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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找麻烦是我的职业最新章节!

来的东西,有很多钱,可是没有珍珠。”

    “可能藏在他的公寓里吗?”

    “有可能。就我所知,除了他的口袋以外,珍珠可能藏在加州的任何角落。这么热的夜晚,巴撒利先生可好?”

    “他还在城里开会,否则我也来不了。”

    “喔,你可以带他一起来的,他可以坐在后座上。”

    “哦,那我可不知道了。法兰克重两百磅,相当结实。马洛先生,我想他不愿意坐在后座上。”

    “我们到底在谈些什么鸟事?”

    她没回答。戴手套的手轻轻地、焦躁地拍着细瘦的方向盘。我把没点燃的香烟丢到窗外,微微转过身,一把抱住她。

    等我松开手时,她尽可能地远离我,靠向车的另一边,用手背蹭着嘴唇。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们好一阵子没说话。然后她慢慢开始搭话:“是我引诱你这么做的,但我不是经常如此。自从史丹·菲利普斯飞机失事后,我就变了。如果他没死,我现在就是菲利普斯太太了。那些珍珠是史丹送我的。他有一次告诉我它们价值一万五千块。白珍珠,四十一颗,最大的半径大约三分之一英寸。我不知道成色多好,从来没有找人估过价,也没拿给珠宝店看过,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值这个价。不过因为史丹的关系,我很珍惜它们。我爱史丹,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那种。你懂吗?”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萝拉。”

    “说下去吧!萝拉。”我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支香烟,在手指间玩弄,给自己一点事做。

    “珍珠项链有个简单的银质搭扣,形状呈两片螺旋桨,扣接的地方有颗小钻石。我告诉法兰克那是我自己从商店买的假珍珠。他反正也不知道其中的差别,我敢说要鉴定真伪也不太容易。你知道法兰克很容易吃醋。”

    她在黑暗中向我靠近,我们肩并肩挨着,不过这次我没有行动。狂风怒吼,树影招摇。我不断在手指间滚动香烟。

    “我猜你读过那篇关于妻子有真珍珠,却告诉丈夫珍珠是假的的故事。”

    “读过,毛姆的。”

    “我雇用了寇兹,那时我丈夫在阿根廷,我相当寂寞。”

    “你————寂寞情有可原。”

    “我和寇兹常常开车去兜风,有时候一起喝一两杯,仅此而已。我不随便乱来————”

    “你跟他说过珍珠的事。等你那个两百磅的大块头丈夫从阿根廷回来把他扫地出门后————他顺手偷了珍珠,因为他知道那是真的。然后要你拿五千块赎回来?”

    “没错。”她简单地说,“我当然不想报警。这种情况下,寇兹不怕我知道他的住址。”

    “可怜的华多,我有点替他难过。意外碰上找自己算账的仇人实在是倒霉透了。”

    我把火柴在鞋跟上一擦,点燃香烟。烟草因为热风干燥无比,燃烧起来像干草似的。女郎安静地坐在我身旁,双手又放在方向盘上。

    “去他娘的————这些飞行员。你还爱着他,或者你以为还爱着他。你把珍珠放在哪里了?”

    “放在化妆台上俄国孔雀石的珠宝盒里,里面还有一些衣服配饰。如果我想戴的话,必须放那儿。”

    “可是它们价值一万五千块钱。你认为寇兹可能藏在了他的公寓里?三十一号房,对吗?”

    “是的。我想这个要求有点儿过分。”

    我打开车门,出了车子,“我已经得了好处。我去看看。这栋公寓的房门不难搞定。一旦警察刊出他的照片,很快就会发现他住在哪里,不过今天晚上还不至于。”

    “你真是太好了。我在这里等你吗?”

    我一脚踩在踏板上,探进身子,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站着欣赏她眼底的光辉,然后关上车门,朝富兰克林大道走去。

    即使狂风肆虐,抽打着我的脸,我依然可以闻到她发梢的檀香,感觉到她柔软的唇。

    我打开柏格蓝的大门,穿过寂静的大厅到达电梯,上到三楼。然后我蹑脚走过寂静的长廊,从三十一号的窗台看进去,里面没有灯光。我轻轻地敲敲门————门上印着老旧的带着神秘刺青的私酒贩子,笑容可掬,裤子口袋特别深。没有回应。我从皮夹里取出放驾照的赛璐珞胶片,插进锁和门柱之间,用力靠在门把上,往里面一推。胶片扣住弹簧锁的斜角,把锁轻轻弹开了,发出类似于冰块碎裂的声音————门投降了。我走进几近黑暗的房间里。街灯的光透进来,星星点点打在四处。

    我把门关上,打开灯,只是站在那里。空气里有股奇特的气味。我隔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深薰过的烟草味。我悄悄走到窗户边的立式烟灰缸旁,低头看到四个褐色烟蒂————产自墨西哥或南美洲的香烟。

    头顶上方,我的公寓那一层,有人踩着地毯,走进浴室,接着是马桶冲水声。我走进三十一号公寓的浴室。除了一点垃圾,什么也没有,没有地方可以藏东西。厨房空间稍大一些,但我只搜了一半。我知道这个公寓里没有珍珠,我还知道华多当时正要出酒吧,那么匆忙,肯定有事情催促着他。没想到转身时,被老朋友喂了两颗子弹。

    我走回客厅,晃动壁床,透过镜子,往更衣室看,打量着里面的物件。当我把床往下拉时,目标已经不是珍珠了。我看到了一个人。

    这是个矮小的中年人,鬓角的头发呈铁灰色,皮肤黝黑,穿一身浅黄褐色西装,打着酒红色领带。整洁的褐色小手在身体两侧无力地耷拉着。小脚穿着擦得锃亮的尖头鞋,几乎完全垂向地板。

    他的脖子用皮带吊在床头的铁架上,舌头吐出的长度超乎我的想象。

    他晃动了一下,我不喜欢那样,所以我把床重新合上,他安静地窝在两个拥挤的枕头之间。我没碰他。我不需要碰他就知道他像冰块一样冷。

    我绕过他,走进更衣室,用手帕包住抽屉把手。这地方除了男人独居该有的小垃圾外,被腾得干干净净。

    走出更衣室,我开始搜这具尸体。没有皮夹,可能被华多拿走丢掉了。兜里有个香烟扁盒,里面还有半盒烟,上面烫着金字:“路易·塔皮亚,蒙特维迪亚,派桑杜街十九号。”火柴来自史佩嘉俱乐部。腋下的枪袋是深色粗纹皮做的,里面放了一把九毫米的毛瑟。

    毛瑟说明他是个职业杀手,所以我没太难过。但他算不上高手,否则不会被赤手空拳了结性命。毛瑟还插在枪袋里动也没动。那种枪本可以打穿墙壁。

    我理出了一点头绪,但事情还不是很清晰。有人抽了四根褐色香烟,表明此人要么在这儿等候,要么讨论事情。华多顺势掐住小个儿的脖子,手法利落,几秒之间就弄昏了他。毛瑟对他的用途比不上一根牙签。然后华多用皮带把他吊起来,当时他可能已经死了。华多匆匆忙忙离开公寓,没来得及清理房间。因为他急着要见那个女人,这也可以说明他为什么不锁门就把车子留在酒吧外面。

    如果确实是华多杀了他,那么这些事情就能成立,当然这里得真的是华多的公寓才行————如果没有人捉弄我的话。

    我又搜了搜小个子的其他口袋。裤子左边的一个兜里有一把金色铅笔刀,一些银币。左边臀部口袋有一条手帕,折叠整齐,喷了香水。右边臀部口袋开着,什么也没有。右边腿上的口袋有四五张纸巾,真是干净的家伙。他不喜欢用手帕擦鼻涕。这些纸巾下面有一个小的新钥匙盒,里面有四把新钥匙————车钥匙。上面烫了金字:R.K.沃格山公司赠,“帕卡德之家”。

    我把所有找出来的东西依原样放回去,把床收起来。然后用手帕擦遍所有的把手,以及凸出的或平滑的地方,关掉电灯,开门探出脑袋,走廊空空如也。我走到街上,绕过金斯利大道。凯迪拉克还在那里。

    我打开车门倚靠着。她好像也没有挪动。我很难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除了眼睛下巴,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檀香。

    “这香水味连教堂执事都会着迷……没找到珍珠。”

    “嗯,谢谢你的努力。”她的声音低沉,柔软,有些发抖,“我想我能够接受这个事实。我应该……我们……还是……”

    “你回家吧!不管发生什么,就说你从来没见过我。不管发生什么,就像你可能再也不会见到我一样。”

    “我讨厌那样。”

    “祝你好运,萝拉。”我关上车门,往后退了一步。

    车灯亮了,引擎轰隆。逆着风,两门大车在角落处高傲缓慢地转弯,扬长而去。我呆立在车子刚才停靠的街边空地上。

    天色已晚。传出收音机声的窗户现在也寂静无声了。我站着看帕卡德敞篷车的后部,这车看起来很新。我之前在哪里见过————在我上楼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就在萝拉的车子前面。车停着,没有亮灯,没有声响,闪亮的挡风玻璃右下角贴着蓝色标签。

    而我脑子里浮现的是其他东西,是印着“帕卡德之家”钥匙盒里一套崭新的钥匙————刚才在楼上死人的口袋里找到的。

    我走到敞篷车前面,拿出小手电筒照着蓝色贴纸,果然跟钥匙套上是同一家经销商,下面写着一个名字还有住址————尤金·科尔契克,西洛杉矶区,阿维达街五三一五号。

    这简直太疯狂了。我又回到三十一号,照刚才的方法撬开门。走到壁床后面,从悬挂着的整齐的褐色尸体的裤袋里掏出钥匙盒。五分钟后,我走回街上的敞篷车旁。钥匙匹配。

    5

    这是一栋小房子,靠近索特尔后面的峡谷边缘,前面围了一圈随风摇摆的桉树。在街道另一边,有一户人家正在进行狂欢宴会,那种宴会往往曲终人散后,宾客会疯狂地在人行道上摔瓶子,好像耶鲁足球队打败了普林斯顿似的。

    我找的房子围着一道铁丝篱笆和一些玫瑰树,有一条石板走道。四敞大开的车库里面没有车子。屋子前面也没有停车。我按了门铃,等了很久,门忽然打开了。

    可以从她眼影闪烁的眼睛里看出我不是她期盼的那个人。其余的我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眼前这个修长、匀称、性感、浅黑肤色的女郎,脸颊上涂了胭脂,浓密的黑发从中间分开,一张嘴可以做成三层三明治。她穿着珊瑚色衬金的睡衣,脚蹬凉鞋————涂成金色的脚趾甲。耳垂上挂着两个迷你小钟,在微风中叮当作响。她缓慢而鄙夷地挥了挥手上像球棒一样长的烟斗。

    “喔————什么事,小哥儿?你想要什么?你大概是从对面美丽的派对迷路到这里来的吧。”

    “哈哈!可不是精彩的派对吗?不过我不是,我只是把你的车子开回来。你不是丢了车吗?”

    对街的前院里有人在发酒疯,混乱的四重奏把剩余的夜晚撕裂成碎片,还尽其所能地折磨这些碎片。这一切发生时,异国风情的黑发女子只眨了一下眼。

    她说不上美丽,也谈不上漂亮,但看起来似乎只要她在的地方就会有热闹。

    “你刚才说什么?”她终于吐出宛如吐司烧焦一样的清脆的声音。

    “你的车。”我指着背后,眼睛盯着她。她是那种会动刀的类型。

    长烟斗缓慢地滑落到她身旁,里面的香烟掉了出来。我把香烟踩熄,进了玄关走廊。她退开几步,我关上了门。

    走廊看起来像火车车厢一样长。灯罩在铁架上散发着粉红光芒。走廊尽头有一帷珠帘,地板上铺着一块虎皮。这地方和她很相配。

    “你是科尔契克小姐吗?”我问道,没做其他动作。

    “是的。我是科尔契克小姐。你想干吗?”

    她看着我,似乎我是来洗窗子的,只是不凑巧来错时间了。

    我左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她偏头看了一眼,“侦探?”她吸了一口气。

    “是的。”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些话,然后用英文说:“进来!这该死的风把人的皮肤吹得像卫生纸一样干。”

    “我们已经进来了。我刚刚关的门。省省吧!小姐。那位小个儿是谁?”

    珠帘后有男人的咳嗽声。她像被挖蚝刀戳到一样跳起来,她想挤出个笑容,但没成功。

    “要报酬。你等一下。十块钱够吗?”

    “不够。”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又加了一句,“他死了。”

    她大概跳了有三英尺高,外加一声尖叫。

    一张椅子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珠帘后传出脚步声,一只大手拨开帘子。一个金发强悍的大个子立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睡衣外罩着紫袍,右手插在口袋里握着什么东西。他一走出帘子就像座山似的站着,双脚稳稳地立在地上,下巴突出,黯淡的眼睛宛如灰色的冰。他看起来像个在交锋时很难被击倒的橄榄球球手。

    “甜心,怎么了?”他的声音严肃而刺耳,音调和那种会为擦金色脚趾甲油的女人倾心的男人很相配。

    “我来还科尔契克小姐的车子。”我说。

    “喔,你至少可以把帽子脱下来,轻装上阵嘛。”

    我把帽子摘下道了歉。

    “没事,”他的右手仍紧紧插在紫袍子里,“原来你是来还科尔契克小姐的车。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女人身边挤了过去,走近他。她退缩到墙边,双掌撑着墙,俨然中学演出戏剧里的茶花女。空空的长烟斗躺在她的脚边。

    我离大个儿六英尺远时,他轻松地说:“我在这里听得见你说话,放松点儿。我的口袋里有枪,我还没学会怎么用。好,那部车怎么了?”

    “借车的人没办法把车开回来。”我把仍然拿在手上的名片推到他面前。他勉强瞟了一眼,眼睛转回到我身上。

    “所以呢?”

    “你向来都这么凶悍吗?还是只有穿睡衣时才这样?”

    “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把车送回来?还有————少说没用的废话。”

    黑发妞在我身旁发出了一个含糊的声音。

    “甜心,没事儿。我会处理,去吧!”

    她从我们两个人之间溜过,躲到珠帘后面。

    我静观其变。大个儿也纹丝不动,他像只晒日光浴的癞蛤蟆似的对一切无所谓。

    “他没法来,因为有人把他杀了。你怎么处理这事呢!”

    “是吗?那你要把他带来向我证实啰!”

    “我没带,但如果你现在戴上领带和帽子,我就带你去看看。”

    “你他妈刚刚说你是什么人来着?”

    “我没说。我以为你识字。”我又把名片递到他眼前。

    “嗨,原来如此。菲利普·马洛,私家侦探。好,好。这么说我应该跟你去看谁呢?为什么?”

    “也许是他偷了车。”

    大个儿点点头,“那倒是个主意。也许是他偷了。他是谁?”

    “皮肤黑黑的小个子,口袋里有车钥匙,车子停在柏格蓝公寓的转角处。”

    他想了想,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不自然的神色。“你手上有些把柄,但不会多。我猜今晚一定是警察在放烟幕弹。你替他们卖命干活?”

    “啊?”

    “名片上说你是私家侦探。外面是不是有警察,不太好意思进来?”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他咧嘴笑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你发现有人翘辫子,于是拿走他的钥匙,找到车子,一路开到这里————前前后后都只有你一个人,没有警察。我说对了吗?”

    “没错。”

    他叹了口气,“我们进来说吧!”他把珠帘往旁边撩起,好让我进去,“也许你有什么可以让我参考的想法?”

    我经过他身旁,他转过身,揣着手枪的沉重口袋仍然朝向我。我先前没注意,靠近他时,才发现他脸上的汗珠。可能是热风的关系,但我想不尽然。

    我们走进屋子的客厅。

    大家坐下来,在黑色地板两端互相打量。地板上铺着几块纳瓦霍地毯和几块深色土耳其地毯,与一些年头已久、加了太多软垫的家具一起装饰着客厅。客厅里还有壁炉,一架小型钢琴,一座仿古屏风,一个带着高高的柚木底座的中式灯罩,金色纱帘倚着雕花窗户。向南的窗户开启着。纱窗外树干被漆成白色的果树在风中怒吼,为对街传出的噪音增添了声势。

    大个儿轻松地靠在提花椅背上,穿着拖鞋的双脚架在脚凳上。打从我见他起,他的右手就一直揣在兜里————握着枪。

    黑女郎在阴影中徘徊,我听到酒瓶撞得咯咯发响,以及她的铃铛耳环发出的清脆声音。

    “甜心,没事儿,”男人说,“事情都在掌握之中。有人把某人杀了,这年轻人认为我们会对此有兴趣。坐下来,别紧张。”

    女郎一仰头,把半杯威士忌灌下喉咙。她舒了口气说:“该死的。”语气满不在乎。她蜷缩在长沙发上,占满整张沙发。她的腿很长。涂金的脚趾从阴暗的角落里对我眨眼,然后她安静下来。

    我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并没有为此挨枪子儿,于是开始说故事。我说的不全然是实情,但有些是真的。我告诉他们我住在柏格蓝公寓,华多住在我楼下的三十一号房,因为职务上的关系,我一直暗中注意他。

    “华多怎么了?”金发男人插嘴道,“什么职务关系?”

    “先生,”我说,“你没有秘密吗?”他有些脸红。

    我告诉他柏格蓝公寓对面鸡尾酒吧内发生的事情。我没提及印花开襟外套和穿着那件衣服的女郎。我把她完全剔除在故事之外。

    “从我的角度来看,这是件不能张扬的差事。你了解我的意思吧!”他的脸又涨红了,咬紧牙关。我继续说:“我在市政厅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认识华多。我看准时机,就在他们查不出华多住处的那晚,擅自搜了他的公寓。”

    “你要找什么?”大个儿阴沉地问。

    “一些信。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死人。他是被掐死的,然后用皮带吊在壁床的床头上————不容易被发现。一个小个儿,大约四十五岁,墨西哥人或南美人,衣着讲究,淡褐色的————”

    “够了,”大个儿说,“我会咬人的,马洛。你干的是勒索的勾当吗?”

    “对。可笑的是这个黑黑的小家伙腋下还有把亮晶晶的枪。”

    “当然,他口袋里总不会有二十张五百块的钞票吧?你说呢?”

    “没有。但是华多在酒吧被杀时,口袋里有七百多块的现钞。”

    “看来我低估了这位华多,”大个儿冷静地说,“他杀了我的人,拿走了他的酬金,还有枪什么的。华多有枪吗?”

    “不在身上。”

    “甜心,给我们倒杯酒吧!”大个儿说,“没错,我的确是太低估这个叫华多的小子了,他可不像打折的衬衫那么不值钱。”

    黑发女郎伸直美腿,用苏打水和冰调了两杯酒。她自己倒了一杯不加勾兑的酒,又回到沙发缩成一团,闪闪发光的乌黑大眼睛严肃地看着我。

    “好吧!我们把话说清楚。”大个儿拿起酒杯致意,“我没谋杀任何人,但从现在开始,我手上会有一桩离婚官司。照你说的,你也没有谋杀任何人,但是你在警察总局扔了颗炸弹。真是见鬼!不管你怎么看,人生已经够麻烦了,但是好歹我还有个甜心美人在这里。她是我在上海认识的白俄罗斯人 [1] 。她危险得像把刀,看上去可以为五分钱割断你的喉咙。我就是喜欢她这点。你不用冒风险,就可以欣赏她的美。”

    “满嘴胡说八道。”女郎啐了他一口。

    大个儿没理会她,“就一个探子而言,你看起来不算坏。可有脱身的办法?”

    “有,但要花点小钱。”

    “我料到了。要多少?”

    “比如再要个五百吧!”

    “天杀的,这场热风吹得我像爱情的灰烬一样干燥。”俄国女人苦涩地说。

    “五百块可以,”金发的家伙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我摆平了————你就不会被卷进来。如果没摆平————不用付钱。”

    他想了想,脸上浮现出皱纹,满面倦容,细密的汗珠在短短的金发上闪烁。

    “这桩谋杀案会逼你开口的,”他咕哝说,“我说的是第二桩。我还没拿到我想要买的东西。如果可以平息此事,我宁愿直接付钱买。”

    “这个小黑个儿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叫作利昂·瓦伦萨洛的乌拉圭人。他是我的另一项进口品。我的生意需要我在世界各地跑。他在鱼龙混杂的史佩嘉俱乐部做事————你知道那一带,就在比弗利山旁边的日落大道。我想,他应该是管轮盘的。我给了他五百块去办这事————搞定华多————换回一些我替科尔契克小姐买东西的账单,然后送来这里。很不明智,对吗?我把那些账单都放在公文包里,这个华多找机会偷走了。你觉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啜了一口酒,仰起下巴看着他,“你的乌拉圭朋友可能口气太直接,华多听不顺耳。然后小个儿可能认为那把毛瑟有助于争辩————只是华多动作太快了。我倒不会说华多是个杀手————起码不是蓄意谋杀————最多是个勒索犯。也许当时他脾气失控,也许他只是把小个儿的脖子掐太久了,然后不得不逃命。可是他还有约会,还有更多钱可以收。所以他来到酒吧找人,意外地碰见一个敌意很深、酒精上脑的家伙,把他干掉了。”

    “这整桩事情太多古怪的巧合了。”

    “都是热风搞得,”我笑笑,“今天晚上每个人都乱七八糟。”

    “五百块,你保证没事?如果我脱不了身,你就拿不了钱。是这样吗?”

    “是这样。”我笑着对他说。

    “乱七八糟,一点儿不错。”他说着,一口喝完酒,“我相信你。”

    “只是还有两件事情,”我轻声说,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倾,“华多逃命的车子停在他被杀的酒吧外面,门没上锁,引擎没熄火。最后让杀手给开走了。如果要这么想的话,华多的东西一定都在那部车子里。”

    “包括我的账单和你的信。”

    “对。但警方对这类事情一向很讲理————除非你有宣传的价值。如果没有,我可以说服城里的一些老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有宣传价值————这正是第二件事。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过了很久,他才回话。听到答案时,我比想象中镇定多了。刹那之间,这一切都变得合乎逻辑了。

    “法兰克·巴撒利。”他说。

    过了一会儿,白俄女郎替我叫了一部出租车。我离开时,对街的派对正在进行所有派对都会做的事。我注意到派对那栋房子的墙还没坍塌,看起来有些可惜。

    6

    我打开柏格蓝的玻璃大门时,闻到了警察的味道。我看看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大厅阴暗的角落里有个人坐在椅子上打盹,报纸遮住了脸,大脚往前伸直。报纸的一角掀开一英寸又落下。那人没有其他动静。

    我穿过走廊来到电梯,直接上楼。我蹑足走过长廊,打开锁,推开门,伸手按电灯开关。

    细链开关丁零一响,安乐椅旁的落地灯骤然亮起。我的棋子仍然散落在后面的牌桌上。

    柯白尼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僵硬而讨人厌的笑容。又矮又黑的男人————伊巴拉坐在他的对面,就在我的左边。他沉静不语,跟平常一样似笑非笑。

    柯白尼露出一排黄色大牙齿,说:“嗨,好久不见。出去泡妞了?”

    我关上门,摘下帽子,缓缓地擦拭颈背,擦了一遍又一遍。柯白尼继续露齿微笑,伊巴拉温柔的黑眼睛似乎并没有看着什么东西。

    “坐下吧,老兄。”老尼慢吞吞地说,“这儿可是你的家。我们有话要谈。哎,真讨厌这种晚上办案。你知道你的酒快喝光了吗?”

    “我猜也是。”我说着,靠在墙上。

    柯白尼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向来讨厌私家侦探,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像今天晚上这样可以收拾一个。”

    他懒洋洋地伸手到椅子旁,捡起一件印花开襟外套,丢到牌桌上,又伸手拿出一顶宽边帽放在旁边。

    “我打赌你穿上这些看起来一定更他妈的可爱。”他说。

    我拿起直背椅,转过来,两腿叉开坐下,手臂交叉靠在椅背上,看着柯白尼。

    他缓缓地站起来————刻意地放慢动作,走过房间,站在我面前,理了理外套。然后举起右手,叉开手掌,一巴掌拍在我的脸上————狠狠的一掌。我的脸一阵热辣,可是我没有反抗。

    伊巴拉看看墙,看看地板,视若无睹。

    “老兄,你真丢脸,”柯白尼懒懒地说,“这种昂贵的好货色,你竟然藏在你的旧衬衫下面。你们这些混蛋探子总是叫我反胃。”

    他俯身看了我一会儿。我没动也没说话,直视着他呆滞的醉眼。他攥紧了拳头,然后耸耸肩,转过身回到座位上。

    “好,”他说,“其他的就算了。你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

    “是一位小姐的。”

    “说清楚点。小姐的?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我来告诉你这些属于什么样的小姐!就是一个叫华多的家伙在对街酒吧要找的那位小姐————两分钟之后他就被人杀死了!你他妈的忘记了不成?”

    我什么也没说。

    “你自己对她也很好奇,”柯白尼继续冷笑着,“不过你很聪明。老兄,你骗了我。”

    “那不代表我很聪明,”我说。

    他的脸突然扭曲,准备站起来。伊巴拉突然笑了,轻轻地,几乎比呼吸声还小。柯白尼的目光转向他,盯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头看我,眼神平静。

    “这个黑仔喜欢你,认为你很行。”他说。

    伊巴拉的笑容消失了,他重新变成冰块脸,根本没有一点儿表情。

    柯白尼说:“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这女人是谁。你知道华多是谁,住在哪里。他就在你楼下。你知道这个华多干掉了一个家伙,企图逃跑。但是这个女人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急着要在离开前见她一面。只是他再也没机会了,一个从东岸来的叫泰西罗的强盗,收拾了华多,了结了这件事。你碰到这个女人,把她的衣服藏起来,把她送走,把线索掩盖住。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混饭吃的。我没说错吧?”

    “没错,只是这些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华多是谁?”

    柯白尼对我露出一排牙齿,蜡黄的脸颊上燃烧着红晕。伊巴拉看着地板轻轻地说:“华多·拉丁根。华盛顿传来的电讯说的。他是一个小毛贼,服过几次轻刑。在底特律一桩抢劫银行的案子里负责开车,最后把同伙出卖了,自己被免于起诉。其中一个同伙就是这个泰西罗。他一个字都不肯说,但我们认为街对面的碰面纯属偶然。”

    伊巴拉说话轻柔、安静、节制,让听的人觉得带着某种暗示。我说:“谢谢你,伊巴拉。我可以抽烟吗————还是柯白尼会把烟从我嘴里踢掉?”

    伊巴拉突然微微一笑。“你当然可以抽烟。”他说。

    “黑仔喜欢你,没错,”柯白尼嘲笑说,“你永远不知道黑仔喜欢什么。”

    我点燃一根烟。伊巴拉看着柯白尼,轻声说:“黑仔这个字眼————你用得太多了。我不喜欢你这样形容我。”

    “谁他妈管你喜欢什么,黑仔。”

    伊巴拉还在笑着。“你正在犯错误。”他说着拿出一把指甲刀,低头开始修剪指甲。

    柯白尼厉声说道:“马洛,一开始我就闻出你他妈有些不对劲。所以等我们查出这两个混混时,我和伊巴拉认为应该过来审审你。我带了一张华多尸体的照片————照得很清晰,灯光正好照着他眼睛,领带笔直,口袋露出白手帕一角,全都恰到好处。所以接下来,我们照例行事,找了这里的经理,让他指认照片。他认识这家伙,说照片上的人用胡麦尔这个名字住在这里,就在三十一号公寓。我们进去后找到一具尸体,然后就到处问,但还没有人认出他来。可是他的脖子上有几道指印,比对后正好跟华多的吻合。”

    “那可新鲜了,”我说,“我还以为是我谋杀了他。”

    柯白尼瞪我瞪了很久。他的脸早已了无笑意,只剩下蛮横凶狠,“好极了,我们还找到了别的东西:华多逃命的车子————还有华多逃命时带的东西。”

    我嘴角抽搐,吐了一口烟。风吹打着紧闭的窗户。室内的空气坏透了。

    “嗯,我们是聪明人,”柯白尼讽刺地说,“我们没想到你这么贪心。看看这个!”

    他干瘦的手伸进外套口袋,掏出一件东西,拖过牌桌边缘,沿着绿色桌面摊开,里面的东西闪闪发光。那是一串白色珍珠,搭扣像两片螺旋桨,它们在浓烟弥漫的空气里熠熠生辉。

    萝拉·巴撒利的珍珠,飞行员给她的珍珠。那个已经死了的男人,那个她仍然深爱的男人。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珍珠项链,但我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柯白尼近乎严肃地说:“好东西,对吗?马洛先生,现在你可以讲讲这个故事了吗?”

    我站起来,把椅子推开,缓缓穿过房间,然后停下,低头看着珍珠。最大的直径大约三分之一英寸,纯白色,闪着光芒,透着温润。我缓缓把珍珠从她的衣服旁边拿起来,感觉沉重、光滑又不失雅致。

    “美极了,”我说,“很多麻烦都是因为这个引起的。好,我说。这一定值很多钱。”

    伊巴拉在我身后笑起来————非常轻柔的笑声。“大概值一百美元左右,”他说,“是上好的赝品————不过终归是赝品。”

    我又拾起珍珠,柯白尼呆滞的目光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你怎么分辨出来的?”我问。

    “我懂珍珠,”伊巴拉说,“这一串做工精良,很多女人故意定做这样的,以求保险,但它们跟玻璃一样光滑。真的珍珠放在牙齿边缘,会感觉有些像沙子。试试看。”

    我把两三颗放在牙齿间,来回摩擦,不过咬得不用力。珠子坚硬光滑。

    “没错,高仿,”伊巴拉说,“有几颗甚至有些波纹和扁平的地方,跟真的珍珠一样。”

    “如果是真的,可能值一万五吗?”我问。

    “有可能,很难说,需要视情况而定。”

    “这个华多还不太坏。”我说。

    柯白尼迅速站起来,但我没注意他的动作。我仍然低头打量着珍珠。他的拳头打中我的半边脸,打在臼齿上。我立刻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往后跌去,假装这拳很重。

    “坐下来,说清楚,你这混蛋!”柯白尼几乎对我耳语道。

    我坐下来,用手帕按着脸颊,舔舔嘴内的伤口。然后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他从我嘴里打掉的香烟。我把香烟放在烟灰缸内捻熄,又坐下来。

    伊巴拉正在锉指甲,把其中一根手指举到灯光下打量着。柯白尼的眉头间冒出颗颗汗珠。

    “你在华多车里除了发现珠子外,”我说,看着伊巴拉,“还找到什么文件了吗?”

    他头也不抬地摇摇头。

    “我相信你。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在华多踏进酒吧,询问那个女人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知道的我之前都说了。等我回家踏出电梯,这个女人,穿着印花开襟外套和蓝丝绉纱洋装,戴着宽边帽————跟他描述的一模一样————正在等电梯,就在我这一层楼。她看起来像个好女人。”

    柯白尼讥讽地笑着,这不会影响我。他完全在我掌控之中。他只需要知道这点就行,而且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知道她马上就会成为警方的证人。同时我怀疑她来这儿还有别的缘由。但我一分钟也没怀疑过她做了错事。她只是个惹上麻烦的好女人罢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麻烦。我把她带到我这里。她拿出枪对着我,可是并没有开枪的意思。”

    柯白尼忽然坐直身子,开始舔着嘴唇。他的表情木然,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华多以前是她的司机,”我继续说下去,“他那时候使用的名字是约瑟夫·寇兹。她自称法兰克·巴撒利太太。丈夫是个鼎鼎大名的水力发电工程师。有个家伙以前送了她这串珍珠,而她告诉她丈夫它们只是赝品。华多揣测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罗曼史。巴撒利从南美回来后,见华多长得太帅,就把他炒了鱿鱼,于是他就顺便偷走了这些珍珠。”

    伊巴拉突然抬起头,牙齿闪着光。“你是说他不知道这是假的?”

    “我猜他藏起了真的,叫人做了这些假的。”

    伊巴拉点点头。“有可能。”

    “他还偷了其他东西,”我说,“巴撒利公文包里的一些东西证明他在外面养女人————就在布伦特伍德。他同时勒索丈夫和妻子,可是当事者都不知道对方的事。你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柯白尼厉声说,从绷紧的嘴唇中挤出几个字,他的脸色仍然像死灰一般,“快他妈继续说。”

    “华多不怕他们。他没有隐瞒他的住处,这一点很愚蠢。可是如果他想冒险,这样也可以省下很多钩心斗角。那女人今天晚上拿着五千美元来这里买回她的珍珠,可是没有找到华多。她自作聪明地多上一层楼,所以我才会碰见她,把她带来这里。当泰西罗进来要杀我灭口时,她躲在了那个更衣室里面。”我指着更衣室的门,“所以她才会拿着她的小枪顶住他的背,救了我一命。”

    柯白尼一动也没动,脸上有种可怕的神情。伊巴拉把指甲刀塞进小皮夹,又把皮夹缓缓放进口袋。

    “就这样?”他轻轻地问。

    我点点头。“另外,她告诉了我华多的公寓门牌号,我进去找珍珠,结果找到一个死人。我在尸体的口袋里找到几把新的车钥匙,它们就装在帕卡德车代理商的皮套里。我下楼到街上找到帕卡德,把它开了回去,就是巴撒利养女人的地方。原来巴撒利派了一个史佩嘉俱乐部的朋友去华多处买回一些东西,而那人想用枪解决,而不是用巴撒利给他的钱来买,结果华多把他送上了西天。”

    “就这样?”伊巴拉轻轻地问。

    “就是这样。”我舔舔嘴里的伤口。

    伊巴拉说:“你要什么?”

    柯白尼的脸一阵青紫,用力拍了一下长长的结实的臂膀。“这家伙不赖,”他嘲讽说,“所作所为完全偏离正道,触犯每一条法律,你却问他想要什么?黑仔,我会给他想要的!”

    伊巴拉转过头,看着他。“你不会。我想你应该给他一张空白的清单,还有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正在教你怎么做警察。”

    柯白尼静静地坐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我们都没有移动。接着柯白尼身体前倾,他的外套随之敞开,腋下枪套里的枪把露了出来。

    “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我。

    “那张牌桌上的东西,外套,帽子和假珍珠。还有报告上不要提到几个名字。这样要求多吗?”

    “对————太多了。”柯白尼近乎温柔地说。他身子往旁一晃,枪支利落地跳进手里。他的手肘抵在大腿上,拿枪指着我的肚子。

    “我宁愿你有胆量拒捕……我宁愿这样,因为我的报告写了泰西罗被捕,以及我逮捕他的经过,刊登我照片的早报现也正在印发。我宁愿你不能活着对着那篇报道哈哈大笑。”

    我顿感口干舌燥。我听到远处风声咆哮,犹如枪声。

    伊巴拉在地板上移动脚步,冷冷地说:“警官,你刚刚解决了两个案子。你只要少说些废话,报告不要提一些名字就好了。如果检察官知道了这几个名字,对你没什么好处。”

    柯白尼说:“我喜欢另一个办法。”他手上的枪像块石头,“如果你不支持我,就请老天保佑你吧!”

    伊巴拉说:“如果扯出这个女人,你就犯了伪造文书和欺骗搭档的罪。一个星期后总局的人连你的名字都不会提了,因为你造假的事儿会让他们恶心。”

    柯白尼的枪咔嚓一响,他的大手指慢慢挪向扳机。

    伊巴拉站起来,举着枪对准他,说:“我们来看看黑仔的胆子有多大。山姆,我叫你把枪收起来!”

    他往前平稳地走了四步。柯白尼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出。

    伊巴拉平心静气地说:“山姆,收起来,如果你还有理智的话。如果你不收————你就完蛋了。”

    他再向前一步。柯白尼嘴巴大张,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瘫倒在椅子上,好像脑袋瓜挨了一记重拳,眼皮向下耷拉着。

    伊巴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他手上的枪,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枪又垂在了腰间。

    “都是热风惹的祸,山姆。我们就忘了这件事吧!”他的语气依然平稳文雅。

    柯白尼的双肩耷拉着,双手捂住脸。“好吧!”声音从指间飘出来。

    伊巴拉轻轻地走过房间,打开门,他慵懒半阖的眼睛看着我:“我也会替救我小命的女人做很多事。这回我吃你这套,不过身为警察,你不能指望我会喜欢这点。”

    我说:“床上的小个子叫利昂·瓦伦萨洛,是史佩嘉俱乐部的轮盘庄家手。”

    “谢了。山姆,走吧!”

    柯白尼沉重地站起来,穿过房间,走出房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伊巴拉跟着他走出去,正准备关上门。

    我说:“等一下。”

    他缓缓回过头,左手放在门上,蓝枪依旧悬在右边的腰侧。

    “我不是为钱做这件事,”我说,“巴撒利住在福莱曼二一二号。你可以把这些珍珠带给她。如果巴撒利的名字能够不出现在报告上,我可以拿到五百块,这钱就捐给警察基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事情就是这样————而且你的搭档是个小人。”

    伊巴拉看着房间对面牌桌上的珍珠,眼睛泛着亮光,“你拿着吧!五百块也算了。警察基金自然有它的来源。”

    他安静地关上门,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电梯门哐啷响起。

    7

    我打开一扇窗户,把头伸进风里,看着楼下方形车滑过街道。风吹得很猛,我任由它吹进房间里来。一张画从墙上掉下来,两颗棋子滚下牌桌。萝拉·巴撒利的开襟外套随风摇曳着。

    我走到厨房喝了些威士忌,又走回客厅,给她打电话,虽然已经很晚了。

    她本人接的电话,接得很快,声音没有睡意。

    “马洛,”我说,“你说话方便吗?”

    “可以……可以。只有我在家。”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其实是警察找到的。但那个黑家伙骗了你。我手上有一串珍珠,不是真的。我猜他把真的卖了,做了一串假的给你,搭扣还在。”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声音微弱地说:“警察找到的?”

    “在华多的车子里找到的,不过他们不会说出来,我们谈妥条件了。看看明早的报纸,你就能明白是为什么。”

    “好像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我可以要回那个搭扣吗?”

    “当然。明天四点在绅士俱乐部的酒吧见,行吗?”

    “你真是体贴。”她的声音很疲惫,“可以。法兰克还在开会。”

    “那些会议————可以把一个男人榨干。”我说,然后互相道别。

    我打了一个西洛杉矶的号码。他还在那里和白俄罗斯女人鬼混。

    “你明早可以寄一张五百块钱的支票给我,”我告诉他,“如果方便的话,就具名给警察救援基金,因为支票要送到那里去。”

    柯白尼上了报纸第三版,两张照片,大半块报道。命丧三十一号的小黑个儿根本没上报。看来公寓联盟协会的游说能力也不容小觑。

    我吃过早餐出门时,风已经停了。天气轻柔凉爽,弥漫着薄雾,天幕低垂,灰白明亮,令人心旷神怡。我开下大道,挑了最好的珠宝店,在柔和的日光灯下把那串珍珠放在黑丝绒垫上。一个穿着翻领衬衫和条纹裤的家伙无精打采地低头看着珍珠。

    “货色如何?”我问。

    “很抱歉,先生。我们不提供估价服务。但我可以给你一个估价师的名字。”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荷兰货。”

    他把灯光调近些,俯下身,打量了几眼。

    “我要一串一模一样的,套上这个搭扣,很快就要。”我说道。

    “怎么,像这个?”他没有抬头,“这不是荷兰货,是波西米亚来的。”

    “好吧,你能仿造一串吗?”

    他摇摇头,把丝绒垫子移开,好像这个东西玷污了他似的,“三个月,还有点可能。我们国家不生产这种玻璃。如果你要做得一模一样,至少要三个月。我们店根本不做这类事情。”

    “这么盛气凌人,必定是高档店。”我说着,拿了一张卡片放在他的黑袖子下面,“给我一个肯做的人的名字吧————而且不用花三个月————也不需要非得一模一样。”

    他耸耸肩,拿着卡片走开,五分钟后把卡片还给了我,卡片背面写着几个字。

    老李文亭在梅罗丝有一家店,这是一家旧货店,橱窗内的商品应有尽有,从折叠式的娃娃车到法国号角,从装在毛皮袋里的看戏用的珠母贝望远镜到西部保安人员————当年他们的祖辈都十分剽悍————使用的点四四老式长枪。

    老李文亭头戴无边便帽,挂着两副眼镜,满脸胡须。他仔细察看了珍珠,然后无奈地摇摇头,说:“花个二十美元就可以买个差不多的,不过没那么好就是,没那么好的玻璃。”

    “看起来能有多像呢?”

    他摊开坚实强壮的手掌,“我说的是实话,它们连个娃娃都骗不过。”

    “就拿这个搭扣做一串吧!当然,原来的那串我还要拿回来。”

    “好,两点来拿。”

    瓦伦萨洛,乌拉圭来的黑仔上了下午的报纸。他被发现吊死在未具名的公寓里,警方正在调查案情。

    四点钟时,我走进绅士俱乐部的酒吧,沿着一排高背椅寻找,终于找到一个独坐的女人。她戴了一顶像浅盘的帽子,帽缘很宽,穿着裁缝量身订制的褐色套装,搭配了非常男性化的衬衫和领带。

    我坐在她身旁,推给她一个包裹。“别打开,”我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直接丢进焚化炉。”

    她看着我,黑色的眸子疲态毕露,手指拨弄着散发薄荷味的玻璃杯。“谢谢。”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我叫了一杯威士忌,侍者走开了,“看报纸了吗?”

    “看了。”

    “你知道这个叫柯白尼的抢了你的功劳吗?所以他们才没有改变这个故事,把你扯进去。”

    “现在都无所谓了。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请……请你把它们给我看看。”

    我把草草包在薄纸里的珍珠从口袋里掏出来,推到她面前。银质螺旋桨搭扣在壁灯下眨着眼,那颗小钻石也闪闪发亮。而珍珠的色泽跟白肥皂一样暗淡无光,大小参差不齐。

    “你没说错,”她干巴巴地说,“这不是我的珍珠。”

    侍者端来了我的酒,她敏捷地把手包放在珍珠上。等侍者走了,她又小心地检查了一次,然后放进提包里,给了我一个阴郁惨淡的微笑。

    我站了好一会儿,一只手重重地按着桌面。

    “就像你说的————我就留下搭扣。”

    我缓缓地说:“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昨晚你救了我一命,我们有过一段美好时光,可是只有一会儿,你依然对我毫不了解。城里有个警探叫伊巴拉,是一个正派的墨西哥人,他负责这个案子,他在华多的皮箱里找到了这串珍珠。如果你想确认一下,可以————”

    “别傻了,事情都结束了。这不过是个回忆。我还很年轻,不该活在回忆里。也许这样最好。我爱过史丹·菲利普斯————可是他已经走了————早就走了。”

    我盯着她,没有说话。

    她突然说道:“今天早上我丈夫告诉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们要分居了。所以我今天没什么好高兴的。”

    “对不起,”我软弱地说,“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可能以后会再见到你,也可能不会。我不太有机会进入你的圈子,祝你好运。”

    我站起来,彼此对看了一眼,“你的酒都还没喝呢!”她说。

    “你喝吧!那种薄荷味玩意儿只会叫人更不舒服。”

    我站了一会儿,一只手撑着桌子。

    “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告诉我。”我说。

    我走出酒吧,没有回头看她,坐进车子,往西开上日落大道,一路驶向海岸公路。沿途的花园里都是被热风烧枯的黄叶黑花。

    但是大海看起来凉爽慵懒,一如平常。我一路开到马里布才把车停下。我走下车,坐在一块被铁丝围着的岩石上。潮水已经涨起大半,空气中尽是海藻的味道。我看了一会儿潮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波西米亚玻璃珍珠,剪断一头的结,让珍珠一颗颗掉下来。

    所有的珠子都散落在我左手里,我静静地握了一会儿,思绪翻飞。其实我很确定根本没什么好想的。

    我大声说:“纪念史丹·菲利普斯先生!又一个吹牛大王!”

    我把她的珍珠一颗一颗向漂浮着海鸥的大海投去。

    珍珠溅起小水花,海鸥从海里飞起,对着水花俯冲而下。

    注释

    [1] 文中的科尔契克小姐虽为白种人,但其肤色和发色均属于浅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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