近机场的地方。”他停顿了一下,摸摸眉梢,然后继续说,“他们没搜到我有时候绑在腿上的毛瑟枪。司机撞坏了车,所以我逃出来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嘴角露出淡淡的、冷酷的微笑。

    弗朗辛·利说:“约翰,这和我毫无关系。”她的声音异常冷漠。

    德鲁斯说:“在我之前搭乘那辆车的那个家伙大概没带枪。他就是乌戈·甘德勒斯。那辆车和他的车一模一样————同样的车型,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车牌号码————但不是他的车。有人不辞辛劳,费了很大的心思。甘德勒斯六点半离开德尔马俱乐部上了那辆车。他妻子说他出城了,我一个小时前和她通过话。他的车子从中午开始就没出过车库……也许他妻子现在已经知道他被绑架了,也许还不知道。”

    弗朗辛·利用指甲刮着裙子,嘴唇颤抖。

    德鲁斯的语气依然冷静、平淡:“今天晚上或下午,有人在市区的旅馆里枪杀了甘德勒斯的司机,警察还没发现。有人费了很大的心思,弗朗辛。你不想卷入这种勾当吧,宝贝?”

    弗朗辛·利低下头,盯着地板,低沉地说:“我需要来一杯。我浑身无气,觉得糟透了。”

    德鲁斯站起来,走到白桌子旁,倒了些酒在杯子里,端着杯子走向她。他站在她面前,将杯子举在她够不到的位置。

    “宝贝,我只是偶尔才会变得凶狠。一旦凶狠起来,我就很难控制自己。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最好现在都说出来。”

    他把杯子递给她。她咕噜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烟蓝色的眼睛恢复了一点儿神采。她缓缓地说:“约翰,我什么都不知道。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今天晚上戴尔提出要给我一个家,他说他可以通过威胁甘德勒斯赚到钱。甘德勒斯出卖过雷诺的一个厉害角色,戴尔想拿这个作为威胁他的把柄。”

    “这些家伙聪明过了头。”德鲁斯说,“宝贝,雷诺是我的家乡,那里所有的厉害角色我都认识。他是谁?”

    “一个叫扎帕蒂的家伙。”

    德鲁斯轻声说:“扎帕蒂就是经营埃及俱乐部的人。”

    弗朗辛·利忽然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臂:“约翰,别多管闲事!老天,这次你可不可以置身事外?”

    德鲁斯摇摇头,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把她的手拿开,退后一步。

    “宝贝,我坐了一趟他们的瓦斯车,很不高兴。我吸进了他们的内华达瓦斯,把子弹留在了某人的枪手身上。这样我就得跟警察纠缠,然后惹上法律的麻烦。如果有人被杀了,我打电话给警察,就会有人被绑架、被杀掉,事情肯定会是这样。扎帕蒂是从雷诺来的毒辣角色,可能和戴尔告诉你的事情有关。如果莫普斯·帕里西和他勾结在一起,我被卷进去就解释得通了。帕里西恨我入骨。”

    “约翰,你不用一个人单打独斗啊!”弗朗辛·利焦虑地说。

    他还在微笑,可是嘴唇紧闭,眼神严肃:“那么,就我们两个人并肩作战吧,宝贝。去穿件长大衣,外面还下着小雨。”

    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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