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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雨中杀手最新章节!

到十八或二十英尺高就会死掉,树干上的树皮会自动脱落,在月光下呈现灰白色。

    我们开了大约一英里,一条窄路突然通向北边。安迪停下车,巴伦又钻出去用手电筒照,他晃晃大拇指,安迪转个方向让他上车。

    “那些人太不小心了。”他说,“真是一点也不小心。不过,他们也想不到安迪光靠耳朵听就能知道他们开的是哪艘船。”

    小路钻进一道山谷,两旁树丛很密,一路擦着车身。接着是急转弯,然后车子盘上一道山脊。一栋小木屋出现在眼前,紧靠着山坡,四周都被树木环绕着。

    突然,从屋里或者是非常靠近屋子的地方,传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然后变成一阵短促的吠叫声,但是吠叫突然又被喝止了。

    巴伦才开口说:“熄……”安迪已经把车灯关了,停在路旁。“可能来不及了。”他不动声色地说,“如果有人在放哨,一定看到我们了。”

    巴伦下了车:“听起来好像郊狼在叫,安迪。”

    “嗯。”

    “郊狼离住户这么近,不太可能吧,安迪?”

    “不,”安迪说,“灯一熄,郊狼马上就会到木屋附近翻垃圾。”

    “也有可能是那只小狗。”巴伦说。

    “或是一只母鸡在下蛋。”我说,“我们还在等什么?可以把我的枪还我了吧?我们是想逮人,还是想写侦探小说?”

    治安官从左屁股兜儿里掏出枪递给我。“我不着急,”他说,“因为吕德斯不急。如果他想溜,早就溜了。他们急着做掉鲁尼,因为鲁尼知道他们的底细。可是现在鲁尼什么都不知道了,因为他死了,他的屋子上了锁,车子也开走了。如果我们没有撞烂他家后门,他可以待在厕所里一两个星期都不会有人起疑。那些轮胎印好像很打眼,不过那是因为我们知道他们的出发地,他们没有理由担心我们会发现尸体。所以我们从哪儿开始呢?哦,我一点都不急。”

    安迪弯身取出一把猎枪,打开左车门下了车。

    “那只小狗在里面,”巴伦平静地说,“表示莱西太太也在里面,而且还有人看着她。我看我们最好去瞧瞧,安迪。”

    “我希望你觉得害怕,”安迪说,“因为我怕。”

    我们穿过树林,离木屋大约二百码。夜色非常安静,连距离这么远我都听得见开窗的声音。我们走了大约五十英尺,安迪在最后,锁了车,然后绕了个大圈抄到右边。

    快接近木屋时,屋里毫无动静,也没有灯光。郊狼或小狗亮亮没有再叫唤。

    我们逼近木屋,距离不超过二十码,巴伦和我的距离差不多。木屋造得很粗糙,有点像鲁尼的家,不过大一些。后面有个敞开的车库,但里面是空的。木屋前有条用碎石铺成的走道。

    木屋里突然传出急促的挣扎声,接着是一声狗吠,马上又被喝止。巴伦立刻平趴在地上,我也照做,但什么事都没发生。

    巴伦慢慢起身,开始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停一下。我待在原地没动。巴伦走到屋前的空地,踏上走廊阶梯。他站在那儿,身形高大,柯尔特手枪握在身侧。他的身影和月色极不协调,看起来像是完美的自杀姿势。

    什么事都没发生。巴伦走上最高一级阶梯,转身紧贴墙壁。他左边有扇窗户,门在他右边。他换个手拿枪,伸手用枪柄用力敲门,接着立刻又换手握枪,贴回墙上。

    小狗在屋里嚎叫,一只握着枪的手从敞开的窗户底下伸出来,左右试探。

    距离太远,我不一定能射中,但我必须开枪。自动手枪的爆裂声被猎枪的低吼淹没。那只手一瘫,枪掉到走廊上。手又往外伸出来一些,手指抽搐了几下,开始抓窗沿。接着又缩回窗内。小狗继续嚎叫。巴伦就在门边,正在顶门。安迪和我从不同方向拼命往木屋冲过去。

    巴伦把门撞开,一束强光突然倾泄出来,看来屋内有人刚开了一盏灯。

    巴伦进屋那一刻,我刚好冲上走廊,安迪就跟在我后面。我们相继冲进客厅。

    莱西太太站在房间中央的桌旁,桌上有盏油灯,狗抱在她怀里。一个金发的大块头男子歪坐在窗下,呼吸沉重,一只手胡乱地想抓住那把已经掉到窗外的枪。

    莱西太太放开双臂,让小狗跳下地,它立刻飞身一跃,用它的小鼻子撞了一下巴伦的肚皮,把他外套里的衬衫扯出来,然后再跳回地上,围着他绕圈,摇着尾巴,表示它有多么开心。

    莱西太太整个人像被冻住一样,脸上的表情比死亡还空洞。地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几丝呻吟,他的眼睛迅速张开又闭上,嘴唇嚅动,吐出粉红色的泡泡。

    “这只小狗真乖,莱西太太,”巴伦把衬衫塞回去,“不过这个时候带狗不太方便吧。”

    他看看地上的金发男人,那人眼睛圆睁,但眼神没有焦距。

    “我没对你说实话,”莱西太太语速很快地说,“我是不得已的。我先生的命就靠我了,吕德斯扣住了他,就藏在这附近,但不知道在哪里,不过他说并不远。他现在就去带他过来,我什么都不能做,治安官,我……我很抱歉。”

    “我知道你没说实话,莱西太太。”巴伦平静地说。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柯尔特一眼,把它放回后兜儿里:“我知道原因。但是你先生已经死了,莱西太太。他已经死了一阵子了,埃文斯先生见到了他的尸体。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夫人,可是我最好现在就告诉你。”

    她没动,好像也没呼吸。然后她缓慢地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下,把脸埋进两只手掌里。她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发一声。小狗哀号了几声,钻进她的椅子底下。

    地上的男人试图坐起身,动作很缓慢、身体不协调,眼神很空洞。巴伦走到他身边弯下腰。

    “你伤得很重吗?”

    那人用左手压着自己的胸口,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他慢慢举起右手,直到右臂僵直,指着天花板的角落。他的嘴唇颤抖了一阵,僵住,然后含混地说:“希特勒万岁!”

    他向后倒下,再也没动,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声后,也没了声响。房内一片死寂,连那只狗也不声不响。

    “这人一定是纳粹,”治安官说,“你听到他说啥没?”

    “嗯。”我说。

    我转身走到屋外,走下阶梯,穿过树林,走回车旁。我在脚踏板上坐下,点燃一根火柴,一边抽烟一边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们全都回来了。巴伦抱着小狗,安迪左手拿着猎枪,年轻的脸上写满震惊。

    莱西太太上了车,巴伦把小狗递给她。他看着我说:“在这里抽烟犯法,小子,要离木屋五十英尺以上才行。”

    我把香烟扔在灰色的泥地上,用力踩灭,然后钻进前座,坐在安迪旁边。

    车子再度发动,我们驶回那条所谓的大路。很久都没有一个人说话。然后,莱西太太用很低的声音说:“吕德斯提到一个词,听起来像是斯洛特,是跟被你们打死的那个人说的,那个人叫寇特。他们都说德语。我懂一点德文,可是他们说得太快,斯洛特听起来不像德语,这对你们有帮助吗?”

    “那是附近一个旧矿坑的名字,”巴伦说,“斯洛特矿坑。你知道地方吧,安迪?”

    “嗯。那个人是被你打死的,对吧?”

    “大概吧。”

    “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安迪说。

    “也许是我,”我说,“我对他开了枪。”

    “不,”安迪说,“你的位置不够高,不可能射中他胸膛。我够高。”

    巴伦说:“带你去那栋木屋的有几个人,莱西太太?这种时候问你问题实在不合适,不过我必须要问问。”

    那个毫无生气的声音说:“两个。吕德斯,还有被你们杀掉的那个人,他开的船。”

    “他们在途中有没有停下来过,比如说湖的这边?”

    “有,他们在湖旁的一个小木屋停下,吕德斯开车,那个叫寇特的男人下车,我们继续往前开。开了一会儿,吕德斯把车停下,寇特开了一辆旧车跟上来。他把那辆车开进几棵柳树后面的山沟里,然后跟我们回来。”

    “这样就够了。”巴伦说,“只要抓到吕德斯,我们的工作就完成了,只不过我还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都没说。我们驶到那个三岔路口,开上回湖滨的那条路,行驶了四英里左右。

    “最好在这儿停一下。剩下的路我们走过去,你留下。”

    “不,我不想留在这里。”安迪说。

    “你留下,”巴伦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坚决,“这里有一位女士需要你照顾,今晚你已经杀过人了,我只要你别让这只小狗发出任何声音。”

    车子停下来。巴伦和我下了车,小狗呜呜叫了一声就安静下来。我们离开路面,开始穿越一片长着松树、灌木和硬木的平野。我们不发一言地走着,鞋底发出的声响在三十英尺之外,除了印第安人,没人能听见。

    11

    几分钟后,我们走出树丛,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夜幕中悬挂着一片蜘蛛网状的东西,下面堆了几堆废土,一套洗矿箱,一个叠着一个,仿佛一个迷你冷却塔,一根不见尽头的皮带从人工渠通向那里。巴伦把嘴凑到我耳朵边上。

    “很多年没人用了,”他说,“已经没有价值了。两个大男人辛苦工作一整天,可能才淘出一分钱这么重的金子。六十年前好多人累死在淘金热里。前面那个冷却机房厚得可以防子弹。我没看见车子,可能停在后面,或是藏起来了。应该是藏起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点点头。我们穿过那片空旷地,月光亮如白昼,我有点兴奋,就像上了膛的枪一样。巴伦似乎很自在,把柯尔特手枪贴在身侧,大拇指扣在保险上。

    冷藏车一侧突然亮起灯,我们猛地趴下。那道灯光从一扇半掩的门里射出来,地上是一块黄色的木板和一支黄色的箭头。月光下有人走动,然后是水泼到地上的声音。我们等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假装成印第安人并没有用。他们可能走出那扇门,也可能待在里面,如果出来的话,肯定会看见我们,不论是走,是爬,还是躺着。这片空地上什么也没有,月光又那么亮,一切一览无遗。我们的鞋底有些磨损,脚下的土很硬,这里经常有人走动,土被踩得很实。我们走到一个沙堆旁停下来,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我并没有气喘吁吁,巴伦也没有,可我却对自己的呼吸声感兴趣极了。我一向觉得它理所当然,此刻却十分珍惜。我希望还能听很久,但心里也没底。

    我并不害怕。我个子高大,手里又有枪。不过,木屋里的那个金发男人不也是个手里有枪的大块头吗?而且他还有一堵墙可以藏身,但我并不害怕,只是想到很多小事情。我想到巴伦的呼吸声似乎太大了点,又想到我如果开口提醒他,说话声岂不是比他的呼吸声更大?我就是这样,老是想些小事儿。

    那扇门又打开了。这一次里面没亮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拎着一个似乎很重的手提箱走出来。他提着箱子沿着车边走,嘴里咕哝着。巴伦紧紧抓着我的手臂,轻轻地冲我发出嘘声。

    拎手提箱的小个子走到车尾,转过弯去。我想到虽然这个沙堆不高,也许还能掩护我们。而且如果小个子没想到会有客人来,没准也不会注意到我们。我们等他回来,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其踪影。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我们身后说:“我手里有一把机枪,巴伦先生,请举起双手。只要你有任何其他的动作,我就开枪。”

    我很快就举起双手,巴伦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也举了手。我们慢慢转身,弗兰克·吕德斯离我们约四英尺远,一把机枪举在腰间。那把枪的枪口大得像洛杉矶第二大道的隧道口。

    吕德斯平静地说:“我还是喜欢你们面朝另一边。等查理从车子那儿回来,就会进去开灯,然后我们再一起进去。”

    我们只好面向那辆又长又矮的汽车,吕德斯吹了一声很响的口哨。小个子从车尾角落里出来,停了一下,朝门的方向走。吕德斯大叫:“开灯,查理,我们有客人了。”

    小个子安静地走进冷藏车。我听到划火柴的声音,里面亮了。

    “现在,二位里面请。”吕德斯说,“别忘了死神紧跟在你们后面,好自为之。”

    我们往里走去。

    12

    “去拿他们的枪,再搜搜看还有没有别的武器,查理。”

    我们背靠墙站着,旁边是一张长长的木桌,木桌两边各摆了一张长凳,桌上的盘里摆了一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一盏防风灯,和一盏农舍常用的老式厚玻璃油灯。两盏灯都燃着,一只小碟里堆满火柴,另一只里满是烟灰和烟头。桌子对面的屋角里有个小暖炉和两张行军床,一张乱糟糟的,另一张被子叠得很整齐。

    小个子日本人凑过来,眼镜片闪着光。

    “有枪,”他说道,“不太好。”

    他卸下我们的枪,顺着桌面推给吕德斯,接着用小手灵活地搜身。巴伦满面通红,可是没吭一声。查理说:“没别的枪,我很满意,两位先生。我觉得今晚夜色不错,你们是在月光下野餐吗?”

    巴伦怒哼一声。吕德斯说:“请坐,两位先生,告诉我,我能为二位做些什么。”

    我们坐下,吕德斯跟着在对桌坐下。两把枪都摆在他面前,他把机枪也架在桌上,左手稳稳地握着枪身,眼神沉着而凌厉,脸色不再招人喜欢,不过还是一副聪明的样子。

    巴伦说:“我得嚼点烟草,保持清醒。”他掏出烟草团,咬下一口,放回身上,然后静静嚼了一会儿,一口吐在地板上。

    “把你的地板弄脏了,”他说,“希望你别介意。”

    日本人坐在那张整洁的床上,两脚够不到地板。“我不喜欢,”他不满地说,“臭死了。”

    巴伦根本不看他,只是平静地说:“你打算杀了我们,溜之大吉,吕德斯先生?”

    吕德斯耸耸肩,放下机枪,往墙边靠去。

    巴伦说:“你留下了太多痕迹,只除了一样你想不明白,那就是我们怎么知道从哪儿开始跟踪。你没料到,所以才这么大意。可是我们到的时候,你又在等我们,我搞不懂这一点。”

    吕德斯说:“因为我们德国人都是宿命论者。当事情进行得太顺利时,比如今天晚上————除了韦伯那个笨蛋————我们就开始起疑心。我对自己说:如果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他们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跟踪我到湖这边来。他们没船,我也没被任何一艘船跟踪,他们一定找不到我,绝对不可能。然后我又对自己说:‘就因为一切迹象都显示他们不可能找到我,所以他们肯定会找到我,所以我得守株待兔。’”

    “然后叫查理把一箱箱钞票搬到另一辆车上。”我说。

    “什么钞票?”吕德斯似乎没在看我们俩,他似乎在往自己心里看。

    我说:“那些你用飞机从墨西哥运来,一张张簇新的十美元钞票。”

    吕德斯那时才看我一眼,然后冷漠地说:“我亲爱的朋友,你不是认真的吧?”

    “哈!世上最简单不过的道理。边防巡逻队现在没有飞机,不久前虽然有几架巡防机,可是什么也没逮到,所以就被撤掉了。一架飞机从墨西哥境内飞过边境,降落在林地俱乐部,那是吕德斯先生的飞机。吕德斯先生是俱乐部的股东,又住在这里,谁会怀疑?但是吕德斯先生并不想把五十万假钞藏在自己的木屋里,所以他在这里找了一个旧矿坑,把钞票藏在冷藏车里。冷藏车既固若金汤,又一点都不起眼。”

    “你让我很感兴趣,”吕德斯平静地说,“请继续。”

    我说:“这批钞票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们已经做出一个报告,只有犯罪组织才能弄到墨水、纸张和模子。而且这个组织不是普通的诈骗团伙,而是政府组织————纳粹政府。”

    日本人跳下床,嘴里啧啧作响。吕德斯面不改色地说:“我还是很感兴趣。”他简洁地说。

    “我可不觉得,”巴伦说,“我觉得你越讲越离谱了。”

    我继续说:“几年前,俄罗斯人也耍过同样的把戏,在这里洒下一大批假钞,筹钱搞间谍活动,同时还希望搞垮我们的金融机构。纳粹没那么傻,他们只想拿美金去中南美洲活动,但是要用旧钞票,不能用价值十万美元的新钞到银行去开户。治安官一定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选上这种小地方,每个居民都很穷的度假山村。”

    “可是像你这样的天才,却不觉得奇怪,对不对?”吕德斯冷笑道。

    “其实我也不觉得奇怪,”巴伦说,“我只是不喜欢在我的地盘死那么多人。我很不习惯。”

    我说:“你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把钱送进来非常容易。美国境内这样理想的地点有上百个,这是其中之一————既没有什么警力,夏天里又有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出入,飞机进来也不会遭到检查。不过这不是唯一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这里流通大批钞票很容易,只要幸运之神眷顾你。可惜你并不幸运。你的手下韦伯干了件蠢事,让你从此一路倒霉。你想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只要你有足够的人手,就很容易让假钞流通吗?”

    “愿闻其详。”吕德斯拍拍机枪的枪身。

    “因为每年夏天这几个月,这里人口激增,假期和周末甚至多达两万到五万人,这意味着很多钱从外面进来,很多生意成交。可是这里没有银行,结果就是由旅馆、酒吧和商家准备现金来兑换支票,所以旅游旺季他们的储蓄几乎全是支票,现钞都在市面流通,直到这一季结束为止。”

    “我觉得你的理论非常有意思,”吕德斯说,“不过要是由我来主持这个计划,我一定不会在这里放出太多钱,大概放一点就收手。我会先试探市场,看看反应如何。还有一个理由你没想到,因为这里货币流通很迅速,万一被发现是假钞,也很难查出来源。”

    “没错,这样做的确比较聪明,”我说,“你很坦诚,不错。”

    “对你而言,”吕德斯说,“我坦诚与否,都无关紧要。”

    巴伦的身子往前倾:“听着,吕德斯,杀了我们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仔细想想,我们之间并没有过节。韦伯可能是你杀的,可是在这种地方,要证明这一点还很难。就算你贩假钞,被人逮到了,也不会被判死刑。现在我皮带上正好有两副手铐,我建议你跟你的日本朋友戴上它跟我走。”

    日本人查理说:“哈!这人真搞笑。一定是个笨蛋。”

    吕德斯轻轻笑道:“你把东西都放上车了,查理?”

    “还剩最后一箱。”查理说。

    “最好现在就去放,然后发动引擎,查理。”

    “听着,这样没用,吕德斯。”巴伦赶紧说,“我还有个带猎枪的手下守在树林里,今晚月色这么亮,你虽然有厉害武器,但要和猎枪较劲,胜算比我和埃文斯想制住你高不了多少。除非你带我们一起走,否则你绝不可能活着出去。他看着我们走进来,他只会等二十分钟,然后就会找人来把你炸出去,那是我的命令。”

    吕德斯平静地说:“这份工作很困难,连我们德国人都觉得困难。我很累,我犯了一个错,用了一个笨蛋,干了一件蠢事,他为此杀了一个人,因为那个人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不过这也是我的错,不可原谅的错。我的生命已经不重要了。把手提箱拿到车上去,查理。”

    查理很快走到他身边。“我不喜欢。”他尖声说,“手提箱这么重,外面有人拿猎枪。送死吗?”

    吕德斯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瞎扯,查理。如果他们留了人在外边,早就进来了。所以我才让他们讲这么多话,就是想确定是不是就他们两个。没错,查理,就他们两个。”

    查理不爽地说道:“好吧,但我还是不喜欢。”

    他走到角落,拎起立在那儿的一个手提箱,那箱子重得他几乎拎不动。他慢慢走到门边,把箱子放下,叹了一口气,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看看外面。“没看到人,”他说,“可能真的在撒谎。”

    吕德斯若有所思地说:“我应该把那个女人和狗也杀了。我太心软了。寇特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说,“他在哪里?”

    吕德斯瞪我一眼:“站起来,两个人都站起来。”

    我站起来,后背发凉。巴伦也站起来,脸色铁灰,两鬓的白发被虚汗弄得闪闪发光。他脸上全是汗,可是下巴还在那儿嚼啊嚼的。

    他小声说:“这件差事你赚了多少钱,小子?”

    我低声说:“一百美元。已经被我花掉了一些。”

    巴伦用同样低的声音说:“我结婚四十年,他们每月付我八十美元,连房子加木柴,不够花。去他的,我也该挣一百美元。”他苦笑一下,吐了一口烟草汁,然后看着吕德斯。“该死的纳粹杂种。”他说。

    吕德斯缓缓拿起机枪,嘴唇往后咧,露出牙齿,发出嘶嘶声。然后他又慢慢把机枪放下,把手伸进外套里。他掏出一把鲁格自动手枪,用拇指把保险扳开。他把枪移到左手上,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我们。所有表情逐渐从他脸上退去,面如死灰。他举起手枪,同时右手臂很快僵直地抬高到肩膀的高度。

    “希特勒万岁!”他尖声喊。

    他很快把枪口放进自己嘴里,扣动扳机。

    13

    日本人尖叫一声,夺门而出。巴伦和我朝桌上扑过去,抢到自己的手枪。血滴到我手背上,吕德斯靠着墙慢慢往下滑。

    巴伦已经奔出门外。我赶到他身后,看见日本人正拼命往山下的一堆树丛方向跑。

    巴伦站稳脚跟,把他的柯尔特手枪举起来,又放下去。

    “他还不够远,”他说,“我永远都让别人先跑四十码。”

    他再度举起柯尔特手枪,身子稍稍一偏,手枪蓄势待发,巴伦微微低头,手臂、肩膀和右眼成一直线。

    他保持不动,等了很久,然后手枪怒吼一声,枪声重重往回一震,一缕轻烟在月光下升起又消失。

    日本人继续往前跑。巴伦把枪放下,看着他扑进那堆树丛里。

    “妈的,”他说,“没打中。”他迅速看我一眼,立刻又看往别处,“可是他跑不远,附近没别的掩体,那双短腿连松果都跳不过去。”

    “他有枪,”我说,“放在左边腋下。”

    巴伦摇摇头:“不,我注意到枪套是空的,大概被吕德斯拿走了,我觉得吕德斯原本想在他离开前把他干掉。”

    车灯在远方出现,一辆汽车绝尘而来。

    “吕德斯为什么突然心软了?”

    “我想他大概自尊心受伤了吧,”巴伦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一位大组织首脑,居然栽在我们两个小人物手里。”

    我们绕到冷藏车后面,一辆全新的跑车停在那儿。巴伦大步走过去把车门打开。路上那辆车已经快开过来了,它转个弯,两道远光灯照在跑车上。巴伦往车里瞪了几秒钟,然后气鼓鼓地摔上车门,往地下吐了一口。

    “凯迪拉克V-12,”他说,“红色真皮座椅,后备厢里有几个手提箱。”他又探头进去,打开手电筒:“现在几点?”

    “差十二分钟两点。”我说。

    “这个钟可没慢十二分半,”巴伦很生气地说,“这点你说错了。”他转过身来面对我,把头顶的帽子往后推。“见鬼,你看到它停在印第安酋长旅馆前对吧?”

    “没错。”

    “我以为你真是个聪明人呢。”

    “没错。”我说。

    “小子,下次我要挨枪子儿的时候,你能不能过来陪我?”

    车子开到离我们几码的地方停下,小狗开始吠叫。安迪伸出头来叫道:“有没有人受伤?”

    巴伦和我走到车旁。车门打开,一只银色的小狗跳出来奔向巴伦。它在大概四英尺之外飞身一跃,跃到半空中,两只前爪往巴伦的肚皮上一按,立刻跳回地上,开始绕着他打转。

    巴伦说:“吕德斯在里面自杀了,下面那堆树丛里有个日本小子,我们得把他逼出来,这里还有三四箱假钞得处理。”

    他转过头,凝望远方。结实厚重的身影宛如磐石。“这样美好的夜晚,”他说,“却充满了死亡气息。”

    注释

    [1] 此处侦探更名为约翰·埃文斯(John Evans)。

    [2] 原文为德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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