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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

    最近为丁文渊月波先生之逝世,曾二次到香港之殡仪馆,重使我想到三十多年来,一直关心的人之生死问题,与一些十多年前已决定的见解,今借兹一说。

    我与丁先生,数年来虽时常接触交往,但了解不深。关于他之学问人品,另有他人作文详述纪念,不在本文之列。我只知道他与其兄丁文江、在君先生,数十年来是努力提倡西方科学于中国的人。丁在君先生因只相信西方医药,曾说宁死亦不请教中国医生。丁月波先生于前年,闻台湾有研究中国医学的学校之设,亦即立刻作文,大加反对。对于在君先生之宁死不服中药,是假定中药有效,亦绝不服用。此并不合于科学家的重实效的精神。而丁月波先生一定不许设研究中国医学之学校,我亦并不知其在科学上之必然的理由在那里。记得读了他那一文后,亦尝窃窃不以为然。但是此次见月波先生之遗嘱中,说要将其遗体送香港大学医学院,交学生解剖,我却不禁肃然起敬。连对于在君先生之一生反对玄学,而临死亦不服中药之精神,亦为之肃然起敬。因这可见他们之提倡西方科学,有一死生以之的精神。然而此精神本身却不是科学的,而是对科学抱一宗教性信仰的道德精神。而月波先生之遗嘱,要将其遗体送交医学院供学生解剖,更明显是望有助于人类医学研究之进步,以造福后人,其道德精神更令人肃然起敬。于起敬之余,我不能不想到:毕竟他这一番道德精神,如今到哪里去了?

    但是我这问题,在丁先生生前,是莫有法子向他问的。他根本莫有此问题。他学医的目的,只是要延长人类的生命之存在,而不是要保存他死后的精神之存在。他或正因想到人死后其生命及精神即不存在,然后才要学医,以求延长人之生命及精神的存在。而他纯以自然科学的眼光,来看世界,我可断定:他在生前,并不相信他死后之精神还存在,而到另一地方去的。然而在我对其精神肃然起敬之余,我却不禁想到此一问题。然而丁先生却不能答复我了。真正细想下去,此中实可使人对一切人之生死问题,生无尽的惶惑,而感无尽的悲哀。

    (二)人死问题与人之“生”之意义

    人死了,究竟其精神是否即莫有?如有,到何处去?此是古往今来,无论野蛮民族文明民族,无论智、愚、贤、不肖,同有之一疑问。此疑问,不只是理智的,兼是情感的,不能只向现实世界求解答,且当向超现实世界求解答。这是人类一切宗教的一根源所在,是无数的文学、建筑,音乐等艺术作品之所由产生,亦是诱导人作形而上的思索之最大的动力。人生只有百年,而生前与死后,则是无限的长远。以有生之年与已死之年相较,直是一与无限之比。则何怪无数的人之情感与思想,由此起来。

    但是这问题,要纯自思想理论上求解答,却有无数的可能的答案。每一答案,都可有各色各样的驳论。因死后之世界,如一黑暗中之无涯的大海。人在此大海边,可以其心灵之光,向任何方向照射,去作自由的想象,或以理智的思虑加以推测,都可如有所见。此黑暗之大海,原不拒绝人作何种之想象与思虑的推测。于是当作一思想理论的问题来看,此问题便可人各一说。然而人亦似永不能有一绝对的标准,以证验他人所想象与推测者之是非。因而纯从知识的立场,我们对此问题,最稳妥的办法,是自认无知,肯定死后世界是一不可知,或于此存疑,或只是静待此不可知之世界送来的消息。此在宗教上称为启示,而人之对此启示之态度,则为信仰,或不信。消息自己来,人之信与不信,亦人自己信或不信。此消息不强迫人信,亦不同时带来能使不信者必信的证据。人亦常无从知道这一些消息是真消息、或伪造。由是而人仍可对此消息存疑或不信。

    但是我们在把由自由的想象思虑推测,及由启示来的信仰之门,一齐关闭,以求解决此问题的时候;我们却可说,人对于人生之真了解,与对死者之真情实感,却展露出一条由生之世界通到死之世界、由现实世界通到超现实世界,由生的光明通到死之黑暗的大路。此之谓通幽明的大路。

    依此对人生之真了解,我们是不能说,人死后即一无复余的。因除了唯物论,莫有人类之任何思想能证明,人之身体之停止呼吸与肉骨朽坏后,人之精神即一无复余。但是唯物论是绝对错误的。其所以是绝对错误,是由人在生前,已在其生活中先已处处加以证明。此证明是:人在生前,即从来不曾成为一只顾念、要求其自己身体的存在之人。人一直向往着、思维着在其自己身体之外之上之种种物事。人在生前,人之精神实早已时时处处超越过其自己身体存在之问题去用心。即就丁先生之例来说,他在生前,已将其遗嘱写好,要人们在他死后,把他之遗体送给医学院学生研究了。他在生前的心思与精神,已想到其死后之遗体的安排,与其遗体之将被解剖而不存在。他写遗嘱时的心思与精神,乃是一要奉献其身体于人类社会之学术文化的心思与精神。此心思与精神,即是已超出其生前的身体的心思与精神了。

    对于我们此说,有一最坏而最可怜的驳论,就是:如果莫有丁先生生前的身体,谁能写遗嘱?这是依于人之唯物论思想而发出之最坏亦最可怜的驳论。其所以是最坏最可怜,是由于其对于人之心思与精神,全不知自其本身与其本身之所向往者着想,只是翻到此心思精神之背后看。当然,丁先生如果无生前之身体,不能写遗嘱。我们还可以说,如果他无笔砚之物,亦不能写遗嘱。但是我们要知道,写遗嘱是要费精神,同时要费身体的力量的。此所费之身体力量,无论如何的少,都是使丁先生提早一分一秒的时间死亡。如果人只是一求自己身体之存在之动物,则多生存一分钟的时间,亦将好一分,多生存一秒钟的时间,亦即好一秒。谁使他愿意少活一分一秒的时间,来写遗嘱?这只能是他之写遗嘱的意志与精神。他之写遗嘱的意志与精神,乃是要在遗嘱中表达其奉献遗体,以供后人研究,以促进学术文化之意志与精神。他当然不会要求多活此一分一秒之时间。然而他之为写遗嘱,而少活一分一秒之时间,则断然的证明:其意志与精神之本性与其所向,是超越其求延续其身体的生存时间的欲望之上。此意志与精神,于此乃表现为:一与此欲望背向而驰的愿望。此愿望正由其求身体生存之延续的欲望之超越与否定而成就;如何可说此愿望中所表现之精神,只隶属于他之生存的身体?如果丁先生在生前的愿望中之精神,已超越于其生存的身体,则其身体之不存在,如何能成为其精神之不存在的证明?然而反之,我们却可由他之写遗嘱,就是要归于使其身体少活一分一秒之时间,以早归不存在,而由遗嘱以表现其顾念人类之学术文化的精神;以见他在生前之精神,早已超乎他个人身体之存亡与生死之问题之上了。在生前已超乎生死之上的精神,是断然不能有死的。

    这一种人在生前即有的超乎其个人身体之存亡与生死以上的精神,不仅丁先生才有,其实是一切人在任何时都同样能有的。人在生前,要求其身体的存在,是一事实。但人之所以要身体存在,是为的人要生活,然而人不只生活在身体中,而通常是生活在身体之外之自然世界、家庭国家之人群世界,历史文化之世界中。在此生活中,人之精神是处处向着在其自己的身体之上之外的事物,而不是只向着其自己的身体的。有些年轻的小姐出门与戏子上舞台,要化妆半天,亦不是只想她的身体。她想的是在他人心中留下好的印象。人除在病中,或其生活之行为受了阻碍、如走路跌了跤,人之精神实从未真想着或向着其身体的。而人之所以怕病、怕身体不健康、怕受伤、怕身体失去自由,而进监狱,只是为成就我们之生活。在生活中,我们之精神,只向着园中的花、天上的云彩、街道的清洁、剧场中的戏、我之事业的成就、我在他人心中之名位的增高、我家庭中子女之教育、夫妇的和睦、朋友的交游、与我国家之富强、人类的和平康乐、历史文化的发展与悠久、以及各种真善美的价值,与古往今来的人物及天上的神灵。即使是医生,他亦只是向着病人的身体,而不是只向着他自己的身体。我们之精神,通常只向着我们之身体以外的东西,而后成就我们的生活,而后我们希望我们之身体存在。我们从来不曾为身体存在而求身体存在。我们只是凭借身体之存在,以成就我们之生活,与我们之精神之活动。然而我们多活一天,我们之依于物质的身体之自然生命的力量,即多用一分。每一种生活之成就,都依于物质身体中之能力之耗费,即自然生命力之耗费。每一耗费,即使我们更进一步迫近死亡。我们一天一天的生,即一天一天的迫近死亡。这是一平凡的真理,然人为什么并不觉得?为什么世间很少人终日在此想到死、担忧死?此有一简单的答复,即人并不只生活于其身体之存在本身,而主要是生活在其身体之外之上的世界中。人之精神只要一直注意在此身体以外以上之世界,其身体之存在之日迫近死亡,便可不是他的问题。而且他正须向死迫近,不断耗费物质身体之能力与其自然生命力,然后才能成就其生活与精神之活动。人的生活与精神之活动之成就,即成就在此物质身体之能力与自然生命力之不断耗费,以归于死亡而不存在之上。我们可以说,人的生活与精神活动之逐渐成就,而由不存在走向存在;即依于人的身体与自然生命,由存在以走向不存在之上。此二者是一切人生所同时具备,而方向相反,并相依并进之二种存在动向。在此二存在动向中,人以其身体之走向不存在,成就其生活与精神活动之走向存在。是即人之生活与精神活动,由人之不断去迎接“其身体之不存在”以存在之直接的证明。亦即人之有生之日,皆生于死之上之直接的证明。生于死之上的生,乃以最后之死,成就其一段最大之生,亦成就其生活与精神活动之最大存在。故死非人生之消灭,而只是人生之暂终。“终”只是一线之线头,用以凸显整个线段之存在者。而人在有生之日,所以能只想其如何生活,如何运用其精神,而不想到死;正因此人之原生于死之上。至于人之精神本无死,何以又会想到死而怕死,则此亦唯因人之欲留此身体,以更成就其生活与精神活动,如前文所说。非精神真有死之谓也。此中之智慧,唯赖每一人之自思其所以生及如何生,以细心领取。人不能知生,即不能知死。故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

    (三)死者与后死者之相互关系及幽明之彻通

    然人生最大之问题,尚不在其自己之死。人在有生之日,其生即生于死之上,以其身体之向死,成就其生活与精神活动之向生;则人自己之死之问题,皆可不须解决而早已解决。至人毕竟应否不思其自己之死,如何真能不怕其自己之死,则是另一问题。非今之所及(本书第六篇第五节于此有所论),然人对他人之死,则最不能无惑。家人亲友,一朝化往,躯体犹存,音容宛在,而神灵已渺。谓此躯体之所在,即其精神之所在耶?然宛在之音容,不可得而再见矣;此音容中所表之深情厚意,不可得而再接矣。谓此音容与深情厚意,即一逝而不存耶?则奈何此音容犹宛在,此深情厚意,感刻于吾心者,可历久而不忘也?然如其精神之尚在于躯体之外也,则后死者又将何往而求之?上天下地,索之茫茫,求之冥冥,虽千百万年而终不能得也!此处即动人之大悲哀,亦动人之大惶惑。果他人之死,动我之大哀大惑如是;则我之死也,其动后我而死者之大哀与大惑,亦如是。而人生代代,所动于后代之人之大哀大惑,亦皆如是。则无数代之人生,亦无数代之大哀大惑之留传不断而已。而吾今日之思及此无数代之大哀大惑之留传,则又将更动吾今日之无限之大哀大惑,而不能自己也。然则人之生也,果若是盲乎?而亦有不盲者乎?

    在此处吾人不能不佩服世界宗教家,对死者之祷辞,与加以超度之圣礼、作哀悼之挽歌,与修坟墓庙宇之建筑师之用心,实代表人类精神之至崇高庄严伟大神圣之一面,盖其志皆在求破此人生之惑,以寄此人生之大哀,以彻通此幽明之际也。

    然此幽明之际,将何由而证其必实可彻通?人何由确知他人之精神之尚在,且可存在于后死者之心灵精神之前?则此非世间之一切思虑推测与想象之所及,而仍唯有由自人之所以生此大哀大惑中之深情厚意中领取。

    此所领取者,即吾可以吾之超出吾个人之生之深情厚意,以与死者之超出其个人之生之深情厚意,直接相感。此即可实彻通幽明之际矣。

    何谓人超越个人之生之深情厚意?此非一般人之生活中之精神活动皆足以当之。而要必人精神之活动,确为一超个人之目的理想而有,并对具体之其他个人之精神,尝致其期望、顾念、祈盼等求感通之诚者,方足以当之。然而此亦一切人在一刹那之间都可有的。

    一个在弥留之际的家中之老人,对儿女指点家中的事。一个战场上伤重将亡的兵士,对同伴呼唤快逃;一个革命党人在病榻中,策划其死后的革命工作;一个社会之任何事业之创办人,在临危之际,对其继承者之吩咐嘱托;以及一切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志士仁人之寄望于来者————此通通是人之精神活动,确为一超个人之目的理想而存在,并对其他个人之精神,致其期望、顾念、祈盼之诚,而表现于死生之际者。此处人明知其将死,已走到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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