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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赛查·皮罗多盛衰记最新章节!

    大量的神经液体所激起的强烈的热情,能够在胸怀大志的野心家或情人心中燃起一团烈火。那么温和那么安详的包比诺,就在这股热情激励之下离开饭桌,下楼到铺子里,浑身骚动,像一匹正要出场比赛的骏马。

    赛莱斯丁问他:“你怎么啦?”

    高狄沙认出是他,便说:“什么事啊?要用钱吗?钱请假出门去了,不过总有办法。还是要决斗找我去帮忙?好,我从头到脚都交给你就是了。”

    这一下玛加撒可完蛋啦,给我们一棍子打死了!巴黎只有这么一批榛子,都给我收了来,你看我做得对不对?这些瓶子你哪儿找到的?”

    赛莱斯丁嚷道:“老板帮你忙,你真运气。”

    赛查轻轻的自言自语道:“天生是个做买卖的!我女儿准是他的了。”

    罗杜阿道:“毁谤也罢,坏话也罢,都扯不上你的;你的地位与众不同:做生意的经验这么丰富,什么都考虑周到。你好厉害啊!”

    皮罗多道:“跟我从前一样。”

    皮罗多说:“好啊,四个铜子!你知道没有?咱们的油每瓶可以定到三法郎,让零售商赚一法郎,咱们赚一法郎半。”

    皮罗多背剪着手,踮着脚尖,放下脚跟,身子一上一下动了好几回,说道:“我女人说得不错。我们虽然事业兴旺,还是应该俭朴一些。并且,只要一个人还在做买卖,用钱就得谨慎,不能过于奢华,法律也规定,生意人不应当铺张浪费。倘使扩充住宅,装修屋子而超过了限度,就是我轻举妄动,便是你罗杜阿也要批评我的。街坊上都瞪着眼看着我,一帆风顺总有人忌妒,总有人眼红!——啊,小朋友,你不久也体会得到,”皮罗多对葛兰杜补上一句,“人家要毁谤是没办法的,至少不能给他们抓住把柄,说我坏话。”

    皮罗多打量着奇形怪状的小瓶,先叫了声:“安赛末!”然后声调很严肃地说道,“只不过是昨天,你在蒂勒黎花园说你一定成功;今天轮到我来对你说了:你一定成功!四个铜子一个!六个月的期票!式样这么别致!

    法官包比诺帮助过一个巴黎最能干的掮客;他靠着信口雌黄,无孔不入的手段,后来得了个外号,叫作大名鼎鼎。那时他还没有成为掮客大王,大家只知道他姓高狄沙,专门推销帽子和巴黎什货。年纪不过二十二岁,在生意上已经显出他催眠人的本领。他细挑身材,终日眉开眼笑,脸上表情十足,记性极好,眼光又厉害,一下子就能看出每个人的口味,确有资格成为后来的掮客大王,十足地道的法国人。前几天,高狄沙遇到包比诺,说马上就要出门。那天晚上包比诺匆匆赶到二洋街,希望他还在巴黎。一打听,他在驿站上的位置都定了,因为要和他亲爱的京城告别,正在杂剧院看一出新戏。包比诺决意等着他。高狄沙是推广新出品的能手,一些大公司已经在极力奉承他了;把榛子油交给他推销,就等于拿到了一张财神的期票。而且包比诺对高狄沙是完全抓得住的。要叫内地最顽固的零售商上钩,高狄沙固然是本领一等,但他自己也上过人家的当,参加了“百日”以后第一次颠覆王室的阴谋。他是最怕待着不动的人,偏偏背了大逆不道的罪名给关进监狱。负责侦查的包比诺法官认为他受到牵连仅仅是由于荒唐胡闹,把他开脱了。换了一个有心巴结政府的推事或是一个狂热的保王党,准会把倒霉的掮客送上断头台。他眼看预审推事救了他的命而他只能空空洞洞的感激一番,心里老大过意不去。既然不能向秉公处理的法官道谢,高狄沙便去见拉贡夫妇,说他为了报答包比诺一家,便是粉身碎骨也愿意。

    榛子送来了,包比诺,赛查,拉盖和几个工人先剥了一堆,下午四点以前就榨出了几斤油。包比诺送去给伏葛冷,伏葛冷给他一张配方,在榛子油里羼进另外一种便宜的油,再加香料。包比诺马上办手续,向公家申请发明和精工监制的执照。捐税是忠心的高狄沙垫付的,因为包比诺存心争口气,他的半股开办费一定要自己筹划。

    榛子还没送来,赛查和包比诺早已在工场里等着。趁玛杜太太的送货工人没有到,包比诺得意扬扬的先把他跟高狄沙的联盟讲了一遍。

    根基浅薄的人一朝事业兴旺就会冲昏头脑;得意忘形的后果是不难预料的。葛兰杜送来一张着色的草图,各个房间的内景,画上家具,美不可言。皮罗多看了中意得很,全部同意。泥水匠立刻挥动铁锹,把屋子和公斯当斯震动得直叫。管油漆的罗杜阿是个挺有钱的包工头儿,有心把工程做得讲究,说要在客厅墙上嵌金线。听到这句话,公斯当斯出来干涉了。

    接着他唱道:

    对啦,对啦,

    这才是真正的法国兵!

    安赛末等着他的时候,不免又去瞧了瞧五钻石街的店房,把屋主的地名打听好了,以便商量租约。他在中央市场近边那个黑洞洞的迷魂阵似的区域里闲荡,盘算怎样使事业快点儿成功,不料就在屠夫奥勃里街上碰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预兆挺好的机会,打算第二天叫赛查大大的高兴一下。包比诺守在二洋街尽头通商旅馆门口,半夜左右,远远听见高狄沙在葛勒奈街那边唱着一出戏文的结尾,还拿手杖在石板路上打拍子。

    安赛末忙道:“我是包比诺。”

    安赛末听了这一句好似受了委屈一般,说道:“我才不那么傻呢!”

    安赛末冷不防从旅馆门洞里走出来,说道:“先生,跟你谈两句话。”

    安赛末·包比诺走出圣·奥诺雷街,直奔二洋街去找一个青年人帮忙。他凭着做生意的直觉,认为要挣一份家业非利用那个人不可。

    她说:“罗杜阿先生,你有三万法郎利息收入,住着自己的屋子,可以爱怎么装修就怎么装修;可是我们……”

    包比诺道:“赛查是秃顶呢。”

    包比诺道:“来跟我谈十分钟,不要在你房里,免得给人听到;这时河滨道上没有人,咱们上那边去。事情非常重要。”

    包比诺眼看事业有希望了,上姑母家睡觉去的时候,兴奋之极,一路上走过的街道都变做一条一条的油沟。他夜里睡不安稳,梦见自己的头发拼命的长,两个天使像在戏里一样打开一条横披,上面写着赛查丽安油。他醒来记起这个梦,决定就用这个名字;他把梦里的胡思乱想看作是天意。

    包比诺没有回答,一溜烟走了,仿佛是一阵狂风,一阵胜利的好风把他卷走的。

    包比诺叫道:“啊!赛查丽安油!”

    公斯当斯当着手下的伙计和其余的五个人插嘴道:“对,可是他还在开店呢。我,他,他的朋友,他的敌人,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凑着赛莱斯丁的耳朵说:“朋友,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我要开店去了。还有,赛查先生得了勋章。”

    一会儿,高狄沙知道了包比诺的秘密,认为事情的确重要。他套着拉丰串演熙特的台词,连唱带做的念道:

    花粉商,理发师,零售商,统统替我走出来!

    一个伙计正在收拾成打的手套,对另外一个核对标签的同事说:“哼!运气!包比诺瞧着赛查丽纳小姐的眼风,被老板发觉了;他多精明,借此机会把包比诺打发出去。他是拉贡家的内侄,真要求亲倒不好意思回绝。明明是调虎离山,赛莱斯丁还说老板热心呢!”

    “顺着屠夫奥勃里街往下走,有一家批发各式瓶罐和玻璃龛的铺子,栈房大得不得了;我一看到这种小瓶就眼睛一亮,好像忽然遇到了一道光,耳朵里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这样紧急么?好,走吧!”

    “还有好消息呢,”兴高采烈的伙计从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来,形状像葫芦,四边是瓜棱式的,“这样的现成瓶子一共有一万个,四个铜子一个,六个月的期票。”

    “我走进铺子,看见那样的小瓶箱子里装着几千个。”

    “我说要买个玻璃龛,安放蜡制的小耶稣。我一边还价,一边批评那些瓶子难看。老板被我逗了几句,就一五一十把实话告诉我听。原来新近破产的法伊和蒲旭两人想制造一种化妆品,要用奇形怪状的瓶子;老板不信任他们,要他们先付一半定洋。法伊和蒲旭只希望事业成功,照付了。瓶子没有做好,他们已经破产。破产管理人为了清理这笔债务,最近跟玻璃店老板讲好条件,破产人把付过的钱和做好的瓶子一齐放弃,作为赔偿。大家觉得这批东西式样可笑,反正卖不掉的。瓶子原价八个铜子,现在要能卖到四个铜子,老板就很高兴了。谁知道这批冷门货还得在栈房里搁多少时候!我说:‘你可愿意照四个铜子的价钱供应一万只吗?我能替你出清这批瓶子,我是皮罗多先生店里的伙计。’我跟他磨来磨去,一边逗,一边激,终究把他说服了。”

    “我一边等着高狄沙,一边在街上闲逛……”

    “太太,做买卖的也得放点儿光彩,别让贵族压倒才好。再说,皮罗多先生进了官场,赫赫有名……”

    “天生是个做买卖的!”皮罗多又说了一遍。

    “大名鼎鼎的高狄沙肯帮忙,咱们的百万家财是稳的了!”花粉商嚷着,向他的出纳员伸出手去,神气活像路易十四在特南一仗之后接待特·维拉元帅。

    “因为他没有用上咱们的油呀,将来我们就这么说吧。赛查丽安油卖三法郎一瓶,比玛加撒油便宜一半。有高狄沙帮忙,不消一年就能赚到十万。咱们要叫每个爱体面的人一年买一打,赚他十八法郎!一万八千人就是十八万法郎。咱们马上是百万富翁啦。”

    “你就问了?”

    “什么赛查丽安油?噢,多情的家伙,你把父女两个都奉承到了。行,就叫作赛查丽安油吧!赛查征服过天下,他的头发一定漂亮。”

    “二十句也行。”掮客只道遇到歹人,把一头装铅的手杖举了起来。

    “为打倒你的同行啊,你这傻瓜!我做了他们的推销员,就能偷天换日,拿你的头油去抢他们蹩脚化妆品的生意。我开口闭口只提你的油,只推销你的油。这就叫作掮客的手段!哈哈!我们是生意场中的外交家,好厉害呢!你的仿单交给我去办。我有个从小的朋友叫作安杜希·斐诺,老子在公鸡街上开帽子店,当初叫我推销帽子的就是他。安杜希聪明绝顶:他一个人的头脑抵得上所有戴他爸爸帽子的头脑。他弄文学,替戏剧报写小戏馆的剧评。他爹是个没有脑子的老混蛋,不喜欢聪明,不相信聪明;你告诉他头脑也能卖钱,也能发财,都是白搭。他脑子里只有酒精。老斐诺叫小斐诺饿肚子,逼他投降。可是小斐诺有本事,跟我是好朋友;我除了做买卖,向来不跟傻瓜来往。斐诺替那家叫作忠实的牧羊人的糖果店在匣子上题字,糖果店倒还肯出钱,不比那些报刊叫他做了苦工,只给他喝西北风。他那一行也忌妒得厉害,和巴黎的什货业一样。有个做戏的玛斯小姐是个了不起的美人儿,我着实喜欢,斐诺为她编了一出绝妙的独幕剧,为了要上演,只得拿到快乐剧院去。他写仿单是老手,懂得生意人的心思;又不拿架子,不会要咱们酬报的。一碗什合酒,几块蛋糕,请请他就行啦。真的,包比诺,不说笑话:我这回出门不收你佣金,不要你花一个钱,一应开支都出在你同行账上。我要耍他们一下。跟你讲明在先:这件事的成功失败跟我面子有关,只要你结婚请我做傧相,就是我的报酬了。我要去意大利,去德国,去英国,带着各种文字的广告到处张贴,村子也好,教堂的大门也好,内地无论什么要紧关口,只要我知道,都要贴上去。保险每个人头上都搽你的油,搽得亮晶晶的发光。喝!将来你结婚起来非同小可,一定是大场面!你要娶不到赛查丽纳,我就不叫作大名鼎鼎!这个绰号是斐诺老头送给我的,因为他的灰呢帽给我一推销就风行全国。现在推销你的头油还是我的老本行,弄来弄去离不开人的脑袋。大家知道,帽子和头油都是保护头发的。”

    “为什么?”

    “不错,做买卖我还有点儿经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扩充住宅?我把工程脱期的罚款定得那么高,就是为了……”

    “——我要把法兰西和拿伐尔所有的零售商头上都涂上油。噢!主意有了!我本来要出门,现在不走了。我要去代理巴黎的花粉生意。”

    “为了什么呀?”

    “告诉你吧,我跟我太太请几位客人,为了庆祝领土解放,同时也为了庆祝我获得荣誉团勋章。”

    罗杜阿道:“怎么!怎么!他们给了你勋章?”

    “是啊;王上给我恩典,赏我勋章,也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并且共和三年正月十三我替王上打过仗,在圣·洛克的石级上被拿破仑打伤了。希望你带着太太小姐一齐来……”

    属于进步党的罗杜阿道:“承你瞧得起,荣幸得很。可是皮罗多,你真有一手啊。你是要我不脱期,才请我参加跳舞会的。好吧,让我派一些最熟练的工人来,多生一点火,把油漆烘干。我们有快干的办法,反正不能让石灰里的潮气把屋子搅得烟雾腾腾的,叫人家来跳舞。要屋子没有气味,只消外面加一层油就行了。”

    三天以后,街坊上做买卖的听到皮罗多要开跳舞会的消息,都轰动了。为了赶快把楼梯搬好,屋外架着支柱,街上停着大车,拆下的旧料从方形的木漏斗里直接倒下来:这些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工人分做日夜两班,点着火把急急忙忙干活,闲人和看热闹的站在街上议论纷纷;他们根据这些排场,预言屋子的装修不知有多么奢华。

    地产生意正式定局的那个星期日,下午四点左右,晚祷以后,拉贡夫妻和比勒罗叔叔来了。赛查说因为正在拆屋,只请了查理·克拉巴龙,克劳太和罗甘。公证人带来一份辩论报,上面有特·拉·皮耶第埃先生叫人登的一条新闻:

    本报讯 为了领土解放,全国上下均将热烈庆祝。在外国军队占领期间,首都的繁华因体统关系曾一度销歇,巴黎各区政府的官员觉得应当及时恢复。闻正副区长均将分别举行跳舞会,盛况空前,可以预卜。举国欢腾的热潮势必普遍展开。各界正在筹备的庆祝会中,尤以皮罗多先生的舞会引人注意。皮罗多先生最近获得荣誉团四等勋章;他素来效忠王室,曾于共和三年正月十三在圣·洛克事件中受伤;而后出任商务裁判,又深孚众望;此次得邀圣眷,实属受之无愧。

    皮罗多叫道:“噢!现在的人文章写得多好!”又对比勒罗说,“报纸上提到我们呢。”

    比勒罗答道:“那又怎么呢?”他最讨厌辩论报。

    赛查太太不像丈夫那样神魂颠倒,只轻轻的对拉贡太太说:“这条新闻一出来,我们的雪花膏和润肤水也许会多销一些。”

    拉贡太太又高又瘦,满面都是皱纹,削鼻子,薄嘴唇,很像旧时宫廷中的侯爵夫人。眼睛四周,很大的一圈皮肤已经松了,跟那些饱经忧患的老太太一样。她尽管很有礼貌,那副威严庄重的气派叫人不能不肃然起敬。她身上还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样儿,很触目而不会叫你发笑,那只能用她的衣着和举动来解释。她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手套,不管什么天气出门总拿着手杖式的阳伞,像玛丽·安多纳德王后在德利亚农宫中用的;穿的是淡棕色的,所谓“落叶”色的连衫裙,叠在腰里的褶裥,谁都学不来,那个窍门跟着上一代的老太太失传了。她披的黑头纱,周围镶着大方眼子的黑花边;古色古香的帽子,四面的镶边好像旧框子上的镂空花。她吸起鼻烟来最是干净利落;凡是有福气见过祖母和祖姑母的青年们,都还记得她们郑重其事的把金鼻烟壶放在身边的桌上,再把围巾上的烟屑子抖干净;拉贡太太吸鼻烟就是这副功架。

    拉贡先生是矮个子,最多不过五尺高,脸像个榛子钳,只看见他一双眼睛,两个尖颧骨,一个鼻子和一个下巴。牙齿落尽,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可是一半的字儿都给吃掉了。对人很殷勤,喜欢装腔作势,从前开店的时代有什么漂亮太太上门,他总是满面春风的迎上去,到现在脸上仍旧挂着这副笑容。扑粉在他头上画出一个雪白的月牙形,梳得很整齐,两边突出,像鱼翅,中间用缎带扎成一根短辫子。身上穿的是宝蓝色大氅,白背心,扎脚裤,丝袜,金搭扣的皮鞋,戴着黑丝手套。最特别的脾气是走在街上帽子不戴,老是拿在手里。他神气活像贵族院里的信差,或是御前的传达,像那些待在什么长官身边而多少沾着点光彩的小角儿。

    他神气俨然的说道:“喂,皮罗多,当初你信了我们的话,现在后悔吗?亲爱的王上绝不会忘记我们,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怀疑过。”

    拉贡太太对皮罗多太太说:“好妹子,你心里一定很快活吧?”

    “是的。”花粉美人回答。拉贡太太的手杖式的阳伞,蝴蝶式的帽子,窄袖子和大头巾,对公斯当斯始终有股吸引力。

    拉贡太太尖着嗓子,摆出老长辈的神气说道:“赛查丽纳真讨人喜欢。——过来,美丽的孩子。”

    比勒罗叔叔问:“是不是办了公事再吃饭?”

    罗甘说:“咱们等克拉巴龙先生。我走的时候,他正在换衣服。”

    赛查说:“罗甘先生,你告诉他没有,我们是在见不得人的中层楼上吃饭?……”

    “哼!十六年前他觉得这房间漂亮得很呢。”公斯当斯轻轻说了一句。

    “……到处是灰土,工人。”

    罗甘说:“呕,他随和得很,绝不挑剔。”

    赛查又说:“我叫拉盖守在店里;咱们不走原来的门了,你看见没有?样样都拆掉了。”

    比勒罗问拉贡太太:“干吗你不带侄儿来呢?”

    赛查丽纳也跟着问:“他今天会来么?”

    “不来了,我的宝贝,”拉贡太太回答,“安赛末这孩子忙得连命都不要了。那条臭气冲天的五钻石街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我想到就害怕。阳沟不是发蓝,就是发绿发黑。我担心他会掉下去。可是年轻人脑子里打定了主意就是这样!”她对赛查丽纳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她所谓脑子其实是指心。

    赛查问道:“难道他已经签了租约么?”

    拉贡道:“昨天就签了,还经过了公证。租期十八年,可是要预付六个月租金。”

    花粉商道:“拉贡先生,我这么办,你满意么?我把新发明的秘方告诉了他……”

    “赛查,我们太了解你了。”小老头儿拉着赛查的手,热乎乎的捏了一回。

    罗甘对于克拉巴龙的出场不能不担忧,觉得他的举动谈吐会叫循规蹈矩的布尔乔亚吓一跳的,还是让众人心上有个准备的好。

    他对拉贡,比勒罗和太太们说:“你们等会看吧,克拉巴龙是个怪物,表面上胡说八道,出言粗俗,实际非常有才干;他是靠着聪明从低微的地位上爬起来的。将来跟银行家来往多了,一定会学得文雅一些。说不定你们在大街上或者咖啡馆里,会看见他衣冠不整的在那里喝酒,打弹子,神气活像个大傻瓜……其实不是的;他在转念头,想翻些新鲜花样叫工商界轰动一下。”

    皮罗多说:“我懂得;我最好的主意都是逛马路的时候想出来的,不是吗,亲爱的?”他问太太。

    罗甘接着说:“克拉巴龙白天在外面安排,布置,找门道;晚上还抓紧时间做事。这般有本事的人过的生活都莫名其妙,怪得很。别看他自由散漫,他照样达到目的。我亲眼看着他叫咱们的卖主一个一个的让步。当初有的人不愿意,有的心里疑疑惑惑,克拉巴龙耍弄他们,天天去看他们,跟他们纠缠不清,终于把地产弄来了。”

    克拉巴龙是这个故事中最离奇的角色,是出面支配赛查今后命运的人物。他人还没出场,先传来一阵酒鬼所特有的勃噜——勃噜的怪声音。花粉商听了,赶到黑洞洞的小楼梯上吩咐拉盖关店门,同时向克拉巴龙道歉,表示在饭间里接待他不恭得很。

    克拉巴龙回答说:“那有什么关系!这儿正好啃菜根……哦,我的意思是说,谈生意经。”

    虽然罗甘用花言巧语解释过了,态度文雅的拉贡夫妇,冷眼旁观的比勒罗,还有赛查丽纳和她的母亲,对这个冒充的大银行家一开场都印象不大好。

    他是掮客出身,年纪大概有二十八,头发脱得精光,戴着一副烫成螺旋形的假头发。这个款式照例要有少女般的娇嫩,凝脂般的皮肤,妩媚动人的女性的风度才配得上;克拉巴龙戴上这假头发,越发显出他的丑恶,那张长满小肉刺的土红脸一团虚火,活像赶班车的马夫。未老先衰的皱纹,一道道像绲边一般沟槽很深的肉裥,扯动起来好不难看,说明他生活糜烂,一口牙齿都坏了,粗糙的皮肤布满着小黑点,也是他荒唐胡闹的结果。克拉巴龙的神气颇像内地戏班里的跑龙套,什么角色都能演,脸上已经涂不上胭脂,疲乏的身体快支持不住了,厚嘴唇像涂了一层面粉;可是油嘴滑舌,即使喝醉了也口角俏皮。看起人来,眼睛非常放肆,举动更不知检点。他灌饱了杂合酒,脸上老是醉醺醺的,嘻嘻哈哈,没有一点做生意的正经样儿。他只要指手画脚的学了半天,才勉强学会一副冒充阔佬的功架。杜·蒂埃好比一个剧团经理不放心初次登台的主角,亲自监督克拉巴龙穿衣打扮,深怕他生活放荡,下流惯了,在装作银行家的时候忽然露出马脚来。

    他吩咐道:“你越少开口越好。银行家从来不多说话;他只管行动,思索,考虑,听着人家,掂斤估量。所以要装得像,就不能说话,顶多只说一些不关痛痒的话。你那快活的疯疯癫癫的眼神得收起来,目光要严肃,呆一点倒不要紧。提到政治,你得站在政府一边,说些空话,好比:预算庞大呀;各党各派不可能妥协呀;进步党人是危险分子呀;无论什么摩擦,波旁王室都应当避免呀;进步党的主张只是利害相关的集团用的幌子呀;波旁家正在替我们安排一个繁荣的时代,尽管你不喜欢,也得支持现政府呀;法国已经有相当的政治经验呀;诸如此类。别看见桌子就懒洋洋的伏在上面,别忘了你得保持百万富翁的尊严。吸鼻烟不能像残废军人那样;回答人家的话,最好先把鼻烟壶拿在手里玩玩,瞧瞧自己的脚,望望天花板;总之要装作思想深刻。还有你那乱动东西的坏习惯,非改掉不可。在交际场中,银行家应当懒得动弹。不是吗?你通宵没有睡觉,被数字搅得头昏脑涨,办一桩事业不知要凑集多少条件!花多少工夫研究!你尤其要表示对生意怨声载道,说做买卖又吃力,又麻烦,又棘手。说话不要越出这范围,别提到什么专门的问题。吃饭之前,别哼你那些贝朗瑞的小调,酒不能喝太多。喝醉了,你的前途就完啦。反正罗甘会管着你的。你这回要去见一般道学先生,都是挺规矩的布尔乔亚,别把你那套下等酒店的论调吓了他们。”

    这篇训话给查理·克拉巴龙精神上的影响,和他的新衣服对他身体的影响不相上下。他原是一个满不在乎的乐天派,跟谁都合得来;穿惯乱七八糟的舒服衣衫,身体裹在里头,和他的思想在谈吐中一样无拘无束。如今刚穿上裁缝误了时间送来的新衣服,身体直僵僵的像根柱子;他既担心自己的说话,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一只手向什么瓶子匣子冒冒失失的伸出去又缩回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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