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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找麻烦是我的职业最新章节!

    1

    那天晚上吹起一阵沙漠之风,那干热的圣安娜风,翻山越岭而来,卷起你的发丝,让你神经紧张,皮肤发痒。那样的夜晚,每个喝酒的聚会最后都以打架收场。温顺的小妻子会感觉像拿着刀刃,打量着老公的脖子。任何事都可能发生。连在鸡尾酒吧都可以买到整杯啤酒。

    我走进住的公寓对面新开的迷人的酒吧。酒吧大概开了一个星期,没什么生意。吧台后面的小伙子大约二十出头,看起来好像一辈子都没喝过酒。

    里面除了我,只有一位客人。一个醉汉歪歪斜斜地坐在凳子上,背靠着门。他前面整齐地排着一堆一毛钱铜板,大概共两美元。他用小杯子喝着黑麦威士忌,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远远地坐在吧台的一端,买了啤酒,说:“老弟,你果真把云挡在了九霄之外,我没说错吧!”

    “我们才开张,”小伙子说,“生意得慢慢做。先生,以前来过吗?”

    “嗯哼。”

    “住在附近?”

    “就在对面的柏格蓝公寓,我叫菲利普·马洛。”

    “谢谢你,先生。我叫卢·培卓。”他靠在我对面擦亮的吧台上,“认识那家伙吗?”

    “不认识。”

    “他应该回家了,我应该叫辆出租车送他回家。他把下礼拜的酒都喝上了。”

    “这种夜晚,随他去吧!”

    “对他不好。”小伙子对我皱着眉。

    “威士忌!”醉汉头也不抬地叫唤。他弹弹手指,没有拍打吧台,为的是不惊动他那一堆铜板。

    小伙子看着我,耸耸肩。“我该不该去?”

    “是谁的胃?反正不是我的。”

    小伙子替他斟上另一杯威士忌。我想他在吧台后面加了水,因为他转过头来时,一脸罪过,好像踢了他老祖母似的。醉汉丝毫不在意。他从一堆铜板里拿出一枚,谨慎得好似外科医生切除脑瘤一样。

    小伙子走回来,替我的杯子添啤酒。外面的风呼号着,偶尔把彩色玻璃镶嵌门吹开几英寸,那可是一扇很重的门。

    小伙子说:“第一,我不喜欢醉汉;第二,我不喜欢他们在这里买醉;第三,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们。”

    “华纳兄弟电影公司可以用你的话来当台词。”我说。

    “他们已经用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多了一位顾客。一辆车嘶鸣着停在外面,店门一推而开。一个看起来有些匆忙的家伙走进来。他抓着门,迅速地打量整个地方,眼神单调,眼睛闪亮乌黑。他打扮得很体面,面庞黝黑,狭长的脸颇为英俊,嘴唇紧绷;身穿着深色衣服,白色手帕羞答答地探出口袋。他看起来很冷静,但似乎又有些紧张。我猜是因为热风的关系吧!我自己也颇有同感,只是少了冷静。

    他看看醉汉的背后,醉汉拿着空杯在玩跳棋。新顾客看看我,然后沿着酒馆另一边一排高背双人椅看过去,所有的位置空无一人。他走进来————经过那位坐着晃腿、自言自语的醉汉————对着年轻酒保说话。

    “老弟,看见一位女士进来吗?很高很漂亮,棕色头发,蓝色绉纱丝衣裳罩着印花开襟外套。戴着宽边草帽,上面绑着丝绒带子。”他的声音严厉,我不喜欢。

    “没有,先生。没有那样的人进来。”小伙子说。

    “谢了。威士忌不加水。快点,好吗?”

    小伙子把酒给他,他付了钱,一口吞下,回头准备离开。刚走了三四步,他止住了步伐,面对着醉汉。醉汉咧着嘴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枪,动作飞快如风。他稳稳地抓着枪,看起来比我还清醒。黝黑的高个儿呆呆地站着,然后头往后微微一仰,依然站着不动。

    店外一辆车疾驰而过。醉汉的枪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自动靶枪,有一个大大的准星。枪筒里发出两记冷硬的枪声,一缕青烟翻卷而上,似有若无。

    “再见了,华多。”醉汉说。

    然后他拿着枪指着酒保和我。

    黑家伙很长时间才倒地,他踉跄一步,又稳住自己,晃了晃手臂,又踉跄一步。他的帽子掉下来,然后脸朝地板倒了下去。撞上地板后,就再也不动了。

    醉汉滑下凳子,把铜板全部捞进口袋里,慢慢滑向店门。他侧身回头,把枪横过身体。我没有带枪。我没想到喝杯啤酒还需要用枪。吧台后面的小伙子没有动一下或发出一点声响。

    醉汉用肩膀轻轻顶着门,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然后把门往后推。门大开了,一阵强风涌进来,吹起地板上的那个男人的头发。醉汉说:“可怜的华多。我打赌我把他的鼻子弄流血了。”

    门砰然关上。我开始往门口冲去————总是重复同样的错误。不过在这种情形之下,倒还无妨。外面的车子发出吼声,等我抵达人行道时,已经闪烁着模糊的红色尾灯转过附近的街角。我记下车牌号码的本事就像我等着拿到生平第一个一百万一样不经用。

    街道上人车依然川流不息,没有人看起来像是知道有人开过枪。强风呼号,遮住了枪声。就算有人听见动静,点二二手枪短促的爆裂声不过就像关门声一样。我走回酒吧。

    那个时候,酒吧小伙子还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双手平摆在吧台上,身子稍微前倾,看着地上的黑家伙的背。黑家伙也没有动弹。我弯下腰,摸摸他脖子的动脉。他不会动了————再也不会。

    年轻小伙子脸上的表情好像圆圆的牛排被割了一刀,颜色也差不多。眼睛里愤怒多于震惊。

    我点燃一根烟,对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简短地说:“快打电话!”

    “也许他还没死。”小伙子说。

    “他用点二二表明枪法一流。电话在哪里?”

    “这里没电话。我钱已经花够多了。天哪,我能为损失八百块朝他脸上踢一脚吗?”

    “这是你的酒吧?”

    “对,在这之前。”

    他扯掉白外套和围裙,走到吧台内侧。“我要把这道门锁上。”说着他把钥匙拿出来。

    他走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上,扣上门闩。我弯下腰,把华多翻过来。起初我还没找着中弹的位置,后来才看到。他的外套上有两个很小的洞,在心脏上方。衬衫上有一些血。

    作为杀手,这个醉汉正是一位理想人物。

    大约八分钟之后,巡逻车的兄弟进来了。小伙子卢·培卓这时已经回到吧台后面,也已经穿上白外套,在收银机前面查好钱,放进口袋,然后记录在账本里。

    我坐在一张双人高背椅的边缘,抽着烟,看着华多的脸慢慢失去生命的活力。我在猜想穿花外套的女人是谁,为什么华多没有把留在外面的车子熄火,为什么他那么匆忙,那个醉汉是正等候着他,还是凑巧碰上。

    巡逻警察满头大汗地进来。两人都是普通个子,其中一人的鸭舌帽下插着一朵花,帽子有些歪斜。他一看见死者,赶忙把花丢掉,弯下身子去摸华多的脉搏。

    “看来已经死了,”他说着把华多再朝上扶起一点,“哦,我看见子弹从哪里进去了,干净利落。你们两个看见他挨枪了?”

    我说是。吧台后面的小伙子不搭腔。我告诉了他们事情始末,还说杀手好像是坐着华多的车子逃走了。

    警察把华多的皮夹抽出来,快速地搜查了一遍,吹了声口哨,“钱很多,没驾照。”他把皮夹收起来。“好,我们没碰他,看见了吗?只是偶然,我们发现他确实有辆车,而且这车不见了。”

    “见鬼了,你们没碰他?”卢·培卓说。

    那警察斜了他一眼。“好吧,老弟,”他轻轻说,“我们碰了他。”

    小伙子拿起一只干净的高脚圆肚杯,开始擦拭它。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从头到尾就在伺候那只杯子。

    又过了一会儿,刑事组的快车鸣着警笛招摇而来,吱的一声停在外面。四个人走进来,两个条子,一个摄影师,一个化验组的人。两个条子我都不认识。即使你干侦探这一行很久了,也不可能认识大城市里所有的警察。

    其中一位是矮个子,敏捷,黝黑,安静,满面笑容,黑发鬈曲,眼神聪明柔和。另一位是大个子,骨架粗大,长下巴,鼻子上的血管清楚可见,眼睛亮如玻璃。他看起来像个酗酒之人,很剽悍,而且好像自以为比实际更剽悍。他发出嘘声把我赶到靠墙的最后一张高背椅处,他的搭档在前门盘问小伙子,两个蓝制服巡警离开了。采集指纹的人和摄影师开始着手工作。

    一个法医走进来,停留的时间只够他发脾气,因为他找不到电话叫运尸车。

    矮警察掏空华多的口袋,然后掏空他的皮夹,把所有的东西都丢在双人座位旁的桌子上的大手帕上。我看到有很多现金、钥匙、香烟、另一块手帕,其余没什么了。

    大个警察把我推进角落。他说:“交出证件,我是柯白尼,刑事警官。”

    我把我的皮夹放在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搜查一番,又丢还给我,在本子上做了些记录。

    “菲利普·马洛,嗯?私家侦探。你来这儿查案?”

    “喝酒,”我说,“我就住在对面的柏格蓝公寓。”

    “认识前面的小伙子吗?”

    “他开张后,我才来过一次。”

    “觉得他有什么可疑之处没?”

    “没有。”

    “就年轻人来说,他的态度未免太无所谓了,不是吗?别有所顾忌。只要如实说就好。”

    我一共讲了三遍。一次给他讲个大概,一次给他讲细节,一次让他看看我是否记得滚瓜烂熟。最后他说:“这女人可有趣了。杀手叫这家伙华多,可是好像不确定他会出现。我是说,如果华多不确定这女人会来这里的话,也就没有人能确定华多会现身。”

    “你的推理很深奥。”我说。

    他打量着我,我没有笑。“看来像寻仇,不是吗?不像计划好的,逃跑只是意外。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会不锁车门。而且杀手在两个证人面前下手。我可不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当证人,”我说,“薪水太低。”

    他笑笑,露出牙齿上的斑点。“杀手真的醉了?”

    “那种枪法?不可能。”

    “我也这么想。嗯,这案子很简单。这家伙应该留有案底,而且会留下很多指纹。即使我们现在手头没有他的照片,但几个小时内肯定会有着落。他跟华多有过节,但今天晚上没指望遇见他。华多只是进来问问和他错过约会的女子。这么热的夜晚,这种风会毁了一个女人的脸蛋。她一定是在这附近某个地方等他。所以杀手正好乘机喂了华多两颗子弹,从容逃跑,一点也没在意你们两个。就这么简单。”

    “是吧!”我说。

    “简单得让人恶心。”柯白尼说。

    他摘下呢帽,搔搔油腻腻的金发,头靠在双手上。他长着一张长长的难看的马脸。他拿出手帕抹了抹脸,又擦擦颈背和手背,然后拿出一把梳子梳头————梳完头看起来更糟糕————最后把帽子戴了回去。

    “我只是在想……”我说。

    “嗯?想什么?”

    “这个华多知道这位女子穿什么样的衣服,所以他晚上一定已经和她碰过面了。”

    “所以呢?也许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发现她不见了。也许她改变了心意。”

    “没错。”我说。

    但是我想的根本不是那样。我想的是华多形容那女人衣服的方式不像普通男人会说的:蓝色绉纱丝衣裳外罩着印花开襟外套。我连开襟外套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可能会说蓝衣裳或蓝色丝绸衣裳,但绝不会说蓝色绉纱丝衣裳。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拿着一个篮子进来。培卓还在擦玻璃杯,对着矮个黑警察说话。

    我们一起去了总局。

    他们调查了培卓,发现他是清白的。他父亲在康茶科斯达郡安提俄克附近有一处葡萄园。他给培卓一千块钱做生意,培卓花了八百块盘下鸡尾酒吧和霓虹灯之类的东西。

    他们让他走人,告诉他要等到做完采指纹的工作后,酒吧才能开门。他挥挥手,笑着说,他猜这起凶杀案对生意一定有好处,因为没有人相信报纸的报道,都会跑来问他事情原委。他讲故事的过程中,他们就会买酒喝。

    “这家伙什么也不担心,”柯白尼在他走后说,“一点儿不担心。”

    “可怜的华多,”我说,“指纹管用吗?”

    “有些模糊,”柯白尼不悦地说,“不过我们可以分类,今天晚上电传给华盛顿。如果没有符合的,就得花一整天,到楼下的照片档案里找他的信息了。”

    我和他及他的搭档————他的名字叫伊巴拉————握过手,就离开了。他们也还不知道华多是谁。他口袋里的东西一点儿也没泄露身份。

    2

    我回到住的那条街时,大约已经九点。走进柏格蓝之前,我四处张望了一下。鸡尾酒吧在街对面,里面一片漆黑。有一两个人鼻子贴着玻璃往里看,但那样的人并不多。人们看到警察和运尸车来了又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街角的杂货店打弹球的家伙除外,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如何保住自己的饭碗。

    风仍然吹着,跟烤炉一样热,裹挟着尘沙,撕扯着纸屑,拍打着墙壁。

    我走进公寓的大厅,乘着电梯到四楼。出了电梯门,我发现一个高个儿女人正站在那里等电梯。

    她的宽边草帽上扎着一条打了蝴蝶结的绒带,帽子下是波浪似的褐色秀发。大大的蓝眼睛,长长的睫毛几乎垂到面颊。她穿着的蓝色衣裳可能就是绉纱丝绸,简单的线条并没能掩盖住凹凸有致的身材。外面罩着的可能就是一件印花开襟外套。

    我说:“那是开襟外套吗?”

    她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好似拨开蜘蛛丝的动作。

    “是。麻烦你————我赶时间。我想————”

    我没有让步,站在电梯门口挡着她的去路。我们彼此盯着对方,她的脸慢慢涨红起来。

    “最好别穿这些衣服上街。”我说。

    “什么,你怎么敢这样说————”

    电梯哐啷一声关起,往下落。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的声音不像啤酒屋女郎那样尖声尖气,而是如春雨般轻柔温润。

    “我没有胡说八道。你有麻烦了。如果他们搭电梯上来这层楼,你只有一点儿时间能离开走廊。首先脱掉帽子和外套————快点!”

    她没有移动。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好像变得更白了。

    我说:“警察在找你,因为你穿着这身衣服。给我个机会,我解释给你听。”

    她立即转过头,看着走廊。我不怪她虚张声势地吓唬我。

    “不管你是谁,你可真粗鲁。我是31号房间的李罗伊太太。我可以保证————”

    “那么你走错楼了。这是四楼。”

    电梯停在了底楼。电梯开门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脱掉!”我大声说,“现在就脱!”

    她摘掉帽子,快速解开开襟外套。我一把抓过来,把它们胡乱卷成一团塞在腋下。我一把扯住她的手臂,急步走向门廊。

    “我住在42号,你对面的那间,只是多了一层楼。你听好了。我再说一次————我不是胡说八道。”

    她动作敏捷地理了理头发,像极了小鸟整理羽毛,似乎这动作已经练习了上万次。

    “我的。”她说,然后把皮包塞在腋下,很快迈步向前走。电梯停在了下一层楼。她也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我。

    “楼梯在后面电梯间旁边。”我轻轻地说。

    “我在这里没有房间。”

    “我也认为你没有。”

    “他们在找我?”

    “对,但是明天以前,他们不会挨家挨户地搜,而且要等搞清楚华多是谁,才会开始。”

    她瞪着我。“华多?”

    “喔,你不认识华多?”

    她缓缓地摇摇头。电梯又开始向下。她的蓝眼珠闪起一阵惊慌,好像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涟漪。

    “不认识,”她喘着气说,“不管怎样,带我离开走廊。”

    我们刚好到了我家的门口。我插进钥匙,转动锁芯,把门往内推。我伸手进去把灯打开。她像海浪一样飘过我身边进了屋。檀香飘浮在空气里,非常清淡。

    我关上门,把帽子丢在椅子上,看着她信步走到牌桌旁,桌上有一着棋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一旦进了公寓,门关上,她的惊慌便不见了。

    “所以你下棋啰!”她的声音充满警戒,好像是来看我家的装饰画似的。我倒宁愿那样。

    我们两人都静静站着,听着远处电梯门开阖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走往另一个方向。

    我笑了笑,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紧张。我走进小厨房,抓了两只玻璃杯,方才发现腋下还夹着她的帽子和开襟外套。我走到壁床后面的更衣间,把它们塞进一个抽屉,又走回小厨房,拿出格外高级的威士忌,调了两杯酒。

    等我拿着酒回来,她手上多了一把枪。这是把小自动枪,枪柄镶着珠贝,枪口冲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我停下脚步,一只手一个杯子,说:“也许热风把你也逼疯了。我是个私家侦探。如果你愿意,我就证明给你看。”

    她轻轻点头,脸色苍白。我缓缓凑过去,把酒杯放在她旁边,退回来,把我的杯子也放下,拿出一张没有折角的名片。她坐下来,左手蹭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抓着枪。我把名片放在她的酒杯旁,拿着我的酒杯坐下。

    “千万别让男人靠你那么近,”我说,“除非你玩真的,还有你的保险没开。”

    她垂下眼睛,颤抖着,把枪放回皮包。她一口气喝下半杯酒,用力放下杯子,拿起名片。

    “我可不随便请人家喝这酒,请不起。”

    她的嘴唇翘了翘,“我猜你是想要钱了。”

    “啊?”

    她没说什么。手又放在皮包上。

    “别忘了保险。”我说。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我继续说:“我说的华多这家伙相当高,大概五英尺十一英寸,瘦瘦黑黑,有一双亮晶晶的褐色眼睛。但他鼻梁太宽,嘴唇太薄。他穿着深色西装,胸前口袋露出白手帕,急着要找你。我说的话你可摸得着头绪?”

    她又拿起玻璃杯,说:“这人确实就是华多。喔,他怎么了?”她的声音现在听起来似乎带着酒气。

    “嗯,有趣。对面有一家鸡尾酒吧……你整晚都到哪里去了?”

    她冷冷地说:“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车子里。”

    “你没看见刚才对街的热闹吗?”

    她的眼神想要抵赖,却被嘴巴出卖了。她说:“我知道有些骚动。我看见警察和红红的搜索灯,以为有人受伤了。”

    “是有人受伤。这个华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到酒吧找过你,他描述了你和你的衣服。”

    她的眼睛此刻宛如铆钉般死死地盯着我,表情也一样呆滞;不过嘴角开始颤抖,不停地颤抖。

    “我在那里跟开店的小伙子聊天。里面还有一个醉汉坐在凳子上,除此之外,没有别人。然后华多走进来找你,我们说没看到你,他便转身要走。”

    我啜着酒,享受着这种效果。她的眼神想要吃掉我。

    “他正要离开的时候,那个谁也不理的醉汉叫了他一声华多,掏出枪,给了他两下,”————我弹了两次手指————“就这样,死了。”

    她对我说的嗤之以鼻,大笑起来,“原来是我丈夫雇你监视我,”她说,“我早该知道整件事都是在做戏,你,还有你的华多。”

    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嫉妒。”她嚷道,“起码不会嫉妒一个当过我们司机的人。史丹的话————那还情有可原。可是约瑟夫·寇兹————”

    我抬手挥了挥。“小姐,我们其中一人翻错书了,”我没好气地说,“我不认识什么叫史丹或寇兹的人。帮帮忙!我连你有个司机都不知道呢。这里的人可用不起他们。至于丈夫嘛————有,偶尔会有个丈夫来跟我谈这种生意,不过这种情况不多。”

    她缓缓地摇摇头,手仍然靠在皮包边,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马洛先生,你做得不够好,一点儿都不好。我知道你们这些私家侦探,把戏烂透了。你把我骗到你的公寓————如果这是你的公寓的话。这里恐怕还住着哪个可怕的家伙,为了骗几块钱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呢!你现在吓唬我,想勒索我————一边还可以从我丈夫那里收钱。好吧!”她气呼呼地说,“我得付多少钱?”

    我把空杯子放到一旁,往后靠去,“对不起,我得点一根烟。我的魂都吓散了。”

    我点烟的时候,她毫不畏惧地看着我。“原来他叫约瑟夫·寇兹,”我说,“在酒吧里杀他的家伙叫他华多。”

    她带着一丝厌恶,但勉强笑着说:“别拖拖拉拉的,多少钱?”

    “你为什么要见这个寇兹呢?”

    “我要向他买他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算值钱,大概价值一万五千块。我爱的男人送给我的。但他已经死了。对,他死了。他死在起火燃烧的飞机里。好,回去告诉我丈夫吧!你这下流的小鼠辈!”

    “我不小,也不是老鼠。”我说。

    “你还很下流。不用麻烦你告诉我丈夫,我自己会说。反正他恐怕也已经知道了。”

    我咧嘴笑笑。“英明的决定。那我应该调查什么呢?”

    她抓起杯子,喝完里面的酒,“原来他以为我和寇兹约会喽?哼,就算是,也不是为了谈情说爱。我才不会和司机,一个我从门口捡回来、赏给他工作的混混恋爱。如果我想玩,还不用这么饥不择食。”

    “小姐,你确实没有。”

    “好,我要走了,如果你敢拦我就试试看。”她掏出皮包里珠贝枪柄的手枪。我没有动。

    “呸,你这可恶没用的小混混!”她怒吼着,“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私家侦探呢?你可能是个恶棍。你给我的这张名片不能代表什么,谁都可以印发名片的。”

    “当然。我觉得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实在是明智的决定,我就等你今天光临寒舍,这样可以勒索你。因为你和一个叫寇兹的男人约会,而那家伙在街对面被以华多的名义干掉了。你用来买那价值一万五的东西的钱带来了吗?”

    “喔!你以为你可以抢劫我喽?”

    “喔!”我模仿她说,“这会儿我变成抢劫专家了?小姐,请你要么把枪收起来,要么把保险打开好吗?看着一把好枪这样被糟蹋,实在有伤我的职业感情。”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别挡我的路!”

    我没动,她也没动。我们两人都坐着————并没有挨得很近。

    “你走之前,告诉我一个秘密吧!”我请求道,“你在下面一层租公寓究竟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见街上的那个男人?”

    “别傻了,”她怒声反驳,“我没租房子。我说了谎,那是他的公寓。”

    “约瑟夫·寇兹的?”

    她用力地点点头。

    “我对华多的描述听起来像约瑟夫·寇兹吗?”

    她又快速地点点头。

    “好,终于搞清楚一件事了。你不知道华多挨枪之前,怎么形容你穿的衣服————这个描述传到了警察耳朵里————警察不知道华多是谁————现在正在找穿着那些衣服可以帮他们指认他的人。这样你懂了吗?”

    枪开始在她手里颤抖。她低头看枪,神情有些茫然,然后缓缓地把枪收进皮包。

    “我真傻,”她喃喃地说,“居然会和你搭话。”她盯着我良久,然后深抽一口气,“他告诉我他住在哪里。他好像什么都不怕,我猜勒索犯都是这样的嘴脸。他原来要在街上和我碰头,可是我迟到了。我到达时,到处都是警察。所以我又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就来到寇兹的公寓敲门,发现门锁着,于是又回到车上等候。我总共上来三次。最后一次我特意搭电梯多上了一层楼,因为我已经在三楼被人看到两次。后来我就遇见你了。就这样。”

    “你刚才说起你丈夫,”我咕哝道,“他人在哪里?”

    “他在开会。”

    “嗯?开会。”我不怀好意地说。

    “我丈夫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有很多会要开。他是个水力发电工程师,到过世界各地。我得告诉你————”

    “省省吧!我改天请他吃午饭,让他自己告诉我他的身世。不管你有什么把柄留在寇兹手上,现在都没价值了。跟死了的寇兹一样。”

    “他真的死了?”她喃喃说,“真的?”

    “他死了,死了,小姐,死得透透的。”

    她终于相信了。我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相信了。沉默中,电梯停在了我的这层楼。

    我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廊靠近。我们都有不祥的预感,我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她动也不动。她的表情凝固,大大的蓝眼睛像眼底的阴影一样乌黑。热风拍打着紧闭的窗户。不管热不热,吹起圣安娜风时,窗户都得关得死死的。

    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像一个男人随意走动的声音,但是在我的门前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敲门声。

    我指指壁床后面的更衣间。她静悄悄地站起来,把皮包紧紧地夹在身侧。我又指指她的玻璃杯。她轻巧地拿起来,蹑脚走过地毯,穿过门,悄然把门拉上。

    我不知道自己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来。

    敲门声又响起来。我的手上全是汗。我压了一下椅子站起来,大声地打着哈欠,然后走过去开门————居然没有拿枪,那真是一个错误。

    3

    我起先没认出他来。也许华多没认出他来是因为不认识他。他在酒吧时,一直戴着帽子,而现在没戴。之前以为他的头发完全被帽子遮盖住了。现在才发现他是个秃头,帽子挡住的部分全是光亮干燥的白色头皮,好像疤痕一样触目惊心。他不仅看起来老了二十岁,而且像完全变了个人。

    但我认出他手里拿的是点二二自动靶枪,前端有大大的准星。而且我认出了他的眼睛,明亮,脆弱,眼皮薄薄的,浅浅的,好似蜥蜴的眼睛。

    他单独一人。他轻轻地把枪顶在我脸上,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没错,是我。进去。”

    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停住,按照他的意思,好让他可以毫不费劲地关上门。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这是他的意思。

    我并不害怕,只是动弹不得。

    他关好门,又指挥我慢慢再往后退,直到有东西抵住我的腿。他的眼睛逼视着我的眼睛。

    “一张牌桌,”他说,“谁在这里下棋。你自己吗?”

    我咽了咽口水。“不算下棋,只是玩玩。”

    “那表示有两个人。”他的声音有种粗哑的柔和,好像曾经被警察用皮棍打在喉结上似的。

    “这是个待破的棋局,不是比赛。看看那些棋子。”

    “我不懂。”

    “我只有一个人。”我说。我的声音发抖得恰到好处。

    “没什么差别。我反正豁出去了。不是明天就是下个礼拜,总归有人会找到我的。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我不喜欢你的长相,老兄。还有那个脏脸娘娘腔的臭酒保,以前大概是福德汉姆什么队里的左前锋。你们这些家伙都见鬼去吧!”

    我没说话也没动弹。大枪口轻轻扫着我的脸,几乎像抚摸似的。他脸上泛起了笑意。

    “为了以防万一,这也是桩好差事。像我这样的老江湖是不会留下完整指纹的,不利于我的就只剩两位证人了。去你妈的!”

    “华多对你做了什么?”我故意说得好像我想知道,其实只是不想刺激他。

    “在密歇根抢银行,害我坐了四年牢。他自己倒脱身了。密歇根四年可不是乘坐夏日游船。他们能把你整治得乖乖的。”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酒吧?”我问。

    “我不知道。喔,我四处找他,一直想要见他。前一天晚上我在街上看到他,可是没追上。之后我又开始找。华多,可爱的家伙。他怎么样了?”

    “死了。”

    “我的枪法还不错,”他咯咯笑起来,“酒醉也好,酒醒也好。嗯,那都不关痛痒了。警察在四处找我吗?”

    我回答得不够快,他把枪戳进我的喉咙,我呛了一下,差点本能地去伸手抢枪。

    “别这么干,”他轻轻地警告我,“不行,你还没那么笨。”

    我缩回手,放在身体两旁,摊开手心,手掌朝向他。这正是他想要的。除了用枪,他没碰过我。他好像不在乎我有没有枪。他不会在乎的————如果他一心想要干掉我的话。

    从街上跑回来后,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也许因为吹了热风招了邪。风像码头下的巨浪拍打着紧闭的窗户。

    “他们找到指纹了,”我说,“只是不知道够不够完整。”

    “够完整————不过没法电传。他们需要花上航空邮件往返华盛顿的时间才能查清楚。老兄,说说看我为什么来这里。”

    “你听到我和年轻小伙子在酒吧里的谈话。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还有我住的地方。”

    “那是如何找到这儿,老兄。我问的是为什么。”他对我微微一笑。如果这是你生前最后看见的笑容,那真是糟透了。

    “省省吧!”我说,“刽子手不会要你去猜他为什么在那里。”

    “嘿,你够硬气。料理完你,我再去拜访那小子。我从总局一路跟踪他回家,不过我想应该先解决你。我开着华多租来的车子从市政厅跟到他家。老兄,从总局开始哦————那些可笑的条子。你就算坐在他们的大腿上,他们也认不出你来。成天开车招摇过市,乱开机关枪,杀掉两个路人————一个是在车子里睡觉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是在二楼擦地的清洁妇。结果跟丢了追缉的犯人。这些条子简直烂透了。”

    他扭扭抵在我脖子上的枪管。眼神比先前更疯狂。

    “我有的是时间,”他说,“华多租的车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报失,而且他们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华多是谁。我认识华多,很聪明利落的家伙。”

    “如果你的枪不离开我的喉咙,”我说,“我就要吐了。”

    他微笑着,把枪下移到我的心脏下方,“这样行吗?随时奉陪。”

    我说话的声音一定比我想的还大声。壁床旁边更衣间的门露出一道缝隙,有一英寸宽,然后是四英寸。我看见一对眼睛,但没有盯着它们看。我紧紧盯着秃头的眼睛,目不转睛。我不想让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害怕了?”他轻声问。

    我靠在他的枪上,开始发抖。我想他会乐意看到我发抖。女郎从门里走出来,手上还握着枪。我真替她难过极了。她可能想要去开门,或者尖叫。但不论怎么做,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嘿,别整晚唠叨个不停。”我嘀咕着,声音很遥远,宛如对街收音机传来的广播声。

    “很好,我喜欢,老兄,”他微笑着,“我喜欢这调调儿。”

    女郎仿若飘在空中,飘到他身后某处。没有什么比她移动的声音更轻的了,但是这仍没有什么用。他根本不会拿她当回事儿。我已经看透了这种人,虽然我只盯了他的眼睛五分钟。

    “我要喊救命了。”我说。

    “嘿,你要喊救命?尽管叫啊!”他带着杀手的笑容说。

    她没有走向门边,她就站在他身后。

    “嗯————我马上就喊人了。”我说。

    那好像是一句暗号,她无声无息地把小枪用力戳进他短短的肋骨之间。

    他好像膝跳反射般不得不做出反应。他嘴巴大张,两只手臂从两侧抬起,背部稍微躬了一下。枪指向我的右眼。

    我身子往下一沉,膝盖使尽全力踢向他的要害。

    他的下巴往下跌,我用力挥了一拳,那架势好像是要把最后一颗道钉钉进第一条州际铁道一样。我放松指关节后仍然可以感觉到余下的劲道。

    他的枪扫过我的脸,但没有发射。他已经瘫软倒地,扭曲着,苟延残喘,左侧身体靠在地板上。我用力踢了他的右肩一脚————非常凶狠。枪从他手上滑落,滑到了椅子下的地毯上。我听到身后棋子散落在地上的声音。

    女郎俯身看他,又抬起惊恐圆睁的大眼紧盯着我。

    “这下我被征服了,”我说,“我的就是你的————从现在直到永远。”

    她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她的眼睛紧张地瞪着,露出了蓝眼珠下面的眼白。她拿着小枪,很快地退到门边,摸摸背后的门把,扭了一下。她把门拉开,溜了出去。

    门关上了。

    她没戴帽子,没穿开襟外套。

    她只有一把枪,保险仍然扣着,她无法开枪。

    那时尽管外面热风呼啸,房内已然一片沉寂。然后我听到他在地板上喘息,脸色发青。我走到他背后,搜他的身,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枪。但是没有找到。我从书桌里拿出一副手铐,把他的双手拉到前面,铐住他的手腕。只要他不拼命拉扯,还是可以维持一阵子的。

    尽管痛苦难耐,他依然目露凶光,似乎想要把我送进坟墓。他依旧躺在地板中间,左侧着身体,扭曲、颓败、秃头,嘴唇上翘,牙齿镶着廉价的银色补牙料。他的嘴巴看起来像个黑洞,呼吸微弱,呛几下停住,又呛几下,气若游丝。

    我走进更衣室,打开柜子抽屉。她的帽子和外套都躺在我的衬衫上面。我把它们放到抽屉后面,顺平上面的衬衫。然后我走到小厨房,倒了一杯纯威士忌喝下,又放下酒杯,站着聆听热风对着窗户玻璃咆哮。一扇车库门砰砰作响,一条电缆捶打着建筑物墙壁,声音就像有人在鞭打地毯。

    那杯酒发生了效力。我走回客厅打开一扇窗户。地板上的家伙没闻出她的檀香味,但可能有人会闻出来。

    我又把窗户关上,擦擦手掌,拿起电话拨给总局。

    柯白尼还在那里,他自以为聪明地说:“谁?马洛?别说。我敢打赌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找到杀手了吗?”

    “马洛,我们不说非常抱歉之类的话。你知道的。”

    “好吧!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要快来把他从我家地板上弄走就好!”

    “皇天在上!”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等一下,等一下。”我好像远远地听到关门声,然后电话里又传来他的声音,“开枪了?”他轻声说。

    “被铐着呢。都是你的了。我踢了他两下,不过他没事。他来这里是想杀人灭口。”

    又是一阵沉寂,接着他用抹了蜜一般的声音甜甜地说:“听着,好家伙,你那里还有谁?”

    “还有谁?谁都没有,只有我!”

    “保持原状,老兄。别声张,好吗?”

    “你以为我想请附近所有的混混来看风景吗?”

    “别生气,老兄。别生气。好好坐着别动。我马上就到,什么都别碰,知道吗?”

    “知道了。”我又告诉了他一遍住址和公寓号码,替他节省时间。

    我可以想见他皮包骨的大脸一定神采飞扬。我把椅子下的点二二靶枪拿出来,握着枪坐下,直到脚步声敲打门外的走廊。接着门上响起指关节轻轻的敲门声。

    柯白尼独自一人前来。他迅速挡住门口,把我推回房间,笑容不自然地关上门。他背对着门站着,一只手放在外套左侧的口袋里。他身材高大,强悍瘦削,眼神残酷无情。

    他缓缓地垂下眼睛,看着地板上的人。那人的脖子稍微扭了一下,眼珠拼命转动想看清来人————那是一双病态的眼睛。

    “确定是这个家伙?”柯白尼的声音粗哑。

    “确定无误。伊巴拉呢?”

    “喔,他很忙。”他说这话时,没看着我,“那是你的手铐?”

    “对。”

    “钥匙呢?”

    我把钥匙丢给他。他敏捷地弯下一个膝盖,蹲在杀手旁边,把手铐解开,丢在一旁。然后从屁股后面拿出自己的,把秃子的手扳到后面,咔嚓一声铐上了。

    “好,你这混蛋。”杀手冷冷地说。

    柯白尼笑笑,握紧拳头,一拳干净利落地打在戴手铐的人嘴上。他的头往后翻仰,脖子差点断掉,鲜血从嘴角滴下来。

    “拿条毛巾来。”柯白尼命令说。

    我拿了一条擦手毛巾递给他。他把毛巾恶毒地塞在戴手铐的家伙牙齿之间,站起来,瘦骨嶙峋的手指梳着乱糟糟的金发。

    “好了,说吧!”

    我把整件事说了一遍————完全跳过了那女孩儿的部分,所以听起来有些奇怪。柯白尼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搓搓青筋毕露的鼻翼,然后拿出梳子打理头发,就像那天晚上在酒吧里所做的一样。

    我走过去,把枪交给他。他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把枪丢进口袋。他的眼神里藏着某种东西,脸上露出严厉而得意的笑容。

    我弯下腰,开始把棋子捡起来放在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放在壁炉架上,把牌桌的弯腿弄直,东摸西摸了一番。柯白尼从头到尾看着我。我想让他自己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终于发现了。“这家伙使用点二二枪,因为他枪法很好,本事很大。他敲开你的门,拿把枪戳着你的肚子,把你推回房间,声称他是来杀你灭口的————可是你却撂倒了他。你没有枪,赤手空拳独自收拾了他。老兄,你的本事也真不小。”

    “听着,”我低头说,又捡起一枚棋子,拿在手指间把玩,“我正在破解一个棋局,必须尽量排开一切杂念。”

    “老兄,你心里有事,”柯白尼轻声说,“你不会想瞒骗一个老警察吧?”

    “我把他交给你已是一桩不小的功劳,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地板上那家伙塞着毛巾的嘴里吐出模糊的声音,脑袋上渗着汗水,泛着亮光。

    “怎么?老兄。你在打什么算盘?”柯白尼的声音几近耳语。

    我很快看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好吧!你很清楚我没办法单独拿下他。当时他拿枪对着我,而且他眼睛看哪里就射哪里。”

    柯白尼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亲切地对我眨了一眨。“说吧!老兄。我猜也是如此。”

    我又假意推脱了一下,以便把故事编得更圆些,“有一个少年在这里,他在波尔区干了一件案子,抢劫案,没有成功。抢了一家加油站。我认识他家人,他其实并不坏。他来这里跟我要火车票钱。敲门声响起时,他溜进了里面————那里。”

    我指着壁床和旁边的门。柯白尼的头缓缓地转过去,又缓缓地转回来。他的眼睛又眨了眨。

    “这小孩有枪。”他说。

    我点点头,“少年溜到他后面。柯白尼,那可需要胆量。你必须放那孩子一马,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这小子被通缉了吗?”柯白尼温和地问。

    “他说还没有。不过恐怕很快就会了。”

    柯白尼笑了笑。“我是刑事组的人,我不知道————也不在意。”

    我指指地板上被塞嘴、铐住的家伙。“是你拿下他的,不是吗?”我轻声说。

    柯白尼继续微笑,吐出泛白的大舌头舔着厚厚的下唇,“我怎么办到的呢?”他喃喃说。

    “取出华多的子弹了吗?”

    “取出来了。长长的点二二的子弹。一颗击碎了肋骨,一颗保存完整。”

    “你是个谨慎的家伙,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你并不十分了解我,所以来我这儿看看我用的什么枪。”

    柯白尼站起来,又弯下一条腿,蹲在杀手旁边。“好家伙,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的脸紧挨着地上的家伙的脸。

    那人模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柯白尼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谁他妈在乎他说了什么?老兄,继续说下去。”

    “你不指望在我这里找到什么,可还是想四处看看。当你在这里察看时————”我指着更衣室的门“————我什么也不肯说,可能还有些恼火。这个时候响起敲门声,他进来了。过了一会儿,你悄悄地走出来拿下了他。”

    “啊!”柯白尼咧着大嘴微笑,牙齿多得跟马一样,“说对了。我揍了他,把他踢倒在地,最后拿下了他。你没有枪,这家伙突然朝我转身,我的左勾拳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行吗?”

    “行!”

    “你就这样告诉局里?”

    “是的。”

    “老兄,我会保护你的。你对我够意思,我就对你仁义。别担心那孩子,如果他需要帮忙,就说一声。”

    他走过来伸出手,我握了握。他的手跟死鱼一样黏糊糊的。这双手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叫我倒胃口。

    “还有一件事,”我说,“你的那个搭档————伊巴拉。你没带他一起来办这件事,他不会不高兴吗?”

    柯白尼甩甩头发,拿着一条发黄的丝手帕擦着帽圈。

    “那只小老鼠?”他哼了一声,“去他妈的!”他靠近我,对着我的脸吐气,“老兄,我们的故事别说错!”

    他的口气很臭,正如我所料。

    4

    柯白尼诉说前后因果时,刑事组组长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五个人:一个速记员、组长、柯白尼、我和伊巴拉。伊巴拉坐在一张斜靠在墙边的椅子上,帽子低垂,盖住眼睛,但仍然可见柔和的目光,棱角分明的拉丁风格嘴角边挂着安静的浅笑。他没直视柯白尼,柯白尼也根本没看他。

    柯白尼和我在走廊上握手,有人给我们拍照,柯白尼的帽子戴得端端正正,手握着枪,脸上的表情庄严又意味深长。

    他们声称已经知道华多是谁,但不能告诉我。我不相信他们能查出来,因为刑事组组长的桌上有一张华多在陈尸间的照片。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齐,领带打得整齐,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闪着光芒。没人看得出这是心脏中两枪的死人。他看起来像舞厅的浪子,正在思量要选择金发还是红发的女郎。

    我回家时大约已经午夜。公寓大门已经锁上,我正摸索钥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对我说话。

    它只说了:“拜托!”但我听出来了。我转过身,看见一辆深色的凯迪拉克双门跑车停在卸货区旁边。车子没有亮灯,街上的光线轻柔抚摸着一个女人明亮的眸子。

    我走过去。“你真是笨蛋!”我说。

    她说:“上车。”

    我爬进去,她启动车子,沿着富兰克林开了一个半街区,转入金斯利大道。热风依然焚烧咆哮。一间公寓的窗户传出广播声。这里到处都停满了车,不过她还是找到了一处停车位,就在一辆崭新的帕卡德小敞篷车后面。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贴着经销商的贴纸。我们停靠在街边,她往后靠在座位上,戴着手套的双手搁在方向盘上。

    她现在一袭黑衣(或者深褐色),戴着一顶可笑的小帽。我闻到她身上的檀香味。

    “我对你不太客气,是不是?”她说。

    “你救了我的命。”

    “后来呢?”

    “我打电话给警察,对一个我不喜欢的警察撒了几个谎,让他捞到了所有抓人的功劳,就是这样。你把我从他手里救出来的家伙就是杀害华多的人。”

    “你是说————你没有对警察说起我?”

    “小姐,”我又说了一遍,“你所做的就是救了我一命。你还要我说什么?我真心诚意准备随时为你效劳,而且,我会赴汤蹈火。”

    她沉默不语,一动也不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是谁。巧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是谁。”

    “我是法兰克·巴撒利太太,住在奥林匹亚的福莱曼街二一二号。电话二四五九六。你想知道的是这些吗?”

    “谢了,”我咕哝着,左手手指滚动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你为什么回来?”然后我左手打着响指,“你的帽子和外套,我上楼去拿。”

    “不只为了这个,我想要我的珍珠。”

    我几乎要跳起来。没有珍珠的这一切已经够热闹了。

    一辆车从旁边飞驰而过,比规定速度快了两倍。烟尘滚滚,在街灯下扬起,打转,继而消失了。女郎迅速把窗户摇起来防止尘土袭来。

    “好,跟我说说珍珠的事吧!我们现在有一桩凶杀案、一位神秘女子、一个疯狂杀手、一件美人相助的事迹、一个刑警被引诱写假报告。这会儿又加上珍珠。好极了,说给我听吧!”

    “我本来要花五千块买的。向你称为华多,我叫他寇兹的家伙买。珍珠应该在他那里。”

    “没有珍珠。我看到了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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