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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二十四

    张文潜文

    论法上

    古之善为天下者不患法不立而患不能为法不患法不足而患法密而不胜举然则天下之治乱不系法之存亡欤夫亦有推本而後知其至也夫法之所生不生于无事事起而不可理则法从而经之事日益多法日益周事日益新政日益工并起而相制则不胜者受其患故法不胜事则天下之乱纷然而起故治天下者非无法之尚也为其无事之可贵也非法备之可削也为其事变之可虑也昔者三代之治不若尧舜商周之治不如夏后孔子曰後世有作者虞帝不可及也又曰虞夏之道寡怨于民商周之道不胜其弊夫舜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略矣商周之礼比于夏后之时则备矣夫四代之治否岂礼不具之罪哉制度日多淳粹日衰矣天下之势譬如人之一身夫世之人有不畏寒暑不治药石恣口之所食肆体之所安夫如是者问其年必壮者也深居奥处爱养备至药石百物毒烈并进而炙艾鍼砭遍肤而无遗问其年则必老者也夫虞夏之道壮者也其不治可为也其不足可补也壮者之疾易治也其成质未亏而可以有为也商周之道老者也其不治难为也以其尝治之而不信故也其不足难补也以其尝补之而不满故也彼之疾方来而吾之术已穷彼之变未休而待之道已尽如是则死继之矣嗟夫天下之不愿取办于法也如此而世之君子抚事制变而尤法之不足岂不悲哉夫法度之弊起于德不足而求胜其民而败于启民之邪心而多怨夏之继舜也岂不知舜之为不可及也商周之继夏也岂不知其弊之将不胜也然而明见其弊而为不已何也岂其世变日繁而德有不足故耶德不足以还民之初熟视其乱而莫之禁则将以智加之故曰法起于德不足而求胜其民夫上以智胜其下则下亦以智胜其上不络马首则毁衔窃辔之马终身而不知不立门户则穿窬窃发之盗终身而不为法之于民常制其一而开其一制之者易见而开之者难防上下以智相胜而奸邪诡伪不可胜究故天下之人始忘其欢欣戴君之心而有怨怒忌上之仇故曰败于启民之邪心而多怨呜呼夏之後为商商之後为周三代之治未甚相变也其治乱之迹未甚相远也周亡而为秦天下大乱三王之治扫?而无余治世之迹卒不能复先王之丝毫而三代之俗遂以不见于後世何也夫法未极则俗之变未足夏商之法尝若极矣然民未大厌也民有未厌之心则其淳气美质犹有存者周之法详矣不可以复加其俗之变已穷而民之奸心邪态靡不毕出其智备其质尽其恶足其美殚故周之亡而不可复为矣此圣人所以深悲之而曰周人之末渎神而贵爵刑罚穷矣此後所以为秦也欤

    论法中

    古之有天下者必得于纷争放乱之後夫人之情出于乱亡之後则其情苦而思安夫惟其情苦而思安故其事简而易教夫下有易教之俗则上无难立之法故有国家者其初下常绥静而易治安平之日久而民之侈心生嗜欲之动无穷而罪过繁故居其上者乃始日夜补完其缺败而调伏其崛强曲为之防多为之制法度繁兴刑政毕举文胜而质不足名美而实不称故大抵有国者中世以後天下之事常多而国家之观美益冺民之过日滋而有司之文加备而世之惑者以谓能完上世之不足而务求前人之所未成以为成功而不知其不若使上世之质未散而前人之朴常在也天下之物其势相激而後变生焉观美者实之所由亡文备者伪之所自起盖尝以汉之事考之高祖取天下於秦民出于百战夷伤之余父子兄弟仅相保聚以安其生故其气帖然静愿而少事而高祖文景得以画一之法羁縻而安辑之历数世而天下安妥内有大乱而豪杰不作此民淳而法简之效也至于武宣天下之势久习于无事民意日纵豪侠盗贼稍起于里闾而二帝乃修明制度收纳天下之才讲政备物以与天下战于才智之中才者奋而奸者随之强者胜而乱者因之纷纷籍籍以传于不肖之子孙而汉以大坏此则事衆而法备之弊也故天下之难治不在于剏始卤莽之初而常在于积安大备之後是故君子必观其兆而审其宜解其甚而不激其变使其势不为周人之已甚而务使後世可以有加呜呼其本果安在哉盖天下之弊好极治者必召天下之大乱务穷利者必贻天下之大害污尊而抔饮蒉桴而土鼓天下之人苟未厌其为礼乐也则吾之礼乐虽足以备天下声容藏而勿陈可也构巢营窟之居衣薪不封之葬天下之人苟未失其为生死之所安也则我之制度虽足以建九筵之堂五称之衣弃而不用可也不乱则已不必邀其敬不欺则已不必尽其忠是谓不求备于民矣可久之道起于不求备而效于人不厌譬之万金之家责之千金其力亦足以供我之求然吾日取一金焉于是有不得已而取之百金彼犹乐输而不怨何则彼惟所有者未竭而不厌故也故礼乐刑政之设于下使民有未厌之意则後世有作者得以复加焉故其弊也可以有救而不至于术穷智竭而无继呜呼惑者徒见法度密而民不化文理具而功不立日夜从而加之呜呼亦失其本矣天下之势不可以激而民之智不可穷激之以所欲者必得其所不欲穷之以所能者必报之以其所不能徐导其欲激之势而不扶其未用之智则天下可以久安而无虞然则周人其未足以知此欤彼或者遭其会而有不得已焉故也

    论法下

    鸣呼治天下之难也其为物也大而难举其为情也杂而不类为之不得其要用之不中其节用力劳而功不成是故圣人本诸道而明于术凡吾所以为术者制物以使入於吾之道也然则何其不直致吾之所欲而为是委曲纡缓而使之从也夫人之情使之从我而刼之以刑则成功难隂有以役其心使之不得不从我则成功易今夫欲天下之畏也而陈之以刀锯欲天下之爱也而陈之以金帛此直致其畏爱者也夫刑戮赏赐非不足以立畏爱也使必陈其物设其具则刀锯玉帛亦不给矣且天下固有不爱金帛之赏者则赏之所不能悦也天下有不畏刀锯之刑者则刑之所不能惧也故欲求吾欲而直遂焉者其事烦其教粗吾与物以力相胜而物之从之也内有不服之心而吾力之所不周者乱之所从起夫驷马之于车也奔骤舒迟至难齐也夫人之于马必待夫躬临之而後如意耶则一车而四驭未能也今以一御而四马之迟速惟十指之听者以我所执者辔也以一辔之约制四马之节者执马之要虽欲不我听而不可得也是先王之所以役天下者执天下之辔也今夫桥衡之举水也右仰则左俯左抑则右扬夫曷不欲俯则卑之而仰者何与焉欲扬则举之而抑者何与焉夫惟卑者有不能使之卑而後仰者用也举者有不能使之举而後抑者用也先王知天下之卑高有不可以形为也故其为所以卑高者而不为具形古之知是道者执天下之所必从者如辔而制物理之必应者如衡四凶天下之巨蠧也商容比干箕子商之望也舜能使天下不犯于有司而度罪之不可以尽刑也取天下之巨蠧者而击之天下虽有悍强不化者知所畏矣舜非徒能施刀锯也能沮其不畏之情也武王得商而善者未可尽赏也取世之望者三人而尊礼之而商之为善者悦矣夫武王非徒知尊贤能也能动其说我之心也故舜武王执天下之辔者也昔梁惠王以利问孟子而孟子非之然其终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後其君者也何必曰利夫使不遗其亲不後其君利之大者也梁惠王以为利而孟子非之何也孟子者以谓不求不遗于民而後民守之不求不後于民而後民先之彼以利而责望于民则民散而惟利之从而卒不获吾之所求梁惠王之术踈而孟子之术精梁惠王之事拙而孟子之事微老子之道拙术者也其言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又曰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夫将翕之而合之将取而夺之行其私以成其私是以暑徵暑以寒致寒隂阳之所不能为也天之将寒也不以霜雪为之也金石烈土山焦者所以为今日之霜雪也天之将暑也不以蒸郁为之也震风积雪者所以为今日之炎烈也故邀其及物之功不能远守其复物之情不能复故孟子之术低昂天下之衡者也夫术有小大道有邪正天下之士徒见夫世之浅人执小术踽邪径而流於谲诈之域而曰圣人无术直道而已矣呜呼亦惑矣圣人之所谓直道非无术之言也过乎术者之言也故其道平易而有成惑者之所谓直道不及乎术者之言也故其道踈鲁而多败文王以仁义而王宋襄公以仁义而亡均为仁义而存亡异何也乌获之力弛而不用遇盗而三揖之则盗知服矣无乌获之力遇盗而揖焉则死矣文王过乎术者也宋襄公不及乎术者也而况乎圣人之未必不出乎术也

    本治论上

    治天下之道有历万世而可知者有朝不可以知夕者自三代以来至于今盖已数千百年事势之变杂出而不可期然而如是而为仁如是而为义得之则安失之则危者未始有改也此虽万世而吾能知之者也虽然仁与义者我能知之其所以为仁义者吾不能必也今天下之所谓仁义者有生之而为仁亦有杀之而为仁有刑之而为义亦有宥之而为义彼圣人之治天下其可必者我之所为未有出于不仁不义者而已矣必将求其所以致仁义之迹则虽圣智我知其不能前知夫天下之事未始一也循之则弊激之则变反复相代而不可知今夫质之与文是无以异于氷炭之不可同也然质之弊则文必至是何也势之所激故也故隂极不生隂而生阳寒极不生寒而生暑故物有以同相戾有以异相使此之谓激之而 变者也彼先王之法其初固未尝不善也而至于後世而不能行何也循之故也譬之水也决之而注于海则有所避有所就纵横委曲而不可一而後海可至也有贱丈夫焉不知其为如此以谓水出于西则决而西水出于东则导而东当避而不知避当就而不知就则力可竭而海不可至也夫圣人之法何为而立也无乃出于此时去矣而法不改则虽圣人之法有所不能为区区而循之坚守而不变时日益异而吾方伥伥然抱已陈无用之物而求施之则亦何施而可哉此所谓循之而弊者也惟其循之而弊是故随其所激而变从之天下之事如此而不可一也而世之惑者犹将举腐余已弃之空文而求为之无乃已踈乎凡此者朝不可以知夕者也治天下者必求至于仁义而无祸犹治身者必求至于安乐而无疾也夫求安乐而无疾则必察夫寒暑之动而为之应故狐貉以御冬而絺葛以去暑凡晦明燥湿之变吾皆有以制之而我初不能自必夫如是而後安乐可为也寒而为裘暑而不易暑而御葛寒而不变如是则疾而死耳尚何安逸之有哉呜呼知此而後可以语治天下也

    本治论下

    或曰三代以来天下之未大治岂非天下之势有不便欤呜呼是未达夫变者之论也且天下之势果何为而起也方三代之时列而诸侯为自王畿之外皆侯国也当其盛也藩翰屏蔽而王室以之强及其衰也分裂四出更为雄强而不可制而後天下之势合于一而秦始为郡县一收天下之权而其弊也天子孤立于上匹夫横行而莫之禁至于汉而天下之势虽或不同然当其改也必有所惩当其立也必有所利盖自唐之末始有藩镇之强而唐以亡历五代而不能改至于今而藩镇之祸遂大去而不复今天下之势委于守令而分于监司緫于朝廷自三代以来至于今何其屡改而不一耶其无乃出于有所激欤故尧舜之不得不为诸侯犹今之不得不为郡县也故两出于不得不为则势者因有所定而不可变故天下之政有是非而天下之势无可否譬如人之自少而之壮自壮而之老也夫三者固未始同而各有所养亦各有所乐苟不知所以待老之具而必曰壮而後可则惑矣按今之势而善为之其谁曰不可而必曰唐虞三代之势而後可则天下卒不可得而治也然则三代以来其难于治者其病果安在哉盖有二说一曰尚虚名而忘实利二曰谨小过而失大患何谓虚名好尧舜三代之名是也世之学者圜坐而议政未有不曰唐虞三代者也其言当时之病未有不曰不如唐虞三代者也夫唐虞三代之法岂诚有所不足哉时易而事迁世变而势异譬之铸金琢玉以为饮食虽美而无所用之矣有一人焉强立而不顾则必羣笑而竞排之以谓臆说而不学而不知吾之于尧舜三代固相期于仁义之地而吾何求其名哉盖昔夏为贡法以取其民至商而为助孟子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呜呼使世之惑者必曰禹之法岂有不善哉而不知夫末世之利圣人不能预为而已去之时圣人不能强至也呜呼使尧舜三代之圣人复出于今而反顾当时之所为余知其必不复为之矣故夫天下之不治未始不自好名始也昔日王莽之井田後周之周官房琯之车战尝试之矣譬如病狂丧心之人越行妄作而不顾是果何益哉此之谓好虚名而忘实利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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