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悲惨世界最新章节!

    一、旧地重游,又见钉上锌皮的大树

    上述事件过后不久,布拉特吕埃尔有过一次令他非常激动的遭遇。

    布拉特吕埃尔是蒙费梅的养路工,读者已经在本书情节阴森恐怖的部分见过他了。

    读者也许记得,布拉特吕埃尔干着各种暧昧的事。他砸碎石头,也在大路上袭击旅行者。他是挖土工人,又是强盗,他有一个梦想;他相信蒙费梅的森林里埋藏着财宝。他企望有一天在树下的地里找到钱;在这期间,他想在路人的口袋里找到钱。

    但眼下他很谨慎。他刚侥幸脱险。读者知道,他在荣德雷特的破屋里,同其他强盗一起被逮住了。恶习也有用处:酩酊大醉救了他。警方无法搞清他是强盗还是受到抢劫。鉴于他在埋伏那天晚上被证实处于酒醉状态,免于起诉的裁定把他释放了。他又溜了回去。在当局监视下,他在加尼到拉尼那段路上为国家铺碎石,垂头丧气,思虑重重,对抢劫有点冷淡了,因为抢劫差点毁了他,但他转而更酷爱救了他的酒。

    至于他回到养路工的草棚后不久,遇到令他激动不已的事,是这样的:

    一天早上,布拉特吕埃尔像通常那样去干活,也许到他潜伏的地方,是在拂晓之前,他在树丛中瞥见一个人。他只看到这个人的背影,虽然天色微明,又隔开一段距离,他仍觉得这个人的外貌并不完全陌生。布拉特吕埃尔尽管醉醺醺的,但记忆却准确清晰,这是同社会秩序相搏斗的人必不可少的武器。

    “见鬼,这家伙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寻思道。

    可是他回答不了,只不过觉得这个人在他脑际留下模糊的印象。

    再说,布拉特吕埃尔无法认准这个人的身份,便作了一些比较和盘算。这不是本地人。他显然是步行到这里。这个时候没有驿车经过蒙费梅。他走了一整夜。他从哪里来?从不远的地方。因为他既没有背包,也没有包裹。无疑来自巴黎。他干吗在这树林里?又干吗在这种时候?他来干什么?

    布拉特吕埃尔想到财宝。他在脑子里挖掘,朦胧地记得几年前对一个人有过类似的警觉,他觉得可能就是这个人。

    在思索的重负下,他边想边低下头,这是很自然的事,不过并不机灵。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了。那个人消失在森林中和晨曦里。

    “见鬼,”布拉特吕埃尔说,“我会再找到他。我会发现这个教民的教区。小老板夜游总有个原因,我会弄明白。在我的林子里,没有秘密我不插手的。”

    他扛起非常尖的铁镐。

    “有这家伙,”他喃喃地说,“既能搜地下,又能搜人。”

    如同一条线要搭上另一条线,他尽量紧跟那个人要走的那条路线,钻进了矮树林。

    他走了百来步,天色开始放亮,助他一臂之力。沙地上到处是鞋印,踏过的草,折断的欧石南,碰弯在灌木丛中的嫩枝,又优雅而缓慢地挺起来,好似漂亮的女人醒来时伸懒腰,举起双臂,这些都给他指出踪迹。他寻迹而去,后来失去了踪迹。时间过去。他深入树林,来到一座小丘。一个早起的猎人在远处一条小径经过,吹起吉耶里的曲子,这使他想到爬上树去。他尽管年老,还很灵活。那里有一棵高大挺拔的山毛榉,与蒂蒂尔[1]和布拉特吕埃尔相衬。布拉特吕埃尔爬上山毛榉,爬得尽量高。

    主意是好的。布拉特吕埃尔搜索那边树木纷披怒长的偏僻角落,突然瞥见那个人。

    刚刚瞥见,又没了影儿。

    那个人走进,或者不如说溜进相当远的一块林中空地,一些大树挡住了,但布拉特吕埃尔十分熟悉这块空地,早就注意到一大堆磨盘石附近,有一棵病栗树,一块锌皮直接钉在树上。这块林中空地从前叫做布拉吕产业。那堆石头不知派什么用场,三十年前已经看到堆在那里,如今无疑还在。什么都比不上石堆长寿,除了木栅栏以外。本来临时堆放,有什么理由堆个没完呢!

    布拉特吕埃尔高兴得飞快地从树上滑落下来,而不是爬下来。找到巢穴了,问题是要抓住野兽。那一大堆日思梦想的财宝可能就在那里。

    到达那片林中空地可不是易事。踏出的小路曲曲弯弯,好不恼人,走到那里需要整整一刻钟。直线走要穿过特别茂密、利刺伤人的矮树丛,反而要整整半个钟头。布拉特吕埃尔错在根本不明白这一点。他相信走直线,这种视错觉情有可原,可是坑了许多人。矮树林不管多么荆棘丛生,他看来是条捷径。

    “咱们走狼走的里沃利街,”他说。

    布拉特吕埃尔习惯于走斜插的路,这回直插过去犯了错误。

    他毅然踏进丛生的灌木林。

    他要对付枸骨叶冬青、荨麻、山楂树、野蔷薇、飞帘、不好惹的荆棘。他伤痕累累。

    到了谷底,他遇到溪流,不得不穿越过去。

    四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布拉吕林中空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遍体鳞伤,气急败坏。

    林中空地没有人。

    布拉特吕埃尔奔到石堆跟前。石堆还在。没有把它搬走。

    至于那个人,他已消失在森林里。他逃遁了。逃到哪里?哪个方向?哪个树丛?揣测不出来。

    令他后悔不迭的是,石堆后面,钉上锌皮的树前,土刚被翻过,一把镐遗忘或者丢在那里,还有一个洞。

    这个洞空空如也。

    “盗贼!”布拉特吕埃尔喊道,两只拳头伸向天际。

    二、马里于斯离开内战,准备家战

    马里于斯长期处于半死不活状态。他好几星期发高烧,伴随说谵语,脑子异常症状相当严重,主要不是由于头部受伤,而是因为受伤时受震荡。

    在发烧说呓语中,他整夜叫着柯赛特的名字,像临终时惨不忍睹的固执。几处伤口很大,异常危险,一旦化脓,会自行吸收,受到某种天气影响,会致人死命;天气一变,一有雷雨,医生便惴惴不安。他一再说:“况且受伤的人决不能激动。”包扎又复杂又困难,当时还没有设想出用胶布固定夹板和绷带的办法。尼科莱特撕了一张床单做绷带,她说:“一张像天花板那样大的床单。”好不容易用氯化洗剂和硝酸银止住了坏疽。危险期间,吉尔诺曼先生也像马里于斯一样,在外孙床头失魂落魄,半死不活。

    每天,有时一天两次,有位白发先生,像看门人所通报的那样穿着毕挺,来打听伤者的情况,放下一大包旧布纱团做绷带。

    最后,在垂危的人被送到外祖父家那个痛苦的晚上之后整整四个月,九月七日,医生宣布问题不大了。康复开始。但马里于斯由于锁骨断裂,还不得不在一张躺椅上躺了两个多月。往往总有最后一个伤口不肯愈合,包扎没完没了,令病人无比烦恼。

    尽管如此,长病加上长康复期,倒使他免遭追捕。在法国,任何愤怒,即使公愤,半年也就平息了。社会处于那种状态,暴动是大家的过错,随后有必要闭目不看。

    还要补充一下,吉斯凯那道卑劣的通令,要求医生告发伤员,激怒了舆论,不仅激怒了舆论,还首先激怒了国王,受伤的人就受到这种愤怒的庇护;除了在战斗中当场俘获的以外,军事法庭不敢惊动任何人。因此马里于斯得以安宁。

    吉尔诺曼先生最初经历了焦虑不安,继而是欣喜若狂。好不容易才阻止他在受伤者的身边度过第一夜;他叫人把自己的大扶手椅搬到马里于斯的床边;他要他的女儿把家里最漂亮的床单做成纱布和绷带。吉尔诺曼小姐是个理智的人,也上了岁数,找到办法节约漂亮的床单,又让老人相信照他的话去做。吉尔诺曼先生不让人家向他解释,要做纱布,细布不如粗布,新布不如旧布。他参与每次包扎,吉尔诺曼小姐则害羞地避开了。当医生用剪刀剪掉死肉时,他便叫:“哎哟!哎哟!”看到他十分慈爱,但因年老而哆嗦地将一杯汤药递给伤者,没有什么更感人的了。他向医生问个不停。他没有意识到总是提同样的问题。

    医生向他宣布马里于斯脱离危险那一天,老人乐不可支。他赏了看门人三路易。晚上,回到房里,他跳起加沃特舞,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打响指,他唱起下面这首歌:

    雅娜生在蕨草里,

    牧羊女的安居地;

    我多爱她的撩人

    短裙。

    爱神活在她心中;

    因为你将神箭筒

    放在她的明眸里,

    刺激!

    我赞颂雅娜,爱她

    超过钟情狄安娜,

    爱她坚挺的农妇

    双乳。

    然后他跪在一张椅子上,巴斯克从虚掩的门缝观察他,以为他准是在祈祷。

    至今他不大相信天主。

    伤势显出越来越好转,每当进入痊愈的新阶段,老人便举止失常。他兴高采烈,做出一系列不由自主的举动,无缘无故上下楼梯。一个女邻居长得标致,一天早上收到一个大包裹,不胜惊讶;这是吉尔诺曼先生送给她的。她的丈夫出于嫉妒,吵了一场。吉尔诺曼先生想把尼科莱特抱在膝头。他称马里于斯为男爵先生。他叫道:“共和国万岁!”

    他时刻问医生:“没有危险了,是吗?”他以外祖母的眼光望着马里于斯,目不转睛地看他吃饭。他无法控制自己,不看重自己,马里于斯是一家之主,他的快乐中有让位的意思,他是外孙的外孙。

    他这样喜不自禁,成了最可敬的孩子。他生怕逐渐康复的人疲惫和讨厌,站在外孙背后微笑。他高兴、快乐、欢欣、可爱、年轻。他的白发给他脸上的喜悦光彩增添一种淡淡的庄严。优雅渗透到皱纹中,那就美不胜收。老年人心花怒放,有着难以描绘的曙光。

    至于马里于斯,一面让人包扎和照料,一面有一个专注的念头:柯赛特。

    自从不再发烧和说胡话以后,他不说这个名字了,别人会以为他不再想它。他保持沉默,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在那里。

    他不知道柯赛特的情形,整个麻厂街事件在他的记忆中犹如一片乌云;他的脑际飘浮着几乎分辨不清的身影,爱波尼娜、加弗罗什、马伯夫、泰纳迪埃一家、他所有悲惨地出没于街垒硝烟的朋友;割风先生古怪地插足这场流血事件,给他的感觉是风暴中的一个谜团;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么活下来,也不知道怎样和谁救了他,而且他周围的人也不清楚;能告诉他的是,他是在夜里由出租马车送到髑髅地修女街的;过去、现在、将来,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只是迷雾一团,但在迷雾中有一个不动的点,一个清晰、准确的轮廓,像花岗岩一样的某种东西,一个决心,一个意志:重新找到柯赛特。对他来说,想到生命和想到柯赛特是密不可分的;他的心里已经决定,两者缺一不可,他不可动摇地下定决心,无论谁要逼他活下去,不管外公、命运还是地狱,他先要求恢复他失去的伊甸园。

    有障碍,他并不隐瞒。

    这里要强调一个细节:外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一点没有赢得他的心,他也很少感动。先是他并不知道这些举动的底细;其次,在他也许还有点发烧的病人的幻想中,他对这种温存保持戒心,看作是古怪的新招,目的是要制服他。他保持冷淡。外公在可怜的老脸上白白地耗费笑容了。马里于斯心想,他,马里于斯不说话,让别人去做,管它呢;但当涉及柯赛特时,他会看到另一副面孔,外公会露出真相。于是麻烦就来了;家庭问题会重新爆发,双方对峙,各种各样的讽刺和反对意见一齐冒出来,割风,切风,财产,贫穷,困苦,脖子上套石头,前途;激烈抵抗,拒绝。马里于斯事先就僵持住。

    其次,随着他复原,他以前的怨恨又出现了,记忆中的旧溃疡重又裂口,他回想过去,蓬梅西上校又处在吉尔诺曼先生和他马里于斯中间,他想,对父亲这样不公正,这样心狠,不能期待有真正的好心。随着恢复健康,他又恢复对外公的粗暴。老人温柔地忍受着。

    吉尔诺曼先生注意到却没有表现出来,自从马里于斯被送回家,恢复知觉,没叫过他一声外公。他也没叫外孙为先生,这倒是真的;但他有办法掉转话头,让彼此都不说。

    危机显然接近了。

    就像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发生的那样,马里于斯想尝试一下,开战之前来个小接触。这叫做摸底。一天早上,吉尔诺曼先生谈起落在他手里的一张报纸,轻率地议论国民公会,发表对丹东、圣鞠斯特和罗伯斯比尔的保王党观点。“九三年的政治家是巨人,”马里于斯严肃地说。老人保持沉默,白天的其余时间一言不发。

    马里于斯脑子里总是出现早年外公的不屈不挠,在这沉默中看到积聚愤怒,预感到激烈的斗争,在他的思想深处加紧备战。

    他作出决定,一旦拒绝,他要拔掉夹板,让锁骨脱臼,把剩下的伤口暴露出来,拒绝进食。他的伤口,这是他的武器装备。不得到柯赛特毋宁死。

    他带着病人狡猾的耐心,等待有利时机。

    这一刻来到了。

    三、马里于斯发动进攻

    一天,吉尔诺曼先生在女儿料理五斗柜大理石台面上的药瓶和杯子时,向马里于斯俯下身,柔声细气地说:

    “要知道,我的小马里于斯,我要是你,现在宁可吃肉,而不是鱼。一条油炸的舌鳎鱼,对康复初期再好没有,不过,要让病人站起来,该吃一大块排骨。”

    马里于斯几乎恢复了体力,他使劲坐了起来,两只拳头痉挛地撑在床单上,迎面正视他的外公,咄咄逼人地说:

    “这话使我要对您说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我想结婚。”

    “我料到了,”外公说。他哈哈大笑。

    “怎么,料到了?”

    “是的,料到了。你那个小姑娘,你会得到的。”

    马里于斯愣住了,惊呆了,全身发抖。

    吉尔诺曼先生继续说:

    “是的,你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会得到的。她每天都让一位老先生代替她来,打听你的情况。自从你受了伤,她一直哭泣和做纱布。我打听到了。她住在武人街七号。啊,果然不出所料!啊!你想娶她。那么,你会得到的。这把你缠住了。你策划小阴谋,心里想:‘我要坦率地对外公,对这个摄政时期和督政府时期的木乃伊,对这个当年的风雅人士,对这个变成热隆特的多朗特说出来;他也有过风流逸事,有过小相好,小女子,有过他的柯赛特;他炫耀过,扇动过翅膀,他吃过春天的面包;他应该想得起来。我们就来看看。开战吧。’啊!你抓住了金龟子的触角,很好。我给你一块排骨,而你回答我:‘对了,我想结婚。’这是一种过渡!啊!你本想吵一架!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怯懦的老家伙。对此你要说什么?你发火。感到你的外公比你更蠢,你没有料到,你要对我大发议论,白准备了,律师先生,这是戏弄人。啊,算了,发火吧。你想怎样,我都依你,这使你大吃一惊,傻瓜!听着。我打听到情况,我呀,我也是狡猾的;她很可爱,很聪明,枪骑兵的事不是真的,她做了一大堆纱布,这是一个小宝贝,她爱你。如果你死了,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走;她的灵柩会陪伴我的棺材。你一康复,我早就想好干脆让她到你床头来,可是,将姑娘冒昧地带到她们喜欢的受伤美男子床边,只会在小说里才有。不能这样做。你的姨妈会说什么?你大半时间都赤身露体,我的小家伙。尼科莱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你,你问问她吧,有没有办法让一个女人呆在这里。况且医生会怎么说?一个漂亮姑娘,不能治好高烧。总之,很好,不要多说了,一言为定,成了,就这样做算了,娶她吧。我不过这样凶。要知道,我看出你不爱我,我说过:‘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小蠢货爱我呢?’我说过:‘唔,我手里掌握小柯赛特,我会给他的,他应该更爱我一点,否则要说出个道理来。’啊!你以为老家伙会大发脾气,大声嚷嚷,喊出不行,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举起手杖。完全不会。柯赛特,好啊;爱情,好啊。我求之不得。先生,请费心结婚吧。祝你幸福,我心爱的孩子。”

    老人说完,放声大哭。

    他捧起马里于斯的头,用手臂紧紧搂在衰老的胸前,两个人都哭起来。这是无上幸福的一种表现。

    “外公!”马里于斯叫道。

    “啊!你毕竟是爱我的!”老人说。

    这一刻难以描绘。他俩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末了,老人咕哝着说:

    “好了!他总算开窍了。他叫我外公。”

    马里于斯把头从外祖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温柔地说:

    “不过,外公,现在我身体好了,我觉得我可以见她。”

    “又料到了,明天你会看到她的。”

    “外公!”

    “什么?”

    “为什么不是今天?”

    “那么就今天。今天行呀。你叫了我三声‘外公’,这样做也值得了。我来安排。会把她带到你身边!我对你说,料到了。这都写成了诗,就是安德烈·谢尼埃的哀歌《年轻病人》的结尾。安德烈·谢尼埃是被那些歹……被那些九三年的巨人杀死了。”

    吉尔诺曼先生似乎看到马里于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要指出的是,他并没有听,他已经心驰神往,想着柯赛特,而不是九三年。外公因这样不合时宜地引入安德烈·谢尼埃而发抖,急忙说:

    “杀死了用词不当。事实是那些革命巨人并不凶狠,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是英雄,当然啰!感到安德烈·谢尼埃有点妨碍他们,就送他上了断头……就是说,这些巨人在热月七日,为了公众治安,请安德烈·谢尼埃劳驾到……”

    吉尔诺曼先生被自己的句子卡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他结束也不是,收回也不是,这时他的女儿在马里于斯身后整理枕头,老人过于激动,以他的年龄所允许的速度,冲出卧室,把门关上,面孔通红,憋得难受,口吐白沫,眼珠突出,迎面遇上在前厅擦靴子的巴斯克。他抓住巴斯克的衣领,劈头劈脸地怒吼:“以十万长舌魔鬼发誓,这些强盗把他杀害了!”

    “是谁呀,先生?”

    “安德烈·谢尼埃!”

    “是的,先生,”巴斯克惊奇地说。

    四、吉尔诺曼小姐终于觉得割风先生腋下夹着东西进来不错

    柯赛特和马里于斯又会面了。

    会面情形,我们就略而不述了。有的事用不着竭力描绘;一片阳光灿烂。

    柯赛特进来的时候,全家人,包括巴斯克和尼科莱特,都聚在马里于斯的房里。

    她出现在门口,仿佛罩在光环里。

    恰好这时外公要擤鼻涕;他愣住了,鼻子捂在手帕里,从手帕上面望着柯赛特。

    “很迷人!”他叫道。

    然后他大声擤鼻涕。

    柯赛特心醉神迷,乐陶陶的,又有点畏葸,像来到天堂。幸福会使人惊慌,她就是这样。她嗫嚅着,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想扑到马里于斯的怀里,却又不敢。在大家面前示爱不免羞赧。一般人不会体察幸福的情侣;当他们想单独相处时,旁人却站在原地不动。而他们根本不需要别人在场。

    同柯赛特一起进来,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个白发人,庄重,微笑,不过是隐约的伤心的微笑。这是“割风先生”;这是让·瓦尔让。

    他像看门人所说的“衣着笔挺”,一身崭新的黑衣服,戴白领带。

    看门人压根没认出,这个彬彬有礼的资产者,这个说不定的公证人,就是六月七日夜里出现在门口,那个可怕的运尸工人,那时他衣衫褴褛,满身泥浆,可厌,惊慌,脸上血迹斑斑,溅满泥点,托住昏迷的马里于斯;但他看门人的嗅觉苏醒了。当割风先生和柯赛特一起来到时,看门人禁不住对妻子悄悄说了一句:“不知怎么,我总是想象见过这副面孔。”

    割风先生在马里于斯的房间里靠门的角落站着,仿佛避开大家。他腋下夹着一包东西,好像一本八开本的书,包在纸里。这层纸发绿,像是发了霉。

    “这位先生是不是总像这样,腋下夹着书?”吉尔诺曼小姐根本不喜欢书,低声问尼科莱特。

    “哦,”吉尔诺曼先生听到问话,低声回答,“这是一个学者。那又怎样?这是他的错吗?我认识的布拉尔先生,走路也带着一本书,总像这样顶住心窝。”

    他高声打招呼说:

    “斩风先生……”

    吉尔诺曼先生不是故意的,但不注意别人的名字,在他身上是一种贵族派头。

    “斩风先生,我有幸为我的外孙马里于斯·蓬梅西男爵,向小姐求婚。”

    “斩风先生”鞠了一躬。

    “一言为定,”老人说。

    他转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张开双臂祝福说:

    “允许你们相爱了。”

    他们用不着别人说第二遍。得了!已经开始喁喁私语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马里于斯手肘支在躺椅上,柯赛特站在他身旁。“噢!天哪!”柯赛特小声说,“我又见到了您。是你!是您!这样去战斗!可为什么?太可怕了。四个月里,我像死了。噢!参加战斗,太不像话!我惹了您什么?我原谅您,但您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刚才,有人去叫我们来。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不过这是乐死了。我一直多么悲哀啊!我没有时间换衣服,一定吓人一跳。您的长辈看到我的皱领破破烂烂的,会说什么呢?您倒是说话呀!您让我一个人说话。我们一直住在武人街。看来您的肩膀伤势严重。人家对我说,拳头都伸得进去。还好像用剪刀剪过肉。可怕极了。我哭呀,眼睛都哭模糊了。受这种罪真是痛死了。您的外公样子很和蔼!别乱动,不要用手肘支着,小心,这样对伤势不利。噢!我多么幸福啊!不幸过去了!我真蠢。本来想对您说的话,我都记不得了。您始终爱我吗?我们以后住在武人街。那里没有花园。我所有时间都在做纱布;您看,先生,瞧呀,这是您的错儿,我的手指磨出老茧了。”“天使!”马里于斯说。

    “天使”是语言中惟一用不旧的词。其他词都经不住情人的糟蹋。

    由于有人在场,他们打住了,不再说一句话,只是轻轻地触摸手。

    吉尔诺曼先生转向房里其他人,大声说:

    “你们都高声说话。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喂,喧闹呀,见鬼!让这两个孩子随心所欲说悄悄话。”

    他走近马里于斯和柯赛特,低声对他们说:

    “你们用你相称吧。不要拘束。”

    吉尔诺曼姨妈吃惊地看到,光明闯进了她老气横秋的家。这种惊愕并不咄咄逼人;决不是猫头鹰注视两只野鸽那种反感的嫉妒的目光;这是一个五十七岁可怜的老实头呆痴痴的眼神;这是虚度的一生望着爱情的凯旋。

    “吉尔诺曼大小姐,”她的父亲对她说,“我对你说过,你会看到的。”

    他停了半晌,又说:

    “看看别人的幸福吧。”

    然后他转向柯赛特:

    “她真漂亮!她真漂亮!这是格雷兹画上的人物。你就要一个人独占,放荡的家伙!啊!调皮鬼,你侥幸避开了我,你是幸运的,如果我小十五岁,我们俩会斗剑,看谁能得到她。看!小姐,我爱上了您。这很简单。这是您的权利。啊!要举行的小小婚礼又美又迷人!这是在我们教区的圣体圣德尼教堂,但我能获得特许,让你们在圣保罗教堂结婚。那座教堂更好。是由耶稣会士建造的。更加雅致。正对着比拉格红衣主教的喷水池。耶稣会建筑的杰作在那慕尔,名叫圣卢教堂。你们结婚以后一定要到那里去。值得一游。小姐,我完全站在您一边,我赞成姑娘们都结婚,她们生来是为了做这件事。有那么一个圣卡特琳娜,我愿意看到她永远不戴上帽子。[2]老是当姑娘,这不错,但冷清了。《圣经》说:‘要传宗接代。’拯救百姓,需要贞德;但造就民族,需要吉戈涅大妈[3]。因此,美女们,结婚吧。我确实看不出做姑娘好在哪里?我知道教堂里独辟一个小堂,不得已接受圣母会;但见鬼,有个漂亮的丈夫,正派的小伙子,一年以后,一个金黄头发的大胖小子,快活地吃您的奶,他的两条腿肥得打褶,粉红的小手乱抓您的乳房,笑得像朝霞一样,这样可比举根蜡烛做晚祷,唱Turris eburnea[4]好多啦!”

    九旬的外公用脚跟作轴转了个身,像发条重新起动一样又说起来:

    “因此,阿尔西普,别再胡思乱想,

    一点不假,不久你就要做新郎。”

    “对了!”

    “什么事,外公?”

    “你不是有个好友吗?”

    “是的,叫库费拉克。”

    “他怎样啦?”

    “他死了。”

    “那样也好。”

    他坐在他们旁边,让柯赛特坐下,把他们两双手捏在自己皱巴巴的老手中。

    “这个娇滴滴的姑娘,真是出众。这个柯赛特,真是一个杰作!她是个娇小的姑娘,又是个高贵的妇人。她只能当男爵夫人,这是纡尊降贵了;她生来是侯爵夫人。她却看中了您!孩子们,你们要相信这是现实。相爱吧。就是要如痴如醉。爱情,这是人干的蠢事,又是天主的智慧。相爱吧。不过,”他突然神色黯然地补充说,“多么不幸啊!现在我才想到!我拥有的钱大半是终身年金;只要我活着,生活还过得去,等二十年后我死了,啊!可怜的孩子们,你们就一无所有了!男爵夫人,您美丽的白手,就要去拉魔鬼的尾巴了。[5]”

    这时,响起一个庄重而平静的声音:

    “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有六十万法郎。”

    这是让·瓦尔让的声音。

    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似乎没有人还知道他在那里,他站在这些幸福的人后面,一动不动。

    “这位厄弗拉齐·割风小姐是谁?”外公惊奇地问。

    “是我,”柯赛特回答。

    “六十万法郎!”吉尔诺曼先生应了一句。

    “可能少一万四五千法郎,”让·瓦尔让说。

    他把吉尔诺曼姨妈当作一本书的那只小包放在桌上。

    让·瓦尔让亲自打开小包;这是一捆钞票。点数一遍...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