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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漳浦黄先生年谱

    ·漳浦黄先生年谱邺山弟子庄起俦编

    按先生年谱,自庄氏外,有石秋洪氏本,白麓郑氏本。洪名思,字浩士,号石秋子,龙溪人。庄,漳浦人,一字子鹤。郑名亦邹,字居仲,号白麓,海澄人。康熙五十四年进士,官内阁中书。庄本较详,且尝偕先生出师至建阳而归,尤多目见之事。今以庄氏为定本,而洪氏附之。郑氏稍略,且最后出,故所採亦略。

    神宗万曆十三年(乙酉)二月九日,先生生。

    先生讳道周,字幼元,一字细遵,学者称石斋先生。详稽其曆为月己卯,日庚戌,而时丁丑,命直南斗,次于奎初,实涵象讳之秀。又所生之地在漳郡铜山所之深井,世称深井黄氏。其地鬱嵂环回,大浸浩瀚,先生之生,盖备萃天海之精者也。曾祖侃介公,讳宗德,祖肃毅公,讳思懋,皆以先生贵,宏光中,恩赠俞旨而未及授敕。父青原公,讳嘉卿,初赠文林郎,累赠如先生秩。母陈氏,封孺人,累赠太夫人;贡生陈王教之姊也。妊娠之夕,青原公梦金甲金斧拥神人而至,故先生续骚之词曰:『始龙梦彼乾精兮,嵌鏐锱其若铠;趩■〈山骨〉崪而舕舑兮,旋盘礡于腑内』。龙为父称,故先生初字曰螭若也。

    十七年(己丑)先生五岁。

    入小学,受论语。先生曰:『一、二叶书,孔子止教人读书,有子如何教人孝弟?孔子止教人老实,曾子如何教人省事?问之授者,不能答(洪谱略同)。

    十九年(辛卯),先生七岁。

    青原公以事至会城,置通鑑纲目,躬负以归,手为点定。先生昕夕研阅,便知忠良邪正之辨,人治王道之大。按丹台林公(讳茂桂)续骚序云:『七岁读父书,过目成诵也』(洪谱略同)。

    二十年(壬辰),先生八岁。

    即能为比偶文。顾独喜挟册走最高峰,倚松欹石,踽踽忘返。先生虽恂焉髫稚,然脩敕翘上,冠履济楚,稍不如意,即弃去,雅不乐与侪俗等夷。故独从伯兄讲业于渔鼓溪之顿坑者凡数年。自经传子籍,旁及诗赋声律铅汞阴阳之学,无不耽精元览焉(洪谱略同)。

    二十二年(甲午),先生十岁。

    按丹台序云:『十岁作古文词,若有神授也』(洪谱阙)。

    二十五年(丁酉),先生十有三。

    往来过从,辄多长者游。按先生和邑王文成祠记云:『忆余舞象时,常游邑中,时时黉西过瞻旧祠,疑其庭径湫侧,意世有达人,溯源嶓岷,必有起而更事者。今果更卜奕起也』。

    洪谱:师如平和,过王文成公庙而叹。见其湫侧,为之徘徊乃去。既三十年,四明施公为漳海守,始改其庙貌,移之于东郊以请。子闻之喜曰:『以祖功德,礼也』。于是为之碑。因叹其学被于天下,高接于陆家,卑入于佛者,今天下争辨之。然漳海自紫阳以来垂五百年矣,已久淫于二氏,而平和独以敦朴无詖邪相靡,学士笃于经纶。岂其山川雄骏,苞鬱使然,亦贤人所治,谆谆讲道之力,昌黎所谓民谆易于道古者乎?乃入其庙而歌曰:『折瑶枝兮擣琼糜,思君兮中阻饥。扬灵兮播灵旗,矫欲来兮何期。大江横兮大领绝,射朝曦兮马当发。招余弓兮云中,遗余珮兮木末。虽无德兮心所知,曾昔来兮安足辞。露所生兮雨膏之,菊有风兮兰与吹。追鄹车兮抗峄马,上天兮下土。时不同兮安得游?登君堂兮不得语。耿徘徊兮中夜』,(下有脱句),令诸生歌之以为迎送神之曲。子已而悲曰:『得毋以为楚声乎』!

    二十六年(戊戌),先生年十有四。

    喜谈黄白术,有弃家腾举意。适江西二王子至,先生脩刺伏谒,言丹砂可化为黄金,其说有验。而是时神宗静摄,颇好道家言,先生遂作书,将因王子上于朝。而又闻罗浮二山有真人居焉,其上多明砂曾青诸灵药物,意忻然欲往。会先生母族有宦博罗学斋者,其子往观,先生遂偕与往。至博罗,闻有韩大夫素以贤豪好士称,先生不谒宦署,径诣韩大夫。语及罗浮,振笔作罗浮山赋,无停思而多奇字。大夫讶曰:『年少,轶才也』!即邀先生与诸子同处于别馆。自是藉其一马一力,遍游罗浮,寻所谓朱明洞者。暮返朝往,冀有异人隐现其间,时时长啸以呼之。一日,策马渡水,水骤泛,人马漂溺里许,得浅渚不死。然缘兹遘疾,不能数出。韩之诸子竞以医药进,方霍然起。而邑有曾某者,亦豪公子也,价韩民以迓先生。先生既至,则已蚤敕治具,相与共登观海楼,轰饮极欢。酒酣因以观海楼赋为请。比撤席返,已夜分矣。先生晨起,疾书数千言致之。曾氏则又大讶,虽宿搆未遽能如是。乃奉十金及二葛为寿,先生辞金而受葛。繇是神异之称遍博罗焉(洪谱略同)。

    二十七年(己亥),先生十有五。

    寓博罗,有贵族以女议配者,先生谢却之。续骚所谓『神女娧娅而相慕兮,又孰知余之不敢娶』者也。按先生与张烃叔书云:『僕生年十五、六,犹问姆氏,男女正配是为何故?迄今思之,喷饭也』。然则未定之戒,先生不为血气所动久矣(洪谱略同)。

    二十八年(庚子),先生十有六。

    按月台序云:『垂髫即志四方。游罗浮、崧台、匡阜,所至名公翰客,无不下榻虚左。每有结撰,俱黄金贽而白璧酬,意稍弗惬,脱屩去矣』。又闻先生游归,发箧,诸稿皆诗赋,青原公怒责之。先生遂焚其稿,更习举子业。然于时事得失,往往慷慨指画,有贾生流涕之意,不能身禁云(洪谱略同)。

    二十九年(辛丑),先生十有七。

    洪谱:治律吕。

    三十年(壬寅),先生十有八。

    洪谱:作畴象。

    三十一年(癸卯),先生十有九。

    按先生自注续骚云:『秋书干藩臬,不遇』。

    洪谱:秋七月,子献时事策以干藩皋,不用而去。

    三十二年(甲辰),先生年二十。

    按续骚云:『曷不睹夫天宫兮,閴要渺而莫底』。自注云:『春欲诣阙上大理通书,不果』。

    洪谱:子二十岁,之平和,居大明山,所谓大峰山也。春欲往阙下上书,不果。夫子知王道难行也。河汾二十而学成,慨然有济苍生之心,游长安,上书文帝,谈王道也,召入见而不用。伊川二十学成,慨然念苍生,游京师,上书仁宗,亦以谈王道也,乞召见不报。夫子知王道之难行也。况欲以白衣之士,一旦出蓬户,谈非常之功,动明主乎?

    三十三年(乙巳),先生二十有一。

    复游于粤,数月而还。按先生徙泽记云:『太阴处火之年,中谷有蓷之岁,其德背寅,其刑在申,虩虩者震惊之口,哓哓者风雨之音』。盖是岁青原公有族人之难云。又曰:『分恋庭闱,割别亲爱,北揖大王之峰,南历□□之障,西踰五军之岭,东涉二女之江,还射的之舟,出寻橦之道,踸踔四顾,不自知其寥落者也』。或疑先生一时游历,未必及此,盖命笔所至,随并举之,不专在是年也(洪谱略同)。

    二十四年(丙午),先生年二十有二。

    移居顿坑。按徙泽记云:『时岁柔兆,二月得乙,日加于丑,爰託幽谷,强负白首,幽触垩树,虽迫处此,岂得已哉』。当时伯兄匪石公亦已佐读躬耕矣,故先生后有别兄诗云:『忆昔亲在时,四畦少遗穗。吾兄日拮据,手口俱憔悴』。又言某閒助兄抱锄,辄十指出血。暇则还从松间读易。尝与兄读易大石上,有虎出其下,因谓之曰:『吾兄弟在此谈经,尔亦来听耶』?虎乃弭伏而去。于是先生更筑小隐,引水为池,杂树丹荔、龙目、榛栗诸果。续骚所谓『凿白石以为岩兮,爰遯乎窱之宫』者也。又曰:『揽牛女以挹精兮,谒彼岳于阳区』。先生自注云:『是秋再干藩臬,不遇』(洪谱略同)。

    三十五年(丁未),先生二十有三。

    夏四月,丁外艰。按丹台续骚序云:『游归而值家变,窭益甚』。先生自序亦言不能自具殡殓,酬意万一。又闻先生当父殁,远告诸友,得数金。号哭奔驰,且踊且仆,中途忽遗其金,行十馀里乃觉。悲伤■〈忄宅〉■〈忄祭〉,复还寻觅。有野人得所遗金,守之不去,曰:『此必嚮者孝子所遗也』。俄而先生至,呼号抢地。野人曰:『金幸在此,老夫惧所需之亟也,踆故踆于此,以须君来耳』。悉授所遗金。先生于是捧野老,令坐,拜谢而去。故忧愁愤鬱而作续骚。而邑父母黄公(讳应举)为之序曰:『余治漳浦,初校士,得黄文置第一。及召对多士,独不见黄生,已知其有父丧也。徐询其状,数系策往来山间,时时遨游千里外。趣伍使召至。果白衣冠挥涕至县庭,偃蹇不拜。大声言生命数奇,不能事吾父,又安能事长者?遂趋出。余大异其人。数念生贫,问所言具悉无有。乃问撰结何若,生又自谓无有。既乃陨涕出其袖中书,文如离骚也』。

    洪谱:夏四月,丁外艰,念其亲■〈忄宅〉■〈忄祭〉未能自直,负奇以死。又值艰难,委命于空山,亲戚乖离,无以自振。穷至不能为丧。虽欲自比湘纍,又何过焉?故忧愁愤鬱,而续离骚赋,作离疚经。既殡,作九盭传。南海黄公应举为漳浦令。初校士,得子文置第一。黄公心异之,以为其人必魁岸而多髯,老大如平津牧豕时,少者亦不下如长沙,亟欲见其人。及召诸生,仓皇问众人:『黄生安在』?知其有丧。乃徐询其状,盖二十许人,数系策往来山间,时时游数千里外。黄公↑又大异之,以为彼所谓仲蔚、子平之流者乎?出其袖中书,文如离骚。黄公见之,泣曰:『余亦幼而孤。而黄子如此者,其才使之然也。余视生,类有道者。千古而下,多知生者。余未敢自为知已也』。而其相值,则既如此矣。时读数行,黄公不觉涕泗之横集也(馀略同)。

    三十六年(戊申),先生年二十有四。

    馆于卢司徒,日令从者给侍。久之,先生弗乐也。适孝廉张绍和(讳爕)至浦,与先生谈,契如旧相得。既还郡,言于太史高公(讳克正),为书以迓先生。先生遂以是秋来居绍和之霏云居。绍和性通脱,先生竟夕危坐,平居未尝离衣冠。于是绍和不敢为宴见,命其弟烃叔(讳绍科)肃先生晨夕起居。绍和乃时间出商略上下。故先生后有书云:『某尝卧斋头近千日,盘盂庋阁,半可勒铭也』(洪谱略同,惟编次在丁未年下,而阙戊申一年,疑有脱误)。

    洪谱:子讲易于漳上。居亡何,兰水之人或以为黄子达者。少宰蒋公始见子而问易,子与之略谈大畜而别。于是兰水之人闻之,往而问易焉(此条亦编在丁未,与前条毗连,疏亦脱写戊申也)。

    三十七年(己酉),先生年二十有五。

    服除。是岁,奉母侨居浦邑中。已娶孺人林氏,复居浦之东郭。按先生徙泽记云:『于是屠维作噩,日月俱合,独掖老母,外託人国。伯达断情于华阴(谓伯兄也),仲翔寄家于蛮服。虽得雌得雄,未辨出世之心;而匪兕匪虎,名深在野之感矣』。又曰:『计吾生世,稍有知识,未二十载,三移其居焉』。秋七月,先生赴会城就试,不遇返。渡钓龙江,舟覆溺水,恍惚如梦,遇有一人导之前行,至一殿甚宏敞,榜曰「倪黄」。复导而出,出乃泊岸,衣裳尽湿。先生大异,而姑识其事。天启壬戌选馆之夕,倪鸟宝亦梦之。比揭榜,倪第一,而先生第二。两人各述所梦,遂相得甚驩,厥后行事亦相类,盖定数云。

    洪谱:黄子既免丧,乃奉母青原夫人庐于东皋以居。后门人筑为明诚堂,今为黄子祠也。隆武二年,赐表文明书院。子作易本象凡八卷,亦以深明天人之际,然犹谓未足以尽易,不欲存,以属门人张若化、张若仲存其草于山中,令勿传。自易象正作,而后门人以易本象附其后。子少时,常推李文利之律吕而用之,今复推之于东皋之上,知其不然也。乃求之史记伶州鸠、管夷吾、左丘明而律正,然后黄图之二十有四律出焉。然则子之律何取之?曰:子之律盖取之曆与易也。吾观子之推律也,尺有二寸分之以为二宫。上宫以为节,下宫以为中。中之气,阳也;节之气,阴也。上宫以为阴,下宫以为阳。始于黄钟之阳八十有一,终于黄钟之阴三十有九。呜呼!有律以来,秦人或以黄钟之阴为黄钟,汉人或以黄钟锺之阳为黄钟,故李文利及郑世子诸家,皆因吕氏、淮南子以三寸九分为黄钟矣。至于子,始以为不然而正之。然则京房如何?曰:京房之律有六十,万宝常之律有八十有四,钱乐之律有三百有六十,而子独以为京房精微也,谓其犹有古人之法存焉,然皆不知一律之各有一百二十分与一律之各有上下宫。嗟乎!礼乐之坏既二千年,必达人起而整顿之乎!

    三十八年(庚戌),先生年二十有六。

    时时来郡中,诸先达竞延致如素交。先生虽布衣,辄持古谊坐上座无诎。按先生榕坛问业云:『某未为诸生时,尝过郑观察,方取器量晷,问某云:「若知北极有处中天否」?某谢不知。又问「表影有处倒南否」?亦谢不知。又问「日出入有非卯酉否」?又谢不知。观察默然,别论史汉文章诸杂事。某归,愧恨不食也。夜持竹几坐中庭者,如此两年之间二、三百日,乃知南北中分阴阳赢缩之说,以非观察授我诬也』。先生又尝于邺山告诸同人曰:『后生近先生辈最为有益。某年二十馀,尝同丹台林公至郡寺,谒西圣及先贤像。林公曰:「若知今兹共谒者何人也」?某云:「聪明智慧人也」。林公曰:「是亿劫来劳心苦行人耳。吾辈硬竖脊梁,仰鑽劳心霜铁苦行,则异日亦可受人拜谒矣」。嗟乎!后生求益,何可不亲近先辈』(洪谱略同)?

    三十九年(辛亥),先生年二十有七。

    时摄浦篆为司李张公(讳鹏霄),而主府事者为昭余闵公(讳梦得),于是邑试、郡试皆以先生为第一(洪谱略同)。

    四十年(壬子),先生年二十有八。

    补郡弟子员。时督学冯公(讳挺)得先生文及一岁寒暑之候论,大加元赏,遂拔赴棘闱。

    洪谱:子入省,赴秋试,下第以归(馀略同)。

    洪谱:子教于东皋,谓门人曰:『此道寂然,今当于深山之中遇之也。城市之中,虽欲哀呼,无可告者。昔者,孔子顺见公孙龙曰:『不说非马,即以为师』。公孙龙谢之曰:『我无非马,更无教处』。呜呼!僕生平放浪,言若雌风,恐不足以顿转人心。今舍数行帖括,更无教处,徒使人厌耳』。然则当时有铜山陈子士奇者,门人所谓西陈;有铜山陈子者,门人所谓南陈,非帖括之徒欤?曰:子之学与先问业于其家者,唯海边西南陈耳,盖喜其贫而亲之。入则与子共砚,出则与子共衣,夜则与子共被,日则与子取柴水。子每为之叹曰:『可以援干而舞者西陈之才,可以曳屣而歌者南陈之器』。其事于子也最久,故皆笃于忠信,以泽于仁义之言甚深。既成进士,及在朝廷,惟一意报主,以名教为己任。西陈开府于三巴,南陈监军于长沙,皆以不屈而死于贼甚烈。今行人过铜山下,因以想见其当时从子讲业于石斋之山时,必留之移时乃去。因呼曰:此三忠臣石也。又如铜山孝廉刘子善懋之清夷与舟山孝廉张子若化、进士张子若仲之静温,在盛明之世,皆不乐仕,无一日不以山居自娱,人皆曰此国之颜子也,门人归之,仁以张刘称。

    四十一年(癸丑),先生二十有九。

    作大咸经,以形声色,九九相推,各得七百二十九本河图曲折之势,两其阴阳,以六因之,尽万物之用。然大要与太元同摹。其所差者,谓元会运世,与岁月日时约略相等耳。今其书亦未行于世。

    洪谱:子始杜门于东皋,将以著书也。旁凿一窦,惟问业者得入焉。戒门人曰:『人苟有近于趋利者,则君子必避之也。古人读书,入山必深,入林必密,奚但杜门乎』(馀略同)?

    四十二年(甲寅),先生年三十。

    时督学郑公(讳三俊)校漳士,先生试居第五。

    洪谱:作师表。

    四十三年(乙卯),先生年三十有一。

    春,粤之潮州守詹公(讳佐雨)遣使致币,迓先生居郡斋,命其子侍先生讲论。先生因宴次论文,请以文行酒,樽酒未冷而文成。先生得文二十二篇,引满二十馀大白,而先生经醉矣。居顷之,先生意弗惬,不辞径出。詹父更备体而导之归。先生归,未几,遂赴试。是科典试事为内翰来公(讳宗道)及科臣姜公(讳性),得先生文拟第一矣,而以违式闻。督学郑公叹惋久之。因以齿录后序属先生代草,来公、姜公出谒先生旅次,皆旷举也。既而郑公中蜚语解组,将以先生归。先生行至水口,而兄匪石公以母命及之,乃还。郑公复举学租百三十金为先生母寿。故先生于郑公感遇尤深也(洪谱略同)。

    四十四年(丙辰),先生年三十有二。

    方杜门著易象,刘渔仲云:『先生在浦东草庐,于时已有易象八卷、畴象八卷。当时亦三属草本,但文义与今象正俱别耳』。

    洪谱:杜门作诗揆、春秋揆,以应人之求。

    四十五年(丁己),先生三十有三。

    先生杜门不出,有问字者皆如种与蠡,从狗窦中往来授业。按先生林奎甫制义序云:『奎甫既高车,下里门,从容抉狗窦,从予谈天下长者,不复议论文字』。又曰:『余少奎甫一岁,今三十三年矣。自稍有觉知,十馀年以来,文人参契如卜之墨兆者多矣。是予所为夙憷也』(洪谱略同)。

    四十六年(戊午),先生三十有四。

    是时督学岳公(讳和声)抵漳校士,拔先生第一。因极论喜怒哀乐未发之旨。复与先生讲学会城。

    秋八月,先生中式乡试第七人,典试者为内翰丁公(讳绍轼)、礼科张公(讳孔教),分校者晋江令张公(讳履端),松江华亭人也。

    洪谱:十一月,子如京师,作逆流序(馀略同)。

    四十七年(己未),先生年三十有五。

    归自燕都,复杜门著三易洞玑,未就。客有裒其杂作为骈枝别集以行世者,非其好也。于是先生自为序曰:『夙年著书数十万言,明天地之道、帝王之义、万物变化之纪,极博穷微,世犹非之。乃复卑贬其论,以自託其雕镂之末。然其持论不一,往往自盭,今之人亦无得而称焉。

    洪谱:自京师归,复杜门于东皋。有书与门人曰:『骑驴载道,凄风烈日,计六千里,幸以皮骨归,见老亲双鬓之外,四壁自如,穷于昔日』。又有书曰:『僕自两年来,日市数升米,或一二年许,虽苗鱼薑蕨莫之敢问,自计为诸生时未尝至此。今无可奈何耳!贫何所不乐,但今老母日忧朝餐,殊非人理耳!忍此过后年,不知如何』?

    光宗泰昌元年(庚申),先生年三十有六。

    以三易洞玑未成,昼则布算,夜测分野,键户无外交。有书与绍和云:『某寡特之生,与六亲澹泛。自以一身飘泊尘海,独守庐舍,无似人声动二三月也』(洪谱同)。

    熹宗天启元年(辛酉),先生年三十有七。

    是秋,公车北上。生平著经书制义,其刻行于世者曰逆流小草,其未刻者亦不下千馀首。尝有言曰:『战场中拔父救兄,异乡裡遇妻怜子,天下事都如做秀才赴科场时,则何事不可做也』(洪谱甚略)。

    二年(壬戌),先生年三十有八。

    成进士。是科会试分考者为韩公(讳日缵),得先生文异之曰:『此必福建黄子也』!此拆号,益自诧不妄。又起俦闻之先君:先生既授馆职,乃不能别赁屋,寓于漳会馆之庑下。先君(讳烈)时登壬戌武籍,每策蹇伏谒先生,通刺以手。虽旅次杂遝,而门户悠然。

    是时魏璫虐焰方炽,文湛持(讳震孟)、郑峚阳(讳鄤)与先生约同尽言报国。湛持请以身先之,死而后继之。先生疏稿已具,既而弗果。故先生后有疏云:『郑鄤者,天启时与臣同为庶常。鄤与震孟先后抗疏,臣以迎母,且至三疏三焚。郑鄤常以为怯』。呜呼!先生许友报国之盟,盖敦践于十馀年之后矣(洪谱略同)。

    三年(癸亥),先生年三十有九。

    迎太夫人来京就养,而孺人林氏侍太夫人至嘉兴卒。时同乡周公(讳起元)方巡抚姑苏,闻之,经纪其丧,更遣人护太夫人至京。及岁丙寅,周公以忤璫被逮。

    先生在家,倾凑得数千金,随众捐助,而太夫人犹恨薄酬也。按先生与烃叔书云:『吾母闻绵翁之变,涕泣阑干,至为婢儿所笑。母乃愈泣,继之以詈。今想此怀,猿肠尽绝耳』(洪谱同)!

    四年(甲子),先生年四十。

    初散馆,授翰林院编修国史实录。按先生疏有『初散馆,请使朝鲜』之语(洪谱同)。

    五年(乙丑),先生四十有一。

    夏四月,请告归里。秋七月,至家。冬十二月,葬青原公于北山,因结庐其下,躬自负土成坟,勒先人行事铭于屏石。盥沐为书,每书辄簪笔以拜,一字一拜,拜毕而后书。文皆从古,如三代以上碑。复立小石屏于坟后,颜曰「青原元穸」,背镌三十五字,语同古谶,不可解。次及坟庭,亦取青石员砥之,著河洛正变之文,宛然地上。经营数年,然后就。常曰:『吾兹茔域,上下数之,卦变俱全,后世谁复有能知之者』?张镇朴琠曰:『先生自是之后,出则言朝,还则守墓,盖百年精神结聚于此云』。

    洪谱:子曰:『乙丑春,余在长安,与刘御史□忠隔一邸舍。余既以讲筵获罪,御史用劾魏璫杜门,虽咫尺不相往来。即逾月,御史以甘肃差去,余用侍养归。未移时而祸发。所不见血者,剑首之偻也(馀略同)。

    郑谱:当魏璫时,经筵故事,展书官必奉书膝行。道周以为经筵道尊,不宜有此,独以平步进。魏璫目摄之,不能难也。

    六年(丙寅),先生四十有二。

    春,娶夫人蔡氏,计部蔡公(讳乾釜)姪女也。越两月,而母太夫人违养,先生水勺不入口者五日。自此敕断外事,依依北山,不面津显,不与宴会,不作诗文也(洪谱同)。

    七年(丁卯),先生年四十有三。

    时海寇屡警,摽掠肆行,郭外村里,远近为墟。先生独营坟不辍。诸暴客亦相戒无扰。腊月,乃葬太夫人于北山(洪谱同)。

    毅宗崇祯元年(戊辰),先生年四十有四。

    是春,葬先祖母及伯叔,又葬前夫人林氏于北山之左。尝有书曰:『吾今葬祖母伯叔及亡妻毕,便当向平婚嫁之愿。每发一书,头髮便白。然视世间,舍此亦无复情致。窭人子作此浩荡,为诸银窖子所笑,奈何奈何』!又按先生诗序云:『八月淡墨已除,甫亲笔砚』。有援琴示诸知己之作。又有同诸生出墓侧谈经分命四章、各证所说之作(洪谱略同)。

    二年(己巳),先生四十有五。

    三易洞玑书成,有料理三易稍已就绪之作。是冬,辞墓出山,发邮过南岩,因偕绍和锄山再闢两洞,信宿而去。至建安,知遵化已破,收檄徵师,驿道骚然。乃汰家从,独自携孥出关(洪谱略同)。

    三年(庚午),先生年四十有六。

    献岁抵信州。建德溪中探邸报不至,系缆数日,登钓台诸峰。元夕,泊桐君山,携酒与桐君对酌。至临安,闻良固失守,四师俱衂,又有檄止十道师,为之愀然。至毗陵,见郑峚阳于家。将渡江,闻都门戒严,驿骑留滞,乃单车就道,寄孥郑园。至仪真,迟回数日,还向毗陵,召家北上。

    夏四月,至都。未几,与科臣熊德阳同出典浙江乡试。先生在棘闱,每晨起设香案堂上,率同校诸臣北向再拜,而后阅卷,无私谒。程士录亦于当堂起草。放榜之候,踌躇更换,凡诸请託倖窦,一时俱塞。而权贵人子不得志,或多侧目者矣。事竣还都,逢神宗实录成,晋右春坊右中允。

    是时督臣袁崇焕以诱杀毛文龙抵罪,词连旧辅钱龙锡,并逮诏狱。廷臣无复言者。先生乃中夜草疏,排闼叩阍。略曰:『纍辅所坐,为罪督攀缘耳。督臣受剑制阃,令有事得摭阁臣语为质,则是纶扉之内,割边牆为殊域也。且陛下御极以来,辅臣获重谴者九人矣。一代之间,有几宰辅乎?当尧舜盛时,岳牧举鲧,谴祸陷天,未闻岳牧系累,烦皋陶之听也。人臣事主,自当以尧舜为师。倘罪辅犹可赎,臣请辍清华,历疆场,约束江东,收拾辽广,誓得一当以为累辅减千一之死』。时腊月十三日也。疏奏,天子疑为诋毁曲庇,著令回奏。三奏而疑未释,待命四十日(洪谱同)。

    四年(辛未),先生年四十有七。

    春正月十九日,先生回奏三疏,始下「已降三级调用矣」。而礼科又吹索浙围事,数次不已。先生遂更三疏乞休。同官倪公(讳元璐)抗疏,称先生为古今第一词臣,臣愿以职让先生。因属之以诗。其序曰:『文网未释,乞休为劳。倪鸿宝特疏见白,为诗言谢,非乖叔向引谊之情,未殊孟博避咎之旨也』。夏五月朔,上以久旱步祷南郊。十三日,乃释旧辅钱龙锡。先生于是有大解网之诗,而乞休之疏旋于后十一月二七日下矣。

    腊月,举一子,亲明毕贺,盖即长公子麑也。故先生诗云:『乳汁不从俸米得,后来应记伐檀诗』是也(洪谱略同)。

    五年(壬申),先生年四十有八。

    春正月,束装将行,有放门陈事疏,略云:『臣自庚午正月携家此上,今又正月间关南旋,往还冐难,首尾三年。在朝班不上三十日,食俸米四石五斗,罪过山积,仅馀骸骨,一旦溘然,幸及残喘冐昧吐之。臣自少学易,以天道为准,以诗、春秋推其运候。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一失。其法以春秋元年己未为始,加五十有五,得周幽王甲子。其明年十月辛卯朔日食,以是上下中分二千一百六十年,内损十四,得洪武元年戊申,为大明资始。戊申距今二百六十四年。以乾屯需师别之三卦五爻,丁卯大雪,入师之上六。是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之上六。其辞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自有易辞,告诫未有深切著明若此者也。凡易一卦直六十七年零一百五日,一爻直十一年零七十七日有奇。今历十分之四矣。臣观陛下开承,应大君之实,而小人柄用,怀干命之心。陛下以大君之哲,可制小人而有馀。在小人以干命之才,可中大君所不觉。臣考自丁卯大雪,至戊寅春分,凡十一年零七十七日,皆在师上六。勿用之防,诚不可已。臣病久,援笔气绝,乞念垂往之言,并依附放行』。已复遵旨再奏。以滥举逞臆削籍为民。

    二月,挂帽出都门。自济宁过兖州,至曲阜,上孔林,谒周文公庙,下昌峄,徘徊九龙山,孟林在焉。先生各系之以诗。乃买舟至留都,寄家城隅,自僦小舟溯江而上,遂历黄山、白岳、九华、皖台、匡庐之胜。

    是秋至馀杭,诸同人毕集,因筑书院于大涤山。大涤山者,当馀杭之西,宋人所营洞霄宫者也,旧祀李伯纪、朱元晦二先生,至是更加启闢。何羲兆实纲纪其事。茨墍聿立,四方高躅之彦,时亦往来兴咏其间。先生于是为文以记之。然先生出都以来,自春徂秋,亦随意放浪山水,东西奥区,十尽七八。曰:『何图杖屦遂包斗牛之美』。

    是冬抵墓下,诵陶诗曰:『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乃曰:『吾怪陶庐不在士行之侧』。而山中蒸泾,人迹罕至,床几藤□已半就腐坠,惟经史子籍可九千馀卷,烂浥未尽。先生泫然曰:『道坚于器,女看书骨亦牢于床几也』。

    岁暮,复走南靖诸山,二鼓乃归。明日岁除,无以祀灶。偶友人饷二熟鸡,先生为喜动色。过元日,亲朋乃知先生在,于是咸集。先生曰:『如此热闹,不当与袁安烧火耳』。或闻先生所裁定,自己巳至壬申咏业七百馀首,为峚阳持去,乃劝先生更作。先生笑曰:『关门已放,复著五千言耶』(洪谱略同)?

    六年(癸酉),先生四十有九。

    在北山复治坟庐。有书与烃叔云云:『蘧生之年,忽忽已至。即一坟庐,未能知非,何问其馀乎?此无所营树,惟脩葺诸倾颓者耳』。又永天纪事云:『往岁先生治坟,皆自持畚锸,日负土数百觔。比遂不同,但督诸佣保耳。往岁登第后不作举业,比时时为之。或疑其相反。先生曰:『筋力时休,神明不歇』。先生又曰:『汉唐而下,斗分自赢趣缩,文章自盛而衰,崔蔡之文不及班扬,韩柳之诗不及沉宋。至元而来,斗分自缩而赢,文章自衰而盛,陶刘之继而有徐何,徐何之继而有王李。又先辈诗盛而制艺未昌,近者诗衰而制义始盛,皆于情理有关至极,不在繁约之间』(洪谱甚略)。

    七年(甲戌),先生年五十。

    自抵家守墓,诸弟子相从讲论,皆在浦之北山。先生谈经之馀,屡屡劝人读史。尝于历代史中,自汉迄宋,取十二人,人自为传。二传为卷,每卷各以行事相比,曰懿畜前编。其编则首诸葛侯,而终邺侯,是可以窥先生微意之所存也。又取明兴以来杨文贞而下,得二十四人,所附见者若干人,曰懿畜后编。二编皆综厥大家,或略或详,非复史臣之所能到矣。适秋水曹公(讳惟才)以莆李摄府篆,敦请先生发皇圣学。于是夏五月,先生始即漳郡紫阳学堂为讲舍,定于四仲之月雅集课艺,因文证圣。并分纸一张,随所疑难,先经后传,先籍后史,自近溪、敬斋而上,周、程、罗、李而下,不妨兼举,以印身心。久之,先生自次所条答为榕坛问业以行世。腊月乃还北山守墓(洪谱略同)。

    八年(乙亥),先生年五十有一。

    夏五月,复会于榕坛。先生家居秉礼,虽莅讲席,有期之丧,腰絰不除。张勗之瑞钟请曰:『闻晦翁欲集三礼大成,有所未及。吴幼清论次稍定,又多所遗。吾漳素遵家礼,然期功之丧,亦鲜有持者。不知孔门诸杂记,平居皆可详说不』?先生曰:『平居且勿暇论。然三礼诠次,极是学问中要紧,久已分类引伸。但日用疏澹,未能缮写耳』。即以三礼定本付勗之,然尚未及刊布也。

    先生与诸友登天治岩,归,适漳郡地震有声,时为冬十月三日已酉鸡栖矣。或问『春秋五震,始终于臣,而中于君,大抵以为阴盛也。今元月藏伏而地动,其在于周,则正月也。古有之乎』?先生曰:『凡古者,家不占国,郡国不占天下,然君子恫瘝乃身,匹夫纳沟,尚为憷然。何况大地?刘向辄指郡国事为正应,其义极疏。兄所言者,与刘向异指,自足称耳』。语未究而环命适至,先生讲席不辍。翌日,诸友叙别劝驾。先生因酒酣发慨时艰,悲愤涕泗不已。亦会岁暮,复还山守墓(洪谱同)。

    九年(丙子),先生年五十有二。

    时新奉环命,改荔衣,拟拜疏请告,稍谢朋从,抱膝看松,增其寥落。会先生诞辰,诸弟子请于宫庶蒋公(讳德璟)。蒋公就问业中拈十八条推畅元风,以抒嘉祝。先生曰:『自某谈论以来,风过树翻,更无人看落叶。蒋公纔拈一技,觉树树红酣,山山碧战,此处不发愤,那得乐来?前日为谁开此罪过』?诸子云:『此问不从蒋来,不从诸生,却自夫子生下带来』。先生愯然,请一一举似详为条答。先生曰:『蒋公扬糠见宝,初示闻道之艰难,末示成道之不易。丁宁告诫于孔蘧寡过之年,所以裁成垂引,为不少矣』。又曰:任看山山树,仍是老至倦来。一部易书,止是乾乾终日』。已而有司敦促上道。先生至秋尽乃发,腊月遂至京(洪谱同)。

    十年(丁丑),先生年五十有三。

    春正月朔,见朝。二月,分校会试,得士二十一人。夏四月二十八日,具疏乞休,凡再上不允。五月,陞谕德,掌司经局。六月十三日,具疏辞职,自劾臣有三罪、四耻、七不如之语。

    冬十月,有申明掌故一疏,略云:『司经名局,实无一书。东宫有日问谁司局事者,何以对之?先臣上濬尝称我朝著作,圣祖极多。然当永乐时召授东宫,惟文华宝鑑、圣学心法、广昭鑑录、务本之训四种书而已。今四书传本甚少,可发内本誊刷。由是推之,书中有二典、三谟、洪范、无逸,礼记中有王制、月令、儒行、缁衣、坊记、表记、礼运、礼器、学记、乐记,易中有乾坤文言、上系下系,诗中有二南、豳风、正雅、周颂,择此四经大篇钜章,不过五六十帙,讲官六人习十篇,错于四书,以翼宝训,在约御博,不及二年,而义类备举矣。乞次第举行』。有旨彙集进览。十二月,陛少詹事,协理府事,兼管玉牒。复疏辞云:『臣自出山以来,期捐七尺,决顶踵以报陛下。必不可得,亦当有昌言显行,裨益涓埃而去,决非为解衣换带来也。今既十载寂无一语,臣之学术概可知矣。如臣者,但守原职,料理经书,俟其咫成,纵之岩壑,自谓过矣。乞改授蒋德璟、谢德溥二臣,使臣楗户稍完职业』。不允(洪谱同)。

    十一年(戊寅),先生年五十有四。

    春二月,侍经筵,随班召对。退而补牍云:『臣承清问人才。臣言人才如树木,霜雪摧残之后,须勿折其萌芽。又譬养火,亦要积薪。臣以馀生,亲见尧舜,无复一语可佐纤尘,则亦无用读书为矣。臣惩艾已深,扪舌日久,岂敢重干严旨,以自取戾?然私计天下人才,如郑三俊、姚希孟,求其影似,未可多得。皇上诚爱士,莫如爱已成之士;诚理财,莫如理有式之财。当兹众涣之时,幸宏孚萃之旨』。时十有二日也。至二十三日旨下,以为偏私。再疏,又以为支饰。先生自知不容于朝矣,第以数书未就,不欲遽去,乃复奏曰:『臣生逢圣主,不能质直,自将学求事君,又蹈迂疏之失,皇遽之下,追寻前草,已自尽焚,又能复忆。惟忆所述失体,援笔莫措。昔魏徵在帷幄十七载,奏疏数十万言,无一忤旨,亦未能比绩皋夔。真德秀立朝仅一月,条陈百万事,无一纰漏,亦未能差肩王魏。臣在词林十七载,已同魏徵之年,立朝十四月,又踰德秀之数,章未十上,语乏万言,而迷谬频仍,瑕衅山积,欲以仰赞高深,希迹古昔,良亦难矣。臣自揣野草之资,终非法物,束手席藁,以待褫斥。倘念纂述未就,宽假数月,是臣望外之恩,未敢自必』。三月九日,得旨不究。先生繇是诸疏草皆命曰「焚草」也。

    夏六月十八日,又因随众召对,复补牍云:『臣有感事三疏,阨于时会,不能自达,死有馀耻』。按先生三疏,一论推督臣不拘守制,一论宣大督臣夺情,一论辽抚议款。其论推督臣者,谓『宣大督臣卢象昇文殡载道,请近抚臣权摄,忽有并推在籍守制之旨。夫使守制者可推,则是闻丧可以不去也。闻丧者可以不去,则是为子者可以不父,为臣者可以不君也。陛下以日月煇起,尚下诏引躬,明示以君臣父子皆受于天,礼乐刑政所从出。而人臣以哀毁不祥之身,决裂驰骤,玷陛下仁孝之治。是不宜使天下四夷闻且见之也。嗣昌在事二年,才智备睹矣。更起一不祥之人,与之表里,指凫指鳦,说梦捕风,犹狼狈之兽,倚肩俱走,无从施其鞭策,又何益于负重乎』?其论督臣夺情,谓『臣不知陈新甲为何人,然闻其丁艰未终制,又闻其走邪径、託捷足,天下即甚无才,亦未宜移借及此也。凡论人才,观其所难。批龙鳞难于履虎尾,冒斧鑕难于冒锋镝。今诸负气直节敢谏之臣,弃不录矣,而欲使软美容悦者叩头折枝,以建非常之功,垂不世之业,岂可得乎?臣所纂数卷书,已移月可毕。笔札干楯,均为报恩。天下即无人,臣愿解清华以执锁钥,何必使被棘负涂,祓不祥以玷皇化哉?方今荧惑渐次箕尾,是为燕分八九月,交当南斗口,是虽有道所不谈,然思患豫防,圣人垂戒。新甲崎岖秦蜀,载道赴宣,度须半载。卢象昇以茕茕归说之身,待其迟迟援琴之道,所谓乞河神而濡突火也。语曰:「奔车无仲尼,覆舟无伯夷」。臣虽不才,受皇上殊恩,犹将按辔奔车之间,振衣覆舟之下』。其论辽抚臣议款疏,谓『臣接得辽抚臣揭帖,援俺答故事议款,臣不觉为之顿足,投牒于地。陛下励精十馀年,思以尧舜之化被四海,而诸臣无能出一死以纡主忧,此不待有志之士为之注弓而鸣鼓也。且如辽抚之议,谓款成即可撤兵,以讨流寇。毋论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即成矣、久矣,以视宁、锦、遵、蓟、宣、大之师何处可撤者?方今上天告灾,星象垂警,国家大事,宜以实示群情,毋以文稽众论。枢边诸臣,欺罔诡閟,启侮取羞,惟陛下慨然发枢边诸疏,众正其论,毋使事成祸积,异日不可复悔』。三疏遂同封以进。时秋七月初三日也。至初五日,上持三疏不下,乃召阁臣府部及先生同诣平台。当日先生已注籍矣,以特召故往。上谓曰:『朕幼失学,但闻经筵讲论,有所为而为,是欲非理。三疏不先不后,在不点用之时,可谓无所为乎』?曰:『臣所为者纲常名教,不为一己爵禄,是以自信其无所为也』。上曰:『三疏不上,有何时会为阨』?曰:『臣以同乡林兰友、何楷有疏,恐涉嫌疑耳』。上曰:『如今便无嫌疑耶』?曰:『今日不言,后将无及。臣之有言,臣不得已也。且臣如缄默,亦可滥叨升斗,但所惜者陛下之纲常名教』。语未毕,杨嗣昌出言:『臣请就「纲常」二字对象剖明。所谓纲常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还在父子之前。臣父臣母皆无所逃,臣又逃于何所?臣闻古人有言:『禽兽知母而不知父』。今郑鄤杖母,禽兽不如。某又自谓不如郑鄤,论何纲常』?盖摭先生前疏有「文章意气、轗轲曆落,臣不如郑鄤」之语也。先生于是即大体以正之曰:『故事:谏官论执政者出听对仗读弹。文臣虽非言官,未有大臣跪在上前争辩,不容臣尽言者』!嗣昌乃谢非体,请放归里。上即温语留之。先生亦自奏:『臣素耻言人过。今与嗣昌角口亦非体,臣为陛下存人心而已』。上曰:『尔无端诋毁大臣,又以大题目压他,恐是别有所为』。曰:『臣为侍从论思之臣,与嗣昌朋肩事主,比不得诋毁大臣。臣二十躬耕,四十丧亲,负土成坟,畚锸皆臣自荷,臣诚不忍见夺情之事』。上曰:『如此又何云不如郑鄤』?曰:『匡章弃于通国,孟子不失礼貌。孔子自云辞命不如宰予。臣亦谓文章不如郑鄤』。上曰:『章子不得于父,岂郑鄤杖母之比?尔说不如郑鄤,是朋比耳』!曰:『众恶必察,奈何迫权势使皇上不知是非之实』?上曰:『陈新甲谙谏军情,汝又言其走邪径,岂督抚才料朕一不知,止听人营竞耶』?曰:『凡人心正则行正,心邪则行邪。嗣昌以已夺情,又推陈新甲,呼群引类,使成夺情世界,是亦今日之耻也』!上曰郑鄤五伦俱绝,许曦言其罪状甚明。小臣有公论,而大臣反无,岂不可耻』?曰:『宋人恶李定不丁母忧,故赐孝子徐积粟帛以风之。臣如要救郑鄤则攻嗣昌,非所以救郑鄤也』。上曰:『向以汝偏激,稍示裁抑。后闻操守,随则赐环,将遂擢用。不图如此偏激恣肆』!先生曰:『臣今日不言,则臣负陛下。陛下杀臣,是陛下负臣』!上乃曰:『一生学问,止得佞口』!遂著先生令起。先生于是叩头而起。已还复跪,请再剖忠佞:『夫人臣在君父前独立敢言为佞,岂阿谀顺旨为忠耶?敢争是非、辨邪正为佞,岂容悦缄口为忠耶』?上曰:『问此遁彼,非佞如何?若论红牌,支吾当斩』!闻者咋舌。先生乃侃侃而退。嗣昌更请:『皇上优容某,可以教天下臣子』。上曰:『近来人心浇薄,故特召谕,政所以正人心』。盖上终以先生为非无所为也。乃后之论者,谓当时皇上实心敬先生,但以时事孔棘,不得不起二人用之。而面谕先生则曰:『暑天劳顿之馀,能成一篇文字,才亦可爱』。盖当先生与杨辅同日枚试,杨辅言略而字潦草,先生洒洒详尽,而楷法端谨,故上虽不用,犹为留意也。然则皇上不可谓不爱才,而先生于皇上未可云不知遇也,徒以号纲揭常声责者大,故反以为有所为而激耳。呜呼!不激不奋,不愤不激,令以三缄膺特简,吾知先生必不愿也。即勿论不用,即用矣,而时事已去,吁都咈俞,细大必争,吾又知纶扉虽贲,不足行先生迹也。天之置先生,固将别有以用之矣。谁复能与先生争万古者?故阁臣翼日拟词,以为朋串挠乱,降级调用,而在廷诸臣,亦无更起而争者。先生于是不得不行矣。乃取前所裒纂诸书上之,其疏略曰:『臣思古人身蹈不测,尚图纂述以赎殊辜。况臣受命在先,岂得消藏以滋罪戾?用将臣所纂完洪范二册、月令二册、儒行二册、缁衣三册,凡八册、四函,先呈进览。八月,调江西布政司都事。临行,更上乞休疏云:『陛下怜臣孤苦,虽加创艾,犹畀俸钱,俾就一官,以图报效。臣思此生禄养之荣不及父母,顶踵之报总为君亲,自赐环而赐谪,均非微臣之躯,由再死而再生,弥载如天之惠。然而寸心易竭,九折难医,自顾残生,真无所用矣。臣素耻言贫病,又每日计劳而食。自去冬迄今二百馀日,经寒涉暑,手纂写三十万言,凡再易草,实无一刻之暇。不合感事发其狂痴,旬日以来,两目就眚,加以体羸,呕血盈掌。如此升斗,亦岂滥叨乎?臣通籍十七载,犹然书生。立朝五百日,未酬犬马。倘淹忽半途,流播他土,将使千古上下,不知陛下忱恂之恩,仁闵之泽。恳乞还山,以就医药。苟残喘之尚存,何馀年之足惜?惟陛下察其真病真危,许其待痊待补』。不允。

    是月出都,发潞河五百里,登泰山绝顶,作诗曰:『何处寻天下,培塿视古今』。已至岱顶观日,则曰:『海国寻常望,中原特创观』。又曰:『萧然何所怪,自弄两丸看』。其胸中浩落,不知何如也。

    冬至大涤,陈卧子、曹木上诸友日奉杖履,扪高探幽。尝曰:『大涤三洞,虽不必异人是栖,然使汉武闻而蹇裳,燕昭听而抵掌,何讵过乎』?又曰:『谢傅栖迟此山五十馀年,捉鼻拂巾,为司马主簿。使其时风鹤无灵,鞭流遂断,苍生之望,东山之恨,岂可复涤耶』?徘徊日夕,坐卧朱李几案之下者久之。已复黯然思别,屈指岁暮,料理松楸,迅于飞鸟。乃以覆被馀梦间就六诗录存山中,曰:『后有览者,知出处聚散之会未能无介于怀也』。将行矣,又为诸友絷维三日。会倪鸿宝祭酒来自山阴,持边信相示,悚然警听,未忽绝帆胥江。长至后十日,乃发。何羲兆、曹木上送至严滩,登钩台。先生萧然感叹,乃作诗曰:『鸟坠鱼惊风色紧,天下无山可高隐。萝裳荔带荷华冠,白日文螭化蚯蚓』。又曰:『从此辞君各千载,故园门前千尺海。海中疏岛千高驼,记得投竿双膝在』。既书此为别,并写双台八松以识分手。

    洪谱:是岁作孝经大传(馀略同)。

    十二年(己卯),先生年五十有五。

    复还山守墓。以前疏批旨有「朋串」之语,乃于石养山中,垩庐之下,别构数椽,以列大雅。左曰十朋轩,轩不容■〈车慧〉,壁间位置曰管葛(管夷吾,颍上人;诸葛亮,南阳人)、曰郑董(郑国侨,郑人;董仲舒,广川人)、曰吴郭(吴季札,吴人;郭泰,介休人)、曰晏丙(晏婴,齐人;丙吉,鲁人)、曰张李(张良,禹州人;李泌,长安人)、曰黄王(黄宪,汝南人;王通,龙门人)、曰田羊(田叔,井陉人;羊祐,新泰人)、曰疏魏(疏广,峄人;魏舒,任城人)、曰管陶(管宁,临朐人;陶潜,灊阳人)、曰邴皇(邴原,齐人;皇甫谧,朝那人)、曰申阮(申屠蟠,陈留人;阮孝绪,尉氏人)、曰梅张(梅福,寿春人;张翰,吴郡人)、曰周沉(周磐,汝南人;沉麟士,武康人),凡二十六人。右曰九串阁,阁仅九尺,壁间位置曰屈贾(屈原,郢人;贾谊,洛阳人)、曰鲁李(鲁仲连,临淄人;李白,彰明人)、曰乐王(乐毅,灵寿人;王猛,北海人)、曰刘韩(刘向,彭城人;韩愈,南阳人)、曰汲魏(汲黯,濮阳人;魏徵,晋州人)、曰黄张(黄霸,阳夏人;张咏,濮州人)、曰五马(第五伦,长陵人;马周,茌平人)、曰高苏(高允,蓨人;苏颂,晋江人)、曰谢李(谢安,太康人;李纲,邵武人)、曰王白(王羲之,临沂人;白乐天,渭南人)、曰陆苏(陆贽,嘉兴人;苏轼,眉山人)、曰宋范(宋璟,南和人;范仲淹,吴人)、曰裴韩(裴度,闻喜人;韩琦,安阳人)、曰张赵(张九龄,曲江人;赵抃,西安人)、曰李马(李绦,赞皇人;司马光,夏县人),凡三十人。皆异代同风,韵实殊致,道鼎侪辈,递为宾师。赵邠卿之壁县四像,司空图之圹引群宾,聊有所契,託于同人,各系之以赞焉(洪谱略同)。

    十三年(庚辰),先生年五十有六。

    在北山守墓。一切谢绝客。诞日,题门曰:『残生馀年,死不敢受弔,况受贺乎』?客有自浦至者,阍人辄辞去。唯诸同人至自漳,先生令人延之别馆,迨晚出见客。乃共列坐石上,酣饮欢洽。先生手自叠三石而坐,曰:『吾今此坐,虽安亦危已』。盖是时薜(观国)、蔡(国用)当国,而杨、陈俱用事,故先生虞不免也。翌日,有异僧至,微言以讽之。僧曰:『正苦此事。毒火将动,不得药线不发。今中旨已萌,不幸外疏及之,祸且不测耳』。未几,而江西巡抚解公(讳学龙)以荐剡闻,而逮命下矣。先生闻报,即于五月二十三日辞墓就道,时缇骑尚在南昌。先生中夜出门,匍匐至水口,挥手作诗以谢同人,有曰:『臣罪如倾河,当于何者起。亲朋但古道,引涕便不是』。至适中驿道有诗曰:『生平少屏语,临难乃自遂。疾雷破孤峰,要非物所碎』。至南昌闻逮,诸子依依不去,欲同北上。先生毅然麾之,作诗曰:『生离死别不可知,友道君恩已如此』。又曰:『天上巍神轻意气,琴筑哀絃安作置?斯文未丧应能来,汤花火花仍复开』。至砀山道中遇警,身先缇骑得过。至寿张,接邸报,薛以罪死,蔡寻废卒。先生乃于七月末旬至京。缇骑以闻。中旨未下,而计部主事叶公(讳廷秀)毅然上疏,请以身代罪。叶公者,濮州人也。登第后,以魏璫故不出。既补冷曹,与先生未尝有觌面之雅,闻先生就逮,号于曹署曰:『吾辈称冠进贤冠,今名贤罹厄,忍复坐视耶』?呼一曹不应,又呼一曹,呼已继之以骂,又复骂,又复呼。如此遍呼六曹毕,无一人应者。叶公乃挺身上疏,请自代先生。而八月旨下,先生与解公各杖八十,发西库司问拟。越数日,而叶公之疏亦下。旗校索叶公,曰:『吾待子来久矣!请入视吾居所』。有旗校随入,见其左侧置秘器一具,右陈全袭寿服。叶公曰:『吾老母已终世,又无妻子贻累。今日惟须公辈来一了事耳』。即随旗校同往拜杖。监杖者闻之,曰:『异哉!千古乃有如此人』!叶公不行一铢一钱,诸执杖者皆愕眙不忍下,乃反轻于他杖者。既拜杖已,削籍回濮州。先生乃就床箦为诗以赠其行,有曰:『齅血得金腥,味骨得玉气』。又曰:『乳血在君亲,霜露不敢侵。总此未坠生,呱啼亦古今』。实未尝一识叶公也。而先生杖疮亦发,几不支。乃召医傅药,剜去恶肉。故在狱中作书与烃叔曰:『古人于仁义烂时,自里血肉;僕于血肉烂时,自里仁义。悠悠命也,谁为谈者』!盖先生卧病八十馀日,抱足扶首,仅能起立。顾念白云,斗室如椰子大,不见三光。自揣平生喜探幽窟,穷极之趣呈于梦寐,乃作诅洞之诗曰:『鑱胸强作元奥窟,要使鬼谷傲寒阅。果然精魁为都君,孤窠鬼馆来温存』。又曰:『于今历历成精怪,一灶一床不自在。日光漏线不肯垂,飞鼠飞飞欲昼晦』。作诅洞已,复啽呓如答客嘲者。于是洞诅之诗曰:『洞壑精灵不捏怪,开襟揖客了无碍。何处白云起库门,强捉人裾作芥蒂』。又曰:『儘有通人纳轩殿,如穿水窦负门扇。一人择地能精专,飞神越空腾青天』。先生既以清苦闻,天下诸狱卒皆不敢有望于先生,惟日奉纸札,丐先生书。先生时时为书孝经,以当役钱。凡手书孝经一百二十本,皆以狱卒持去,散尽无馀。于是忧患备至,艰贞罔利。迥思幼喜易象,迨兹五十馀五矣,而天人愤悱,未能有明。九京可质,羲文犹恫。自是卧息成爻,食思拟象,乃研理极数,而著易象正。方开府(仁植)与先生同在西库,言自诠易三世,未毕此理,见先生所著,片字落纸,辄观玩不已。曰:『吾虽不及次公,宁怖夕死,遽坠朝闻乎』?时先生方草十二图未毕,忽锦衣著筐篮来徵。先生徐曰:『吾画一图完就逮耳』。役人不可,遽以先生去。诸图像翻播床下。既去,方公更掇拾收藏之,故先生诗曰:『筐篮一日临五门,风雨瞥天雷霆尊。迥顾白云不可见,经书化蝶皆惊翻。缅想方公食三叹,定谓此书终河汉』。盖是时太学生涂仲吉上书讼先生冤,故徵先生同对北寺也。比至北寺,械鞫四次,且拶且责。毒痛之下,指节纔续,又为六十四象正。故又诗曰:『右手贯鑕左袖书,解鑕写书尚带血』。会有朱生永明冒难入北寺,为先生栉沐。朱生者,绍兴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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