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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大儿定徵
我虽在京，深以汝读书为念。非欲汝读书取富贵，实欲汝读书明白圣贤道理，免为流俗之人①。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②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如此方叫得能读书人。若不将来身上理会，则读书自读书，做人自做人，只算做不曾读书的人。
读书必以精熟③为贵。我前见汝读《诗经》《礼记》，皆不能成诵。圣贤经传，与滥时文不同，岂可如此草草读过？此皆欲速而不精之故。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工夫只在绵密④不间断，不在速也。能不间断，则一日所读虽不多，日积月累，自然充足；若刻刻欲速，则刻刻做潦草工夫，此终身不能成功之道也。
方做举业，虽不能不看时文，然时文只当将数十篇，看其规矩格式，不必将十分全力尽用于此。若读经读古文，此是根本工夫。根本有得，则时文亦自然长进。
千言万语，总之，读书要将圣贤有用之书为本，而勿但知有时文；要循序渐进，而勿欲速；要体贴到自身上，而勿徒视为取功名之具。能念吾言，虽隔三千里，犹对面也。慎毋忽之。
┃ 今译 ┃
我虽然人在京师，却时刻想着你读书的事情。不是要让你通过读书来获取功名富贵，而是希望你通过读书明白圣贤所说的道理，免得成为世间平庸之人。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情。将所读之书中的圣贤道理，一句一句细心体会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方法，这样才称得上是读书人。如果不将书中的圣贤道理结合到自己身上进行理解和体会，那么读书就是读书，做人就是做人，两者之间没有交集，只能算作是没有读过书的人。
读书务必以精湛纯熟为贵。我以前见你读过《诗经》《礼记》，但都不能背诵下来。圣贤所作的经和传，与当下泛滥的八股时文有很大不同，怎么能这么草草地读过去就算了呢？这都是想要提高读书速度而没有把书读精的缘故。只想提高速度是读书的第一大弊病。读书工夫只在细密周到从不间断，不在于速度啊。如果读书从不间断，那么，一天下来所读之书虽然不多，日积月累，自然就会充足；如果时时刻刻想着提高读书速度，那就会时时刻刻都只是做些潦草工夫，如此一来，就终身都不能走上成功之道了。
刚开始准备科举考试时，虽然不能不看些八股时文，然而八股时文只需看上数十篇，看看这些文章的规矩和格式，没有必要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个上面。如果诵读儒家经典和传世古文，这才是根本工夫。从根本上有所得，则八股时文自然会有所长进。
千言万语，总之是一句话，读书要以圣贤所作的有用之书为根本，而千万不要只知道读八股时文；读书要循序渐进，而不要总想着提高读书速度；读书要将书中所说的圣贤道理细心体会到自己身上，而不要把读书看作是获取功名利禄的工具。如果你能够常常想着我所说的这些话，虽然我们相隔三千多里，也如同面对面坐着一样。一定要小心遵循，切勿忽视。
┃ 简注 ┃
① 流俗之人：指世间平庸的人。
② 体贴：细心体会。
③ 精熟：精湛纯熟。
④ 绵密：细密周到。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大儿子陆定徵的一封信，大致写于清康熙十七年（1678），陆陇其进京准备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期间。通篇写的都是与读书有关的事情。陆定徵，陆陇其长子，生于清顺治十七年二月，亡于清康熙二十一年九月。
在这封信中，陆陇其首先讲了读书的功用。他开宗明义指出：“非欲汝读书取富贵，实欲汝读书明白圣贤道理，免为流俗之人。”这是陆陇其对读书功用的界定。在他看来，读书不是为了考取功名、获取富贵，而是为了明白圣贤道理，免得沦为世俗平庸之人。儒家讲究“为人之学”和“为己之学”：为人之学是外在的，通过读书来获取功名富贵；“为己之学”是内在的，通过读书来提高道德修养，提高人生境界。很显然，陆陇其认可的是儒家“为己之学”，他也希望大儿子陆定徵能够深刻理会儒家“为己之学”。
其次，陆陇其讲了读书和做人的关系，这是延续读书的功用而来的。陆陇其提出，读书和做人是同一件事，他认为，“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如此方叫得能读书人”。“读书人”三个字中包含着读书和做人两重意思。读书人与不读书人的区别在于，读书人能将书中的圣贤道理用到做人上去，而不读书人不知道书中的圣贤道理，自然也就不会把圣贤道理用到做人上去；进一步说，读书人把圣贤道理用到做人上去，可以学做圣人，完善人格，实现完美人生，而不读书人则永远也不会有学做圣人的机会。
再次，陆陇其讲了读书的方法。陆陇其指出，“读书必以精熟为贵”，要求陆定徵熟读精思，下实功夫背诵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他还着重指出，“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提醒陆定徵读书不要强求速度，而是“绵密不间断”，日积月累，功到自然成。
与此同时，陆陇其还讲述了“经典”与“时文”的关系，反映出他对科举考试的观点。他认为，对于“方做举业”的陆定徵来说，应该以儒家经典和传世古文为根本，日日夜夜，勤加诵读，至于八股时文，读上几十篇，了解一下“规矩格式”，大体知道怎么写就可以了。
最后，陆陇其总结全文，提出三项建议：其一，“读书要将圣贤有用之书为本，而勿但知有时文”，讲的是如何应对科举考试；其二，读书“要循序渐进，而勿欲速”，讲的是读书的方法；其三，读书“要体贴到自身上，而勿徒视为取功名之具”，讲的是读书的功用。
由以上可知，陆陇其认为，读书和做人是同一件事，读书的功用是“明白圣贤道理”；读书的方法是“循序渐进”“精熟为贵”；应对科举考试，要以“读经读古文”为根本。
陆陇其给陆定徵的信中，既有关于读书的思想观念的指导，又有具体读书方法的指导，既能指明方向，又有可操作性，其中充满了深深的关怀和深切的父爱。陆定徵有这样的父亲，也是他的福分。只是陆定徵虽少年聪慧，却英年早逝，未登科甲，未能继承陆陇其的学术衣钵，让陆陇其的多年心血付之东流，可惜！可惜！
示三儿宸徵
前有一字①，寄嘉善柯寓匏②带归，不知曾到否？我在外甚安好，家中不必悬念③。但汝读书要用心，又不可性急。“熟读精思，循序渐进”此八个字，朱子教人读书法也，当谨守之。
又要思读书要何用？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其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于圣贤之言乎？不合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
至若④《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时须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汝能如此，吾心方喜欢。勉之，勉之！
┃ 今译 ┃
前面有一封信，托付嘉善柯寓匏带回家去，不知你可曾收到？我在外面非常平安，家里人不必挂念。但是，你读书要用心，又不能性子太急。“熟读精思，循序渐进”这八个字，是先贤朱子教给人们的读书方法，你应当谨慎遵守。
又要思考读书要用来干什么？古代圣贤教人读书，是希望他们将先圣先贤的言语身体力行，而不是空读书。凡是日常的一言一行，必须自省自察：“我今天的言行合乎圣贤的言语吗？不合乎圣贤的言语吗？”如果有不合乎的地方，必须痛下决心，予以改正，如此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至于《左传》一书，其中刻画的有好人和不好的人两种人，你读书的时候要仔细分辨甄别。见到一个好人，必须生起爱慕之心，暗中想着必须向他学习；见到一个不好的人，必须生起厌恶之心，暗中想着我断断不可学他。这才是真正读《左传》的读书人，这么做便是学做圣贤的真工夫。你能做到这些，我心里才觉得高兴。努力，努力！
┃ 简注 ┃
① 字：书信。
② 柯寓匏（páo）：名崇朴，字敬一，号寓匏，浙江嘉善人。清康熙十一年副贡生，官至内阁中书舍人。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儒，因丁忧未参加考试。著有《振雅堂集》（内含《文稿》一卷、《诗稿》六卷、《词》二卷）。
③ 悬念：挂念。
④ 至若：连词，表示另提一事。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他的三儿子陆宸徵的一封信，信中所说还是与读书有关的事情。
首先，陆陇其要求陆宸徵牢记并遵守先贤朱子“熟读精思，循序渐进”的读书方法，提醒他“读书要用心，又不可性急”。其次，他要求陆宸徵深入思考读书的功用，提醒他读书要“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日间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此外，陆陇其还以读《左传》为例讲述了什么是学圣贤工夫，要求陆宸徵读书的时候仔细甄别，区分好人和不好的人，做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
陆陇其《示大儿定徵》《示三儿宸徵》两封家信，写的都是与读书有关的事情，我们从中可以读出陆陇其对两个儿子的深深关怀和谆谆教导，也能体会到父爱的伟大。陆陇其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的学问多半是遵循先贤朱子“熟读精思，循序渐进”的教诲，通过不间断的阅读和实践得来，是真正的学问，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和思辨的追问。陆陇其在这两封信中的读书观，如对读书的功用、读书的方法、科举考试应对之策等的思考，其中有对先圣先贤读书观的继承，也不乏他自己多年读书心得体会的提炼，尤其是他对读书和做人关系的论述，以及对真正的读书人的论断等，可谓是真知灼见，对新时代如何读书也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和一定的参考价值。
与三儿宸徵（一）
接汝临清寄字，知舟行甚迟，未识何时抵家，心甚悬悬。
我自九月初三夜在张家湾起身，初四日进城，至初十始到畅春苑引见。十三日奉以御史用之旨，二十日奉补四川道之旨，廿四日到任随奉堂，协理山东道事。所管者稽察各省刑名①事件，此尚不难料理，惟求尽言职则甚棘手。
我于十月初七日上畿辅民情一疏，自谓委曲之甚，见者犹目为戆②，面奏时虽蒙皇上首肯，竟阻于部议。可叹，可叹！大抵目前时势甚难，且看光景。我寓中盘费③，目前仅可支持，未能照管家中。汝母子到家，必甚窘迫，只得与五叔商量，可且借饭米数担，俟过新春，再商接济之法也。
家中光景，可一一写示我。我既在京，家中诸务，汝当留心照管。但不可以此废读书，求其并行不悖，惟有主一无适④之法：当应事时，则一心在事上；当读书时，则一心在书上。自不患其相妨。不可怠惰，亦不可过劳，须要得中。《小学》及《程氏分年日程》，当常置案头，时时玩味。
元旂叔祖寄到所刻《松阳讲义》中多差字，若欲将汝带归之本校对，可即送去。但对毕可即将原本取回，不可遗失。我在京有一江阴人徐名世沐者，讲书甚精，近数与往还，颇得其益，将来欲采其说，附入《松阳讲义》中，另刻一本，目前且不必论也。
┃ 今译 ┃
接到你从临清寄出来的信，得知你乘坐的船走得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心里非常挂念。
我自九月初三夜里从张家湾动身赴京，初四进城，等到初十才有机会到畅春园觐见康熙皇帝。十三日奉命以监察御史之职任用，二十日补任四川道试监察御史，二十四日到随奉堂赴任，协理山东道的事务。主要负责稽查各省刑律案件，这些还不难料理，只是想要尽到言官职责却很棘手。
我在十月初七日上了《畿辅民情疏》，自以为说得非常婉转，看过奏疏的人还是以为我忠厚耿直，面奏时虽然得到康熙皇帝的首肯，但是最后竟然受阻于部议。可叹啊，可叹啊！大概是因为目前时势非常艰难，且看看以后的情况吧。我寄居地方的生活费用，目前仅够日常花销，不能照应家里。你们母子到家之后，必定非常窘迫，只能同你五叔商量商量，暂且借得饭米数担，等到过了新春佳节，再商量接济的办法。
家里面的情况，你可一五一十写信告知我。我既然在京中，家里的大小事务，你应当留心照应。但是不可因此而荒废读书，如想要做到并行不悖，只有采取主一无适的办法：当应对事情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去做事情；当读书的时候，就一心用在读书上。这样就自然不必担心两件事情会互相妨碍。不可懈怠，也不可过于劳累，须要劳逸适中。《小学》和《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应当常常放在案头，不时地研习体味。
元旂叔祖寄来的他所刻《松阳讲义》一书中很多地方少刻了字，如果他想用你带回去的本子加以校对，你就给他送去。但是，等他校对结束，你就立刻把原本取回来，不可遗失。我在京中认识一个叫徐世沐的江阴人，讲解《四书》非常精湛，近来与他有过多次交往，非常受益，将来打算采用他的说法，附入原本《松阳讲义》中，另外再刻一个版本，目前暂且不必讨论这些。
┃ 简注 ┃
① 刑名：古时指刑律。
② 戆（zhuàng）：忠厚耿直。
③ 盘费：指日常生活费用。
④ 主一无适：指专心于某一项工作而不旁及其他的事情。出自《论语·学而》“敬事而信”朱熹注：“敬者，主一无适之谓。”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冬天。信中，陆陇其讲述了他出任四川道试监察御史的时间以及他上《畿辅民情疏》的情况。陆陇其在信中还特别提到了他的经济状况。他说：“我寓中盘费，目前仅可支持，未能照管家中。汝母子到家，必甚窘迫，只得与五叔商量，可且借饭米数担，俟过新春，再商接济之法也。”陆陇其时年六十，已任嘉定知县、灵寿知县近十年，而且还是名闻天下的一代大儒，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清代，还有经济状况如此窘困的官员，家中妻子儿女还要靠亲戚朋友周济才可度日，着实非常难得，其清廉可见一斑；进而可知，陆陇其深受儒家安贫乐道思想影响，甘守淡薄，清廉有余，却不善于或者说是不屑于经营生计。与同时代的嘉兴大儒吕留良相比，陆陇其在经济方面确实欠缺了些。吕留良刻书卖书，获利甚丰，家境丰裕，常与文人雅士聚会闲聊，悠游自在；陆陇其或做清贫官，或是外出坐馆，或在家授徒，收入都不高，家里生活一直非常贫困，常常需要他人接济才可勉强度日。家庭经济窘迫导致他不得不常年奔波在外靠坐馆营生，这可能是陆陇其学术事业未竟而卒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陆陇其在信中还讲到了读书，他要求陆宸徵采取“主一无适之法”，“当应事时，则一心在事上；当读书时，则一心在书上”，让读书和做事同步推进，并行不悖；他还告诉陆宸徵，读书要劳逸结合，“不可怠惰，亦不可过劳，须要得中”，并把《小学》和《程氏分年日程》放在案头，不时地研习体味。
此外，陆陇其还提到了他的重要论著《松阳讲义》。该书是陆陇其担任灵寿知县时，在灵寿县学中为诸生讲解《四书》时的讲义，涉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书，但不是每本书都面面俱到，章章提及，而是随时、随性地讲解阐发。陆陇其在《松阳讲义》中严格遵循朱子学说，着力“尊朱黜王”，“于姚江一派，则异同如分白黑，不肯假借一词”。朱子一生之精力在于《四书》，陆陇其一生之精力在于《四书章句集注》，因此，可以把《松阳讲义》看作是陆陇其学术论著的精华。
与三儿宸徵（二）
正月初五接元旂叔祖札①，始知家眷于十一月初八日到家，心始一慰。岁前我有一字寄子展带归，京中光景想已知悉，不知家中何时可有人来，须人到方可遣归接济。
汝到家不知作何光景？须将圣贤道理时时放在胸中。《小学》及《程氏日程》宜时常展玩，日间须用一二个时辰工夫在《四书》上。依我看《大全》法，先将一节书反复细看，看得十分明白，毫无疑了，方始及于次节。如此循序渐进，积久自然触处贯通。此是根本工夫，不可不及早做去。次用一二个时辰，将读过书挨次温习，不可专读生书，忘却看书、温书两事也。目前既未有师友，须自家将工夫限定，方不至优忽过日。勉之，勉之！然亦不可过劳，善读书者从容涵泳②，工夫日进，而精神不疲，此又不可不知。
我意欲于二三月内告假回南，然未知可得否，且再看光景。五叔及各房诸叔，俱不及作字，可一一说声。
┃ 今译 ┃
正月初五接到元旂叔祖的信，才知道家眷已于十月初八日到家，心里稍微感到欣慰。年前，我有一封信委托子展带回家去，我在京师的情况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家中什么时候有人到京师来，等到家里人到了才好让来人带着财物回去接济你们。
我不知道你在家情况怎么样？你必须将圣贤道理时时刻刻放在心中。《小学》和《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应当时常研习体味，每天要有一两个时辰的工夫放在《四书》上。依我阅读《四书大全》的方法，先要将一节内容反复细看，看得明白透彻、毫无疑问，才开始看下一节。如此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日子久了自然就融会贯通。这是根本工夫，不可不及早努力去做。其次用一两个时辰，将读过的书挨着温习，不可专门去读尚未读过的部分，而忘记了阅读已读过的书、温习已读过的书这两件事情。你目前在家中既然没有师友互相砥砺切磋，应当将自己的读书时间限定好、分配好，方不至于悠哉度日。努力，努力！然而，读书也不可过于劳累，善于读书的人从容阅读，深入体会，工夫每日都有长进，而且精神不至于疲惫，这些道理不可不知啊。
我想要在两三个月之内请假回到江南，然而不知能否如愿，看看情况再说吧。五叔和各房堂叔，都来不及写信了，你一一和他们道一声平安吧。
┃ 简注 ┃
① 札（zhá）：信件。
② 涵泳：深入领会。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春天。陆陇其在信中主要讲述了读书问题。陆陇其要求陆宸徵“须将圣贤道理时时放在胸中”，要求他经常研习体味《小学》和《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还要求他把读书时间分配好，“日间须用一二个时辰工夫在《四书》上”，“次用一二个时辰，将读过书挨次温习”。在此，陆陇其特别讨论了阅读儒家经典的方法。其一，根本工夫。陆陇其认为，阅读儒家经典，尤其是《四书大全》等科举考试用书，需要“先将一节书反复细看，看得十分明白，毫无疑了，方始及于次节”，这么做就是要下实功夫，把每章每节搞清楚、弄明白，做到朱子所说的“循序渐进，熟读精思”，日积月累，功夫到了，自然可以融会贯通。陆陇其的学问多半来自潜修自得，采取的就是这种老老实实的“笨办法”，可见，这种办法还是很有效的，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文本细读法。其二，看书温书。陆陇其认为，读新书要和看旧书、温旧书结合起来，既要获得新的知识，又要温习旧的知识，新旧结合，“温故而知新”，如此才能读书日得，学问日进。此外，陆陇其再一次提醒陆宸徵读书要劳逸结合，要下功夫，又不可过劳，从容涵泳才能工夫日进、精神不疲。
与三儿宸徵（三）
我自二月初六日钦点会场外监试①，至三月初一日揭晓始回寓。初七日，用中及黄大等到，见汝两字，洞悉家中光景。此等艰难之状，不涉历②不知。到处可长学问，不可但③心焦④。
至于读书，在家中杜门静坐，须依我平日话头⑤去做工夫，不可优忽过日，一无长进。旁人之言不可轻信，须要辨其是非，自家立个主张。常将《小学》《近思录》之言放在胸中，去听人言，便如以镜照物，自然是非了然。
我在京安好，不必挂念，但常想南归，未有机会耳。倘秋间未得归，汝当到京，来时须用骡轿，不可勉强跨骡长途，比不得灵寿至京也。汝虽在家，我心常在汝身上，汝当以父母之心为心也。其余京中光景，黄大归自能言之。
┃ 今译 ┃
我自二月初六钦点为会场外监试，到了三月初一拂晓才回到寓所。三月初七，用中和黄大等人来了，我见到你的两封信，了解了家中情况。这么艰难的状况，不亲身经历真是不知道啊。人生处处可以增长学问，不可徒然焦虑烦躁。
至于读书，你在家中谢绝宾客，静坐修习，必须按照我平时所说的话去下工夫，不可悠闲自在荒废时日，以致毫无长进。旁人说的话不可轻易相信，必须明辨其中的是非，自己心里要有主张。你常常将《小学》《近思录》中的名言警句放在心上，仔细研习体味，再去听别人说话，便如同拿镜子照物，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是非。
我在京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只是常想着回到江南家中，可惜没有合适的机会。假使秋天我还没回家，你应当到京师来看我，来的时候应乘坐骡轿，不可勉强骑着骡子做长途旅行，从家里来路程很远，比不得从灵寿到京师来那么近。你虽然在家中，我常把你放在心上，你应当把父母对待你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啊。京师的其余情况，黄大回去后自会和你说的。
┃ 简注 ┃
① 监试：明清时期科举考试时负有监督之责的官吏。《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十三回：“监临、主考之外，还有同考官、内外监试、提调、弥封、收掌、巡缉各官，挤满了一大堂。”
② 涉历：经过，经历。
③ 但：徒然。
④ 心焦：心中着急烦躁。
⑤ 话头：泛指启发问题的话语。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春天。陆陇其在信中提到了家里的经济困难状况，他说：“此等艰难之状，不涉历不知。”虽没有明确说到家里条件究竟如何，但也可从只言片语中推测，陆家经济状况糟糕透了。即使如此，陆陇其还是乐观的，他要求陆宸徵从艰难生活中丰富阅历、增长知识。他还特意提到了读书问题，要求陆宸徵“依我平日话头去做工夫，不可优忽过日，一无长进”，同时提醒陆宸徵“旁人之言不可轻信，须要辨其是非，自家立个主张”，并要求他把圣贤道理牢记心中，看作是明辨是非的依据。此外，陆陇其还特别温情地指出，假如他秋天不回平湖，就要陆宸徵进京看他，“来时须用骡轿，不可勉强跨骡长途，比不得灵寿至京也”。舐犊之情，可见一斑。
与三儿宸徵（四）
黄大四月初三日在京起身，此时必已到家。我京中光景，渠①归想已备悉。一月来亦无他事，前月终，因捐纳之人纷纷②，只得又上一疏，旨意甚好，然未知部议何如也。我前字中欲汝秋间到京，然须再看光景，待我七月中再遣人归商量。黄大若有盘费，可先遣来，若盘费艰难，迟迟亦不妨。
新宗师③必已发牌，汝于举业尚未能精通，待下次考亦不妨。功名迟早，自有天数，不必强求，但读书不可不勤。孔子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当常思此言。有便信来，须将所用工夫一一写示我。然日间亦不可过劳苦，须有从容自得之乐，方是真会读书人。诰命④已领到，可对母亲说声。凡事自要立主意，不可轻听人言。人言之是非，亦不难辨，只是以圣贤之义理为权衡而已。汝能不为众楚所咻⑤，我心方慰。念之，念之！
┃ 今译 ┃
黄大四月初三日从京师起身，此时想必已经到家。我在京师的情况，他回去之后，想必你已经了解清楚了。一个月来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上个月底，因为捐纳人员接二连三，我只得又上了一封奏疏，皇帝看后说是很好，然而不知道部议结果如何。我前面信中写到想要你秋天的时候到京师来，不过还得再看看情况，等我七月的时候再遣人回去和你商量。如果有路费，可以先让黄大过来，如果家里生活费用紧张，迟些日子也不妨。
新任提督学政想必已经发牌，你在举业上尚未能够精通，等到下次再考也不妨。获取功名有早有晚，都是上天注定的，不必强求，但是读书不可以不勤奋。孔子说：“不怕没有人知道自己，只求自己成为值得别人知道的人。”你应当经常思考这句话。有便信捎来，你得把你日常读书所用工夫一五一十写给我看。不过每天读书也不要太过劳苦，当有从容自得的愉悦心情，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封赏诰命夫人的诏书已经领到，可以对你母亲说一声。凡事要自己拿定主意，不可轻易听信他人言语。他人所说之话的是非，也不难辨析，只要以圣贤所说的道理作为判断标准就可以了。你能不被众多外来的干扰所惑，我非常欣慰。非常想念你们，非常想念你们！
┃ 简注 ┃
① 渠：人称代词“他”。
② 纷纷：一个接一个地，接二连三地。
③ 宗师：明清时期对提督学道、提督学政的尊称。
④ 诰命：即诰书，是皇帝封赠官员的专用文书。
⑤ 众楚所咻（xiū）：即“众楚群咻”。楚，楚国人；咻，吵，乱说话。众楚群咻，指众多的楚国人共同来喧扰，后指众多外来的干扰。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夏天。
陆陇其在信中委婉提及了上疏议论捐纳一事。捐纳即捐资纳粟以得到官职、爵位。秦始皇四年，因蝗灾大疫，允许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由此开了中国古代的捐纳之途。之后，历朝历代多有沿袭，清代中后期大盛。朝廷把捐纳所得视为正项收入，明码标价卖官鬻爵，加剧了吏治腐败，成为当时的一大弊政。清康熙三十年，朝廷为筹款围剿准噶尔，特开捐纳。御史陈菁请求停止捐纳人员必须经过保举才能做官的做法，而实行多捐者优先录用的政策，吏部讨论后没有批准实行。时任御史陆陇其得知后，连续两次上疏议论捐纳，强烈反对捐纳多者优先录用，甚至提出捐纳人员如果在三年内无人保举，便让他辞官退职，用来澄清升官的途径。陆陇其的激烈言论引起了朝野的轰动，户部以捐纳人员都在观望，将会迟误军需为由，请求夺去陆陇其的官职，发往奉天安置。后因畿辅民心惶惶不安，唯恐陆陇其发配远地，于是，陆陇其得以免于发配。不久，诏命陆陇其巡视北城。监察御史试用期满，吏部讨论将他外调，陆陇其无心官场，乘机告假还乡。这封信就是写于他第二次上疏之后。当时，陆陇其前途未卜，处境堪忧。我们从陆陇其告知陆宸徵是否来京尚需讨论一段中，就可以推测出陆陇其当时的复杂心情。
即使在复杂的官场漩涡中，陆陇还是挂念着陆宸徵的学业。他劝说陆宸徵不要着急参加科举考试，因为“功名迟早，自有天数，不必强求”，但他要求陆宸徵“读书不可不勤”，并以孔子“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一言激励陆宸徵好学上进。陆陇其再次告诫陆宸徵，读书要劳逸结合，“日间亦不可过劳苦，须有从容自得之乐，方是真会读书人”，提醒他要从读书中寻找快乐，好读书、乐读书，做个真正的读书人；他还再次提醒陆宸徵，“凡事自要立主意，不可轻听人言”，要以圣贤道理来明辨是非曲直。
与三儿宸徵（五）
我八月初已开列在外转①中，复蒙②停止，目前又有试俸③一局，未知作何光景。总之，听命而已，汝且不必进来。
文宗④几时考嘉兴？汝文章尚未能精进，且待下次考亦不妨。只要上紧读书，不怕无功名也。我寓中日用甚窘，下半年俸银，因灵寿上年钱粮未完，罚去。此番人归，又无一钱可寄，当待仲冬遣人归矣。汝事事须谨慎，不可轻听人言，将书帖⑤到府县中。亲友不知利害者甚多，须要自家有主意。若有要紧事务，须到城中与元旂叔祖商量。
星佑此番来，一慰契阔⑥，甚好，但我寓中清淡，不能有所加厚，甚觉歉然⑦，惟劝其读《小学》书，若平日能将《小学》字字熟读深思，则可为圣为贤，亦可保身保家。汝当互相砥砺，人而不知《小学》，其犹正墙面而立⑧也欤。彭年于中秋后到京，我亦劝其读《小学》，近来愈觉此书有味也。
┃ 今译 ┃
我在八月初的时候已经被开列在外转名单中，后来承蒙圣上关爱才停止外转，目前又有试俸的安排，不知道前景会怎么样。总之，我听从朝廷安排就好，你暂且不要到京师来。
提督学政什么时候到嘉兴来主持考试呢？你所写文章还没有精进纯熟，暂且等到下次再考也无妨。只要你抓紧时间读书上进，不怕考取不到功名。我在京师公寓的日常用度非常窘迫，下半年的俸禄银子，因为灵寿县去年需要缴纳的钱粮没有完成，所以被罚掉了。此番遣人回家，又没有银子捎带回去，需要等到仲冬时节再遣人回去的时候了。你事事都要小心谨慎，不可轻易听信他人之言，将书札、柬帖送到知府衙门、知县衙门中去。亲戚朋友中不知道其中利害深浅的人很多，你要自己拿定主意。如果有要紧事务，应到城中与元旂叔祖商量。
曹星佑此次到京师来，可慰思念之情，非常好，但是我京师公寓中生活非常清淡，不能够好好地款待他，觉得非常抱歉，只有劝他读《小学》一书。如果平日里能够将《小学》字字句句熟读深思，那么就可以为圣为贤，也可以保身保家了。你和曹星佑应该互相砥砺，读书人如果连《小学》书中的道理都不知道，就如同面墙而立吧。彭年在中秋后到京师来找我，我也劝他读《小学》，近来越发觉得此书确有滋味了。
┃ 简注 ┃
① 外转：旧时谓京官转任外省同级官职。与“内转”相对。
② 蒙：敬词，承蒙。
③ 试俸：清朝吏部之铨选制度，乃官吏升转资格之一。凡任京官郎中以下，小京官以上之职，外官道府以下，佐杂等官以上之职者，均需试俸二年、三年、五年，方能升转。
④ 文宗：明清时期称提学、学政为文宗。亦用以尊称试官。
⑤ 书帖：书札、柬帖。
⑥ 契（qì）阔：久别；怀念。
⑦ 歉然：不满足貌；惭愧貌。宋叶梦得《石林家训》：“然盛夏帐中亦须读数卷书，至极困，乃就枕；不尔，胸次歉然若有未了事。”
⑧ 墙面而立：亦作“面墙而立”，指面对墙壁，目无所见。比喻不学无术。出自《论语·阳货》：“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秋天。信中，陆陇其提到了自己的坎坷仕途，以及他仍未解决的经济困难，尤其是他说要用下半年的俸银偿还灵寿县民所欠钱粮。陆陇其做官做到这个分上，能不清廉如水吗？如此言语，让人读了，不胜感慨。陆陇其在要求陆宸徵读书上进的同时，又劝说他不要急着参加科举考试，并提醒他要有主见，不可轻信他人言语。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谆谆教导，其中充满关爱和温情。
陆陇其非常重视《小学》，他认为，“若平日能将《小学》字字熟读深思，则可为圣为贤，亦可保身保家”。因此，他要求陆宸徵、曹星佑、彭年等人勤读《小学》，按照《小学》中所讲述的圣贤道理做人做事。
《小学》是由宋明理学集大成者朱子编著的道德教育读本，其核心内容是教育儿童如何处事待人，如何孝顺父母，如何尊敬长辈，如何洒扫应对进退等。《小学》全书共六卷，分内外篇，其中内篇四卷，外篇二卷。内篇四卷，分《立教》《明伦》《敬身》《稽古》 四个部分。《立教》主要讲教育的重要和方法；《明伦》主要讲父子之亲、君臣之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交；《敬身》主要讲恭敬修养功夫；《稽古》辑录了历代思想家的行为表现，作为《敬身》的证明。外篇二卷，分为《嘉言》《善行》，分别辑录了汉代至宋代思想家的言论和行为表现，作为《立教》《明伦》《敬身》的补充和说明。
朱子《小学》一书中蕴涵着做人做事的根本，读过《小学》之后，再读《四书五经》，孩子就不会傲慢，就知道圣贤学问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落实在生活当中。朱子编著《小学》的目的，是为了从小就向儿童灌输封建道德观念，使封建道德的基本原则成为人们的道德品质，为封建统治阶级培养人才。宋代以后，《小学》成为元明清三代儿童道德教育的主要课本，影响甚大。《小学》注释校勘本主要有明代陈选《小学集注》、清代张伯行《小学集解》、上海广益书局《朱子小学白话解》和商务印书馆《朱子小学节本》等。
陆陇其是朱子的忠实信徒，一生以“尊朱黜王”为己任，因此才对《小学》一书推崇备至，教导儿子、女婿等晚辈勤读《小学》，以书中所讲的圣贤道理为指导来保身保家，乃至为圣为贤。
与三儿宸徵（六）
县考①一事，文理稍通者，无有不取，所遗者不过十之一耳。此无论不宜干渎②，亦且不必干渎。向来乡绅多纷纷开荐③，我所不解。汝见灵寿曾有一人来说乎？此一节，贤于我乡风气远矣。且预先要开荐，分明自处于极不通之地，少年志气亦不宜如此。
此番汝与曹家外舅④同就试，只宜听其自然，但要用心做文字。文字若好，自无不取之理。一则可验自己之力量，一则可见当事之公道，岂不美乎？如果落在孙山外，不过事之偶然，公道不泯，下次自然必取。但要读书，不必以此为虑。城中亲族有欲开荐者，可俱以我此意说知。
┃ 今译 ┃
在县考这件事情上，文章条理稍微通顺的，无不录取，所遗漏的不过是十分之一。此时，无论如何不要勾连官府，也不必去勾连官府。平湖的习俗，县考之前，乡绅们大多纷纷去官府具名推荐子弟，对此我很不理解。你可曾见到灵寿县考之前有一人来具名推荐子弟的吗？就这件事上，灵寿的风气比我们平湖好多了。而且，预先要去官府具名推荐，分明让自己处于非常不畅通的境地，少年人意气风发、志向远大，也不应该这么做啊。
此次你与曹家外舅一起参加县考，只宜顺其自然，但要用心写考试文章。文章写得好，自然没有不录取的道理。一则可以检验自己的考试能力，二则可以看到考试的公平公正，岂不是很好吗？如果名落孙山，不过是事出偶然，只要公道不泯灭，下次自然便会录取。你只要认真读书，不必为县考焦虑。城里的亲戚，如果有想要请人具名推荐的，你可以把我这番话的意思转告给他。
┃ 简注 ┃
① 县考：县试。明清时期考秀才的第一阶段考试在县里举行，俗称县考。
② 干渎：冒犯。此处指勾连官府。
③ 开荐：科举考试之前乡绅具名推荐子弟。
④ 外舅：据《尔雅·释亲》记载，妻之父为外舅，妻之母为外姑。妻子之父的亲兄弟为自己的外舅，辈分上比自己大一辈。妻子称自己的外舅应是叔父或者伯父。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三儿子陆宸徵的信，时间没有提及，如果按照前面几封信的时间顺序和县考时间安排来推算的话，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冬天。
陆陇其在信中主要是给陆宸徵讲述了县考的事情以及他对县考的态度。清代童生试共分三个阶段。一是县试，也就是陆陇其在信中所说的县考，这是童生试第一阶段考试。应试的童生到本县礼房报名，填写姓名、籍贯、年岁、三代履历，并以同考五人互结，复请廪生（秀才）作保。主持考试的为本县县官，试期多在二月。县试分四场或五场进行，各场分别考八股文，考帖诗、经论、律赋等。场终后，出长案，依名次前后录取，将其名单送县儒学署备案，取得参加上一级府试的资格。二是府试，这是童生试第二阶段考试。试期多在四月，经县试录取童生方可参加该县所在府（或直隶州、厅）的考试。报名手续与县试大致相同。考试录取以后，取得参加院试的资格。三是院试，这是由各省学政主持的考试，也是童生试最高阶段。因为主持考试的学政称提督学院，所以叫做院试。经过府试录取的童生可以参加院试。学政于其驻地考试就近各府的应试童生，其余各府则依次分期案临考试。院试分为两场进行，一是正试，二是复试。揭晓名为出案，录取者就是生员。生员分为廪生、庠生、增生、附生等几种，统称秀才。秀才要继续深造读书，被送入府学、县学，叫做进学，也叫入泮，接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
陆陇其是久经科举考试考验，考中进士才出来做官的地道的读书人。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陆宸徵，县考极为简单，不足为惧，“文理稍通者，无有不取，所遗者不过十之一耳”。他提醒陆宸徵不要勾连官府，也不要找人请托，只要把县考当做试金石，顺其自然，轻松应考，考中考不中都好。此外，他还以灵寿和平湖作对比，严词批评了平湖“向来乡绅多纷纷开荐”的不良风气。由此可见，陆陇其为官清廉，化风改俗，确实做了很多事情，值得称赞。
陆陇其教导儿子轻松、端正对待考试的心态，直到现在仍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当下，高考、中考，乃至一般的期末考试到来之前，很多考生的家长比考生还紧张，这与陆陇其对待儿子陆宸徵参加科举考试的态度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因此，我们也要学学陆陇其，以平和的心态看待孩子的考试，鼓励他们认真备考、轻松备考，客观看待考试成绩。只要把握住考试机会，考出成绩，考出水平，最终的结果虽然重要，但无论如何，以平常心接受吧。
与用中侄
见吾侄札，知为天津靳公①所招，不胜欣慰。靳公居官服政②，极为谨饬③，愚向在都门，熟闻其概况。河台先生④之立德立功，吾辈心殊倾慕，谅其家风必有仿佛，且渠令弟曾与我同城。侄得亲炙⑤之，亦三生之缘结也。
但相与之间，必须诚敬，方可为久。训课之法，必导以圣贤路头⑥，如《小学》等书不可不授。与幕友相接，要极和婉之中须有一番主张，不可为所转脚跟也。大概作幕者，自有一种气习，若稍或渐染，便非儒者气象。知吾侄虽有定见，然愚不得不嘱。至于馆政之暇，自家学业，断不可荒废。
愚自南旋以来，即谢去世故⑦，舌耕糊口，仍馆席氏。日对古昔圣贤，较之宦途鹿鹿，倍觉绰然⑧自豫。东翁从未识荆⑨，可道我景慕之意，羽便附此不尽。
┃ 今译 ┃
见到用中侄儿写来的信札，知道你被靳辅先生招去担任幕僚，我感到非常欣慰。靳辅先生居官从政，非常谨慎小心，我从前在京师时，经常听说他的大概情况。河道总督靳辅先生立德立功，我们这些人非常倾慕，想必他的家风必有相似之处，而且他的弟弟也曾与我同城为官。你能亲身受到他的教益，真是三生有幸的莫大福分啊。
但是，你与他相处的时候，必须真诚恭敬，才是长久之计。教训和课试的方法，必须遵循圣贤指定的门路，如《小学》等书就不可以不教授。与靳府幕友交往，在非常的温和委婉之中必须要有自己的一番主张，不可人云亦云，随大流。一般作幕宾的人，自然而然会有一种不良习气，如果稍加沾染，便不是儒者所应该具有的气象。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见，但为了你好，还是不得不多叮嘱几句。至于在坐馆之余，你自己的学业，则绝对不可荒废。
我自从辞官回到江南以来，就推去了各种人情世事，靠着担任塾师谋生，继续在常熟席家坐馆。每日读些经典，面对古代圣贤，较之在仕途上的庸碌无为，倍感时间宽裕、心情舒畅。你家东翁从来没有见过我，你可以代我向他致以仰慕之意，信中就说不尽了。
┃ 简注 ┃
① 靳公：靳辅（1633——1692），字紫垣，辽阳人，隶汉军镶黄旗。清顺治时为内中书，康煕初自郎中迁内阁学士，康熙十年授安徽巡抚，康熙十六年调任河道总督。靳辅治河继承明朝潘季驯的方法，对黄河水患进行全面勘察，提出对三大河流进行综合整治的详细方案，并积极组织实施，终使堤坝坚固，漕运无阻。康熙二十七年，御史郭琇诬告靳辅治河九年无功，被免职。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逝世，赐祭葬，谥文襄。康熙三十五年，清政府答应江南士民所请，在黄河岸边为其建祠。康熙四十六年，追赠太子太保，赐予骑都尉世职。雍正五年，追加工部尚书，入祀贤良祠。著有《治河方略》一书，为后世治河的重要参考文献。
② 服政：为政，处置政务。
③ 谨饬（chì）：谨慎小心。
④ 河台先生：河台是河道总督的尊称，此处指清康熙时治河名臣靳辅。
⑤ 亲炙（zhì）：指亲身受到教益。出自《孟子·尽心下》：“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亲近而熏炙之也。”
⑥ 路头：指道路、门路、方向。
⑦ 世故：指世间一切事务。
⑧ 绰然：形容宽裕、富余。
⑨ 识荆：敬辞。原指久闻其名而初次见面结识的敬辞，今指初次见面或结识。
┃ 实践要点 ┃
这是陆陇其写给侄子陆礼徵的信，大约写于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春天。陆礼徵，字用中，陆陇其侄子，布衣，参与编著《四书讲义困勉录》《陆陇其年谱》。康熙三十年九月，陆陇其试俸期满，辞官回家，十一月回到平湖家中，常熟席启寓又来邀请他去做塾师。第二年正月，陆陇其赴常熟席家担任塾师。该信即写于他在常熟席家坐馆之时。当时，靳辅起复为河道总督，陆陇其的侄子用中被招入靳辅幕中。陆陇其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非常高兴，用较多的溢美之词表达了他对靳辅的敬仰之情。陆陇其在信中要求侄子用中依照朱子所编《小学》中的圣贤道理做人做事，“相与之间，必须诚敬，方可为久。训课之法，必导以圣贤路头”，“与幕友相接，要极和婉之中须有一番主张，不可为所转脚跟也”，并要求他“于馆政之暇，自家学业，断不可荒废”，叔侄情深，关爱之心，溢于言表。陆陇其还提到，他辞官回乡后，应邀担任塾师，每天在教书育人之余，阅读儒学经典，与先儒先贤天人交接，“较之宦途鹿鹿，倍觉绰然自豫”，反映了他不在意得官失官，而是要传承圣贤道理的坚定志向。
与李枚吉婿（一）
在吴门①遇来使，知吾婿欲援近例②，愚窃以为不可。
朝廷设科取士，三年一举，此正典也。方正之士，莫不由之而进。今科之设，不过为急于功名者，使之稍助军需，亦得一体进取③，原非所以待豪杰也。吾婿英年有志，前程远大，苟发愤力学，将来凤翥鹏翔④，何可限量？奈何不以豪杰自待，而甘心出于此耶？
且就吾婿今日所处，又有大不可者。礼为人后者，为其本生父母降期，然服虽降，而一切食稻衣锦⑤之事，必有不安于心者。盖可降者服，不可降者心也。故考试之事，但当与岁考，不当与科举，秉礼之士莫不皆然。今吾婿期年⑥虽满，而心丧⑦未毕，俨然与应举之士角逐于文场，可乎？不可乎？况功名迟速有命，难易亦无一定。苟命应得，虽在千万人中，自当脱颖而出；如其不然，即两人相较，亦有得失，况十五人而中一人，安在其必得耶？即功名未必得，而徒冒不韪，窃为高明不取也。
相爱之深，不觉尽言，惟吾婿熟筹之，幸勿以吾言为迂愚。交盘⑧尚未完局，秋凉当归，草勒不悉。
┃ 今译 ┃
在苏州碰到来送信的人，得知你想援引近来形成的惯例，我私下里以为不可以。
朝廷开科取士，三年一届，这是正常途径。方正贤良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是由这个途径做官的。今年这一科是恩科，不过是为了让那些急于功名的读书人，通过捐钱援助军需费用，也能同样得到有所作为的机会，原本就不是给豪杰之士准备的。你年少英才，素有大志，前程远大，只要发奋读书，努力学习，将来如同凤凰和大鹏般振翅飞翔，前途不可限量，奈何不以豪杰之士自我期待，而甘心谋求只有捐钱才有机会的恩科呢？
而且，就你当下的处境来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使你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从礼节上来说，你是父母所生，为本生父母尽孝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孝服已经除去，而一切食稻衣锦的事情，做了之后心里必然不那么安稳。因为丧服可除，内心的悲伤则是难以消除的。因此，在科举考试这件事情上，你可以参加岁末检测的考试，不可以参加获取功名的考试，遵循礼节的读书人没有一个不是这么做的。现在你虽然服丧已满一年，而心里的悲伤还没有消失，煞有介事地和那些应该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一样在考场上角逐，这样做可以吗？何况取得功名的时间早晚自有定数，难易程度也不一定。如果命中应该获得功名，虽然是与千万人同台竞技，自然也会脱颖而出；如果命中注定没有功名，即使是两个人比试，也是一个能考上，另一个考不上，何况是十五个人中取一个，又怎么能说必定会考取呢？既然功名未必能够得到，而徒然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我私下里以为高明之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关爱之深，不知不觉话说得多了点，希望你再仔细筹划筹划，但愿你不要以为我说的话有些迂拙。衙门里面的事情还没交接完毕，秋凉的时候就会回去，这封信草草收尾，言之不尽。
┃ 简注 ┃
① 吴门：指苏州或苏州一带。苏州为春秋时期的吴国故地，故称吴门。
② 援近例：援引近来形成的惯例。
③ 进取：指努力上进，力图有所作为。
④ 凤翥（zhù）鹏翔：翥，鸟向上飞。形容奋发有为。
⑤ 食稻衣锦：古时候，北方人食稻的机会不多，能经常吃到稻米的人往往是富贵阶层。一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稻米饭都属于“奢侈品”。所以古人将“食稻衣锦”视为“生人之极乐，以稻味尤美故。”
⑥ 期（jī）年：一整年。古时候丧服要穿一年，称为期年服。
⑦ 心丧：泛指无服或释服后的深切悼念，有如守丧。
⑧ 交盘：前任卸职时把账目、公物、文书等清点明白，移交给后任。
┃ 实践要点 ┃
李枚吉，名铉，字枚吉，金山卫庠生，陆陇其的大女婿。这封信大致写于清康熙十六年（1677）。当年二月，陆陇其因讳盗而被罢免嘉定知县，十二月回到平湖。根据文中内容推测，写信时间是在他落职后继续代理县务，等待下任嘉定知县上任的一段时间里。
陆陇其在信中反复劝说大女婿李枚吉不要捐钱购买科举考试资格，理由有以下几点：第一，正规科举考试是三年一届，“方正之士，莫不由之而进”，而今年的科举考试，“不过为急于功名者，使之稍助军需，亦得一体进取，原非所以待豪杰也”。李枚吉是“英年有志，前程远大”的豪杰之士，不必参加。这是这一科科举考试本身的原因。第二，李枚吉服丧虽然期满，但心丧未满，“而一切食稻衣锦之事，必有不安于心者”，因此，他“但当与岁考，不当与科举”，不适合“与应举之士角逐于文场”。这是李枚吉主观方面的原因。在分析了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后，陆陇其指出，“功名迟速有命，难易亦无一定”，这与他在《治嘉格言》中看待科举考试中与不中的宿命论观点是一致的。在这个宿命论的前提下，他又提出：“苟命应得，虽在千万人中，自当脱颖而出；如其不然，即两人相较，亦有得失”，何况是“十五人而中一人”。既然没有必然考中的绝对把握，何必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陆陇其一面摆事实、讲道理，劝说李枚吉，一面激励李枚吉，说他是豪杰之士、秉礼之士、高明之人，既反对李枚吉通过非正常途径进入仕途，又希望他励志好学、前程远大。陆陇其是李枚吉的岳父，他对待女婿李枚吉的态度，和他对待儿子陆定徵、陆宸徵相类似，充分展现了一个长辈的教导和一个岳父的关爱。
与李枚吉婿（二）
旧岁悬望婿辈有高发①北来者，可以一慰契阔，不意竟寂寂也。文教日兴，青年不可不奋志努力读书。读书又当知有向上一途，不可专事俗学。在北方，见吕晚村②所刊《小学》《近思录》最精，曾寻看否？此是晚村病殁③，拳拳④为学者之意，不可不时玩味也。家务虽不能尽摆脱，然要见得此中都是道理，触处皆是此理流行，则不患俗务累人矣。愚在此掣肘⑤事尽多，幸于此看得一二破，心不为所动者，只欲随时随处尽其职分之所当为耳，然正难言之。大计⑥后，傥得免罢黜，亦当寻一脱身计，不能久向劳扰⑦中作生活矣。
诸外孙读书何如？经宜多读，宁迂其途，勿趋捷径。更宜教看《小学》，以正其根脚，不必急急学时文也。今岁江南钱粮蠲免⑧，有田者应推广皇仁，稍宽佃户之一二，庶为不失本心，不识吾婿以为何如？署中俱各平安，勿烦挂念。惟萧然景象日甚一日，无可奉寄，殊为歉然。人归匆匆，不多及。
┃ 今译 ┃
去年总是盼望着几个女婿中有人能从乡试中脱颖而出，来京师参加会试，顺便过来看看我，聊以慰藉久别之情，不曾料到竟然没有人能成行。当今，文化教育日益兴旺，青年人不可不振奋志气努力读书。读书又应当知道还有奋发向上的路子可走，不可专门从事世俗流行之学。在北方，我看到吕晚村先生所刊的《小学》《近思录》最为精良，你找来读过了吗？吕晚村先生虽已病死，但这些书中蕴涵着他处处为读书人考虑的拳拳之心，不可不时常把玩体味啊。家里的事务虽不能完全摆脱，但要在这些事中看到做人做事的道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些道理明白通晓，便不会被世俗事务所累。我在这边虽然掣肘的事情很多，幸亏对此能够看破一二，心里不为这些杂事所触动，只是随时随地尽职尽责本分做事罢了，不过这些话也是难以说清楚的。大计之后，假使得以免除罢黜，我应当寻找一个脱身之计，不能长久地在劳苦烦扰中生活。
各个外孙读书情况怎么样呢？《四书五经》应该多读，宁可走些远路，也不能走捷径。还应该教他们读《小学》，以奠定基础，不必急着去学八股时文。今年江南地区钱粮减免，有田地者应当推广皇帝的仁德，对待佃户稍微宽松一点，这也是不失本心的做法，不知道你认为如何呢？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只是萧然的景象一日甚过一日，没有什么可以寄送给你的，真是很抱歉。送信之人急匆匆要走，别的就不多说了。
┃ 简注 ┃
① 高发：旧指科举考试合格，被录用。
② 吕晚村：吕留良（1629——1683），字庄生，号晚村，浙江崇德（今属桐乡）人，清初思想家、诗人、时文评论家。清顺治十年应试为诸生，后隐居不出。康熙年间拒绝参加博学鸿词科考试，后为躲避征召，削发为僧。吕留良死后，清雍正十年，因“曾静案”被剖棺戮尸，吕家子孙及门人等或戮尸，或斩首，或流徙为奴，罹难之酷烈，为清代文字狱之首。吕留良著述多毁，现存《吕晚村先生文集》《东庄诗存》等。清康熙十一年夏，陆陇其曾到嘉兴府城拜会吕留良，彼此之间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此后，陆陇其受到吕留良的影响，更加坚定了“尊朱黜王”的信念，最终成为清廷表彰、入祀孔庙的一代醇儒、理学名臣；而同样倡导“尊朱黜王”的吕留良，却因其强烈的“华夷之辨”及其因国难家难对清廷的深深仇恨，导致他远离朝廷，隐居刻书，不涉政治，最终更因湖南人曾静读了其书之后的食古不化行为而被追究，因此遭遇劫难，剖棺戮尸。两人际遇，大相径庭，值得我们深思和反省。
③ 病殁（mò）：病死。
④ 拳拳：诚挚貌。出自汉司马迁《报任安书》：“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
⑤ 掣肘：原意指拉着胳膊，比喻有人从旁牵制，工作受干扰。
⑥ 大计：明清两代考核外官的制度叫大计，每三年举行一次。
⑦ 劳扰：劳苦烦扰。
⑧ 蠲（juān）免：免除（租税、罚款、劳役等）。
┃ 实践要点 ┃
陆陇其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九月补受灵寿知县，康熙二十九年六月离任，在灵寿知县任上将近七年。从“北来”“大计”等词语来看，这封信当是写于陆陇其担任灵寿知县期间。据史料记载，康熙二十四年，免江南、江西、山东、山西、湖广等省七十四受灾州县赋税；康熙二十五年，免直隶、江南、浙江、湖广、甘肃等省二十七受灾州县赋税；康熙二十七年，免江南、江西、湖广、云南、贵州等省三十三受灾州县赋税；康熙二十八年，免江南历年积欠的赋税二十余万两；康熙二十九年，免直隶、江南、浙江、甘肃等省三十二受灾州县赋税。从“大计”“今岁江南钱粮蠲免”等说法来看，这封信可能写于康熙二十八年。
信中，陆陇其希望大女婿李枚吉振奋志气努力读书，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他专门提到了吕留良的刊刻《小学》《近思录》等书，要求李枚吉朝夕阅读，不时玩味，以了解圣贤道理。他在提醒李枚吉“不可专事俗学”的同时，还强调要从世俗事务中见到道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在人情世故中通晓圣贤道理。陆陇其的学问从阅读《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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