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北山楼词话最新章节!

以流传,即《享帚精舍词学丛书》本也。其后南海伍氏刻《粤雅堂丛书》,又据秦氏本刻之。涵芬楼印《四部丛刊》亦收此书,以所藏旧抄本影印流通,则为正集三卷、拾遗二卷,殆即朱彝尊所得本。今秦伍两家刻本均不多觏,学人所资,十九皆涵芬楼影印本。然此本抄写甚草率,误夺颇多,亦有妄改处,未可谓为善本。

    曾序“名曰《乐府雅词》” 下,即云“九重传出,以冠于篇首,诸公转踏次之,欧公一代儒宗” 云云。此自述其编次之义例,然不详所谓“九重传出” 者是何篇什。检《文献通考》,此书下所引原序,则“名曰《乐府雅词》” 下云“调笑集句,欧公一代儒宗” 云云,始知此序两本皆有误夺。《雅词》本夺去“调笑集句” 一语,而《文献通考》则夺去“九重传出” 以下三句也。盖卷首所录之调笑绝句,乃自宫中传出,疑是御制,故冠于篇首,示尊君也。

    此书选录,以雅正为标准。故于欧阳修词则不取其艳词,以为皆当时小人谬托公名者。又不取柳耆卿、黄庭坚词,殆亦病其俚俗故耳。然集中亦无苏东坡词,盖曾已刻东坡词集,故此书不复重出。然曾氏自言“涉谐谑则去之” ,今集中收陈莹中之减兰、拾遗卷中之永遇乐,皆谐谑之鄙俗者,何以又破格取之?此不可解也。

    拾遗二卷,序既言“咸不知姓名” ,今卷中诸词下颇有注撰人姓名者,或疑是后人补注。然《文献通考》引此语作“或不知姓名” ,则注姓名者又似原本如是。余细玩序文,窃以为当以“咸不知姓名” 为是。盖正惟此百余阕皆不知作者,故编于卷末,以俟询访。若曰“或不知姓名” ,则何不将既知姓名诸阕录入正编,而犹待询访耶?

    又拾遗第一首声声慢下不注撰人,然此词见《岁时广记》,称御制胜胜慢。第三首念奴娇下注云“御制” ,然则此二词皆道君作。其第二首声声慢咏梅或亦道君所撰。如“御制” 字乃原本所有,则何不将第三首移入正编卷首?如曾氏不知第一首亦为御制,又何以恰恰冠于卷首?此皆甚可疑也。窃以为此三词亦九重传出,故编于卷首,如正编调笑集句之例。至第三首下所注“御制” 字,乃后人所加,盖不知第一首亦为御制耳。

    《岁时广记》卷十引拾遗词绛都春慢一阕,检《雅词》拾遗卷中无此词,则当时必别有书名《拾遗词》者,未见著录耳。

    曾慥,字端伯,有拂霓裳转踏词述开元天宝遗事,见《碧鸡漫志》。今未见传本。又有调笑转踏十友词,仅存词三首,破子二首,见《花草粹编》。又向子諲《酒边词》中有曾作浣溪沙和词一首。今所见曾词,惟此六首而已。

    (五)梅苑

    王灼《碧鸡漫志》云:“吾友黄载萬所居斋前,梅花一株甚盛,因录唐以来词人才士之作凡数百首,为斋居之玩,命曰《梅苑》。” 周煇《清波杂志》云:“绍兴庚辰,在江东得蜀人黄大舆《梅苑》四百馀阕。” 此《梅苑》之见于当时人著录者。然陈直斋《书录》不著此书。元、明以降,并未见称述。惟陈耀文辑《花草粹编》,多所取资。然清初朱彝尊作《词综》,犹采不及此。至钱遵王《读书敏求记》始见此书著录,而误黄载萬为载方;盖所得抄本作俗体书,以万为萬,又传抄误万为方也。

    乾隆中,曹楝亭刻《群贤梅苑》十卷于扬州,是为此书刻本复传之始。卷首有黄载万自序,称其书辑录于己酉之冬,抱疾山阳时。按王灼《碧鸡漫志》自序撰于己巳三月,谓其书属稿于乙丑冬寓成都时。则黄书成于建炎三年;王书成于绍兴十五年,序于绍兴十九年;周煇得此书于绍兴三十年也。《四库全书提要》谓“建炎三年,正高宗航海之岁,山阳又战伐之冲,不知大舆何以独得萧闲,编为是集。殆己酉字有误乎?” 其置疑固宜,然大舆蜀人,自号岷山耦耕,其所谓山阳,或岷山之阳,而非淮安。当时蜀中未蒙兵灾,士夫宴安如故,容或有之。至《四库提要》谓“厉鹗《宋诗记事》以大舆为蜀人,乃以序中自号岷山耦耕,及《成都文类》载其诗,以意推之耳。无确证也。” 此则馆臣未检《清波杂志》之失也。

    王、周二家均称此书曰《梅苑》,今乃题曰《群贤梅苑》。周称此书收梅词四百馀阕。今本目录所标,凡五百八阕,其词缺失九十六阕,犹有四百十二阕。且书成于建炎三年,则所收当尽为北宋人咏梅之作,然今本中有王圣与词,已在南宋季世,又李易安清平乐词有“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之句,显为南渡后晚年所作。此外词下未标作者姓氏者甚多,词格亦有不类北宋者,可知今所传本已非黄氏原书。书名冠以“群贤” 二字,尤为书棚本之习尚,故知此乃南宋书棚增广之本也。

    全书十卷,皆咏梅之作。宋人极赏梅花,赋梅之作几乎人人集中有之,自非高手,皆不免于熟滥。此书在今日已无甚可观,惟其保存宋人词为他书所未见者不少;又别见于诸家本集者,字句异同,亦可资校勘,所可取者,仅此而已。其书以词调为次,先慢词,后引近,后小令;然亦不尽以此为序,殆亦中经增添窜乱之故。

    楝亭刻本至民国初有宣古愚重刻本,已依戈顺卿校本有所改定。其后上海古书流通处影印《楝亭十二种》,此书亦与焉。民国八年有武进李祖年圣译楼刊本,附有校勘记一卷,据曹元忠过录何义门、戈顺卿两家校语,参互校订,于此书之正误理惑,与有力焉。后此则赵万里有《梅苑》辑本一卷,从故书中补得失佚词若干阕,又纠正李氏校勘数十条,亦此书之功臣也。

    (六)草堂诗馀

    《草堂诗馀》亦宋人所选词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王楙《野客丛书》序于庆元元年,其书已引《草堂诗馀》张仲宗满江红词又《蝶粉蜂黄》一条引《草堂诗馀》注。可知此书出于庆元以前。” 余尝考高宗绍兴时尚无“诗馀” 之名,故疑此书当出于孝宗乾道淳熙之时。《直斋书录》称此书“二卷,书坊编集者。” 则是书贾射利者所编刻,故所选颇芜杂。然宋人词选,明清两代学者所见唯有此书。故朱竹垞谓“古词选本皆佚不传,独《草堂诗馀》所收最下最传。” 其致慨也宜矣。

    此书宋刻原编二卷本,已不可见。清末缪荃荪、吴昌绶先后收得明洪武壬申(1392年)遵生书堂刻本,题作《增修笺注妙选群英草堂诗馀》,分前后集,每集又分上下二卷,前有《类选群英诗集总目》,前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类,后集分节序、天文、地理、人物、人事、饮馔、器用、花禽七类,子目六十有六,下注出典,后附词话。各类中多有新增或新添字。其注所引用书,有《绝妙词选》、《玉林词话》,所增添之词,有冯伟寿、黄叔旸诸作。可知是淳祐以后人所笺注增附也。吴昌绶即以此本影刻入《双照楼汇刻词》,是为今日所存此书最古之本。

    天一阁藏有嘉靖戊戌(1538年)闽沙陈钟秀校刊二卷本,题云《精选名贤词话草堂诗馀》,有南京国子监丞陈宗模序。其内容分时令、节序、怀古、人物、人事、杂咏六类,次序与洪武本不同,注亦有异。其目录题《重刊草堂诗馀》。此书似较近原本。清光绪间王鹏运即据此本重刻,是为四印斋本。嘉靖中,又有安肃荆聚春山居士所刻大字本《草堂诗馀》,与洪武本同。今《四部丛刊》所影印者,即此本,锲刻甚陋,误夺尤多,非善本也。

    嘉靖庚戌(1550年),云间顾从敬刻《类编草堂诗馀》四卷,题武陵山人编次,开云逸士校正。以小令、中调、长调分编,间采词话,有何良俊序,称“从敬家藏宋刻,较世所行本多七十馀调” 。实则顾氏取旧本按词调长短重编,伪托依据宋刻以欺世也。宋本依题材内容分类,盖当时用以选歌,有此需要。至明代,词已不用于歌筵,而为文人填词之兔园册子,以词调长短区分为便。故此本既出,而旧本渐废。清人所读,大抵皆此本也。

    万历间,有上元昆石山人刻四卷本《草堂诗馀》,乃用顾从敬编本略增注释。又有金溪胡桂芳所刻三卷本,则用顾本而改其分类。又有吴郡沈际飞所刻六卷本,则用顾本加评注,又增辑续集四卷,别集四卷,新集四卷,俗称《草堂四集》。汲古阁刻《词苑英华》中所刻四卷本,即用顾本而尽删其词话。今通行之《四部备要》本,即依照汲古阁本排印者。以上皆顾从敬本之苗裔也。

    又有杨慎(升庵)批点四卷本《草堂诗馀》,不知所从出。今有明万历中闵刻朱墨套印本。清光绪中,宋氏忏花庵曾据以复刻,改为五卷。此外明季尚有坊刻本,今皆不易得矣。[1]

    此书宋刻原本序跋不传,《直斋书录》以其为坊肆刻本,不屑齿录,亦未引其序文,书名取义,遂不可知。明杨慎撰《词品》,其自序中云:“昔宋人选填词曰《草堂诗馀》。其曰草堂者,太白诗名《草堂集》,见郑樵书目。太白本蜀人,而草堂在蜀,怀故国之意也;曰诗馀者,忆秦娥、菩萨蛮二首为诗之馀,而百代词曲之祖也。今士林多有其书而昧其名,故余于所著《词品》首著之。” 杨氏此说,后来皆承袭之,然亦未知其所本。以李白二词为百代词曲之祖,乃黄花庵语。诗馀之义,余别有文详之,此不赘。

    遵生书堂、春山居士两本,注虽庸陋,然出宋人手,其所引用,颇多旧籍。如《本事曲》、《丽情集》、《古今词话》,原书今皆亡佚。又诸宋人笔记、诗话,亦可以资校勘。于学者不无裨益。

    (七)绝妙词选

    《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十卷、《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十卷,宋黄昇编。昇字叔旸,号玉林,别署花庵词客,亦词人也。宋本《中兴以来词选》有玉林自序,略谓“长短句始于唐,盛于宋。唐词具载《花间集》,宋词多见于曾端伯所编,而《复雅》一集,又兼采唐宋,迄于宣和之季,凡四千三百馀首。吁,亦备矣。况中兴以来,作者继出,及乎近世,人各有词,词各有体,知之而未见,见之而未尽者,不胜算也。暇日裒集得数百家,名之曰《绝妙词选》。佳词岂能尽录,亦尝鼎一脔而已。” 又有胡德方序,谓“玉林此选,博观约取,发妙音于众乐并奏之际,出至珍于万宝毕陈之中,使人得一编,则可以尽见词家之奇。” 二序皆作于淳祐九年己酉(1249年),殆即成书开雕之岁。二书总曰《绝妙词选》,今俗称《花庵词选》。盖其后有周公瑾《绝妙好词》一书,题名略同,故称“花庵” 以别之。

    此书选录极精,博观约取,宜非虚誉。词人名下均附缀数语,著其名号仕履,或及其词之风格长处,或著其词集名称、卷数、撰序者姓名、或引录时人品藻语。词题下又偶有评注,如李白清平乐令下,记唐有吕鹏作《遏云集》,载李白应制词四首。又张泌江城子词下,谓唐词多无换头,以证时人合二首为一首之误。又苏东坡卜算子词下,引鲖阳居士评语。凡此皆甚有益于读者。今时逾七百馀载,尤为研究词史者之重要资料。魏庆之《诗人玉屑》有《中兴词话》十六则,皆黄叔旸《绝妙词选》所遗。盖此书开版后续添而未及收入者。今已合录为一卷,收入《词话丛编》。

    此书宋本久已不传,旧有明万历二年(1574)龙丘舒伯明复宋刊本,刻于梁溪寓舍者,亦甚罕见。明末毛氏汲古阁辑刻《词苑英华》中有此书,即据万历本。自是流传渐广。商务印书馆编印《四部丛刊》,从无锡孙氏假得万历本,影印行世。今学者所用,皆此本矣。武进陶湘假得宋本《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十卷,乃《石渠宝笈》旧本,疑即《四库全书》据以著录之所谓内府藏本。陶氏摹刻之于《宋元明本词籍丛书》,而《唐宋诸贤》一选终未见宋刻本。陶氏所刻本有黄玉林自序及胡德方序,商务印书馆所影印之万历本则以胡德方序移在《唐宋诸贤》一选之卷首。余亦购得万历本《中兴以来词选》一部,卷首有胡德方序,而缺黄玉林自序。因疑此二序原皆在《中兴以来》一选中,盖花庵原意,欲续《乐府雅词》及《复雅歌词》二书,故以南渡以后诸作为断限。其后复增《唐宋诸贤》一选。此书必别有玉林自序,舒伯明所得本适缺失,故取二序分刻于二选卷首以欺世耳。陶氏所刻宋本版心有“后一” 、“后二” 等字,盖谓后编卷一、卷二,可知此乃《唐宋诸贤词选》雕版后取二编合刻之,遂有前后编之目。然则此虽宋刻,犹非玉林序中所云亲友刘诚甫所刻之原本也。

    (八)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宋赵闻礼选录词集。《直斋书录解题》云:“《阳春白雪》五卷,赵粹夫编,取《草堂诗馀》所遗以及近人之作。” 其卷数与今传本不同,“粹夫” 则赵闻礼之字也。《草堂诗馀》亦选本,其未收者,不得谓之“所遗” 。且《阳春白雪》中亦有已入《草堂诗馀》者,如周美成、贺方回、苏东坡诸家所作,更不得谓取《草堂诗馀》所遗。陈氏此言,殊不可解。

    今本《阳春白雪》凡八卷,又外集一卷,沉湮已久。清初朱竹垞撰《词综》,此书与《乐府雅词》、《绝妙好词》均所未见。高江村撰《重刻绝妙好词序》,亦言此书与《乐府雅词》名存书佚。乾隆间编纂《四库全书》,亦未采录及此。至道光中,江都秦恩复始得一元钞本,遂摹写刊版以传,惜无善本可校,但略注所知异同,亦未能详备也。至道光九年(1829),江都秦恩复始刊版以传,刻入《词学丛书》中。秦氏跋谓“世鲜传本,鱼鲁之讹在所不免,又无善本可校,寻访数年,虽有分借,得失互见,未可据依为断” ,故只略注所知异同,亦未能详备也。次年,瞿世瑛清吟阁刊本刻成。是书徐楙跋语曾叙其源流云:“赵闻礼所选《阳春白雪》八卷、《外集》一卷,为赵氏星凤阁写本。其原本藏范氏天一阁,元赵松雪手写草书,真球璧也。长塘鲍渌饮先生借缮正书,始有传本在世。第草书有不可识者,时奚铁生岡工草书,渌饮相与质疑,兼证以宋人词集,粗可句读,尚多阙疑,故《知不足斋丛书》中迁延未刻。” 赵孟頫“手写草书” 后为吴纯攜去,未知所踪。幸鲍廷博曾缮为正书,赵辑宁亦分缮一份,始赖以传世。鲍本因草书字体难以辨识,部分文字尚多疑义,故未刻入《知不足斋丛书》。赵本即所谓星凤阁钞本,于假得余氏浣花所藏何氏澂怀堂正本参校后,即予付梓。道光十年甫刻竣,适秦刻本问世,故又以秦刊本校订数十处,附录书后。咸丰三年(1853),南海伍氏又据秦刻本重雕,收入《粤雅堂丛书》中。此本由谭玉生任复校之役,颇有是正。此书至今仅此二刻,百年以来,流传日少,亦非易得。

    刻本之外,此书尚有钞本数种传世。鲍廷博之正书钞本,至道光二十五年(1845),为戈载于扬州骨董店购得。戈氏于舟次即校读一过,其后又以秦刻本复勘一过,此本现藏上海图书馆。鲍氏另获一清钞本,尝手自校订,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阮元亦曾得一旧钞本,后“依样仿写” ,刻入《宛委别藏》中。另嘉庆二十五年(1820),黄丕烈自钱塘何梦华处得一元人钞本,较其姻家袁寿阶所藏少《外集》一卷;其后又购得一残钞本,遂校诸本同异,并钞配为全帙,现藏北京图书馆。该馆尚藏有边浴礼道光二十五年钞本。

    此书无原序,想元钞本已佚失。外集一卷,不知何所取义。所录词皆豪放一派,如张仲宗、辛稼轩之贺新郎,贺方回之小梅花,刘过之沁园春之类。与正集八卷纯取婉约者不同,或者其所以编为外集之义乎?

    又此书编次,殊无伦次,既不以人分,又不以词调分,一卷之中,令慢杂出,似随选随钞,随意分卷者。作家署名,或名或字,即己作亦或称赵立之,或称赵闻礼。至张孝祥词则题于湖先生,宋齐愈词则题其别号求退翁,黄庭坚词则题山谷,陈师道词则题后山,皆不著姓。洪皓词则题洪忠宣公,亦有谬误其作者者,皆有待于校订。

    赵闻礼,字立之,一字粹夫,临濮人,有词集曰《钓月集》。周密《浩然斋雅谈》录其集中小令二阕,然又谓“集中大半皆楼君亮、施仲山所作,安知非他人者。” 可知赵集当时已经窜乱,今更全佚矣。周密所选《绝妙好词》中有赵闻礼慢词六首,赵亦自录其令慢词八阕入《阳春白雪》,此皆必非楼君亮、施仲山作也。

    别有一书,亦曰《阳春白雪》,前集五卷、后集五卷,乃元人杨朝英所编北曲选,今亦有传本。又宋女词人吴淑姬有词集五卷,亦名《阳春白雪》,亡佚久矣。周泳先曾辑得五首,刊入《唐宋金元词钩沈》中。

    (九)绝妙好词

    《绝妙好词》七卷,宋末周密选录南渡以后诸家词,而以其同时人所作为多。书久失传。清康熙初,朱竹垞编《词综》时,犹未及见。虞山钱氏述古堂藏一旧钞本,乃绛云楼故物,其书不著周密姓名,但题“弁阳老人” 辑。故钱遵王跋云:“或曰弁阳老人即周草窗,未知然否。” 盖当时犹以为疑。然张炎《词源》已言:“近代词如《阳春白雪》、《绝妙词选》亦有可观。但所取不甚精一,岂若草窗所选《绝妙好词》为精粹。惜此版不存,墨本亦有好事者藏之。” 据此则可证弁阳老人果为周密,钱氏未见《词源》耳。密,字公谨,别号草窗,亦词人,有词集曰《苹洲渔笛谱》。据张炎言,又可知此书版片早毁,故流传未广,在元时已为难得。明三百年间,词家均未寓目,藏书家著录则述古堂元钞本七卷外,唯汲古阁有精钞本二卷,宋刻原本竟未见也。

    嘉善柯南陔煜与钱遵王有戚谊,于康熙二十三年从钱氏录得此书,与从父寓匏及兄弟辈共订缺误,刻本流传,是为此书发现后第一刻本。柯南陔序无年月,此刻本余亦未尝见,不知何时所刻。至康熙三十七年(1698),钱塘高士奇重刻一本,序称:“草窗所选,乃虞山钱氏秘藏钞本,柯子南陔得之,与其从父寓匏舍人及余考校缺误,缮刻以行。” 此本每卷第一行下有“清吟堂重订” 字,所谓清吟堂高氏刊本也。余初以为柯南陔序所云“重新梨枣” 即是此刻。后见厉樊榭笺注黄简下云:“柯本作阑,高本作兰,俱误。” 乃知柯氏先有一刻,清吟堂本已是重订柯本者矣。然清吟堂原刻余亦未见墨本。余所有者,为小瓶庐刻本,卷首有柯、高二序。每卷第一行亦有“清吟堂重订” 字,而扉页有“宋本重刊” 字,盖坊贾复刻清吟堂本,而诡称依宋本而雕者也。

    柯、高二本,流传似亦不多,至康熙六十一年,厉樊榭跋其所藏钞配残本,已云“近时购之颇艰” 。至雍正三年(1725),始有群玉书堂项氏一刻,有澹斋项絪序,每卷末有勘定人姓氏,第一卷项絪,第二卷陈撰,第三卷徐逢吉,第四卷金士奇、张隆,第五卷赵昱、江洁,第六卷洪正治、程鸣,第七卷余所见本末页残缺,不可知。其人多杭城名士,想亦是钱唐刊本,剞劂精极。今亦罕见。此外又有陆钟辉刻本,似在乾隆初矣。

    乾隆十三年(1748),厉樊榭谒选县令入京,道经天津,寓查莲坡水西庄,觞咏数月。查方为《绝妙好词》作笺注,厉心有同好,遂相与搜讨,助成其役,竟不入京就选。书成于十四年之夏,既定稿,而莲坡忽病故。十五年春,其子善长、善和付之梓,题云《绝妙好词笺》,是为宛平查氏澹宜书屋刊本。自此以后,《绝妙好词》原本不复重刻,世所通行者,皆查厉两家合笺本。

    钱遵王跋谓此书“总目后又有目录” 。余所得小瓶庐以后诸刻本皆仅有总目,不知所谓“又有目录” 者何物也。又卷前已题“弁阳老人周密辑” ,高刻本于各卷中作者标名,皆先别号,后姓、名,后字。如张孝祥则题作“于湖张孝祥安国” ,范成大则题作“石湖范成大致能” ,此元人刊书款式,与凤林书院《草堂诗馀》、《乐府补题》同。至查厉笺本,则已单标姓名,而字号著于小传中矣。高刻本总目于人名下均注明选录词数。查厉笺本概从删除。此书所选诸词人,姓名多不甚显。钱遵王跋谓“此本又经前辈细看,批阅,姓氏下各朱标其出处里第,展玩之,心目了然。” 可知原书但有姓名字号,别无小传。高氏刻本亦未将所谓前辈朱标之出处里第刻入。至查厉笺本,则附以小传,里居出处十得八九。词后辑附宋元人著述,凡有关词中本事,词外佚闻,及诸家评论,与其人之名篇秀句,不见于此编者,皆极详赡。《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讥其“泛滥旁涉,不尽切于本词,未免有嗜博之弊。” 以经典注疏义例绳之,固中其失。然笺注艺文,非经典之比,凡足以资博闻多识者,固不厌其繁也。

    道光中,仁和余集,字秋室,以草窗所录词见于杂著者多同时人所赋,为《绝妙好词》所未载,因别录为《续钞》一卷。其后钱塘徐楙字问蘧,又以余所搜未尽,又续补一卷,合为《绝妙好词续钞》上下二卷。道光八年(1828),徐氏重刻《绝妙好词笺》,即以此续钞二卷附于后。周密诸杂著中所称引之好词,皆萃于此编,学者称便。同治十一年(1872),会稽章氏又以此本重刻,今市上所可得者,大抵皆章氏本。余所得《绝妙好词》诸本,亦止于此。坊间必尚有别刻,如郑文焯所言赵闻礼风入松词结处缺六字一句者,不知是何时坊刻也。

    此书历经朱竹垞、柯氏叔侄、昆季、高江邨、厉樊榭、查莲坡、余秋室、徐问蘧诸家校订,用功不少。然诸刻本犹有失误,取诸家别集或其他选本校勘之,字句每多异同。清光绪中,郑文焯有《绝妙好词校馀》一卷,附刻于其所著《冷红词》后,可供参考。惜所校仅数十事,且论断亦有欠安,未为尽善。

    此书第七卷仅录周密、王沂孙、赵与仁、仇远四家之词。王沂孙以下,似皆为草窗后辈,故密自录其所作二十二首于前。仇远词有佚缺。余疑原书当有八卷,仇远以下皆佚失。第四卷施岳词亦佚六首。意者原书分装两册,每册四卷,故所残缺者皆在卷末。或谓卷首总目分明是七卷,始张孝祥、终仇远,凡一百三十二人,岂能证其残佚。按朱竹垞跋此书云:“第七卷仇仁近残缺,目亦无存,可惜也。” 可知钞本总目,亦是后人依残存诸家编录,已非原刻本之旧,故亦不能据目录证其无残缺也。又此书当是周草窗晚年所辑,必为元时刊本,小瓶庐刻本题“宋本重刊” 者,妄也。此书殆未尝有宋刻。钱大昕以此书列入《元史·艺文志》,是也。

    (一〇)唐宋人词选佚书

    以上自《云谣集》至《绝妙好词》凡九种,唐宋人选录之词集,今所存者,已尽于此。南宋时坊刻词选必甚多。或名存而书佚,或并书名亦不复可知。今取诸家书目所载,或宋元人笔记中所称引,而可知其梗概者,集录于此,以备研考。

    (1)遏云集

    黄叔旸《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录李白清平乐令二首,注云:“按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首,以后二首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 可知唐时有吕鹏所编《遏云集》,花庵曾有其书,从之选录李白词二首而弃其二,然书名唯见于此,别无著录。

    (2)麟角集

    此书未见宋人记述,元好问《新轩乐府引》曰:“《麟角》、《兰畹》、《尊前》、《花间》等集,传播里巷。子妇母女,交口教授,淫言媟语,深入骨髓,牢不可去。” 又朱晞颜跋周氏《埙篪乐府》曰:“旧传唐人《麟角》、《兰畹》、《尊前》、《花间》等集,富艳流丽,动荡心目。其源盖出于王建宫词,而其流则韩偓《香奁》、李义山《西昆》之馀波也。” 二家褒贬不同。周氏明言是唐人书,元氏亦列于《花间集》之前。然宋人无道及此书者,何也?疑是宋末坊贾伪托唐人之书,而盛行于元时者。

    (3)家宴集五卷

    陈振孙《直斋书录》有此书,陈氏解题云:“序称子起,失其姓名。雍熙丙戌岁也。所集皆唐末五代人乐府,视《花间》不及也。末有清和乐十八章,为其可以侑觞,故名《家宴》也。” 此乃北宋刊本,陈振孙时流传已罕,故编者姓名,一经残失,便不可知。宋以后并陈氏所得本亦佚失。

    (4)谪仙集

    此书余未尝见宋元人记录。清康熙时,朱竹垞编《词综》于“发凡” 中言:“古词选本,若《家宴集》、《谪仙集》、《兰畹集》等,皆佚不传。” 然咸丰中陈庆溥序《绝妙好词》云:“窃见宋人选词,如《乐府雅词》、《阳春白雪》、《谪仙》、《兰畹》诸集,靡不精粹。” 似尝得见《谪仙》、《兰畹》二书者,然明清以来藏书家绝无著录,疑陈氏谬言欺世耳。

    (5)兰畹曲会

    王灼《碧鸡漫志》云:“《兰畹曲会》,孔宁极先生之子方平所集,序引称‘无为莫知非’,其自作者称‘鲁逸仲’,皆方平隐名,如子虚、乌有、亡是之类。孔平日自号演皋渔父,与侄处度齐名,李方叔诗酒侣也。按黄花庵《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八有鲁逸仲词三首,花庵谓“词意婉丽,似万俟雅言。” 然不注其名号、里居、出处,盖此词皆从《兰畹曲会》选录,花庵殆不知其为孔方平之隐名也。其水龙吟一阕,又见于《梅苑》,称孔方平撰,斯可证矣。梁任公作《兰畹集考》,谓方平当是其字,惜不得其名。然厉樊榭《宋诗纪事》云:“孔夷,字方平,元祐中隐士。” 则其名固未佚也。特不知樊榭何所据耳。

    《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九云:“旧本《兰畹集》载寇莱公阳关引,其语豪壮,送别之曲,当为第一。” 又《容斋四笔》卷十三云:“余家旧有建本《兰畹曲集》,载杜牧之一曲。” 又刘将孙《新城饶克明词集序》云:“乐府有集,自《花间》始,皆唐词。《兰畹集》多唐末宋初词。” 是可知此书所选,为唐末宋初之作,当时已有旧本、建本,则版刻必多。又宋本《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卷三有水调歌和苏子美沧浪亭词,注云:“此词载《兰畹集》第五卷。” 从知此书至少当有五卷。

    欧阳公《近体乐府》之外,旧本《南唐二主词》及冯延巳《阳春集》中均有校语,引及《兰畹曲会》可略知此书内容。近人周泳先即据此辑得一卷,共十六首,唯鲁逸仲三首未录入。或不敢断定花庵所选亦从此书出也。

    此书大约亡于元代。元末朱晞颜为周氏《埙篪乐府》作序引,已云:“《兰畹》唐人所编。” 明人杨升庵《词品序》则云:“孟蜀之《花间》,南唐之《兰畹》。” 乃以此书为南唐人所集,皆未尝得见此书,姑妄言之耳。

    (6)复雅歌词五十卷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有此书。陈氏解题云:“题鲖阳居士序,不著名姓。末卷言宫调音律颇详,然多有调而无曲。” 黄花庵《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序云:“《复雅》一集,兼采唐宋,迄于宣和之季,凡四千三百馀首。” 据此可知此书为北宋末年所出一大词选集。今所存唐、五代、北宋词总计恐不足四千首,可知此书中必多失传之作,其亡佚甚可惜也。《花庵词选》于苏轼卜算子词下引鲖阳居士评论语作注,又可知此书兼附编者评论,此又北宋词论之不可见者矣。今世传本《岁时广记》引《复雅歌词》七则,皆录其词而述其本事。赵万里从群书中辑得一卷,入词话类。然余观黄花庵序中语,似此书犹是词选集。惟编者于词后或系以评论注释而已。

    (7)聚兰集

    此书不知编集人姓名,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谓书中有苏东坡西江月寄子由词,又卷四十谓书中有东坡赠郑守许仲涂减字木兰花词。此外不见引录。恐元人已不得见。《花草粹编》卷四有东坡西江月词,注云出《聚兰集》,疑是陈耀文据《苕溪渔隐丛话》所言编入,未必真见原书也。

    (8)本事曲

    杨绘,字元素,绵竹人。元祐初以天章阁待制知杭州卒。尝仿孟棨《本事诗》撰《本事曲》,录时人所撰词,而系以本事,盖词选而又兼词话之类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一,称杨元素《本事曲》有林逋点绛唇草词,又卷三十八称《本事曲》有白衣妇人菩萨蛮词,又卷三十九引《本事曲》云:南唐赵公,撰谒金门词“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云云。又《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引《本事曲》,谓小词春光好“待得鸾胶续断弦” 是陶谷使钱塘赠驿女词。此外则《诗话总龟》引《漫叟诗话》,有洞仙歌词。《西塘耆旧续闻》引《本事曲》鱼游春水一词。《分类东坡先生诗》卷十二润州甘露寺弹筝诗下,注引《本事曲》记东坡采桑子词本事。《敬斋古今黈》引范仲淹定风波词五首,亦出于《本事曲》。《中吴纪闻》谓杨元素《本事集》误以吴感折红梅词为蒋昼侍郎之殿丞所作。《能改斋漫录》引《本事集》载韩魏公维扬好词四章,所谓“二十四桥千步柳,春风十里上珠帘” 者是也。《南唐二主词》注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 一阕云《本事曲》以为山东李冠作。又《岁时广记》亦引《本事词》四则。此皆其书内容之可考见者。或称《本事曲》,或称《本事词》,或称《本事集》,当以《本事曲》为正。苏东坡有与杨元素书,称此书所收凡一百四十馀曲,卷帙似不甚多。此书大约亡于元末,今有赵万里辑本。

    (9)混成集

    《混成集》为宋内府所刊歌词乐谱。周密《齐东野语》云:“《混成集》,修内司所刊本,巨帙百馀,古今歌词之谱,靡不备具,只大曲一类,凡数百解,他可知矣。然有谱无词者居半。霓裳一曲,凡三十六段。尝闻紫霞翁云:‘幼日随其祖郡王曲宴禁中,太后令内人歌之。凡用三十人,每番十人,奏音极高妙。翁一日自品象管作数声,真有驻云落木之意,要非人间曲也。’” 据此可知此为宋教坊所用乐谱之集大成者,见于《宋史 乐志》诸曲,当时必皆有谱,故得有百馀巨帙。所谓“古今歌词” 者,指唐以来燕乐歌词,非谓古乐府歌词也。有谱无词者居半,则有词者亦及半数。全书卷帙既富,存词虽半数,亦必可观。宋人著录此书,仅见于此。

    明季,王骥德《曲律》云:“予在都门日,友人携文渊阁所藏刻本《乐府大全》,又名《乐府浑成》一本见示,盖宋元时词谱,止林钟商一调中,所载词至二百馀阕,皆生平所未见。以乐律推之,其书尚多,当得数十本。所刊凡目,亦世所不传。所画谱,绝与今乐家不同。” 文渊阁为明代北京宫中藏书楼,王骥德所见,当即周密所云之《混成集》,可知此书在明代,尚存于内府,然至明季,已为人窃取,流散在外者,必不止王骥德所见之一本也。然正统六年,杨士奇编《文渊阁书目》中犹未载此书,则此必后来从民间访求入库者。

    清初,黄虞稷编录有明一代之书为《千顷堂书目》,其卷三十二集部词曲类有《乐府浑成集》一百五册,当即周密所志,王骥德所见者。一百五册,与周密所言“巨帙百馀” 亦合,可知此书刻本,明代犹存全帙。王、黄两家,均称《浑成集》,必刻本如此,然则作“混成” 者,疑周密笔误也。全书正名当是《乐府浑成集》,别名《乐府大全》,“浑成” 即“大全” 之义。此书未见于清人著录,亦未尝有人称引,殆亡于明清之际。

    杨湜撰《古今词话》,为词话专著之始。其书亦亡,今有赵万里辑本。明人沈雄亦作《古今词话》,书名相同,贻误后人。《直斋书录》有《类分乐章》三十卷,《群公诗馀后编》二十二卷,《五十大曲》十六卷,《万曲类编》十卷,皆当时书坊刻本,亦词选、词谱之书,或有从《浑成集》中裁篇别出者,今皆亡佚无可考索。

    以上著录唐宋两代词选集,今存者九种,知有其书而已佚者十三种。区别其性质,可分数类。《云谣》、《花间》、《尊前》、《草堂》,皆为选歌而作,其编选宗旨,惟在供应宴席歌唱,故其所选之词,必须声情优美,又须适应时令,又须具备各种宫调。《乐府雅词》独标举雅正,乃为排斥郑声而作,此为词选之注意于思想内容者,清张惠言作《词选》,是其苗裔。《复雅歌词》虽以“复雅” 为名,然其书采录至四千三百馀首之多,恐名不副其实。《花庵词选》二种为断代词选,各取名家词若干首,既不收市井淫哇,亦不废赋情艳语,可谓之文人词选。《阳春白雪》为江湖词人选集,相当于《江湖词人小集》,亦可谓一流派。《绝妙好词》则纯然为吴梦窗词派之选集,自梦窗以至草窗,实代表南宋末年词风,是选集而有文学史意义者。此外如《梅苑》纯取梅词,《本事曲》、《古今词话》,侧重纪事,《混成集》为曲谱之流,已不得谓之词选集矣。

    (一一)中州乐府

    女真入关建国,享祚百二十年,文教未臻极盛,儒士诗人,皆中原遗老及其子孙。元好问网罗一代诗篇,纂《中州集》十卷,又甄录词人之作,为《中州乐府》一卷。此乃金代唯一之诗词总集。傥无此书,则金代艺文,几乎无可征访。

    《中州乐府》选录词人三十六家之作,共词一百二十四阕,多有可观。此书旧本传世凡三本,其一为元至大庚戌平水进德斋刻本,吴昌绶据以摹刻入双照楼丛书中。其二为明嘉靖十五年九峰书院刻本,有彭汝寔序,毛凤韶后序。汲古阁毛氏既据弘治本刻《中州集》,又据此本刻乐府,遂合二书为一。朱祖谋刻《彊村丛书》,其《中州乐府》亦用此本。其三为日本五山翻刻本《中州集》,后附乐府一卷,行欵与元至大本悉同。武进董康据五山本刻《中州集》,又以傅增湘所藏元刊本校补之,今《四部丛刊》中所收,即用董氏刻本影印。

    彭汝寔序谓此书所录“凡三十六人,总一百二十四首,以其父明德翁终焉。人有小叙志之,中间亦有一二怜材者。” 毛子晋跋云:“其小叙已见诗集中,不复赘。” 似《中州集》与《中州乐府》原是二书,不相丽属。故乐府所收词人,虽有已见于诗集中者,仍系以小叙。毛氏合刻二书为一,遂删去乐府集中小叙,以免重复。不知邓千江、宗室文卿、张信甫、王玄佐、折元礼五人,诗集中所无,今一并将小叙删去,遂不可考其生平,故彊村翁于毛氏有“疏矣” 之叹。然余考之,至大本有小叙者亦仅宗室文卿、张信甫、王玄佐、折元礼四人,并非人人皆有小叙。此与彭序所言不合者一也。又至大本以折元礼望海潮词为殿,明德翁词在折词之前,此与彭序所言不合者二也。余校阅二本,颇不得其解,疑至大本《中州乐府》原附刻于《中州集》之后,故凡未见于诗集者,各系小叙。九峰堂本则别册单行,故取诗集中小叙增入之。至毛氏又合二书为一,于是乐府集中小叙,概从削除,而未及注意其中有不见于诗集之词家也。折元礼于元氏或是后辈,故列于明德翁之下。后人不审,易其编次。彭氏不言其所据以翻刻之版本,想当在至大本以后耳。又彭序云:“中间亦有一二怜材者。” 此言亦不明晓,岂谓其人仕履不足称述,故仅录其词,如邓千江者耶?抑谓其中不尽佳作,姑录之以存其人者耶?此则不可知矣。

    (一二)元草堂诗馀 天下同文

    《名儒草堂诗馀》三卷,亦明人所未知,晦迹至清初始显。雍正甲辰,厉樊榭从吴尺凫假得一钞本过录之。庚戌,又借得朱竹垞旧藏钞本,补改数十字,添入吴本所缺姓氏。癸丑冬,寓广陵马氏,得见新购元刻本,复有增校。今《粤雅堂丛书》及《读画斋丛书》中所刻,即用厉樊榭钞校本付梓。近人傅增湘得元刻本,吴昌绶据以摹刻入《双照楼丛书》,然其本与厉氏钞校本缺页佚句皆同,疑此即马氏所藏之本,而吴尺凫、朱竹垞所得钞本,并从此出。

    此书题云:《精选名儒草堂诗馀》;下有“甲集” 字。卷前有书坊小启云:“唐宋名贤词,行于世,尚矣。方今车书混一,名笔不少,而未见之刊本。是编辄欲求备不可,姑欲摭拾所得,才三百馀首,不复次第,刊为前集。江湖大宽,俊杰何限。傥有佳作,毋惜缄示,陆续梓行,将见愈出愈奇也。” 上卷第二行云:“庐陵凤林书院辑。” 中下二卷第二行云:“凤林书院辑。” 凤林书院者,书坊名也。

    此书所选,皆至元、大德间南宋遗民,自刘秉忠、许衡以下,凡六十家之作。厉樊榭谓其“词多凄恻伤感,不忘故国,而于卷首冠以刘藏春、许鲁斋二家,厥有深意。至其采撷精妙,无一语凡近,弁阳老人《绝妙好词》而外,渺焉寡匹。” 此论殆非溢美。六十家中,姓名唯见于此书,而出处生平无可考见者甚多。若无此书,则元代词人有并姓名亦不可知者矣。

    《草堂诗馀》当时盛行。书商牟利,袭用其名,而冠以“名贤” 二字,以为区别。今则通称《元草堂诗馀》或《凤林书院草堂诗馀》云。

    同时有周南瑞者,编《天下同文》甲集五十卷,亦元大德、延祐间刊本。其卷一至卷四十七为诗,最后三卷为词。然三卷所录,仅卢挚、姚云文、王梦应、颜奎、罗志仁、詹玉、李琳七人之作,共二十九阕。吴昌绶初据汲古阁旧藏钞本排印传世,后得元刻本,遂影刻入《双照楼丛书》。

    元人词选,今所存仅此二本,皆元初人作。延祐以后,未见有选刻。凤林书院一刻而后,又不知有无续刻。《天下同文》词二十九阕,中有十阕已见于凤林书院选本。实只十九阕为诸书所未载。

    (一三)词林万选

    《词林万选》四卷,明杨慎选录唐温庭筠至明高启词。卷首有嘉靖癸卯季春守楚雄府桂林任良幹序,略云:“升庵太史公家藏唐宋五百家词,颇为全备。暇日取其尤绮练者四卷,名曰《词林万选》,皆《草堂诗馀》之所未收者也。间出以示走,走遂假录一本,好事者多快见之,故刻于郡斋,以传同好。” 是此书乃慎谪居云南时所纂,明嘉靖二十二年刻于楚雄府者。今所传唯明末汲古阁毛氏所刻一本。毛跋谓“予向慕用修先生《词林万选》,不得一见,金沙于季鸾贻予一帙,不啻咽三危之露,而聆秋竹积雪之曲矣。” 可知当时原刻本已不易觏。

    此书编录颇无伦次,卷一有东坡词七首,卷四又出东坡词七首,卷一有晏幾道词八首,而分列二目。卷三有秦观词三目,而分列三首。书中题署作者姓名,亦不一律。韩偓、杜安世、王庭珪,则署其名;张仲宗、柳耆卿、辛幼安,则署其字;贺东山、张于湖、陆放翁,则署其别号;黄庭坚则题山谷,晏幾道则题小山。所采录词亦有误其主名者。如梦令“曾宴桃源深洞” 一首,升庵《词品》已言世误传为吕洞宾作。而此书中仍以此词属吕洞宾。又玉楼春“东风捻得腰儿细” 一首,见于宋人小说,一士人所作,此本乃以为东坡词。此皆毛氏跋中已摘出者。其类此者犹多,如卜算子“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一首,乃王观词,此本亦误作东坡。首二句又误为“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 。皆有待订正。

    杨升庵才高胆粗,勇于著书,故所撰珉玞糅杂。僻居滇海,未必有万卷书供驱使,家藏唐宋词五百家,殆亦大言欺世。嘉靖三十三年成都周逊序其《词品》云:“翁为当代词宗,平日游艺之作,若《长短句》,若《填词选格》,若《词林万选》,若《百琲明珠》,与今《词品》,可谓妙绝古今矣。” 崇祯初,沈际飞《草堂诗馀》四集发凡云:“如升庵《填词选格》、《词林万选》、《词选增奇》、《填词玉屑》、《诗馀补遗》、《古今词英》、《百琲明珠》等书,已不复见。” 此皆杨氏所撰词学书目也。《升庵长短句》三卷,有十三世孙崇焕民国丁丑新刊本。《词品》六卷,已有丛书集成本。今皆易得。《百琲明珠》亦词选,传本极罕。余曾见大足刘氏有一帙。至《填词选格》、《词选增奇》、《填词玉屑》诸书,至今未闻有收藏者。

    (一四)花草粹编

    《花草粹编》十二卷,明陈耀文晦伯所集唐宋元人词,有万历癸未冬日耀文自序,万历丁亥三月顺阳李蓘序。陈氏自序略谓词于“唐则有《花间集》,于宋则有《草堂诗馀》,余尝欲铨粹二集,以备一代典章,因循未果。嗣以飘泊东南,纳交素友淮阴吴生承恩,姑苏吴生岫,皆耽乐艺文,藏书甚富。余每得之假阅,辄随笔位序之。久之,遂成六卷。移疾归来,游息竹素,因复益以諸人之本集,各家之选本,记录之所附载,翰墨之所遗留,上溯开天,下讫宋末,曲调不载于旧刻者,元词间亦与焉。其义例以世次为后先,以短长为小大,为卷一十有二,计词三千二百八十馀首。是刻以《花间》、《草堂》而起,故以花草命编” 云云。盖此书选录标准不一,或以词佳入选,唐宋诸大家名作是也。或以备题入选,如缕缕金之为仅见孤调是也。或以搜逸入选,如宋元诸小说所载艳词、情词是也。所选词有原题者,必录原题。无作者姓名者,注明出于某书。或有姓名而非世所习知者,亦注明录自某书。有词话本事可参考者,偶亦附录词话本事于后。编次亦颇不苟且。然所注作者姓名,或以名,或以字,或以别号,或但有名字而无姓。出处书名或注于题下,或注于词末,殊不一致。其最谬者乃以《乐府雅词》所录大曲薄媚西子词排遍三章移置于煞衮之后,可知于大曲体制,全不了解。然此书采摭繁富,所引用之书,有今已亡佚或残缺者,其存亡续绝之功,亦不可没也。卷首附刻沈伯时《乐府指迷》,尤有功于词苑。盖此书久无人知,今所存者,实以此本为最早,向使陈氏不附刻之,沈书殆已不可得见矣。

    此书传本甚少。昔时词家,多恨不得见。今则有陶风楼影印本,足资挹注,不如古人之艰于访求。《四库全书》著录此书,谓有二十二卷,附录一卷,又云:“卷首有延祐四年陈良弼序。刊刻拙恶,仅具字形。而其文则仍耀文之语,盖坊贾得其旧版,别刊一序弁其首,以伪为元版耳。” 此与陶风楼所印本不合。然既是用旧版刷印,当不至增广卷帙。疑二十二卷乃一十二卷之误。所增附录一卷,或即沈氏《乐府指迷》,未睹库本,不知然否。

    陈耀文序谓尝从淮阴吴承恩、姑苏吴岫假阅藏书,因得成书六卷。然吴承恩亦编有《花草新编》一书。余在上海图书馆见一写本,卷帙不多,体例与《粹编》相若,惜未遑校核,疑吴氏有意增补而未竟其功者。

    清咸丰初,钱塘金绳武假得瞿颖山所藏《花草粹编》,用聚珍版刷印百部。书未传播而太平军兴,浙中离乱,故此本尤为难得。今所知者,唯南京图书馆有一部,犹是丁氏善本书室故物,秘之书库,未有模印。余幸从华亭故家得一全帙,遂为寒斋词籍球璧。金氏此书无序跋,亦无刊印年月。每页版心下有“评花仙馆校本” 一行。其书分十二卷为二十四卷,亦十二册。其校订之功,以统一作者姓名,刊正误字为主。然亦颇有舛误。如忆王孙四首,李重元作,见《花庵唐宋词选》,金本改题李甲。不知李甲字景元,非重元也。又万俟雅言当改作万俟咏。金本仍从陈本之旧,殆不知雅言是其字也。陈本有数词注云:“蒲江” ,此乃卢祖皋词,金本亦未改。盖此诸词皆汲古阁本《蒲江词》所未刻者,金氏未见《蒲江词》全本,不敢定也。李珣南乡子“避暑信船轻浪里” ,见《花间集》,金本改作“刺船” ,不知何所本。王衍甘州曲“可惜许,沦落在风尘” ,金本删去“许” 字,遂成七言一句,此大谬也。顾夐荷叶杯五首,“知摩知” 、“羞摩羞” 等“摩” 字,金本均改作“么” 字。牛峤杨柳枝“不愤钱塘苏小小” ,金本改作“不分” ,此又妄改古字之例矣。陈本于无名氏之作,凡在题下注明出处者,金本皆改题“无名氏” 而删其出处书名。如醉公子、一片子二词,原注出《乐府诗集》,金本则改作“无名氏” 。如梦令下原注《古今词话》,金本改作“后唐庄宗” ,不知陈氏所引《古今词话》一则,明言此是庄宗掘得断碑所刻三十二字,非庄宗自作。且陈氏又于词下注云:“《仙鉴》太白作。” 可知此词作者,相传尚有李白一说。金氏乃从俗本迳题后唐庄宗作,亦不如陈氏之谨慎也。此外陈本误而金本未能校改者,亦不在少数。如张志和渔父词“松江蟹舍主人欢” ,陈本“舍” 误刻作“合” ,金本亦仍作“合” 。薄媚西子词,金本亦沿陈本之误,未予改正。可知其校订亦疎。余取金本第一卷与陈本校,即得谬处五十事,因知金本亦未能胜于陈本。

    (一五)词的

    《词的》四卷,题茅暎远士评选,晚明刻本。书极少见,藏书家未有著录。余得一本,卷首有骈文序一篇,失其末页,不能知何人手笔。文但铺陈俪语,于此书内容及著者,均无叙述,明人骈文之下乘也。所选录者,以唐宋人词为主,间亦及元明,止于马浩澜。所取皆俗艳之作,又多承前人之误,未能校正。如浣溪沙“兰沐初休曲槛前” 乃孙光宪作,见《花间集》,此本承《尊前集》之误,以为温庭筠。鹊踏枝“贴鬓香云双绾绿” 非李冠词,此本亦承《花草粹编》之误,属之李冠。蝶恋花“海燕双来归书栋” 乃欧阳修词,此本据《花草粹编》归之俞克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乃晏殊名句,此本属之李璟。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针线” 乃黄公绍词,此本作无名氏。张伯远小桃红“一汀烟柳索春饶” 乃北曲,亦不当阑入词选。王通叟减字木兰花“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乃脍炙人口之名句,此本乃作“眼似水波横,眉似山峰聚” ,尤为谬妄。书眉略有评语,了无胜义。然此书版刻尚精,每半页十一行,行十八字,大字悦目,不类坊本,殆文人好名,欲传著述于后世,而才学不足以济之。晚明人书,类此者不尠。且当时词学方在复兴,而宋人词集犹罕见,刻行此书,或亦应一时之需要。入清而后,词学大盛,选本后来居上者甚多,此书遂晦迹矣。

    (一六)词菁

    《词菁》二卷,钱塘陆云龙雨侯评选。每半页九行,行十九字。第一卷第一行题“翠娱阁评选行笈必携词菁” 。卷首有“辛未仲夏翠娱阁主人题” ,实陆云龙自叙也。辛未为明崇祯四年(1631),即此书刊成之时。叙文略谓:“至我明郁离,具王佐才,厕身帷幄,宜同稼轩,时露英雄本色,乃似柔其骨,丽其声,藻其思,务见菁华之色,则所尚可知已。其后名贤辈出,人巧欲尽,悉为奇险之句,幽窈之字,实缘径穷路绝,不得不另开一堂奥。试取《花间》《草堂》并咀之,《草堂》自更新绮者。特其中有欲求新而得误,似为吴歈作祖,予不敢不严剔之,诚以险中有菁,俳不可为菁耳。具眼者倘不罪我而知我。” 此文略论明词,自郁离子(刘基)不为稼轩豪语,而所尚在柔骨、丽声、藻思,斯为词之菁华。其后名贤,竞为新绮,承《草堂》之馀绪,然亦有堕入俳调,夷于吴歌俗曲者,则陆氏所不取。

    此书卷一分天文、节序、形胜、人物、宴集、游望、行役、称寿,凡八类,卷二分离别、宫词、闺词、怀思、愁恨、寄赠、杂咏、题咏、居室、动物、植物、器具、回文,凡十三类。每类选词少则二三首,多至六十首,二卷合共二百七十馀首,自李白至当时名妓王修微,历代词人各有选及;而以明人词为较多。

    此书评选、刊刻,俱甚草率。宫词类目录中有李白清平乐,而书中无此作。有薛昭蕴小重山,而书中作韦庄小重山。温庭筠更漏子“玉炉香” 一首既见于闺词类,又见于怀思类,相去仅三页。浣溪沙“新妇矶头” 一首乃黄山谷词,而目录及书中皆不详其作者。天文类收李后主秋霁“虹影侵階” 一首与其前胡浩然春霁“迟日融和” 一首字句多同,不知从何误入。又有无名氏词数首,亦皆传诵人口,非不可考者。至于评语,刊在书眉,偶作一二语,亦多肤浅。陆云龙,杭州文士,其翠娱阁刻书甚多,余尝有《翠娱阁皇明十六家小品》,版刻较精。又有《翠娱阁文韵》四卷,《文奇》四卷,则选古今散文,妄加删削,变长文为小品,与《词菁》之妄改文字,谬误作者姓氏,皆明人刻书之恶习。

    (一七)古今诗馀醉

    《古今诗馀醉》十五卷,十竹斋刊本,半页八行,行十八字。首页题荆南潘游龙选,内江范文光参,秣陵陈珽订,海阳胡正言校。卷前有崇祯九年范文光、陈珽、管贞干序,又潘游龙自序。崇祯十年郭绍仪序,则此书殆刊成于崇祯十年(1637)。诸序皆空泛语,无可采。

    此亦明末风行之词选集,虽曰“古今” ,然所录者多明人词。王修微为当时吾乡名妓,尝为女冠,工诗词,与柳如是、杨宛齐名。此集选录王修微词特多,可知当时为其才情发越鼎盛之时。

    余所得此书有增附《精选国朝诗馀》一卷,皆清初诸家词,盖入清后以旧版刷印时增刻者,或者当时有政治上之需要。

    (一八)倚声初集

    《倚声初集》二十卷,武进邹祗谟程邨、新城王士禛阮亭同选。卷首有邹祗谟序,又王士禛序,皆撰于顺治庚子,则此书刊刻年代当为顺治十七年(1660)。王阮亭序云:“诗之为功,虽百变而不可以穷,《花间》《草堂》尚矣。《花庵》博而未核,《尊前》约而多疎,《词统》一编,稍撮诸家之胜,然亦详于隆万,略于启祯。邹子与余,盖尝叹之。因网罗五十年来荐绅、隐逸、宫闱之制,汇为一书,以续《花间》《草堂》之后,使夫声音之道,不至湮没而无传,亦犹尼父歌弦之意也。书成,邹子命曰《倚声》。陆游有言:‘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趋浅薄,会有倚声作词者,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厥义盖取诸此。” 此编者自述其书标名之义与选词之时代断限也。自明天启崇祯至清顺治十七年,此五十年虽曰明末清初,然所录诸词家实皆明人,此书实清初人所编晚明词选,不可语为清初词选也。

    全书二十卷,凡小令十卷,选词一千一百十六首。中调四卷,选词三百六十四首。长调六卷,选词四百三十四首。合共词一千九百十四首,词人四百六十馀家,在清初诸词选集中,最为繁富。

    词选之前,别有《前编》四卷。其第一二三卷录时人词话,及论词杂文,第四卷为《韵辨》,录沈谦、毛先舒、邹祗谟论词韵诸文,可代表清初作家词学观点。

    邹王二序之后,《前编》之前,有《爵里》三卷,录词家四百六十馀人之名字、籍贯、仕履及词集名。其中颇有名位不显于后世者,赖此书可备徵考。

    词选二十二卷之后,有附录二卷,曰《名家词话》一卷。皆当时词家议论。曰《沈谦词韵略》一卷,为当时通用之词韵。

    此书标名《倚声初集》,当时必有续刻二集之规划,然未见藏书家有此著录,殆成书者仅此一集耳。

    (一九)今词初集

    《今词初集》二卷,清顾贞观、纳兰成德同选录清建国以来三十年间词家一百八十四人之作。卷首有康熙十六年(1677)鲁超序,后有毛际可跋。鲁序云:“吾友梁汾常云:诗之体至唐而始备,然不得以五七言律绝为古诗之馀也。乐府之变,得宋词而始尽,然不得以长短句之小令中调长调为古乐府之馀也。词且不附庸于乐府,而谓肯寄闰于诗耶?容若旷世逸才,与梁汾持论极合,采集近时名流篇什,为《兰畹》、《金荃》树帜,期与诗家壇坫并峙古今。” 又云:“余惟诗以苏李为宗,自曹刘迄鲍谢,盛极而衰。至隋时风格一变,此有唐正始所自开也。词以温韦为则,自欧秦迄姜史,亦盛极而衰。至明末才情复畅,此昭代之大雅所由振也。词在今日,犹诗之在初盛唐。唐人之诗,不让于古,而谓今日之词与诗,必视体制为异同,较时代为优劣耶?兹集具在,即攀屈宋宜方驾,肯与齐梁作后尘。若猥云缘情绮靡,岂惟不可与言诗,抑亦未可与言词也。” 此二节,持论均极高。词有诗馀之称,葢以为词乃诗之发展,为诗之绪馀。亦或以为词源于乐府,当为古乐府之发展,不当卑之为诗馀。今鲁氏引顾梁汾之说,以为词极盛于宋,乃新兴独立之文学形式,非古乐府与诗所能统率,此则前人未发之论也。然鲁氏以清词拟之初盛唐诗,为一代正始元音,此言未免标举过甚,抑亦拟不与伦。唐诗有创造,故唐诗可于古诗外自立门户。清词何尝有创造?清初之词,温韦晏欧之复兴而已;乾嘉以后之词,苏辛姜张之复兴而已,岂得比于唐诗乎?若其以此集之选,“为《兰畹》《金荃》树帜” ,则言之允矣。毛际可跋云:“是选主于铲削浮艳,舒写性灵,采四方名作,积成卷轴,遂为本朝三十年填词之准的。” 亦足为此书之定评。

    此书康熙原刻本,余未尝见。余所得者为光绪二十三年无锡张蓥重刻本。张氏跋称“是书旧本罕觏,假同里秦氏微云草堂藏本重刊以行。” 此本上下卷各一册,版刻亦精好。其后上海书坊曾据以石印,妄改书名为《绝妙近词》。不知《绝妙近词》为孙麟趾所选,刻于咸丰五年,所收皆嘉庆、道光间词人之作,岂可以此书混同之耶?

    书名“初集” ,当时必有续刻二集之计划,然实未尝有续集,此与《倚声初集》同为书坊之病。

    (二〇)林下词选

    《林下词选》十四卷,松陵周铭勒山编集。卷首有康熙辛亥尤侗、吴之纪、赵沄序各一篇,皆骈、文空泛。序后为周铭撰莺啼序题词一阕。次为凡例八则,辛亥春正月勒山书。次为参校姓氏题名,凡朱彝尊、朱执信、徐釚等十四人。全书为历代妇女词选。卷一至四为宋词,卷五为元词。卷六至九为明词。卷十至十三为清词。卷十四为补遗。每半页九行,行二十字。康熙十年(1671)刊本也。

    《凡例》第一则云:“词选之兴,在宋时已有定本,然至今日而亡缺者过半矣。惟《花间集》最为近古,率皆唐人之作,恨其未备。他如《尊前》一书,已非原选之旧,而周草窗《绝妙好词》元世即无可考据。独黄玉林《花庵词选》,巍然独存,非今日之灵光乎?余不敏,欲辑宋末以逮国朝,继花庵词家所未及,名曰《草庄绝妙词选》,业经校定,但家鲜藏书,肆无善本,恐详于今而略于古,故尚稽时日。搜览之馀,先订历代闺秀,为《林下》集,以公诸世,要亦尝鼎一脔也。” 据此则可见当时词家尚未见《草堂诗馀》及《绝妙好词》。然《草堂诗馀》有明刊本,不知周氏何以未举。周氏有《草庄绝妙词选》,未闻传本,殆未刊行。别有《松陵词选》三卷,亦周铭编,有传本,亦有近代铅印本。松陵,吴江也。

    《凡例》第八则云:“选词之难,十倍于诗。盖诗之途广,易求佳本,词则拘于腔调,作者既少求其协律者,尤不可多得。而况深闺幽处,其灵奇之秘,更未易搜讨,而欲一无所漏也,得乎?余之为是选也,所就正折衷,与夫采葺惠示者,则有顾茂伦、沈偶僧、吴闻玮、叶学山,而朝夕商校者,实惟吴子超士。至所购未刻秘本,则有吾邑叶仲韶先生所订《填词集艳》,于中得十之一二,而吾友西吴沈凤羽尔燝所编闺人词曰《初蓉集》,更为详赡,于中盖得十之三四焉。” 可知周氏此编,多袭取吴沈二家成书,亦当时书贾伎俩也。

    吾友黄裳藏此书有二本。一本版心有“宁静堂” 字。每卷末行下有“丰草庄定本” 字,别一本则此二行皆削去,扉页题“海阳金天三辑” ,又“宜堂藏版” 。目录页有加刻“海阳金成栋天三重校” 一行。盖周氏原版归金氏后所改。此本自第七卷以下每卷皆增入新选词数页,二本内容亦已不同。

    (二一)清平初选

    《清平初选》后集十卷,云间张渊懿砚铭、田茂遇髴渊同选辑,参定者有钱芳标、曹尔堪、王贻上、彭孙遹、董俞、尤侗、陈其年等十许家,皆备名为重者。卷首有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七月计南阳序,称“诗馀之学,至今日而极盛,采辑者无虑数家。大抵旧曲不如新声,原谱不若变调;非欲异耳目,所以广词源,畅声教也。” 又云:“吾郡张子砚铭、田子髯渊,心好而广搜之,裒然成帙。于是掇其秾华,撮其英异,意欲其曲而婉,思欲其巧而俊,采欲其艳而纤,调欲其变而雅。吐纳乎《香奁》《金荃》之腴,而进退乎李、晏、秦、柳之度。” 此书纂辑之缘起,选录之标准,灼然可知矣。

    吾邑自陈子龙、夏完淳、李雯、宋存标昆季,以《花间》、《尊前》之雅音,振明词之衰敝,建立云间词派。明末清初,三吴两浙词人,多宗其旨。张田两家,为郡中后起之秀,计南阳亦云间词派中坚,其纂辑此书,实云间词派之结集也。陈子龙、夏完淳二公以抗清殉节,其著作在清初犹有禁,故此集中未录其词。张田两家,皆以奏销案坐废乡里,寄情翰墨,不敢远通声气,故集中所收,以郡人为多,遂使此书局于方隅。然吾郡当时词人比肩,或有集,或无集。有集者,至今亦多不传,则此书所录,尤吉光片羽之仅存者。余尝与同里周迪前共辑《云间词徵》,于此书多所取资,是则此书于吾乡文献,大有保存之功。此书原刻本,余与周君皆未能得,所得者乃宣统辛亥上海书坊石印本《词坛妙品》。一九七九年,余在北京图书馆得阅原刻,见其凡例云:“是选分前后两集,启祯以前为一集。本朝诸家为一集。有词名最著而此选不及者,概登前集。” 始知此书当有两集,各十卷,北京图书馆藏本题《清平初选后集十卷》,即今石印本《词坛妙品》。惟原书尚有张渊懿序、凡例及词人姓氏录,石印本均已删削。

    前集十卷,未见藏书家箸录。

    (二二)瑶华集

    《瑶华集》二十二卷,亦清初词选集。宜兴蒋景祁京少编次。卷首有康熙二十五年秋八月宋犖序,又有康熙丁卯三月顾景星序。则此书殆即刊成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宋序称“蒋子京少笃学嗜书,不屑为章句之业,尤肆心风雅,于《花间》、《草堂》,盖兼综而条贯之。犹以近日倚声,未有全书,乃网罗数十年来填词宗工,荟萃成帙,命曰《瑶华集》,合二十二卷。蒋子之意,盖将使后之学者,由此知乐也。” 此则以词为乐府之苗裔,故云尔也。

    二序之次,有《刻瑶华集述》三十八则,述其编选宗旨及凡例。其言云:“《倚声集》上溯庆历比于诗之陈隋。此集惟断自六七十年来,词人出处,在交会之际,无不甄收,与《倚声》所辑,时代稍别。” 此言其选录词人之时代断限,自明末清初至康熙二十五年。《倚声集》则上限早至隆庆万历,其作家生不及清朝,故二书录词之时代,稍有区别也。

    又云:“小令、中长调,古无其名,强分枝节,宜为朱日讲竹垞所斥也。但字数多少,必加编次,而长短以序,庶便观览。” 又云:“填词与诗格等,而归于工妍,则为论尤严。小令约至十数字,长调衍至百十字,结构疏略,字法重见,作者草草,使读者兴味索然。近惟陈检讨其年惊才逸艳,不可以常律拘,而体制精整,必当以白石、玉田诸君子为法。守此格者,则秀水朱日讲竹垞耳。” 由此二则,可知此书编者论词宗旨,已服膺朱彝尊,与邹祇谟、王士禛选《倚声初集》趋向微异,盖自此而浙派兴矣。

    又一则云:“得《乐府补题》而辇下诸公之词体一变。继此复擬作《后补题》,益见洞筋擢髓之力。” 此文亦清词重要史料。盖其时《乐府补题》久晦而初显,词家摹仿有作,咏物之词盛行。词学风气,遂不得不从唐五代转向南宋晚期,于是碧山、玉田尚矣。

    《述》后有词人姓氏一卷,分省箸录所选词人姓、名、字、里、爵及集名,凡五百又七家,亦有助于检索。合《倚声初集》所录四百馀家,去其复出,则自明隆庆以后讫清康熙中叶,词人具萃于此矣。

    词二十二卷,凡收词二千四百六十七首。其后有附录二卷:一为《名家词话》,一为《沈谦词韵略》,亦如《倚声初集》之例。

    此书仅有蒋氏天藜阁原刻本,自朱王两家《词综》出,此书与《倚声初集》皆不传,遂为近世难得之书。一九八二年,中华书局用北京大学藏本影印问世,遂不虞亡佚。

    (二三)众香词

    《众香词》六集,题“玉峰徐树敏师鲁、金阊钱岳十青选” 。明清之间女作家词选也。卷首有康熙己巳九月长洲尤侗序,又康熙庚午花朝丰南老友吴绮序,皆骈俪文,无实际语。冠于集者为红兰室主人岳端序,未署年月。略谓“今我皇上圣驾所临,其父老士女恭献颂赋,讴歌者踵接肩比。余欲采而辑之,博搜幽秘,编诸管弦,以识一朝之郅隆,有志焉而未逮也。适有吴门钱岳邮致其所纂女史《众香词》者,是余之志藉钱岳之力以毕遂者。” 据此则钱岳此编,似迎合宗室贵人意志而从事者。然红兰主人所欲纂录者,乃父老士女歌颂康熙之作,钱岳此书,则闺阁词人抒情咏怀之词,其实不相干涉。钱氏求序,姑作此言耳。

    此书为钱岳十青所编,选录明代隆万以后至当世女流词人四百数十家之词,按封建社会妇女等级制分为六集:以“礼乐射御书数” 为次序。礼集所选为“筓珈” ,皆夫人、恭人、孺人、小姐之辈。乐集所选为“女宗” ,如姑媳、母女、姊妹之类。射集所选为“玉田” ,如伉俪唱酬之作。御集所选为“珠浦” ,乃寡妇烈女之作。书集为“云队” ,入选者为婢妾、女冠、宫女之流,柳如是、陈圆圆词皆在此集中。数集所录为“花丛” ,皆妓女。马湘兰,卞玉京、杨宛皆入此集。从来诗文选本,向不以作者社会地位之贵贱为区别,惟此书编者钱岳,不欲“使缁素之流,溷乎袆翟;北里之贱,厕于副笄。” 于是有此创举。然编者既以婢妾妓女为贱民,又何必选录其词耶。

    明末清初,妇女能为诗词者甚众,徐湘蘋、朱中楣、叶小鸾之词,不亚于《漱玉》、《断肠》,至若秦淮诸名妓之词,恐不免有捉刀人,未可尽信也,

    此书无刊刻年月,吴绮序于康熙庚午,或即在是年刊成,康熙二十九年(1690)也。书为扬州缪友晨所刻,甚精,每半页十三行,行二十四字。原本已极难得,有董康影印本传于世(1933年上海大东书局出版)。

    (二四)草堂嗣响

    《草堂嗣响》四卷,锡山顾彩天石编辑,阙里孔传铎振路、传鋕西铭仝定。卷首有序,余所见本已全佚,不知何人撰。序后有顾氏所撰《例言》十三则,其一云:“昭代词家林立,人欧晏而家苏辛,虽海内选刻充栋,搜罗莫罄,盖前辈名作,美不胜收,而后来者,正未艾也。余管窥一隅,讵敢云选乎?兹帙也,因偶客山东,与振路、西铭两先生朝夕唱和,兼得盖平黄子以永遗稿,意欲汇成一遍,聊以自携,而兼取平日所爱名家诸作。参列其间,以为程式。皆就见闻所及之一二,不备不繁,名曰《草堂嗣响》。” 此自述其编辑此书之缘起也。盖顾氏客山东,与东道主孔氏昆仲唱和为词,又得黄以永遗词,遂增选时人词,合为此书,当时词学大兴,词选集版刻甚富,如《古今词汇》、《倚声初集》、《瑶华集》者,皆煌煌巨帙,顾氏此书,殆亦投机牟利之物,故自谦其不备不繁,先塞人口耶?《例言》作于己丑六月,康熙四十八年(1709)也。

    以下《例言》皆自述其编选标准。“词有同调异名者,皆好事者厌常喜新,故为多歧。今皆止从一名,亦不注别名于下。” 又谓:“宋世之词,皆登诸弦管,今则既不入歌,则当取其易于成诵者,安用彼诘屈聱牙者哉?……兹集调之太聱牙者不录。” 又云:“近见有创新调为自度曲者,虽才人不难自我作古,然亦无异于后人杜撰古乐府名目也。兹集调名不见于谱者不录。” 又云:“宋人词多不著题,盖有即咏本意,其他什九皆言情及四时景耳。若尽著题,必连篇云:春景、春景、闺情、闺情、亦觉可厌。兹集惟咏物、吊古、赠答著题,馀余悉不用。” 关于词分小令、中调、长调,则云:“不知何人画此界限,朱竹垞太史曾斥而非之。然既有此名,仍之可也。今定小令为一卷,中调为一卷,长调为二卷,依《草堂》例。” 以上观点,皆与《倚声》、《瑶华》诸选家有所不同,然亦有可议也。

    《例言》之六云:“善为词者,命意欲高,亢激不可。选语欲丽,雕琢不可。措辞欲近,俚俗不可。设色欲鲜,堆砌不可。下字欲隽,纤巧不可。言情欲深长,淫亵不可。吊古欲慷慨,咆哮不可。咏物欲精细,穿凿不可。赠答欲婉挚,率直不可。写景欲清新,平弱不可。擬古欲镕化,蹈袭不可。全意欲贯串,敷衍不可。押韵欲稳当,强叶不可。短调欲简警,庸淡无奇不可。长调欲顿挫,头上安头不可。至于用字犯重,亦当避之。有意而犯,无妨也。” 此一则论作词法甚佳,然已非本书选词凡例。本书所选词,若以此绳之,多有不合格者矣。

    《例言》后有本书入选词人姓氏录,仅一百二十人,各著姓氏、名字、籍贯及词集名,而不具官职爵秩,《例言》云:“嫌其类于《搢绅便览》也。” 此又与《倚声》诸集不同。然清初词集、亡佚者多,词人生平,有不可考者,著明官爵,在当时固未免俗气,在后世则又惜其未详矣。

    此书惟有辟疆园刻本一种,分装四册,每半页十行,行二十一字。

    (二五)古今词选

    《古今词选》十二卷,清吴江沈时楝焦音选,长洲尤侗、秀水朱彝尊定。卷首有康熙五十三年顾贞观序,又五十四年七夕沈时栋自序,则此书殆刊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序后有《选略》八则,明其凡例。其第一则云:“古今选本,若《绝妙好词》、《唐词小令》、《金荃》、《兰畹》《万选》、《广选》、《草堂》及汲古阁《宋词六十家》、《倚声》、《词综》、《花钿》、《十六家词》、《浙西六家》、《今词初集》、《清平初选》、《西泠词选》、《名家词钞》及各家专集,指不胜偻,而独古今合刻者,未睹成书。况国朝人文蔚起,霞烂云蒸;碧海珊瑚,须罗铁网。是集悉从秘本钞辑,新颖夺目,有未经传诵于世者,庶自古迄今,上下搜罗,略无遗憾。” 按此则列举古来所出词选,而谓皆未有古今合刻者,其言甚谬。《金荃》、《兰畹》、《草堂诗馀》,皆宋人所编,兼收唐宋人之作,岂非古今合刻乎?汲古阁《宋六十家词》、《十六家词》、《浙西六家词》、《名家词钞》,皆汇刻专集,非选本也。明季有《古今词统》,《古今诗馀醉》、康熙十七年有《古今词汇》,皆古今合刻之词选,而为当时盛行之书,沈氏不容不知,乃没而不举,自诩其创制,岂不妄哉?顾序称其书历三十馀年而成。沈氏《选略》亦云:“是集探讨三十馀年,久欲付梓。兹得费梅原先生捐俸寿枣,始遂夙怀。” 则沈氏编辑此书,在刊版前三十年,其时《古今词汇》亦已问世,先例犹新,岂可云“未睹成书” ?若其所谓“秘本钞辑” 云云,俨然书贾广告,亦可知其纂刻此书,不特沽名,亦且牟利而已。

    《选略》第二则述其选词标准云:“是集雄奇香艳者俱录,惟或粗或俗,间有败笔者置之。即名作不登选者,犹所不免。如坡公‘大江东去’,虽上下千古,脍炙齿牙,然公瑾当年,奚待小乔初嫁而后雄姿英发耶?是亦此词之白璧微瑕也。四方同志,幸勿以强作解事见诮。” 此论可谓奇绝、谬绝。以雄奇香艳为选词标准者,古来未闻。从来论东坡此词者,亦未尝以此言为败笔。沈氏独发此论,大类酷吏断狱,此岂能解词者哉?大抵此书于古人词则随意钞录,于今人词则或从已出选本中窃取,或则逢人乞稿,得即编入,实未能精于抉择,其自夸为从秘本钞辑者,必此类也。清初人词选,此本最为下劣。民国十九年,居然有扫叶山房石印本为之流传,而清初其他较佳之词选,反而日就湮没,此亦好书之一厄也。

    (二六)兰皋明词汇选

    《兰皋明词汇选》八卷,题“西吴胡胤瑗殿陈、李葵生西雯、顾景芳宋梅同选” 。卷首有康熙壬寅三家序各一篇,又凡例十三则,入选词人姓氏六页,凡二百十二人。凡例称“是集肇自亥冬,成于今夏。” 则选集之役,始于康熙五十八年己亥,刊版成于康熙六十一年壬寅(1722)也。

    胡殿陈序云:“明自刘杨而后,作者辈出,惜选家未以专本见。若顾汝所、钱功父、沈天羽、陈仲醇诸本,非网罗未广,即远近杂陈。” 凡例云:“明词之选,前此不下数十家,第先后相仍,罕闻专集。以故或失则滥,或失则疎。是选为一代全书,搜揽历年,既非窥豹,而参同考异,宁刻毋宽。较之昔人,不翅删其什五,则耳目之间,盖已新其七八矣。” 可知在此以前,明词虽有选录,皆厕于唐宋元词之间,不成专集。此本则“博搜三百年骚雅,纵陈而扬扢之。” 有明一代词家之总集,断代为编,实始于此。胡序有云:“大抵词不难于取,而难于去;不难于多,而难于少。去斯精,少斯富,此余辈汇选之意也。” 凡例中又述其选词标准云:“雅意精简,知交名位,概不滥竽。” 可知其取舍之间,未尝不谨严将事。然统观全书,庸陋之作,往往而是。此或由于明词标格,本不能高,一也。其中不免有因人而存者,二也。三家手眼,不称斯役,三也。词后辄有三家评语,亦无深语,此可知矣。虽然,此书纂于明社初屋之时,兵燹之馀,典籍散亡,此三人者汲汲于收拾前朝文献,录为此编,其志固可尚,其功亦不可没也。其时朱彝尊既辑《词综》,复从事于选采明词,青浦王昶得其遗稿,又增广之,遂成《明词综》十二卷,刻于嘉庆七年。后来居上,诸明词选本皆废而不传。然朱王两家当亦尝取材于此书。

    此书后附刻《诗馀近选》二卷,皆李西雯、胡殿陈、顾宋梅、闻西昆仲、孙质声、郑孚尹六家之词,各系师友评语,犹未脱明人声气标榜之习。卷首有吴门许虬竹隐序,称“鸳湄诸子,遂以乐府名家。岁在摄提,先梓其所为《诗馀近选》一集。” 因知此集亦刻于康熙六十一年壬寅。此六家者,皆嘉兴人也。

    (二七)词综

    《词综》三十六卷,清朱彝尊辑,汪森、柯崇朴、周汏助成之。卷首有康熙十七年戊午汪森序,又朱彝尊撰《发凡》十六则。彝尊论词,以为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故作小令当宗北宋,作慢词当法南宋,而以姜夔、张炎为正宗。宋人词选,若《乐府雅词》、《绝妙好词》诸书,清初犹未流传。毛晋所刻《宋六十一家词》以外,宋词人别集,传本尤稀。词家所奉为圭臬者,惟《草堂诗馀》一刻。朱氏病其所收词最下,而其书最传,欲有以夺之,遂选录唐以来迄元人词得一十八卷,名曰《词综》。逾数年,广为二十六卷。汪森又从苕霅间藏书家抄得四卷增益之共三十卷,刻以行世。凡观览宋元词集一百七十家,传记、小说、地志总三百馀家,历时八载而后成书。此皆汪森叙言所述也。然《四库全书》著录本则此书为三十四卷,今代传本则三十卷之后,尚有补人三卷,补词三卷,共三十六卷。嘉庆初,青浦王昶又增辑补人二卷,合而刻之,是为三十八卷本。今日所传者,皆此本也。中华书局据王氏三泖渔庄刻本印入《四部备要》,题云:“据原刻本校刊” ,非也。原刻本当为康熙时所刻三十卷本。其后有三十四卷本,三十六卷本,皆汪森所增补。此三本余皆未见,盖自王氏刻本行,而前此诸刻本皆亡矣。

    朱氏辑此书,初意自出手眼,选录唐宋金元四朝雅正之词,示学者以规矩,而排除《草堂诗馀》之不良影响。故其选晏、欧、苏、柳、秦、黄诸家词,去取极严。吴文英、王沂孙、周密、张炎之词,所取特多,则以为宋词之极诣在此。若其全书选录标准一律如此,则其书当不失为一家之言。惜朱氏同时又有网罗文献之志,好奇多爱,广搜之稗官小说,逸书秘笈,凡有片词可采,辄以录入。则其功又在拾遗补阙,辑佚存人。宗旨两歧,规矩各别,是其失矣。

    朱氏于《发凡》中列举纂辑此书时采录书目,未得见录书目,非但昭示著书态度之郑重,亦可使后人藉此以知当时词籍流传情状。以朱氏之孳孳于词者数十年,遍览中秘书,南北藏书家所蓄古籍,经眼者多,然犹未得见四卷本张子野词、陶南村钞本白石道人词、足本《山中白云词》、汪元量《水云词》、曹冠《燕喜词》、袁去华《宣卿词》、曾慥《乐府雅词》、赵闻礼《阳春白雪》、周密《绝妙好词》,盖此诸书当时尚未发现也。至如蔡柟、张孝忠、林淳、钟将之诸家词,朱氏以只字未见为恨。今则《永乐大典》残帙中已可辑得数阕。唐圭璋辑《全宋词》,已悉得而收之,可以弥朱氏之遗恨矣。

    朱氏为清词浙派之开山,其辑此书,虽自谓以夺《草堂诗馀》之席,实亦将以塞当时云间词派之敝。且其书搜罗浩博,所徵采诸书,里闾儒士,犹未能具得,故问世以后,即为学者所尊崇。《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盛称之,以为朱氏“立说大抵精确,故能选择不苟如此。” 王昶亦言此书“为后世言词者之准则。” (见《明词综》序)然自张氏《词选》、周氏《词辨》出而树常州之赤帜,其论词主北宋,尚比兴,朱氏之说,颇受讥弹,于此书亦渐生非议。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斥之为“不知词之本原” 。文廷式云:“自朱竹垞以玉田为宗,所选《词综》,意旨枯寂。后人继之,尤为冗漫。以二窗为祖祢,视辛刘若仇雠,家法若斯,庸非巨谬。” (见《云起轩词钞》自序)王闿运亦谓朱氏“所选如黄茅白苇,其所作乃如嚼蜡。” (见《湘雨楼词》序)又云:“取《词综》览之,所选乃无可观。” (见《湘绮楼词选》自序)盖词学门户既别,毁誉顿变,书之废兴冷热,固文学风尚有以转移之也。

    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云:“自竹垞太史《词综》出而各选皆废。各家选词,亦未有善于《词综》者。惜彼时宋元善本书匿而未出,仅见毛氏所刻与世俗流传刊钞各本,每有错脱。梓时又多帝虎之误,均未校改。” 此则朱氏书之又一失也。丁氏于其《词话》中为正误数十条,仅得一斑,谬误处尚不在少数。万红友作《词律》,即据此书所载词考定句格音律,遂有承此而误者,此又朱氏书之贻害也。

    丁氏词话又云:“陶凫香宗伯以竹垞太史《词综》采摭未广,竭数十年力,搜罗荟萃,成补遗二十卷。虽经杨伯夔、吴更生诸君参详校订,而鲁鱼亥豕,尚所不免。且间有脱字衍字,未经校定。” 陶凫香为吴县陶梁,壮年馆于青浦王昶家,为王氏辑《词综》及《湖海诗传》。中年后入仕,犹不废词学,所著有《红豆树馆词》八卷。此《词综补遗》二十卷,丁氏云刊于道光中,余未尝见。

    许昂霄有《词综偶评》,为其读《词综》时之札记,附刻在其《初白庵诗评》中,此亦读《词综》者所宜参考者也。

    (二八)清绮轩历朝词选

    《清绮轩历朝词选》十三卷,华亭夏秉衡选。秉衡字平千,号谷香,清乾隆十八年举人,官陕西盩厔县知县。著作有《清绮轩集》,余未尝见。词选有乾隆十八年沈德潜序,又夏氏自序。则此书成于举孝廉入仕之前也。全书所录,唐宋人词居其半,元明词仅取一二。清词篇什,几与两宋相埒。论其体例,颇不相称。然夏氏于《凡例》中已申明之,博于今而约于古,是其书取舍之宗旨也。当时《词综》、《历代诗馀》已出,为历代词选之巨帙。专录本朝词者,则有《倚声集》、《瑶华集》,卷帙亦富。夏氏约取古今词,成此一编,使寒士可得而有,故一时盛行,与《白香词谱》同为乾嘉间学词者之津梁。流行既广,毁誉不一。《白雨斋词话》极诋之,其言曰:“《清绮轩词选》大半淫词秽语,而其中亦有宋人最高之作。泾渭不分,雅郑并奏,良由胸中毫无识见,选词之荒谬,至是已极。” 然今人任中敏则云:“《清绮轩词选》向以纤艳为人诟病,但选旨惟一而分明,选材俱符其选旨,论选集之体例,则甚觉其合。较之无一定宗旨,踳驳凌乱者,固有作用矣。” (见《词学研究法》)两家对此书之评品,判然二极,良可异矣。按夏氏《凡例》云:“词虽宜于艳冶,亦不可流于秽亵。尝见韩魏公、寇莱公、赵忠简勋德才望,昭映千古,而所作小词有‘人远波空翠’、‘柔情不断如流水’、‘梦回鸳帐馀香嫩’等句,非不尽态极妍。然不涉绮语,故不为法秀道人所诃也。是集所选一以淡雅为宗。” 此即任氏所称选旨唯一而分明也。

    今按其集中所录,侧艳之作虽多,要皆能以淡雅为度。陈廷焯乃斥之为“大半淫辞秽语” ,斯亦过矣。夏氏生当乾隆初年,亦云间词派中人,其选词标准,仍取唐五代北宋一流。东坡、稼轩豪放之作,梦窗、玉田雕缋之词,取录甚少。故奉浙派为圭臬者,憎其纤艳凡俗;主常州者亦病其纯取赋体,比兴不足。自茗柯《词选》出而此书渐归隐晦。此亦词学风气转移使之然也。

    此书乾隆初刻本为巾箱小本,每半页六行,行十二字。版刻甚精,今已不易得。咸同以后,词风再变,“纳兰” 、“忆云” 、“水云楼” 词脍炙人口,而此书又应运而显。光绪二十一年,有满人荣勋字仲铭者,为重刻大本,以应需求。卷端改书名为《历代名人词选》,版心则仍题《清绮轩词选》。此本流传甚广,今可得者,皆此本也。

    (二九)昭代词选

    《昭代词选》三十八卷,吴县蒋重光子宣选辑,吴县张玉穀荫嘉、元和沈光裕瞻文参定。清乾隆三十二年丁亥刻本。卷首有蒋重光所撰凡例五页,又序文二页。凡例述其选词宗旨,颇有与其他选本甚异者。其第一条云:“前明科甲臣工又入仕本朝,如吴梅村、龚芝麓、曹秋岳、梁苍岩等,诸人词俱名家,然取冠本朝,殊乖教忠之道;一概置而不录,于体为宜。” 按吴梅村等既入仕于清,便为清人。从来选录清代诗文者,未尝以其为降臣而屏弃之。康熙帝选《历代诗馀》,亦收此数家之作,列于“本朝” ,未予斥退。此诸人于明则为贰臣,蒋氏如编选明词,即不宜以此数家入选,“免乖教忠之道” ,今所选乃其本朝之词,此诸人实清代最早之词家,于清词甚有影响,岂可退而不录。蒋氏编词选而以“教忠” 为宗旨,此其所独异也。

    凡例又云:“名妓佳词,兹集间登一二,则并附之末,不复间厕,致混贞淫。” 又述其序次作者之例云:“人之先后,固以时次,然科甲与杂宦、诸生、布衣相间错出,亦觉不伦。兹集以世祖十八年为一辈,圣祖六十一年,凡十五年为一辈,世宗十三年为一辈,今上三十二年以前,凡十六年为一辈。而就一辈中则先次科甲而以杂宦、诸生、布衣约略次焉。寓序爵于序齿,秩然不乱。” 此二例皆可见蒋氏于封建礼教、等级观念之浓厚。自古以来,诗文选集多矣,未有以爵秩编次者,而蒋氏创为此例,此又其所独异也。

    从凡例及自序中,可知蒋重光乃痿废久卧之病夫,延张玉穀、沈光裕二人馆于其家,为纂此书,五年而成,蒋氏居选辑之名,而张沈退居参定。更可知蒋氏必富有,财力足以刻此巨帙,以博身后之名,而张沈则寒士之供役使者也。此书选取各家词,多寡极悬殊。大多数作家,仅选入一二阕,而顾贞观选六十八阕,尤侗七十四阕,纳兰成性一百一阕(成德误为成性),朱彝尊一百七十二阕,陈维崧一百九十一阕,此亦从来选本所未有也。书中又有沈光裕词二卷,一百五十七阕;张玉穀词二卷,二百数十阕。此必二家所作词全帙,为刻之以酬其捉刀之劳。此外所选诸词人,名家或仅一二阕,不甚知名而词实不佳者,或录至一二十阕,选云乎哉!书不足道,而版刻甚精。卷尾有“金陵穆大展刻字” 一行,此必当时刻书高手。卷六、七、十二各缺数版,目录中亦挖去姓名,此必其人身后得罪,文字遭禁,故刊落之。然卷七所削乃吾乡钱芳标之词,余从残留数页中词按验得之。此人文字,未闻有禁,则不可解矣。

    (三〇)自怡轩词选

    《自怡轩词选》八卷,云间许宝善评选,有嘉庆元年吴蔚光序,许宝善自序,书当刻成于此年。卷前有凡例九则,其一云:“是书之刻,只取词之精粹者。” 其二云:“小令唐人最工,即北宋已极相悬,南宋佳者更少。故集中以唐人为主,而南北宋人附之。” 其三云:“是选以雅洁高妙为主,故东坡、清真、白石、玉田之词,较他家独多。其有家弦户诵而近于甜熟鄙俚者,概从削弃。惟高竹屋御街行,刘龙洲沁园春,咏物虽极刻画,不至伤雅,故亦收之。” 此皆其选词之宗旨也。故集中所录,以唐五代北宋之作为多,南宋惟取雅正流利一派,金元词略附一二而已。

    许宝善,字穆堂,青浦人,乾隆二十五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此书为晚年归隐时作,别有《自怡轩词谱》,与此书并行。其自作词集曰《自怡轩词》,余未尝见。穆堂于词,虽守云间派家法,以《花间》、《尊前》为主,然其尚雅洁,斥甜熟,实已为南渡后标格。盖白石、玉田之雅洁,不可求之于温、韦、晏、欧。故其选南宋诸家慢词,不得不兼受朱竹垞之影响。此其与《清绮轩词选》之坚守陈子龙壁垒者不同,则时使之然也。集中颇附评语,亦多中肯。惟卷首刻《玉田先生乐府指迷》十四则,实为《词源》之下卷,此则承陈眉公《宝颜堂秘笈》之误也。

    (三一)国朝词雅

    《国朝词雅》二十四卷,清华亭姚阶茞汀编次。卷首有嘉庆三年青浦王昶序,歙县汪启淑序。王序云:“华亭姚子茞汀,负隽才,偕其友汪子秋白,张子悔堂远春等撰《词雅》一书,宗宋而祧明,辑百馀年来诸家之作,以续竹垞之后,其功甚伟。杀青过半,未竟而殁。吾友汪子秀峰工诗文,擅箸述,续成而梓之。” 汪序云:“庚子秋,予访旧云间,茞汀秀才阶忽枉顾,徵予所为词。述其所选《国朝词雅》已得二十馀卷,欲搜罗近时倚声诸家,以广采择。” 又云:“今年夏,过家秋白书斋,见案头《词雅》稿剞劂未竟。秋白怂恿成之,乃覆加讐校,且乞序于述庵王少司寇。” 因知姚氏此书,垂成于乾隆四十五年,刊版未成而姚氏卒。至嘉庆三年,同选者汪大经秋白请于汪启淑,出资成其功,盖前后越十八年矣。

    此书旨在续朱彝尊《词综》,故选录标准,一以《词综》为模式。小令取淡雅,不取秾丽;近慢取刻画寄兴,不取流利赋情。云间词派之影响,至是编而遂歇。姚茞汀、张远春,皆松江人。汪秋白,嘉兴人,寓松江。三人皆科名未达,里巷之儒。交游不广,声气罕通。故所得皆三吴两浙词家之作,而乡人之词,采撷特多。囿于方隅,是此书之病也。此书梓行时,王昶方纂录《国朝词综》,至嘉庆七年,全书四十八卷刻成问世,博大丰赡,远逾《词雅》,于是姚氏此书,遽被淘汰。咸同以后,知有此书者鲜矣。

    (三二)明词综

    《明词综》十二卷,青浦王昶纂。卷首有嘉庆七年王昶自序。朱彝尊辑《词综》,止于元代。其后尝有意于结集明人词,有遗稿未刻。昶得其稿本,合以生平所搜录诸作,得词三百八十家,为十二卷,附刻于朱氏《词综》之后。其书视《兰皋明词汇选》为赡博。明代词学不振,词集刊本尤不经见,有此书以存一代文华,亦不可废。入选诸作,佳者寥寥,则明词本色固皆如是,亦非所以病王氏也。王氏于序中略论明词云:“明初词人,犹沿虞伯生、张仲举之旧,不乖于风雅。及永乐以后,南宋诸名家词皆不显于世,惟《花间》、《草堂》诸集盛行。至杨用修、王元美诸公,小令中调,颇有可取,而长调则均杂于俚俗矣。” 可见王氏亦深知明词之陋,而此编之所以多选小令中调也。

    王氏此书,搜罗虽广,遗漏亦在所不免。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已为补录十馀家,恐尚可补续。丁氏又论其书所列词人世代有未当者。如梁寅、张肯乃元朝遗老,陆冰修、周青士入清三十年尚在,皆不当以为明人也。所收词亦有误谬。如卷二收铁铉之浣溪沙一首,乃唐李牋词,见《花间集》,而王氏失于考究。卷十二有乩仙女鬼之词,皆后世好事者作小说诡为之,亦不宜入选。又卷七收蒋平阶词,卷十收杜陵生词,盖不知杜陵生即蒋平阶也。徐渭乃山阴人,误作江阴。钱澄之字饮光,误作敛光,此或剞劂之失矣。

    (三三)国朝词综附二集、续编、补编

    《国朝词综》四十八卷,清王昶纂。卷首有嘉庆七年十月王昶自序。略云:“余弱冠后与海内词人游,始为倚声之学,以南宋为宗,相与上下其议论。因各出所著,并有以国初以来词集见示者,计四五十年来所积既多。归田后,恐其散佚湮没,遂取已逝者择而抄之,为《国朝词综》四十八卷。选词大指,一如竹垞太史所云,故续刻于《词综》之后。” 王昶一生学问著作,皆步趋朱彝尊。朱好搜罗碑版,王撰《金石萃编》;朱辑《词综》,王既纂《明词综》,又作此《国朝词综》,合朱氏《词综》刊版行世,谓之《列朝词综》。其论词宗旨,一守朱氏之说;选词标准,并依朱氏。然自顺治至嘉庆,清词流派,已经再变。词家云起,各有风格,未可以一家一体绳之。王氏选小令则不取《花间》、《尊前》秾丽之作,选近慢则专取白石、玉田、二窗刻镂婉约之作,屏弃辛刘豪壮之词,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论之曰:“竹垞选《词综》,当时苏辛派未盛,故所登寥寥。至国朝则铁板铜琶与晓风残月齐驱并驾,亦复异曲同工。划而一之,无怪有遗珠之叹。若蒋藏园,若黄仲则,集中佳作,皆不入录。” 又论其选陈其年词之失云:“《湖海楼集》裒然数寸许,然腹笥既富,成篇自易,堆垛之病,同于繁缛。去其浓醯厚酱,真味乃见。述庵乃宝其椟而多遗其珠,动以姜史相绳,令此老生气不出。余所以不能无间于《国朝词综》者,率以此类。盖选家须浏览全集,取其长技,不得以意见为去取也。” 谢氏此论,固中王书之失,然实亦涉及文学选集之标准问题。朱氏《词综》既有选录精粹之志,又有网罗散佚之功,王氏继轨有作,亦同时秉此二旨,固不能责其必一一从全集中选录也。自来操选政者,势必以一己之意见为去取,岂可以他人之意见为去取乎。王氏此书所收之词,其从各家集本选拔者,大体皆属上乘。陈其年词选录至三十首之多,虽颇汰其雄健之声,然所取犹为合作,未可讥之为买椟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国朝词综》之选,去取虽未能满人意,大段尚属平正,余亦未敢过非。” 此则持平之论也。

    《国朝词综二集》八卷,亦王昶所纂。卷首有其从孙绍成嘉庆八年所撰序,略云:“前集四十八卷所收自顺治至同时词人之已故者。书成之后,犹有现存朋游二三十家并零章小集,填溢箧衍。绍成因请择其尤者编成二集八卷,合刻以传。” 盖此集所收词家,大多为王昶后辈。王氏齿爵俱尊,不欲以后辈之作,录入前编,故托言应绍成之请,别为卷帙。其实乃以五十六卷之《国朝词综》分为二编,此其自占身分之计耳。

    《国朝词综续编》二十四卷,黄燮清编纂。卷首有潘曾莹序,无年月。又有同治十一年张炳堃序,同治十二年胡凤丹序、诸可宝序。潘序云:“黄君韵甫取乾嘉以来《词综》未及登者,蔚成巨编,其规式悉依竹垞,兰泉两先生选本,故名之曰《词综续编》。” 张序云:“其姓氏已载前编者,概不复列。有补人而无补词,得五百八十六家,凡二十有四卷。甄录澄汰,一踵前规。” 此其书之内容也。补人之词,不过一卷,自第二卷以下,皆嘉庆至咸丰之间作者。黄氏此稿,生前未及刻版,其婿宗景藩为刻于武昌。距黄氏成书时,已十馀年矣。此书虽继续朱彝尊、王昶两家编选宗旨、体例,然此一时期词家虽多,俊彦殊少。且词风又变,流派滋繁。选录之际,亦不复能株守朱王两家藩篱。加以黄氏亦贪多务得,未能审慎。其第一卷所收丹阳荆搢之念奴娇词,乃宋人张孝祥所作,见汲古阁刻《于湖词》。其他误传剽窃之作,谅必尚有,实未能如王氏之精审也。

    黄氏此书有一疑案。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云:“闻吴县戈宝士明经载有《续绝妙好词》,嘉善黄霁青太守安涛有《续词综》之辑,所采定多佳什,觅其书不获。周季贶司马云:‘戈氏词未刻。黄氏《续词综》系藏黄韵珊大令宪清家,乱后存否,未由知矣。’”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亦言及此事,且云:“然则韵甫此书,其即本于霁青欤?” 盖疑黄燮清攘取此稿为己作也。黄安涛,字霁青;黄燮,字韵甫。丁氏误作宪清字韵珊。此二人名字极易混同。丁绍仪得之传闻,容或有误;然据周季贶言,则黄霁青实有成稿,在黄韵甫处,则韵甫此书来历,诚有可疑矣。

    丁绍仪亦有《国朝词综补》。其《词话》云:“《国朝词综》选择最为美备。然其书成于嘉庆初元,迄今已六十馀年。即乾嘉以前,亦多遗漏。余念兵燹后文字摧残不少,词虽无适于用,亦一时风雅所系。爰就耳目所及,凡司寇未入选而其人堪论定者,汇录为《国朝词综补》六十卷,计得一千五百馀家。生存各家,未忍屏置,亦仿王氏例汇为二集十二卷,终以僻处海澨,搜罗未广为憾。” 丁绍仪,黄燮清同时人。两家各致力于续辑《词综》。黄官鄂渚,丁客闽海,彼此不相闻问。黄书录词五百八十六家,丁书乃及一千五百馀家,是丁氏之书为富矣。然黄书刊于同治十二年,今有铅字排印《四部备要》本,尤易得。丁书刻于光绪九年,仅五十八卷。不知所刻是否残帙,或刻版时有所删减,非《词话》所云七十二卷之旧耶。余未得此书,无从著录。

    以上诸家《词综》,选录清代自顺治至咸丰七朝词二千数百家,虽意在存人者多,而清词佳丽,亦已萃于此编。清人词集,失传者多,求清词者,舍此亦莫由矣。至于咸同光宣四朝诸家词,有近人林葆恒所辑《补国朝词综补》,其书成稿未刻印,当别为一文志之。

    (三四)补国朝词综补

    上海沦陷时,叶恭绰先生闭门谢客,邀同好数人纂辑《全清词钞》。同时林葆恒亦致力于纂补《国朝词综》。二家之书,卷帙浩繁,虽先后告成,而艰于印行。叶氏之书,解放后,由北京中华书局排版就绪,未及印刷,而“文化大革命” 事起。一九七五年,始由香港中华书局印行问世。林氏所纂,仅写清稿二部。林氏逝世后,其一部归上海图书馆,一部则由其后人保存。余皆无从得见。近日从友人处得见当时油印本例言及选录诸家姓氏录,始得略知其内容。

    其书名为《补国朝词综补》,盖志在续补丁绍仪之书也。例言有云:“是编初仅就家藏各词选录,所得不及三千。嗣荷叶遐庵先生以所辑《清词钞》稿本见示,又举张艮庐先生手钞词二十馀巨册悉以相付,遂成大观。此外如夏吷庵、吴眉孙、仇述庵、龙榆生诸先生,或以藏书相假,或以钞词见示,乃臻完备。” 据此则叶氏之书先成,林氏从而取资,则所录词多有同者。姓氏录共四千又九十七人,词六千八百九十八首,分为一百卷。其所补不但丁绍仪以后之光宣两朝,即顺康雍乾以下,凡为王氏、黄氏、丁氏三家《词综》所未收者,亦增补之,故裒然成巨帙矣。

    例言又云:“诸家著作,间不叙明生地,或以古地名标注,藉示新奇。客中无书可考,姑就原名列入待考。” 按古今地名,检核亦非难事。林氏久居上海,闻藏书甚富,乃云“客中无书可考” ,岂上海公私藏书,犹不足供其检阅耶?此诡言也,直不惮烦耳。于此可见当时务取人多词富,其词既未必佳,其人之姓名字里亦不遑考校,则此书之率尔可知矣。

    例言又云:“易代之际,前明志士不仕本朝者,概不列入,以成其志。其虽为前明遗老,而无辞徵却聘事实者,误行列入,在所不免。” 按此例大奇。夫明朝遗老,未必皆膺清廷征聘,自无辞徵却聘之事。既曰遗老,则其生年大半在明,岂可列于清人。且既以仕不仕为取舍之标准,则此言亦为赘矣。

    例言又云:“生存之人,本可不列,但衰病闭门谢客,交游过从极鲜,海内词人,何者生存,何者已没,实无从知其究竟。既爱其词,即欲存其人,未忍遽从割弃。且按黄选采及樊增祥、诸可宝,丁选采及潘祖荫、俞樾,则同时生人,本可入选,已有成例。况所选仅只数首,绝非标榜。但恨限于见闻,不免遗珠而已。” 按姓氏录中于并世词人,几皆入录。如吴湖帆、夏承焘、胡光炜、瞿宣颖、卢前、孙人和、钱萼孙、姚华、王易、陈家庆、吕凤,皆纯乎现代文人,辛亥革命时,年未及壮,岂可视同遗老乎?黄丁二选,旁及时人者,同乎其为清人也。今所补录,乃前朝文献,援此为例,庸非悖妄?

    林氏以前清遗老自居,清亡已三十年,犹目其书曰“国朝” 。例言、姓氏录中凡仪字皆缺笔。纪年但用干支,又妄以当代词人并予入选。其书初但汇集诸家词选,继复取叶氏《词钞》稿补苴成之。未尝广徵有清一代词家专集,郑重选拔。其体例之谬妄既如此,其内容之芜杂亦可知。此书殆不可行于世,故述其大概,亦四库存目之义也。

    (三五)词选

    清嘉庆二年,常州张惠言馆于歙县金氏,教读其子弟。金氏诸生好填词,惠言以为“词虽小道,亦诗骚之流,顾失其传且数百年。自宋之亡而正声绝,元之末而规矩隳,窔奥不辟,门户卒迷。” 乃与其弟琦选录唐宋词共一百十六首,分为二卷,以授诸生,用为学词规范。金生应珪出资刊版,而歙人郑善长复录同人词九家为一卷,附刊于后,名其书曰《词选》。后人以“词选” 为通名,不便作书名,故或称《张氏词选》,或称《宛邻词选》,或称《茗柯词选》。宛邻书屋,张氏斋名也。茗柯为惠言别字,亦其文集、词集之名。此书卷首有惠言序,卷尾有金应珪后序,附录一卷,有郑善长序。

    清词自顺治、康熙以来,虽称极盛,而流衍愈下。浙派为大宗,惟以刻鹄姜、张为务,面目似矣,意境则枯瘁。云间诸子,流于俗艳。陈其年门下,则以叫嚣粗厉为豪放,自以为苏辛馀响。张氏兄弟有慨于此,遂选此编,欲以杜各家之弊。惠言于序文中主张词之作用,同于诗骚,当有比兴之义,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此文虽仅五百字,实为唐宋以来词学理论之重要文字。金应珪后序,分析当时词家有三弊,以发挥其师之说。自此以后,张氏外孙董毅、董士锡、乡人周济,各有述作,以发扬光大张氏之说,遂有常州词派,使清词风气为之一变。

    《词选》仅取唐词三家二十首,五代词八家二十六首,两宋词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行世之后,读者病其选择太严,于是其外孙董毅又续选唐词四家九首,五代词六家十三首,两宋词四十二家一百首,为《续词选》二卷。道光十年七月张琦序而刻之,其时惠言已下世矣。

    郑善长附录词,虽叙文中称九家,实有十二家。盖黄景仁、左辅以下七家,为张氏兄弟之友,皆常州人,张氏以为其词可几于古者。其次为张氏兄弟词,善长以为宜录之以佐证其词论者。此所谓九家也。其后复有张氏弟子金应珪、金式玉及郑善长三家,附刻焉而不入家数,示不敢与师门等列也。

    嘉庆二年《词选》初刻本,余未尝见。今所有者为道光十年重刻本,凡《词选》二卷,《续词选》二卷,《附录》一卷。其后一切木刻,石印翻版,皆此本也。

    自《花间集》以来,词之选本多矣,然未有以思想内容为选录标准,更未有以比兴之有无为取舍者,此张氏《词选》之所以为独异也。其书既出,词家耳目,为之一新,然是非从违,亦颇不一。大抵誉之者皆同意张氏之说而间有商榷,毁之者皆不取张氏比兴之说,从根本上否定其词学观点,诸家对此书之评论,极有关于词学理论之研究,学者不可不参阅之。

    (三六)词辨

    《词辨》二卷,清周济所选唐五代以来词十卷之残本也。周济,字介存,号止庵,常州人。少时识同邑董士锡晋卿,董为张惠言兄弟之甥,于词得二张之传而所作出其上。周济初学词于晋卿,其后造诣渐异,论说亦互有短长。及周氏授读吴淞,弟子田端学作词,周氏因欲次第古人之词,辨其是非,与二张、董氏各有岸略,庶几他日有所观省,遂选录唐以来词为十卷,其第一卷为“正” ,第二卷为“变” ,三、四卷为“名篇之稍有疵累者” ,七、八卷为“大体纰缪,精彩间出者” ,九卷为词话,十卷为“庸选恶札,迷误后生,大声疾呼,以昭炯戒者” 。稿既成,付之田生。田携以入京,渡黄河,稿没于水。周氏既未留副本,不遑重作,稍稍追忆,仅录得正变二卷,刻木以传之。卷首有嘉庆十七年周氏自序乃十卷成书时所撰。卷尾有《介存斋论词杂著》数十则,其后有周氏跋,叙其十卷原稿之内容,又谓追忆所得正变二卷,尚有遗落,恐其久而复失,乃先录付刻,以俟将来。此文乃刻版时所选,然未署年月,不知刻于何时。余所藏本,为道光二十七年吴县潘氏滂喜斋刻本,有潘曾玮序,谓以承龄子久所抄本付梓。序中不言有旧刊本,且嘉庆十七年至道光二十七年,不过三十年,如先有刻本,当不至亡佚。然则潘氏此本,或者已为初刻本耶?

    向来文学选本,皆根据选者手眼,录取菁英,示后生以规臬。周氏此选,兼及五等,合作之中,犹分正变,盖以九品论人之法,用于文评,亦词选之新例。惜其全稿沦亡,莫得而审其铨衡矣。

    周氏论词宗旨,略同于张氏兄弟,亦以诗骚比兴为主。其以蕴藉深厚之作为正,骏快感激之作为变,亦继承风雅正变之说也。《论词杂著》数十则,于宋词大家多有评泊,与二张之说,颇有出入。二张不屑吴文英,周则以吴文英为一大家,此其大异者也。

    《词辨》有谭献复堂评本,于所选各词均有评释,足以阐发张周宗旨。然持论亦有小异。其自序云:“大抵周氏所谓变,亦予所谓正也。” 可知谭氏于正声之观念,宽于周氏矣。

    (三七)宋四家词选

    《宋四家词选》,不分卷,亦周济选录。初稿名《宋四家词筏》,定稿后改今名。四家者,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也。周氏以两宋词分为四大派,各以一大家为之领袖。其余诸家,就其风格之相近者,分隶于四家之下。周邦彦,“集大成者也” ,欧阳修、张先、柳永、秦观、贺铸、晏氏父子等诸家隶焉。辛弃疾“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 范仲淹、苏轼、姜夔、陆游、陈亮、蒋捷等诸家隶焉。王沂孙则“餍心切理,言近旨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 毛滂、康伯可、范成大、史达祖、张炎等诸家隶焉。吴文英则“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 赵令畤、陈克、陈允平、周密等诸家隶焉。词选之以流派分者,又为周氏独创,然亦用张为《唐诗主客图》之意也。卷首有周氏《叙论》,叙则述其区分四家之宗旨,与夫作词之门径;论则于所选诸家各有简评,兼及声韵格律之所宜。书中辄加眉批,多用二张比兴之义诠词,亦有独到语。此《叙论》及眉批,亦为常州派词学理论之所寄。

    周济此书,后人极有意见。以两宋词纳于四派,已可商榷,而以数十家分隶于此四家麾下,尤招异议。长沙张伯禥云:“《宋四家词选》辞典理博,绍衣武进,虽四科分隶,微谬铨衡,而弗野弗荡,锵洋正声,悬的引弧,轶候盖寡。” (重刊《词选》叙)此许其去取之精,评论之审,而不满于其科分之谬也。今人任二北亦云:“《宋四家词选》立周、辛、王、吴四家为中心,领袖一代,以其馀若干家为附庸,则另有机轴,非寻常之言源流派别者可比也。然其入主出奴之处,牵强附会者多,确切投合者少,集百十人而议之,恐亦难得两人之全同也。” (《词学研究法》)此议其隶属之失当也。大抵四科之间,王、吴蹊径实同,且王出于吴,更不当别立一宗,居吴之前。周邦彦以前,宋词犹承唐五代馀绪,亦莫能入此四家藩篱。是故以二晏、欧阳隶周邦彦,以姜夔隶辛弃疾,以范成大、康伯可隶王沂孙,以赵令畤、陈克隶吴文英,皆使人不能无疑矣。

    周氏《叙论》,作于道光十二年冬,此成书之年也。其门人符南樵录得一本,欲付刻而未果。以其本归潘曾玮。曾玮既刻《词辨》,后得此稿,亦未刊行。至同治十二年,始由其从子祖荫序而刻之,距成书时已四十年矣。此本今称滂喜斋刻本。祖荫序中言周氏尚有《论词》一书,以婉、涩、高、平四品分之,其选调视万红友所载只四分之一。此据符南樵所言,而其稿不可复见,可知周氏词学论箸,犹多遗佚。

    (三八)宋七家词选

    《宋七家词选》七卷,清吴县戈载辑,道光十七年刊本。卷首有道光十六年高邮王敬之序,及戈氏自题湘月词一首。载字顺卿,一生致力于词学,尝谓“词之大要有二:一曰律,一曰韵。律不协则声音六道乖,韵不审则宫调之理失。” 故于律则增订万氏《词律》,未成书;于韵则撰《词林正韵》三卷,刊于道光元年,有坊间石印本,四印斋重刻本,为近世词家所遵用。其《凡例》中自言有《六十家词选》、《七家词选》、《乐府正声》、《续绝妙好词》诸书。今惟有《七家词选》,馀皆未闻有刻本。

    《七家词选》者,选录周邦彦、史达祖、姜夔、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七家之词,戈氏以为此两宋词学之正宗也。每家各选词数十首,而于其后附以评论、校释。选词以协律、审韵为标准,校释亦惟及韵律。王敬之序谓“所以选七家词,盖雅音之极则也。律不乖忤,韵不庞杂,句择精工,篇取完善。学者由此而求之,渐至神明乎规矩,或可免于放与拘之失,而亦不致引误笔以自文,效凡语以自安乎。” 盖此书之作,旨在针砭当时词家失律落韵之失也。周济所撰《宋四家词选》,以辛弃疾为一大家,戈氏则不取辛弃疾。周氏取词,以有比兴意义可寻者为主,戈氏则重在声律谐美。周氏评论,致力于思想内容及创作风格,戈氏则致力于考订格律声韵,以纠正汲古阁所刻诸词集、朱氏《词综》、万氏《词律》诸书之误。此两家词选之不同也。

    戈氏论周邦彦云:“清真之词,其意淡远,其气浑厚,其章节又复清妍和雅,最为词家之正宗。” 论史达祖云:“周清真善运化唐人诗句,最为词中神妙之境,而梅溪亦擅其长,笔意更为相近。予尝谓梅溪乃清真之附庸。若仿张为作词家主客图,周为主,史为客,未始非定论也。” 论姜夔云:“白石之词,清气盘空,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其高远峭拔之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 论吴文英云:“梦窗词以绵丽为尚,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貌观之雕缋满眼,而实有灵气行乎其间。细心吟绎,觉味美于回,引人入胜,既不病其晦涩,亦不见其堆垛。此与清真、梅溪、白石并为词学之正宗,一脉真传,特稍变其面目耳。” 论周密云:“其词尽洗靡曼。独标清丽看韶倩之色,有绵渺之思,与梦窗旨趣相侔,二窗并称,允矣无忝。” 论王沂孙云:“其词运意高远,吐韵妍和,其气清,故无惉滞之音;其笔超,故有宕往之趣,是真白石之入室弟子也。” 论张炎云:“玉田之词,郑所南称其飘飘征情,节节弄拍。仇山村称其意度超玄,律吕协洽,是真词家之正宗,填词必由此入手,方为雅音。玉田云:‘词欲雅而正。’雅正二字,示后人之津梁,即写自家之面目,知此二字者,始可与论词,始可与论玉田之词。” 凡此诸论,皆可见其所重者在词之风格、形式与文辞耳。戈氏自作词曰《翠微花馆雅词》,多至三十卷,守律协韵,无可议矣,然其词情景迂滞,句意平实,乏飞动之气,无婉约之致,当时即有“泥美人” 之诮,此其毕生词学之失,在有学识而乏才情。

    戈氏此书原刻本枣版已毁于咸同兵燹,传本绝少。余所有者为杜文澜校注本。杜氏晚年校订此书,为之重刻,刻事未竣而杜逝世,其姻娅金吴澜继志成之,卷端有光绪十一年金氏序,详其始末。重刻本序次、字句,悉依旧本,惟每卷后戈氏跋语,略有删汰。杜氏校注,刊于书眉,大多皆考校格律音韵之语。盖杜氏词学,亦在此也。校注中又举诸家词句二十馀处,以为戈氏妄改,以就其韵律之说。余尝取各家刊本及选本,一一为之覆核,知戈氏所录,多有旧本可证,并非臆改,然亦有数处惟见于戈本,则杜校信矣。

    余所得别有一本,为蒙香室刻本,亦刻于光绪十一年六月。书前后无序跋,王敬之序及戈氏自题湘月词,亦均削去。第七卷后附刻《玉田先生乐府指迷》五页,实乃张炎《词源》下卷之节录本。按秦恩复于嘉庆十五年据元钞本刻《词源》上下卷,始纠正陈继儒、姚培谦之误。至道光八年,又依戈氏校订本重刻之。可知嘉道之间,戈氏已见《词源》全本,且用功校订之矣,何以附刻于此书之后,仍误称《乐府指迷》耶?且杜文澜重刻本并无此附录,杜氏题识中亦未言删去此文,然则此乃蒙香室妄自增入,必非戈氏原本所有也。

    (三九)微云榭词选

    《微云榭词选》五卷,清樊增祥辑。光绪三十四年戊申望江诵清阁铅字排本,用有光纸印。卷首有光绪四年戊寅樊增祥自叙,称此书“意在补宛邻之阙遗,作词林之南董,无俾筝琶之响,糅乎正始之音。其已见《词选》者不录,录其未收者,自唐及元,凡一百四十三家,都四百二十九首。间加诠注,密勘丹黄,小舫巾车,不离怀袖;花朝雨夜,每伴香灯,非曰灾梨,聊同嗜枣,出而问世,其犹俟诸?”

    可知此书乃补充宛邻《词选》及董毅《续词选》而作,故选录宗旨,亦继承之。卷一为唐、五代词,卷二为北宋词,卷三以下为南宋及金元词。书成,秘之箧中,其弟子望江余诚格录得稿本,以为“精讨锱毫,核量文质,前路有导,玄灯在斯。” 遂于光绪三十四年戊申七月七日序而排版,以传于世,已在樊氏成书后三十年,时樊氏已谢世矣。樊序云:“间加诠注,密勘丹黄。” 可知原有评解,今排印本惟作者下间有小传,文字异同,篇什互见者,偶有余氏校注,此外别无所谓诠注者,盖余氏付印时悉删去之矣。

    晚清词人,颇喜选录,以寄其论词宗尚。各矜手眼,比类观之,亦可见当时词坛趋向。其有诠评者,尤足为词品别录。惜其书今多不传,视古书更为难得。樊山老人此书,四十年来,余仅得此一本,讯诸词家,皆云未闻,故为之著录,恐后人将不知有此书也。

    (四〇)箧中词

    《箧中词》六卷,《续集》四卷,清仁和谭献仲修纂录。卷首有光绪四年立秋日谭献自序,略谓“至于填词,仆少学焉。得本辄寻其所师,好其所未言,二十馀年而后写定就所睹记,题曰《箧中》” 。又有光绪八年壬午秋金坛冯煦序,其言曰:“仲修有《箧中词今集》之选,始自国初,迄于并世作者,而以所为《复堂词》一卷附焉。刻于江宁,属为校字。是选与青浦王氏、海盐黄氏颇有异同,旨隐词微,且出二家外。其题词名者,从别集,仅题名者,从诸家选本。第就箧中所存,甄采百一,布之四方,以为喤引。续有所得,则仿补人补词之例。”

    此书刻于光绪八年秋七月,然不可知正续二编是否同时所刻。第一至五卷每卷第一页第一行有“箧中词” 书名刻于上,又有“今集一” 至“今集五” 刻于下。此“今集” 二字殊不可解。冯序称书名为《箧中词今集》,刻本则分刻其名于上下,亦不知何意。二序各述此书宗旨及选例,其言亦不尽合。谭序之意,似谓箧中所贮二十年来抄录所得,写定成编,故命曰《箧中》,冯序之意,则以为但就箧中所存书选录成编,故曰《箧中》。二说未知孰是?

    第六卷首页第一行,上刻《复堂词》,下刻《类集五》,盖以此卷为其《复堂类集》之第五卷也。然版口则刻曰“词六” ,又为《箧中词》之第六卷矣。《续集》四卷,每卷首页第一行上刻“箧中词” ,下刻“今集续” ,“今集续二” 、“今集续三” 、“今集续四” 。然则此书名实为《箧中词今集》,续者,“今集” 之续编,而非《箧中词》之续编也。此“今集” 之义,甚不可解,岂因唐人元结有《箧中集》之撰,故别之为“今集” 乎?然元氏书称《箧中集》,非《箧中词》也。《箧中词》未尝有旧集,则何为乎有“今集” ?一书之中,卷帙标题,混乱至此,亦罕有其比。

    复堂论词,一宗常州,集中选茗柯、止庵词皆至十首,评语中备致倾倒,其选词标准,亦用比兴、寄托之说。然于嘉庆以前诸家词,则又不得不尊重当时风气。其选朱竹垞词十八首,陈其年词九首。论曰:“锡鬯、其年出而本朝词派始成,顾朱伤于碎,陈厌其率,流弊亦百年而渐变。锡鬯情深,其年笔重,固后人所难到,嘉庆以前,为二家所牢笼者,十居七八。” 选厉樊榭词亦十八首,论曰:“填词至太鸿,真可分中仙、梦窗之席,世人争赏其饾饤窳弱之作,所谓微之讥碔砆也。” 又曰:“浙派为人诟病,由其以姜张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涩,玉田之润,录乾隆以来词,慎取之。” 此复堂于二派之间,折中之论也。

    此书于辛亥革命前后三四十年间,曾风行一时,以为清词选本之精要者。然其书实不得谓之选本,盖其从别集选录者极少,嘉庆以前词,大多从王、黄二家《国朝词综》中抄撮,嘉道以后,多以朋好传钞一二词录存之,几有存人之意。《续集》四卷,皆取资于丁氏《国朝词综补》。卷中补人补词,凌乱失序。故自题其书为“纂录” ,不敢蒙一选字。其自序谓“得本辄寻其所师,好其所未言,” 此二语亦不甚可解,岂自知其抄录之际,宗旨不严,故为此惝恍之辞耶?

    复堂为晚清词家,以此书负盛名。其论词亦颇有精警语,然于其时辈,不免世情,辄多过誉。又所录诸词,以集本校之,文字多有异同,岂所得录稿,已有讹夺,抑复堂以己意改之?瑕不掩瑜,此书之谓也。

    (四一)宋六十一家词选

    《宋六十一家词选》十二卷,清金坛冯煦选录,宝应成肇麐审定,光绪十三年丁亥刻本。卷首有冯煦自序,略谓“少时于宝应乔笙巢先生处见毛晋刻《宋六十一家词》,始知其为宋词之渊薮。逾三十年始从宿迁王氏池东书库假得一编,读之三月,未尝去手。念离乱之余,此书或为煨烬,以得之之难,而海内传本不数数觏也,乃别其尤者,写为一编,复邮成子漱泉审正之。再写而后定,遂寿之木,以质同好” 云云。是此书乃毛氏汲古阁刻《宋六十一家词》之选本,仍按毛刻次序,就各家集中选十之一二,所选极精,可为毛刻之简编。当时毛刻全帙至不易得,此书既出,颇为词家称赏。今则毛刻已有影印,排印诸本,购致不难,然此书犹当珍视,盖已抉取菁英,汰其凡下,实宋词选本之至善者也。卷首有《例言》十六页,乃冯氏对诸家词之评论,颇多精到语。唐圭璋纂《词话丛编》,录取此评语,题为《蒿庵词话》、近来更有单刊本矣。

    冯、成两家,皆清季词人之宗尚唐、五代、北宋者,成肇麐有《唐五代词选》,可与此书合璧。此书版刻极精好,近年亦已不易得矣。

    (四二)词则

    《词则》二十四卷,清丹徒陈廷焯选评。廷焯,字亦峰,生于清咸丰三年(1853),卒于光绪十八年(1892),年仅四十。廷焯幼而好词,弱冠,从其乡人庄棫学为词,初从浙派说,以姜、张为师法,后从常州二张,以唐、五代、北宋词为正宗,作《白雨斋词话》,以申张氏之说,于词之风格主雅正,于词之内容,主有比兴,有寄托。又提出沉郁顿挫为词之气骨。其书既出,天下翕然,以为“词话” 中旷古之作。

    廷焯以张氏《词选》篇幅过狭,不足以见诸贤面目。且去取之间,亦有失当。遂别选历代词为《云韶集》二十六卷,其宗旨大凡,具见于其《词话》中。晚岁,自病其书芜杂,改弦更张,为《词则》四集,二十四卷,书成二年,遽以病没,稿藏于家,子孙世守之,至一九八四年夏,始由上海古籍出版社用原稿影印出版,世间遂有传本。

    《词则》分为四集:曰《大雅集》六卷,选词五百七十一首。曰《放歌集》六卷,选词四百四十九首。曰《闲情集》六卷,选词六百五十五首。曰《别调集》六卷,选词六百八十五首。总计全书四集、二十四卷,词二千三百六十首,亦可谓词选之繁富者。然此书佳处,在评不在选也。

    《词则》四集,集各有序,述其区分之意。卷端有总序,又撮其大要言之。其言曰:“自唐迄今,择其尤雅者五百馀阕,汇为一集,名曰《大雅》。长吟短讽,觉南邠雅化,湘汉骚音,至今犹在人间也。顾境以地迁,才有偏至,执是以寻源,不能执是以穷变。大雅而外,爰取纵横排奡、感激豪宕者四百馀阕为一集,名曰《放歌》。情态极妍、哀感顽艳者六百馀阕为一集,名曰《闲情》。其一切清圆柔脆、争奇斗巧者,别录一集,得六百馀阕,名曰《别调》。《大雅》为正,三集副之,总名之曰《词则》。求诸《大雅》,固有馀师,则遁而之他,亦即可于《放歌》、《闲情》、《别调》中求大雅,不至入于岐趋。” 由是可知,陈氏选词,以雅正为归,《大雅》一集,固其心目中以为词之最为雅正者,即《放歌》等三集,虽不入正宗,亦不失其为变风、变雅也。

    陈氏于所选词,几乎每词皆有眉评,议论均有卓见,不拾人牙慧。其评论宗旨,亦重在于扶雅放郑。其评朱淑真生查子(年年玉镜台)词云:“宋妇人能词者,自以易安为冠。淑真才力稍逊,然规模唐、五代,不失分寸,转为词中正声。” 即此一例,可见其论词趋向。陈氏此书,自序于光绪十六年五月,后二年,即下世。此稿湮沉百年,不得令光宣诸词老见而讨论之。惜哉!

    (四三)湘绮楼词选

    《湘绮楼词选》三卷,湘潭王闿运选,卷端有清光绪二十三年丁酉立冬后八日王闿运自序,略谓“早岁与孙月坡同客南昌,颇闻绪论,识其门径,及至成都,年垂五十,与及门诸子谈艺,间及填词,稍稍为之,则阑入北宋,非复前孙氏之宗旨。然箧中故无词本,仅有三十年前孙曼青所赠《绝妙好词》,其词有规格,不入苏黄粗鄙之音,犹孙说也。又十馀年,杨氏妇兄妹学诗之功甚笃,然未秀发。余间为女妇言:亦知有小词否?靡靡之音,自能开发心思,为学者所不废也。周官教礼,不屏野舞缦乐,人心既正,要必有闲情逸致,游思别趣,如端坐正襟,茅塞其心,以为诚正,此迂儒枯禅之所为,岂知道哉。其后主船山书院,日短得长,六时中更无所为,爰取《词综》览之,所选乃无可观。姑就其本,更加点定。馀暇又自录精华名篇,以示诸从学诗文者,俾知小道可观,致远不泥之道云。”

    王闿运,字壬秋,晚清经师之兼达文学者。其诗文以汉魏为宗,华腴而有骨力。此序则明其论词宗旨,盖颇厌朱竹垞、孙月坡力宗南宋之说,以《绝妙好词》、《词综》为无足观,遂有此选,鼓吹晚唐、北宋,甚至谓靡靡之音,亦学者所不废,此从来经师儒士所不敢言也。其书不分卷次,但有前编、续编、本编之别,故今以为三卷。

    前编选录后唐庄宗至南宋人词四十一首,后编选录南唐冯延巳至南宋人词十一首,本编选录南宋张孝祥至元仇远词二十四首。续编殆是增补前编,本编则其义未详,所选皆晚宋诸家词之流利显豁者,盖仍以北宋标格取之也。三编之中,吴文英仅取风入松(听风听雨)一首,张炎词无一首入选,辛弃疾则去其高亢豪放者,其宗旨由是可见。盖以为南宋词之本色,在此而不在彼也。

    所录诸词,皆用密圈标其警句,且大多有眉批,胜义妙绪,随在而有,足以启发学者。然王氏好改字,而所改实不佳。如周邦彦少年游“纤指破新橙” ,王氏改指作手,批云:“手原作指,则全身不现,作手乃有两人对坐。” 又欧阳修临江仙“燕子飞来窥画栋” ,王改窥为归,批云:“原钞作窥画栋,垂帘矣,何得始窥?且此写闺人睡景,非狎语也。岂有自嘲自状之人,因垂帘不能归栋,故窥也。” 又苏轼念奴娇“小乔初嫁了” ,王改了作与,批云:“嫁了,是嫁与他人也,故改之。” 又水调歌头“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王改有作惹,批云:“作有则语意臲卼,又与下二有字犯,为改一惹字。” 如此之类,皆可一噱。范仲淹御街行“都来此事” ,王批云:“都来,即算来也,因此字宜平,故用都字,究嫌不醒。” 按:都来即算来,是也。然此乃宋人常语,诗词中数见不鲜,非因宜平而改用都字也。王氏熟于汉魏语词,而于宋元人语,似犹茫昧,其何以读词曲哉。

    此书原刻本未见,余所得者乃原刻本之石印翻本,题“丁巳季秋月湘绮楼藏版” ,乃一九一七年,是成书后二十年始雕本也。

    附记

    《历代词选集叙录》共四十三篇,皆作于一九六二至一九六五年间。其时余耽于词学,阅词籍甚多。每得一书,必为著录。词选之类,成此四十三篇。自一九八一年本刊创始,逐期发表,至此结束。

    明清二代,词之选家甚多,余所得见,仅其一部分之著于耳目间者。清康熙间有傅燮诇之《词觏》及《诗馀类选》,先著、程洪合选之《词洁》六卷;嘉庆间有刘逢禄之《词雅》五卷;道光中有戈载之《绝妙近词》十卷;同治初有杨希闵之《词执》八卷,外集六卷。或知其名而恨未见,或早年见过而失于著录,今亦不及补叙。

    别有地方词选,如《曲阿词综》、《松陵绝妙词选》、《常州词录》诸种,虽尝经眼,以其志在存人,备郡邑文献,无补于词学,故未著录。

    辛亥以来,自梁令娴之《艺蘅馆词选》、朱古微之《宋词三百首》、胡适之《词选》以迄当代诸家所选,卷帙亦已夥颐,然月旦时人,余则岂敢,故亦舍而不录,以俟后生。

    一九八六年七月,舍之施蛰存记。

    (以下未出版)

    (四四)绝妙好词七卷 项氏群玉堂刊本

    此书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一字,版刻甚精,卷端有雍正己巳七月澹斋项絪序,述其刻书源起,次为题跋附录一页,目次三页。正文每卷末有勘定者姓氏:卷一项絪,卷二陈撰,卷三徐逢吉、厉鹗,卷四金士奇,卷五赵昱、江潆,卷六洪正治、程鸣,卷七末页阙失,不知谁某。其人多籍钱塘,则此本殆刊于浙中,盖《绝妙好词》第二刻也。

    (四五)汇选历代名贤词府全集九卷附周德清中原音韵一卷 上海图书馆藏

    明新都鳙溪逸史选编,一得山人点校。卷首序佚,存《叙略》十二则;卷末有嘉靖丁巳中秋日一得山人跋,后有汪氏惟稣印。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白口单边。凡诗馀小令二卷、中调二卷、长调四卷,别集、附集共一卷,盖坊贾以《草堂诗馀》为底本而加以增辑者。其《叙略》之一云:“长短句名曰曲,取其曲尽人情,惟婉转妩媚为善,不以豪壮语为尚。如岳武穆、文文山、汪文节公、谢叠山诸公之作,则又忠义所发,感激人心,不可以常例编也。为别集,是以豪放之作别为一卷,不与《草堂》旧词同科。附集则集句、回文诸什体也。”

    附罗振常跋

    《历代名贤词府》九卷附元周德清《中原音韵》一卷,明嘉万间刊本,题鳙溪逸史编,不著姓字。盖明时坊间纂录,以《草堂诗馀》为底本而加以增辑者。观其以刘龙洲为明人,浅陋可知。自来词目及藏书目皆未见著录,殆以坊刻斥之也。顾其所辑既多,所录又皆旧本,今日名家词集脱逸者多矣,以此等选本校之、补之,必非无裨。《草堂》亦为坊本,然后世言词选者,无不与《花间》并称。盖当时名家专集俱存,徒见其东纂西录,未有伦纪;及阅时既久,专集多佚,乃见增重,固未可以坊刻轻之也。丁巳中秋后二日上虞罗振常志于蟫隐庐。

    (四六)花草新编 抄本残存四册(卷三、四、五,又残卷)上海图书馆藏

    抄本,半页九行,行十八字,题“射阳吴承恩汝忠甫纂辑” 。以小令、中调、长调分类,所选多北宋人词,惟邓中斋《唐多令》一阕为宋遗民之作。

    (四七)词的

    明刊本《词的》四卷,题茅暎远士评选。半页九行,行十八字。有骈文序,皆浮艳语,于词学无所阐发,缺失篇末作者署名,亦无从知刊本岁月。第一卷佚十四页,未能抄补。第一、二卷小令,第三卷中调,第四卷长调。选录温飞卿以下至周永年、马浩澜诸家词,宗旨仿佛《花庵词选》。远士评语不多,著于书眉,殊肤浅,无精辟语,词文、主名时有舛误,然所收宋人词与别本少有异同,亦可备参校也。此本为徐积馀、林子有旧藏,有两家藏书印。一九五六年林氏书散出,因从秀州书屋得之。

    (四八)熙朝咏物雅词十二卷

    南汇冯金伯墨香编次。此书卷端有嘉庆戊辰长至后三日冯金伯自序,又凡例九条。其序略谓“咏物之词,唐及五季,绝无仅有,至宋而盛。其最著者,如林君复、欧阳永叔之咏草,苏长公之咏杨花,史梅溪之咏燕,张功甫之咏蟋蟀,姜白石之咏梅,皆脍炙人口者。至晚宋则有宛委山房之咏龙涎香,浮翠山房之咏白莲,紫云山房之咏莼,馀闲书院之咏蝉,天柱山房之咏蟹,一调数题,工力悉敌,总名之曰《乐府补题》,又为咏物词之大观矣。予曾辑宋元明三朝咏物词为一编,采撷未周,旋有《熙朝乐府雅词》之役。因念我朝词学大昌,词人杰出,即如追和《乐府补题》,广之续之,其散见于诸家集中者,光熊熊然不可掩。于是按调寻题,悉心搜剔,得词七百馀首,厘为十有二卷” 云云。所收多三吴两浙词家之作,局于知见故也。辑咏物词为一编,似当以物为纲,使读者得胪列诸家同题之作,以为参比。今仍依调分,遂觉漫无次第,此其失也。书半页十行,行二十一字。墨香所纂书有《词苑萃编》流传较多,此本已不经见。书表页题名右方有广告二行云:“《熙朝乐府雅词》、《咏物雅词二编》二种嗣出。” 然均未尝见。

    (四九)玉琼集

    《玉琼集》十二卷,清吴县朱和羲编纂,有光绪七年自序,谓“词选旧有蒋氏《昭代词选》、姚氏《国朝词雅》、王氏《国朝词综》、孙氏《绝妙近词》四家。别有戈氏《续绝妙好词》及黄霁青《续词综》,俱未竣事,稿本散失。因于咸丰辛酉避乱乡居时,藉旧存各家专集并友朋稿本,苟未收入前四集中者,选其优者录之,得四百馀家。丙子春,友人迻赠黄韵甫《国朝词综续编》二十四卷,遂汰其复出者,又别增续得诸家词,犹有一百六十五家,成书十二卷。取《花间集序》‘镂玉雕琼’语,名之曰《玉琼集》” 云云。

    朱和羲有《万竹楼词》一卷,皆秀才语,甚凡俗。此书所录,优者殊不多,盖广徵同时朋辈所作入录,但求成书而已。其书不知有无刻本,未见著录。所谓“别增续得诸家词” ,其后又为丁杏舲《词综补编》所取资。今丁氏书亦不易得,此书尤不行于世。吾友周迪前尝钞得一本,余从而假观,始得著录之。

    (五〇)国朝词综补五十八卷 无锡丁绍仪杏舲辑 光绪戊戌张僖以原版校补重印

    丁氏《词综补》五十八卷,于光绪九年刊印于闽中,未几而丁去世,家什萧然,眷属留滞闽南,无以为归计,遂以所刻书版求售。《词话》版归张蕴梅,《词综补》版以百金售之玉涶词人张僖,张复细加校雠,改补完整,重印以行,即此本也。

    (五一)国朝金陵词钞八卷附闺秀一卷 陈伯雨辑 秦际唐序 光绪廿八年三月刊

    此书采摭九十一人,又闺秀十五人,共词一千一百六十二首。然第一卷录汪世泰词九十二首;第二卷录严骏生词一百又二首;第三卷录邓廷桢词一百又一首;第四卷录汪士铎词七十九首;第五卷录何兆瀛词一百八十首;第六卷录汪度词四十三首,又许宗衡词四十八首;第七卷录濮文昌词九十八首;第八卷录端木埰词四十一首,又杨长年词二十一首。此十家之作,已及八百又五首,占全书五之四矣。其余诸家词,散入各卷,殆成附骥,又闺秀词不列卷次,皆体例之不善也。

    [1] 知圣道斋旧藏李西涯辑《南词》中,亦有《草堂诗馀》,未见著录,不知是何本。

    三 别集

    (一)南唐二主词叙论一 版本

    南唐二主词见于宋人著录者仅二本:尤袤《遂初堂书目》有《李后主词》,无说明,不详其版本、内容。陈振孙《直斋书录》有长沙刻本《南唐二主词》一卷,解题云:“中主李璟、后主李煜撰。卷首四阕:《应天长》、《望远行》各一,《浣溪沙》二,中主所作。重光尝书之,墨迹在盱江晁氏,题云‘先皇御制歌词’,余尝见之,于麦光纸上作拨镫书,有晁景迂题字,今不知何在矣。馀词皆重光作。” 可知其书中不分中主、后主,惟前四阕为中主所撰,据晁氏所藏后主写本录入。此二宋本原刻,今皆未闻遗存。

    今世所传南唐二主词古本,有明万历庚申(1620)谭尔进刻本《南唐二主词》一卷,有谭氏序,未说明其版刻来源,但云“是集世所传南唐二主词” ,可知为当时通行本。此书今有赵万里影写复刻本。又有常熟吕远墨华斋本《南唐二主词》一卷,亦万历庚申年刻,目录后附《直斋书录解题》一则。又吴讷《百家词》中有《南唐二主词》一卷,李西涯辑《南词》中亦有《南唐二主词》一卷。汲古阁有《南唐二主词》钞本一卷。此为明本之已知见者。

    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无锡侯文灿刻《名家词》十种,内有《南唐二主词》一卷,此本流传不多。至光绪中,江阴金武祥辑刻《粟香室丛书》,用侯刻本《名家词》复刻之,列为丛书之一。同时,无锡刘继增得吕氏墨华斋本,又得汲古阁所藏钞本,合侯刻本相校,则编次全同,惟侯刻已分题中主、后主。吕本卷末增益《捣练子》一首,注云:“出升庵《词林万选》” ,此则显为吕氏所补入者矣。此外所有注引,三本皆同,可知犹存宋本之旧,或即直斋所著录之长沙本也。刘继增取三本及诸选本校其异同而为之笺,别录补遗八首,附于后,称《南唐二主词笺》,是为二主词有笺本之始。其书刻成于光绪二十年(1894),仅硃印数十本,未及墨刷,而版片遽毁。一九一八年,无锡图书馆据所藏硃本用铅字排印,有徐彦宽跋,叙其始末。

    宣统元年(1909),王国维得知圣道斋藏旧钞李西涯辑《南词》本《南唐二主词》一卷,以诸选本相校,作《校勘记》,又辑录补遗词十二首,写定为《南唐二主词》一卷、《补遗》一卷、附《校勘记》,收入《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中。同时,番禺沈太侔又以此本收入《晨风阁丛书》中,此所谓《南词》本也。此本与谭、吕两刻内容全同,盖同出一祖本者。王国维考定此为南宋初辑本,疑即《直斋书录》所著录之长沙书坊本。

    康熙四十八年(1709)刊成之《全唐诗》,有南唐嗣主词三首,后主词三十五首,不知出于何本。康熙五十四年刊成《词谱》,其中收有南唐中主《望远行》词,注云:“从二主词原本校定。” 又于《采桑子》调名下注云:“李煜词名《丑奴儿令》。” 又《玉楼春》调名下注云:“李煜词名《惜春容》。” 此所谓原本皆与谭、吕、毛诸本不同,可知当日馆臣必有别本参校,然今竟不知其为何本也。

    一九二一年,刘毓盘在北京大学主讲词学,曾校辑唐宋金元词六十卷,内有《南唐二主词》一卷,凡中主词三首,后主词四十六首,所据者为清人朱景行从《永乐大典》录出之《全唐诗》本。此本余未尝见,亦未见著录,仅见于刘氏跋文。刘氏《校辑唐宋金元词》有北京大学排印本。王仲闻云:“朱景行《南唐二主词集》辑自《历代诗馀》,非《永乐大典》。《全唐诗》所收二主词亦不自《永乐大典》录出。” 见《南唐二主词校订》。

    一九三一年,林大椿汇录《唐五代词》,其中所收南唐二主词,用王国维校《南词》本,惟于王氏补遗诸作,略有去取。此书有商务印书馆排印本。

    以上为明清以来南唐二主词版刻流传之大略。刘继增、王国维、刘毓盘于二主词之校录,用功最勤,然刘继增不知有《南词》本,王国维不知有吕本,刘毓盘不知有毛钞本。若谭尔进本、吴讷《百家词》本,发现较晚,又为三家所不及见。故其所校,犹有缺失。一九三六年,唐圭璋尝荟蕞诸本,参究得失,成《南唐二主词汇笺》一卷,附以二主年表,论评集录,其本最善。

    近年则有王仲闻撰《南唐二主词校订》,以吕远墨华斋本为主,据所见诸本校订其文字异同,亦兼及作品真伪之考证。又有詹安泰取二主词逐首加以注释、校勘,冠以长序,于二主词之思想、艺术多有阐发。其书名《李璟李煜词》,所据者亦王国维辑补本而小有更张之。

    二主传记则有马、陆二家《南唐书》在。《吴越备史》、《江南馀载》、《江南野史》诸稗史及宋人笔记中,亦往往有二主遗事。唐圭璋始作《二主年表》,罗罗清疏。夏承焘作《南唐二主年谱》,于二主之为国君、为词人,钩稽群书,互有发明,最为详赡。

    二 考词

    《南唐二主词》吕本、谭本、《南词》本、吴讷本、毛钞本,同出一源。吕本除增入从《词林万选》辑录之《捣练子令》一首外,其他本文及注引,最存宋本之旧观。目录后又附《直斋书录解题》一则,以说明前四首为中主词,更可知此即依长沙书坊本复刻者。此本所录中主词四首,后主词三十四首(内不全者六首),其来源凡三:

    (一)录自当时所传后主手迹本

    中主词四首:《应天长》、《望远行》各一首、《浣溪沙》二首,据晁氏家藏后主手迹录入,有后主题字云:“先皇御制歌词。” 则此为中主所作,无可疑矣。然原书注此语于第一首《应天长》题下,或疑所谓“先皇御制歌词” ,仅此一首而已。幸陈振孙尝见此墨本,知所注乃指卷首四阕,故于“解题” 中说明之,且云“馀词皆重光作” ,可知原本虽有此注,而编列时未有区别。若使无直斋解题,则至今或以为后三首乃后主词矣。《浣溪沙》二首,《尊前集》、《花庵词选》、《古今词话》均误属后主,可知当时辗转钞录,均不知有此墨迹本也。

    后主词《浪淘沙》一首据池州夏氏藏墨迹。《采桑子》、《虞美人》,据王季宫家藏墨迹。《玉楼春》、《子夜歌》,据曹功显节度家藏本。《谢新恩》残词六首据孟郡王家藏本。此十一首外间均无著录,可信其为后主所作。惟《阮郎归》“东风吹水日衔山” 一首,前有“呈郑王十二弟” 一行,词后有注云:“后有隶书‘东宫书府’印。” 此当是依墨本过录者,然未说明所从来。此词之后,为传自池州夏氏之《浪淘沙》一首,岂此词亦得于夏氏耶?王国维录此词时颇有疑惑,其跋语云:“按《五代史·南唐世家》,从益封郑王,在后主即位之后,此既云‘呈郑王’,复有东宫府印,殊不可解。不知史误,抑手迹伪也?” 其后王氏得见蜀石经宋拓本残卷,其卷首有篆文“东宫书府” 方印,始考定此印乃宋钦宗青宫之物,隶书则为篆书之误。曹功显即曹勋,孟郡王即孟忠厚,王季宫未详其名。从而考定《南唐二主词》编成当在绍兴之季,曹功显拜节度之后,加太尉之前。如是则“东官书府” 印与“呈郑王” 之间并无矛盾。以上为王氏论断。然余以为后主作书赐其弟,而题曰“呈” ,仍有可疑。此词又见于冯延巳《阳春集》,题作《醉桃源》。又见于欧阳修《近体乐府》。又见于《兰畹曲会》,云是晏殊作。如是则此手迹恐是伪托,犹未可定为后主所作。

    (二)从《尊前集》采录者

    《尊前集》有李王词五首,又有李王词八首,又有李王词一首,共十四首。其中《浣溪沙》二首乃中主词,误以为后主作。盖宋人称“李王” ,皆指后主也。《更漏子》二首“金雀钗” 、“柳丝长” ,乃温飞卿作,见《花间集》,此亦误入。其他十首,皆后主作。此本悉数采录,惟《更漏子》第一首“金雀钗” 亦予录入,似未考其同为温飞卿词。《望江南》二首则并合为一首之两叠。又《子夜啼》“花明月暗” 一首,又见于杜安世之《寿域词》,然马令《南唐书》已言后主乐府有“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之句,《古今词话》亦云后主为小周后作此词,则此为后主所作无疑。或杜安世偶书此词,为后人辑集时羼入,亦未可知。《子夜啼》调名未见出处,此本改题为《菩萨蛮》。《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 一首,《本事曲》、《后山诗话》、《草堂诗馀》、《花庵词选》均以为李冠所作。《乐府雅词》以为欧阳修作。惟《尊前集》以为李后主词。《全唐词》、《历代诗馀》从之。按此词亦在欧阳修《近体乐府》中,其为李冠词抑欧阳修词,尚未可定,然必非后主词也。林大椿在《唐五代词校记》中云:“《南唐书》载李冠善吹洞箫,悲壮入云。元宗将召之,会军旅事兴,不暇。周显德中,北游梁、宋,每醉辄登市楼长啸,后不知所终。李冠虽与后主同时,而冠善吹箫,未传有他词于世,且《尊前集》题李王作,则《本事曲》之说,未足证信。” 按林氏此说甚谬。此李冠乃北宋初人,《花庵词选》有李世英词二首,其一即此阕,其二为《六州歌头·咏骊山》。花庵注云:“名冠,山东人。” 是李冠即李世英也。其人与王樵、贾同齐名,著有《东皋集》,今佚。山东长清县学宫旧有《重修文宣王庙记》石刻,李冠撰并书,天禧二年八月十五日立。碑阴有《增修文宣王庙记》,亦李冠天圣四年所撰。可知其人时代稍早于欧阳修。《后山诗话》记王安石盛赞李冠“朦胧淡月云来去” 之句,则此词为北宋李冠作,可以无疑。《本事曲》撰者杨绘与苏东坡同时,其书虽多不实,而此词则可信也。李冠此词,后世选家常有采录,林大椿殚力于词学,乃不知北宋有词人李冠,而以南唐之吹箫李冠当之,可谓失之眉睫矣。总计此本采录《尊前集》中李王词共十三首,并合其二,则为十二首。除去中主二词,则为十首。然此本于《虞美人》调下注云:“《尊前集》共八首,后主煜重光词也。” 此不可解,岂其中有二首原已删去,而为后人重入者耶?

    (三)取资于其他选本、杂著者

    《临江仙》、《浣溪沙》、《浪淘沙令》取于《西清诗话》。《浪淘沙令》又见于《花庵词选》。《捣练子令》出于《兰畹曲会》(《尊前集》亦有此词,冯延巳作)。《破阵子》出于《东坡志林》。《菩萨蛮》“铜簧韵脆” 见《古今词话》。《乌夜啼》“林花谢了” 见《乐府雅词》,调名《忆真妃》,不著撰人姓名,字句亦小异。或者依别本录入。《长相思》亦见《乐府雅词》,题孙肖之作。此本注云:“曾端伯《雅词》以为孙霄之作,非也。” 可知亦别有依据。

    集中未注明出处者:《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一首,《望江梅》“闲梦远” 一首,《菩萨蛮》“蓬莱院闭” 一首,今皆无可踪迹。明人辑《花草粹编》均有之,乃录自此集者也。《望江梅》一首实是《望江南》二首,误合为一,又误“南” 为“梅” 也。

    二主词之先见于北宋人书如《尊前集》、《兰畹曲会》、《本事曲》、《古今词话》、《西清诗话》者,文字已多异同,入南宋则《草堂诗馀》、《渔隐丛话》、《花庵词选》诸书所载亦不一。至后世则《草堂诗馀》版本滋多,所录二主词递有增益;明人所编《词林万选》、《花草粹编》、《词统》、《词的》诸书,均各有窜改。故今日而求二主词原本,已不可得。诸家校辑,亦莫能定孰为主本,只能以意为去取,择善而从。

    王国维以此书注中引曹功显节度、孟郡王、曾端伯诸人,考定此书之编辑者当在绍兴之季,曹功显已拜节度之后,加太尉之前。余以为此但可考定《玉楼春》、《子夜歌》、《谢新恩》诸词传录之年限,而非此书编刊之年代也。《临江仙》残阕后原注引用《西清诗话》一条,其下并有按语,此按语乃苕溪渔隐胡元任之言。因知此词此注乃录自《渔隐丛话》,则此书编集之年代,必在《渔隐丛话》版行之后。考胡元任自序其《丛话》前集六十卷在绍兴十八年戊辰(1148)春,其后官闽中,及归苕溪,又撰后集四十卷,序于丁亥,则为乾道三年(1167)矣。今世传本于前集序文后有“绍兴甲寅槐夏之月陈奉议刊于万卷堂” 一行。甲寅乃绍兴四年(1134),其时元任尚未命笔撰此书,岂能先已刊版?此“绍兴” 二字必“绍熙” 之误。绍熙五年,岁次甲寅(1194),此陈奉议为《渔隐丛话》刊版之年也。窃以为《南唐二主词》之编集,当在绍熙五年以后,而长沙书坊刻此集,当在宁宗朝,故不得谓之南宋初也。

    三 辑补

    南唐二主词补遗之辑,始于吕远。其刊本末有《捣练子》“云鬓乱” 一首,其他诸本俱无,可见是吕远据《词林万选》补入。其后刘继增又补入八首,王国维补入十二首,其九首与刘辑本同,实增入三首。唐圭璋又增入一首,共十三首。此十三首,十之七皆非后主词也。兹分别考论之。

    《捣练子》一首,吕本注云:“出升庵《词林万选》。” 刘、王二家从之。然此词《词林万选》以前未见选录。“斜托香腮春笋嫩” 之句,宋人尚不肯为之,而况唐五代人?显是明人俗曲中语,或竟是升庵伪撰,必非后主作也。

    《浣溪沙》第一首“风约轻云” ,刘、王二家均据《草堂诗馀》补入,以为中主作。按洪武本、荆聚本《草堂诗馀》所载此词,题下均无作者姓名。惟此词前适为李璟“手卷真珠” 一首,汲古阁本《草堂诗馀》始在此词下题李景作。沈际飞订正本《草堂诗馀》则题为苏东坡作。又注云:“旧刻李景,误。” 汲古阁刻《东坡词》“浣溪沙” 题下注云:“旧刻四十五首,考‘风压轻云贴水飞’是李后主作,‘玉碗冰寒滴露华’是晏同叔作,俱删去。” 然而元延祐本《东坡乐府》中有此“风压轻云” 一首,而诸本二主词中均不收此作,诸家选本亦未见有以此为后主词者。至于“玉碗冰寒” 一首则实在《珠玉词》中,而延祐本《东坡乐府》则无有。可知“玉碗冰寒” 确为晏同叔作,毛氏删之,是也。“风压轻云” 则确为东坡作,毛氏删之,误也。刘、王二家以此词补入二主词,亦误也。

    《浣溪沙》第二首“一曲新词” ,洪武本、荆聚本《草堂诗馀》皆在苏东坡一首之后,亦未标作者姓名,惟词后附《苕溪渔隐丛话》一则,已说明此为晏同叔词,至汲古阁刻本则题李景作,盖误以“手卷真珠” 一首以后之二首亦为李璟词也。此词为晏殊著名之作,刘、王二家不容不知,乃据谬本《草堂诗馀》补入二主词,何也?

    《乌夜啼》“无言独上” 一首,仅见于《花庵词选》。花庵录后主词六首,其《山花子》(即《浣溪沙》)二首乃中主词,误属后主。《虞美人》、《清平乐》、《浪淘沙》三首皆已入《南唐二主词》,惟此首未经采入。《花庵词选》序于淳祐九年己酉(1249),刊本流传,当更在其后。《直斋书录》有《草堂诗馀》而无《花庵词选》,可知其书年代更迟。此时长沙本《二主词》必已刊行,花庵或犹未见,故不能订正《浣溪沙》之误属后主。至此阕则编《二主词》者未及见,故未采入。花庵从何处得此词,今亦无可考,然花庵评云:“此词凄惋,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 其来历亦似无可疑,且又明定为后主入宋后之作,此阕固当补入也。

    《更漏子》“柳丝长” 一首,见《花间集》,温飞卿词也。惟《尊前集》误作李后主,刘、王二家录入补遗,皆不信《花间集》而信《尊前集》,异哉!

    《长相思》“一重山” 一首,刘、王二家均据《草堂诗馀》录补。王本注云:“别见邓肃《栟榈词》。” 检洪武本、荆聚本《草堂诗馀》,此词编在李太白《忆秦娥》之后,题下未标作者姓名。汲古阁本及沈际飞本则均作李后主“秋怨” 。可知是明人类编《草堂诗馀》时所标,亦不知何所依据。邓肃,字志宏,北宋人,卒于绍兴时。其《栟榈词》集中有《长相思令》三首,其首章即此词。其二章云:“一重溪,两重溪,溪转山回路欲迷,朱阑出翠微。梅花开,雪花飞,醉卧幽亭不掩扉,冷香寻梦归。” 其第三章亦类此。三词风格一致,皆邓一时所作无疑,俗本《草堂诗馀》不可信也。

    《柳枝》一首,据《墨庄漫录》所载后主手迹录补,刘辑本题作《杨柳枝》。此实七言绝句,歌诗也。唐人多编入诗集,《全唐诗》亦收入后主诗作中。辑《二主词》必亦以为诗而不取。然《花间集》亦收七言《杨柳枝》词,则以此首补入,亦有例可援。

    《后庭花破子》一首,元好问词也。高丽本《遗山新乐府》有此调二首,其一即此。王恽《秋涧乐府》、赵孟頫《松雪词》,亦尝以此调制词。邵复孺《蚁术词选》有《后庭花》二首,亦即此调。唐宋人词中之《后庭花》,皆与此句格不同,可知此乃金元时始行之曲调,冯延巳、李煜安得先为此词?王国维据陈旸《乐书》之妄语,补入后主词,实为大谬。朱彝尊《词综》、张宗橚《词林纪事》均以此词为元好问作。万树以为此调乃北曲小令,故不收此调入《词律》,惟于唐、宋《后庭花》调后附载赵孟頫一首,释云:“此即《西厢》衬残红一曲,带字是衬字。” 盖赵词末句为“带荷叶归去休” ,较诸家所作多一字,明是曲中之衬字也。

    《三台令》一首惟王国维辑补本有之。王氏注云:“见《历代诗馀》引《古今词话》。” 按《历代诗馀》并不收此词,惟于《词话》卷中引明人沈雄之《古今词话》一则,称此词为李后主《三台》词。此说不知出处。唐人以“三台” 为歌诗者甚众,大率七言绝句。此首乃五言绝句,要之亦歌诗也。然《全唐诗》所录二主诗中亦不收此作,恐沈氏有误,未可轻信。且即使为后主作,亦不可辑入词集。

    《浣溪沙》“转烛飘蓬” 一首见《阳春集》,冯延巳词也。《花草粹编》亦以为冯延巳词。惟《全唐词》及《历代诗馀》题李煜作,未知所据。此词仍以归冯延巳为是。

    《渔父》二首,《全唐词》、《历代诗馀》皆以为后主作,刘氏据《古今诗话》补入。王氏据彭元瑞《五代史注》所引《翰府名谈》补入。此二书皆久已亡佚,此条盖从《诗话总龟》所引转录。《总龟》原本亦北宋人所著,较可信。《渔父》词或入诗集,或入词集,固亦两可。然王氏云:“笔意凡近,疑非后主作。” 余亦有同感,或当时已知其误传,故宋人不录也。

    《开元乐》一首,见《东坡全集》引述,清光绪中邵长光辑本《二主词》有之,唐圭璋依邵本辑补。按《开元乐》即《三台》。唐人作《三台》,或五言,或七言,或六言,皆绝句体。万红友取六言者入《词律》,是以五、七言者为歌诗也。此标准未免独断。《词律》所取者为韦应物“冰泮寒塘水绿” 一首,此作在《全唐诗》中,亦歌诗也。东坡不知从何处录得此首,论之曰:“李主好书神仙隐遁之词,岂非遭罹多故,欲脱世网而不得者耶?” 按东坡此言,未肯定此为后主所作,“好书” 非好作也。且其所谓“词” ,乃文辞之义,非谓此作是曲子词也。又《开元乐》之名,始于宋代,南唐时尚未有此调名,故此首亦在所宜删。

    以上诸家辑补后主词十三首,惟《乌夜啼》、《柳枝》、《渔父》共四首差可入录,此外或伪托,或误其名氏,不足取也。

    杨升庵云:“李后主《捣练子》‘深院静,小庭空’云云,辞名《捣练子》,即咏捣练,乃唐词本体也。” 此见其《词品》,然其《诗话》中又云:“复有‘云鬓乱’一篇,其调亦同,众刻无异。尝见一旧本,则俱系《鹧鸪天》。二阕之前,各有半阕:节候虽佳景渐阑,吴绫已暖越罗寒。朱扉日暮随风掩,一树藤花独自看。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其一)。塘水初澄似玉容,所思还在别离中。谁知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日和月到帘栊(其二)。” 此二词绝未见于宋元古籍,盖升庵自造之而诡托旧本也。著《词品》时犹以“深院静” 一首为《捣练子》,未加前四句而为《鹧鸪天》。编《词林万选》时犹以“云鬓乱” 一首为《捣练子》,亦未加前四句而为《鹧鸪天》。然此首已是伪作,吕远不察,据以补入《二主词》。其后又各加四句,改为《鹧鸪天》,自诩得见旧本后主词,以欺世人,此升庵惯技也。然其所增,实为佳句。“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白居易诗也,借用入词,更有韵味。况蕙风极赏其语,以为“虽重光复起,宜无间然” 。词家品藻,固无须别真伪,卿为升庵解嘲可也。然朱景行信升庵妄说,以此二词补入《二主词》,则谬矣。

    胡应麟《诗薮》云:“后主诗今存者四首,附《鼓吹》末。与晚唐七言律不类,大概是其词耳。凡词人以所长入诗者,其七言律非平韵《玉楼春》,即衬字《鹧鸪天》也。” 按《全唐诗》辑录后主诗十八首,然无所谓“鼓吹” 者。其七言律诗六首中,句格亦无近词者。胡氏所见,必有别本后主诗,今莫可考。

    四 评论

    唐诗自王、孟、李、杜而至于昌黎、东野,六朝秾丽之辞,荡涤无馀。诗学趋势,质浮于文。其诗意不能高远者,元轻白俗之病兴焉。昌谷、玉谿,应运而起,致力于藻缋雕饰,齐、梁绝绪,于焉复振。歌诗面目,为之一新。然其势亦不能长久,温飞卿继轨有作,已是强弩之末。遂乃移其技于长短句,居然自张一军,大似虬髯之王扶馀。云礽鼎盛,历韦端己而至于《花间》诸家,蔚为大国矣。南唐偏踞江东,《花间》影响,不甚浓重。然冯延巳犹未能尽祛秾华,不假雕饰,惟后主乃纯用自然,从性情中遣辞琢句,长短句风格,至此又复一变而为雅淡。是故后主之词,于唐五代为曲终奏雅,于两宋苏辛一流则可谓风气之先。从来诸家评论后主词者,虽取喻不同,大率不违此旨。

    胡应麟云:“后主乐府为宋人一代开山。盖温韦虽藻丽,而气颇伤促,意不胜辞。至此君方是当行作家,清便宛转,词家王、孟。” 此即谓温韦文采虽饶,而内涵固甚贫乏;后主则情深辞清,方之于诗,犹王维、孟浩然也。

    纳兰成德云:“《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 此言《花间》诸词内容浮薄,于读者无所感召,虽复绚丽温润,仅堪把玩而已。宋词之病则反是,意馀于辞,辞不饰义,惟后主能兼具二美,且其情志之表达,又极隐秀,不作直露之辞,故有烟水迷离之致。

    周介存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此言温韦之间,虽有浓淡之别,要之皆事修饰;惟后主则国色天然,不施粉黛。此“粗服乱头” ,喻其天然,非贬辞也。王国维以为介存“置后主于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者矣。” 乃以为介存以严妆为高境,殊未喻介存之意也。

    王国维云:“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自句以至于神,即自形式以至于内容。其言盖谓温飞卿词惟有秀丽之字句,韦端己词则有思想内容,故其秀丽在骨。后主则有思想内容而不露圭角,故其秀丽在神。神者,精神也,风格也,亦即成德所谓“烟水迷离之致” 也。

    以上诸家论后主词,皆可与鄙见相参,故引述之,略加诠释。此外论者纷如,有合有不合。谭复堂云:“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 以后主比李白,而其取喻则在“高奇” 。又周介存云:“李后主词如生马驹,不受控捉。” 其意亦近似。此说也,余窃有疑焉。后主词风格非放逸者,亦未尝高奇特异,比之李白,似非其伦。陈廷焯云:“李后主、晏叔原,皆非词中正声。” 白雨斋论词,主沈郁顿挫,温柔敦厚,以温飞卿为正声,故以为后主词虽以情胜,终非正声。吴瞿安云:“中主能哀而不伤,后主则近于伤矣。” 此言亦可为白雨斋注释,皆茗柯之偏见也。夫后主之词,情生文者也。飞卿词高处,亦仅得文生情,况犹有文不及情者耶?后主有亡国失位之痛,入宋以后诸作,何尝不沈郁?何尝不敦厚?“诗言志,歌永言” ,论文终当先观其志。温飞卿词,志实浮薄,徒有丽句,乃许以为词中正声。中主无亡国之痛,其词不过赋春恨秋悲,皆词人恒有之情,其哀亦已甚浅,云何能伤?乃许以为胜于后主。此二家之说,皆可议也。

    “温柔敦厚” 、“哀而不伤” ,皆孔氏论诗之言。“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也” ,此其论诗教之言也。其意盖谓一国之人民,性情温柔敦厚,而不堕于愚顽,则可知其为深受文化教育之民也。“温柔敦厚” ,谓民风也,非谓文艺之思想倾向也。且“温柔敦厚” 亦必须以“不愚” 为限度。“温柔敦厚” 而愚顽无知,亦不足取也。后世论文者,以“温柔敦厚” 为文艺作品思想倾向之要求,又削去“而不愚” 三字,遂使感情激切之作,悉归屏弃。然则又何以解“可以群,可以怨” 乎?

    “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孔氏评《关雎》之言也。《诗序》曰:“《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此文即疏解孔氏之言。汉儒以《关雎》主题为述“后妃之德” ,故一切疏解,皆本此义。然此诗本文中,实未尝见此义。从毛序所释,则“乐而不淫” 者,谓乐得淑女,乃爱其德,非淫其色也。“哀而不伤” 者,谓哀慕窈窕,而不伤善道。可知所乐者与所淫者为二事,所哀者与所伤者亦为二事。而司马迁论《离骚》,则云:“《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 此即误解孔氏之旨而妄为演绎之也。“乐而不淫” ,非“好色而不淫” 也。“好色” 则“淫” 矣。“哀而不伤” 非“怨诽而不乱” 也。既“怨” 又“诽” ,岂能不鼓“乱” 乎?自此以后,文论家辄以“哀” 与“伤” 为抒情之二度,可以“哀” ,而不可极哀,极哀则“伤” 矣。于是“哀而不伤” ,是谓“温柔” ,是谓“敦厚” ,得中庸之道矣。于是二千年来,文艺作品之感情激切者,皆受贬斥。当代文论家或有以此为儒家诗教之病毒而批判之,余则以为此乃儒家诗论之被误解者也。

    五 诠释

    中主词今仅存四首,皆杰作也。《浣溪沙》二首,尤有继往开来之义。“青鸟” 、“丁香” ,“鸡塞” 、“玉笙” 二联,世人多激赏之,然犹是句秀而已。全词眼目,初不在此。“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此二语又质直,又沈挚,无限感伤而出之以自然,似不假思索者,此其所以为高妙也。“风里落花谁是主” ,感盛衰之运,谁执其柄也。李于鳞释云:“言落花无主之意。” 詹安泰释云:“落花随风飘荡,无所归宿,谁是它的主人呢?” 皆似隔靴搔痒,未曾探得本旨。“菡萏” 、“西风” 二句,倒置语也。“还与容光共憔悴” ,此一“还” 字(作“远” 者误),承“菡萏” 句而来,便转到容光,觉李清照“人比黄花瘦” 之句,未免费力。余尝戏效杨升庵,衍此词为绝句二首云:“西风愁起绿波间,菡萏香销翠叶残。还与容光共憔悴,鲛罗掩手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悄无人处倚阑干。”

    后主入宋以后所作词,余定为七首:《虞美人》“春花秋月” ,《子夜歌》“人生愁恨” ,《破阵子》“四十年来” ,《望江南》二首“多少恨” 、“多少泪” ,《浪淘沙》二首“往事” 、“帘外” 是也。古来亡国之君多矣,亡国而后犹能寄心翰墨,抒写其亡国之哀者,惟南唐后主而已。“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独自莫凭阑,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此等词句,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论其文辞,则自然淳朴;论其感情,则回肠九转。非亡国之君不能有此感情;无此感情,亦不能以自然淳朴之言辞动人。然而亡国之君,未必皆能有此感情;有此感情者又未必能以如此淳朴自然之言辞表达之,此后主之所以卓绝千古也。后主之文字功夫,可方陶元亮,性情之沉挚,则过之矣。

    鹿虔扆《临江仙》云:“金锁重门荒苑静,绮窗愁对秋空。翠华一去寂无踪。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藕花相向野塘中。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此亦感伤亡国之词,在《花间集》中,已是凤毛麟角。然观其用字造句,曰“荒苑” ,曰“愁对” ,曰“寂无踪” ,曰“歌吹声断” ,曰“人事改” ,曰“野塘” ,皆刻意作《芜城赋》语,而最后仍明白点出“暗伤亡国” 。刻意勾勒,何等费力,后主不用此一句也。若其感情,则鹿太保毕竟是旁观者,岂如后主之为身受之痛乎?

    陆放翁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后主词云:“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此同一意境也。故知亡国之恨,未可以旷达遣之。虽放翁所悲为民族之败亡;后主之恨为一姓小朝廷之覆灭,其事固有异,其悲慨之深则一也。

    后主承平时所作词,大多皆宫闺狎媟、侧艳意淫之作。《玉楼春》“晚妆初了” ,《一斛珠》“晓妆初过” ,《菩萨蛮》“花明月暗” ,《乌夜啼》“林花谢了” ,《浣溪沙》“红日已高” 诸阕,最为脍炙人口。遣词造语,固是本色当行,其志则惑溺弥甚,不啻为其纨袴政治之供状,不足称道也。然而流风所扇,则秦七、黄九、彭十诸家艳词,皆其苗裔矣。

    《乌夜啼》“昨夜风兼” ,《清平乐》“别来春半” ,《捣练子》“深院静” ,《望江梅》“闲梦远” 诸阕又别是一格。所赋悲秋恨别之情,孤舟寒砧之景,均非南朝天子生活中所有之事,此乃偶作寒士语,以郊、岛诗入长短句,词之境界,至此又复一变。入宋以后,文人之词,皆其衍流。词之逐渐离去其贵族性、宫闱体,实肇始于此。

    后主《临江仙》词,相传为宋师围城时作,此附会之说,不足信也。此词宋时所传凡四本:蔡絛《西清诗话》云:

    南唐后主围城中作长短句,未就而城破:“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曲栏金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 余尝见残稿,点染晦昧,心方危窘,不在书耳。

    此为见于著录之第一本。陈鹄《耆旧续闻》云:

    《西清诗话》载江南后主《临江仙》,云围城中书,其尾不全。以予考之,殆不然。余家藏李后主《七佛戒经》、又杂书二本,皆作梵叶。中有《临江仙》,涂注数字,未尝不全。后则书太白词数章,是平日学书也。本江南中书舍人王克正家物,归陈魏之孙世功君懋。予,陈氏婿也。其词云:“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皇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后有苏子由题云:“凄凉怨慕,真亡国之音也。”

    此第二本也,词全未残。《宣和书谱》载御府所藏江南后主行书二十有四卷,内有乐府《临江仙》,此第三本也。此词不传于世,未知视蔡、陈二本何如。自此以后,辗转钞录,互有出入,异本滋多。明万历庚申谭、吕二刻本则前段第四句忽作“画帘珠箔” ,《雪舟脞语》所引则作“曲栏琼室” ,竟不知其所从来矣。大约宋人所常见者乃不全本,而不全本亦有二。《墨庄漫录》载刘延仲补三句云:“何时重听玉骢嘶,扑帘飞絮,依约梦回时。” 盖据蔡絛传本补之也。康伯可亦有《瑞鹤仙令》补足李重光词一阕,见《阳春白雪》卷三。其词云: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恨小楼西。曲屏朱箔晚,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闲寻旧曲玉笙悲,关山千里恨,云汉月重规。

    此词上片第四句为五言句,故康氏补足下片亦为五言。且调名又不作《临江仙》,想其所见传本如是。然则康伯可所据,又别是一本,此当为第四本矣。

    刘延仲所补,极婉约,其意境与原作亦合。康伯可补词,全无重光蕴藉气度,且作入宋以后语,视刘作远矣。《耆旧续闻》载此词来源甚详,当非妄语。夏臞禅先生谓:“据此,乃后主书他人词,非其自作。” 余窃以为此说未允。陈氏言后主书此词,涂注数字,正可证其为自作之词,故每写一通,辄有改易。故稿本流传,各不相同也。若其书李白词,固未尝有涂注也。其与李白诗同在一本,盖未必一时所书,或书己作,或书古人之作,偶尔濡笔,何足疑哉!

    此词亦后主承平宴闲时所作。墨迹词稿有残句六段,其第三段云“樱桃落尽阶前月” ,其第五段云“樱桃落尽春将困” ,皆与此词首句近似,正可见是当时构思之迹。陈鹄传本晚出,北宋人所见皆残本,故蔡氏附会之,以为是围城危急中所作,不可信也。补作者,亦多事也。

    后主《采桑子》词“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 ,此谓所思在西,而江流东下,鱼书莫达也。此句重在“溯” 字。詹安泰注云:“路途曲折遥远,更无从达到。” 殊未喻作者之意。张子野《卜算子》云:“江水东流郎在西,问尺素何由到。” 秦少游《虞美人》云:“欲将幽恨寄青楼,争奈无情江水不西流。” 康伯可《风入松》云:“塞鸿不到双鱼远,叹楼前流水难西。” 范成大《南歌子》云:“欲凭江水寄离愁,江已东流,那肯更西流。” 皆祖述后主词意也。然后主此语亦出于晋民间《子夜歌》:“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 又《秋歌》:“恶见东流水,终年不西顾。” 至于唐人李挺之有诗云:“去年三月洛城游,今日寻春到凤州。欲托双鱼附归信,嘉陵江水不东流。” 此则用其意而变其辞。盖所思在东,而嘉陵江水则南流也。

    姚宽《西溪丛话》论张子野“江水东流郎在西” 之句,以为有误。引古乐府《缓声歌》云:“思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 因据此释云:“凡鱼皆逆流而游,故东流之水中,鱼皆西游。” 如此,则自后主以下,词人皆失于格物矣。按古乐府此句,自其前后文观之,并非言鱼皆西游也。原句云:“当复思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 黄晦闻笺云:“穷则当思其变。水,东流也;而鱼则有西上者。夫鱼挟于东流,可谓穷矣,然力能西上,则由穷而知变矣。” 黄氏此解是也。古乐府言水虽东流,亦或有敢于西上之鱼,故用“当复思” 三字以表其意,初不以为一切鱼皆逆流而游也。

    后主《浪淘沙》“金锁已沈埋,壮气蒿莱。” 诸本多误作“金琐” 或“金剑” ,惟吕远本不误。詹安泰注以为“金琐” 即“金琐甲” ,故引杜甫诗“雨抛金琐甲,苔卧绿沉枪” 句下仇兆鳌注为说。非也。“金锁” 即“铁锁” ,拦江拒敌之物。《晋书·王濬传》云:“吴人于江上要害之处,以铁锁横绝之。又作铁椎,长丈馀,暗置江中,以逆距船。王濬乃作大筏数十,方百馀步。又作火炬长十馀丈,大数十围,灌以麻油。遇锁,燃炬烧之,锁即溶,船无所得。” 后主词即用此事。“金锁已沉埋” ,谓国防尽毁也。刘禹锡《西塞怀古》诗曰:“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后主兼用其语。

    《虞美人》:“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王湘绮云:“朱颜本是山河,因归宋不敢言耳。若直说山河改,反又浅也。” 按后主此词上片已敢言“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何至不敢言“山河改” 。然既有前句,则此处用“山河改” ,于义重复,当非后主本意。詹安泰解云:“改变了红润的面色,这里是泛指人事。” 此亦拘泥于字面之说。词宜用代字,而代字皆宜活用。“朱颜” 即人物也。此二句即“王侯第宅皆新主” 之意耳。其下“问君都有几多愁” ,此“都有” 乃唐宋人语,即“共有” 、“总有” 之义,俗本皆误改作“能有” 。

    《长相思》“帘外芭蕉三两窠” ,詹解云:“窠,同棵,植物一株叫一窠。” 此注亦误。窠与棵有别。一株,俗称一棵。一窠则是一丛也。草本植物,一根多茎,谓之一窠,芭蕉、海棠、牡丹,皆称窠,不称株或棵也。窠亦写作科,唐谭用之诗:“高添雅兴松千尺,暗养清音竹数科。” 竹亦一根多茎之植物也。

    后主《玉楼春》句云:“临春谁更飘香屑” ,“临春” 字诸本多作“临风” ,非也。“临春” 是楼阁名,詹本失注。“香屑” ,詹本引《词林纪事》许蒿芦说云:“飘香屑,疑指落花言之。” 盖皆未知此句用事出处。按《陈书·后妃传论》云:“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皆以沈檀香木为之。……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 此李后主以陈后主自况也。味“谁更” 字,可知此亦入宋后作。

    一九六三年四月稿,一九七二年二月润文。

    《南唐二主词》谭尔进本即吕远本,未及改正,附记于此。

    一九八六年六月

    (二)读冯延巳词札记

    冯延巳,马、陆两家《南唐书》皆有传,近来又有夏承焘先生所作《冯正中年谱》,其生平政治、艺文行事,班班可考,无俟缕述。史称其“工诗,虽贵且老不废。尤喜为乐府词。能书,似虞世南。” 今其诗竟无传本,墨迹亦未闻有收藏者,惟乐府词则有《阳春》一集,与李璟、李煜俱为南唐文学之代表。

    冯延巳词集之最早记录,为南宋时陈振孙之《直斋书录解题》,其言云:“《阳春录》一卷,南唐冯延巳撰。高邮崔公度伯易题其后,称其家所藏,最为详确,而《尊前》、《花间》诸集,往往谬其姓氏。近传欧阳永叔亦多有之,皆失其真也。世言‘风乍起’为延巳所作,或云成幼文也。今此集无有,当是幼文作。长沙本以置此集中,殆非也。” 据此可知陈氏当时所见冯延巳词有二本:一为高邮崔公度跋之《阳春录》,其中无“风乍起” 一首。别一本为长沙坊刻本,收“风乍起” 一词。

    现代所传冯延巳词集,最早者为吴讷编《百家词》本。此书流传之迹甚晦,明、清二代学词者未尝称述。一九三〇年代,商务印书馆据天津图书馆所藏旧本排印,始传于世。明末,汲古阁毛氏有一旧钞本《阳春集》,未及刻版流传。清康熙时,无锡侯氏辑刻《名家词集》,其中收冯延巳《阳春集》一卷,卷首有宋嘉祐戊戌(1058)十月陈世修序。此书侯氏原刻今亦不易得,惟光绪中江阴金武祥所刻《名家词》即为侯氏本之复刻,今犹可得。其后,王鹏运据彭氏知圣道斋所藏汲阁旧本付之剞劂,是为四印斋本《阳春集》,时光绪十五年(1889)。同时,无锡刘继增亦得一旧钞本《阳春集》,因取诸本校勘而刻之梨枣,时为光绪二十年(1894)。刘氏同时刻《南唐二主词笺》一卷,皆仅有硃印数本,未及墨刷,而其版遽毁,故此二书流传极少。民国七年(1616),无锡图书馆据所藏硃印本付之铅印,今或可遇之。民国二十年(1931),林大椿辑《唐五代词》,内有冯延巳词一百二十六首,即据四印斋本编入,亦可视为冯延巳词集。民国二十二年(1933),南京书店印行陈秋帆撰《阳春集笺》一卷,附校记一卷,此为冯延巳词有铅印单行本之始;亦为冯词有笺校本之始。以上为余所知见冯延巳词集诸本,其所从出者,皆嘉祐本也。

    嘉祐本有“风乍起” 一词,或以为即陈振孙所言之长沙本。此说非也。嘉祐本是北宋刻,长沙坊本乃南宋刻。或者长沙本即嘉祐本之复刻,此则未可知矣。

    高邮崔公度跋《阳春录》,在元丰中(见宋本《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中罗泌跋文),后于陈世修者二十年,其书亦北宋刻也,然未闻流传。汲古阁刻欧阳修《六一词》,其《归自谣》、《蝶恋花》等四词下皆注云:“亦载《阳春录》。” 阮郎归第三首下注云:“上三阕并载《阳春集》。” 此乃毛晋据罗泌校语录入,其一条又误“录” 为“集” ,非毛氏曾得见《阳春录》原本也。惟罗泌校语原有十一条,而毛氏仅录其五,岂以为其它六词皆可定为欧阳修作,无须置疑耶?《全唐词》载温庭筠《更漏子》“玉炉烟” 一首,下注云:“互见《阳春录》。” 此注未详来历,岂当时馆臣果曾见高邮本《阳春录》耶?

    侯氏本与四印斋本所据钞本不同。刘继增所得又别是一本。且刘氏尝更见一钞本,又与其所得者不同。《爱日精庐藏书志》著录《阳春集》一卷,云从钱塘何氏传录。然则嘉祐本之传钞本见著录者,已有六本。此六本殆互有异同,故诸家所校,亦有出入。此则由于钞手之误。或妄人随臆意改,宋刻祖本不出,无可究诘矣。

    陈世修序文颇弄狡狯,其言曰:“冯公延巳,乃余外舍祖也。” 又曰:“公以金陵盛时……为乐府新词……日月浸久,录而成编。” 又曰:“公薨以后,吴王纳土,旧帙散失,十无一二。今采获所存,勒成一帙,藏之于家。” 此数语者,所以表示:1 己与冯氏有姻亲世谊,故其所采辑诸词,来源可信。2 《阳春集》为冯延巳手编之词集,集名乃冯氏自定。3 旧编已十无一二,故今采辑成编,仍名曰《阳春集》。4 编成此集,目的在保存冯公著作,非为刊本贸利,故“藏之于家” 。今按其书中所录,有见于《花间集》而为韦庄、温庭筠、欧阳炯、和凝之作者,有见于欧阳修词集者,有见于《尊前》、《兰畹》诸选集而不题为冯作者。剽窃之迹,已自显然,而陈氏又自注以实之。如《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 一首,其下注云:“《兰畹集》误作牛希济。” 此词原在《花间集》中,本是牛希济作,《兰畹集》从《花间集》选录,何尝有误?而陈氏故意不言《花间集》,无非混淆视听,使读者以为其所注可信耳。实则凡有此等注语者,皆非冯延巳词,此其欲盖弥彰之迹也。至于集名“阳春” ,亦必非冯延巳自题。冯氏必不自诩其所作为“阳春白雪” 之音也。嘉祐以前,未闻《阳春集》之名,此必陈世修自题之而于序中隐约归之于冯延巳耳。

    南唐纳土,后主入朝,二主词及冯延巳词遂流传于汴都,宋初文士不能不受其影响。晏殊、晏幾道、欧阳修皆爱好冯延巳词,其所自撰乐府歌词,亦与冯延巳词风格相似。当时冯词尚无专集,流传者皆散阕钞本,或布于歌人之口。二晏、欧阳词亦未编集行世,辗转传钞,容或误其作者。当时坊间所刻《尊前》、《金奁》、《兰畹》诸选集,乃至杨元素撰《本事曲》,皆有此失。故陈世修敢于妄辑冯词,刊版贸利,岂真为“藏之于家” 哉。

    嘉祐本既非善本,学者遂以不得见高邮本为恨。然以余考之,高邮本亦未必佳也。《直斋书录》引崔公度跋,有云其“家所藏最为详确,而《尊前》、《花间》诸集往往谬其姓氏,近传欧阳永叔亦多有之,皆失其真也。” 又罗泌校正欧阳修《近体乐府》,有跋语一则云:“元丰中,崔公度跋冯延巳《阳春录》,谓皆延巳亲笔,其间有误入六一词者。近世《桐汭志》、《新安志》亦记其事。今观延巳之词,往往自与唐《花间集》、《尊前集》相混,而柳三变词亦杂《平山集》中,则此三卷,或其浮艳者,殆非公之少作,疑以传疑可也。” 合此两家所述,可以揣知崔跋之内容。崔自矜其家所藏冯延巳词皆延巳亲笔,故最为详确。此所谓“亲笔” ,殆非墨迹之义,盖言其皆延巳所自撰。故凡有互见于《花间》、《尊前》诸集者,皆“谬其姓氏” 者也;凡有以为欧阳修词者,“皆失其真” 者也。此其诡言,与陈世修同。盖崔公度本亦剽窃《花间》、《尊前》诸书及欧阳修词成之。欧阳修《近体乐府》中有罗泌校注十一条,谓此十一首皆见于《阳春录》。罗泌不敢定其孰是,故只得“疑以传疑” 。崔公度则竟云是误入六一词者,则坚持其所录皆延巳亲笔也。又罗泌校语十一条,以今本《阳春集》按之,亦无不合。可知崔公度之《阳春录》未必胜于陈世修之《阳春集》,惟《阳春录》无“风乍起” 一词,《阳春集》则有之,《阳春集》有“归自遥” 三首,《阳春录》则题作“归国遥” ,今所知二本之不同,惟此二事耳。

    陈世修序《阳春集》在嘉祐三年(1058),欧阳修文集乃其长子发所编定,共一百五十三卷,熙宁五年(1072)七月编成。是年闰七月二十三日,欧阳修逝世,年六十六,谥曰文忠。故此集刊本时名曰《欧阳文忠公集》。此集北宋时原刊本已不可见,今所传者为南宋时复刻本,绍熙二年(1191)孙谦益校刊。其中三卷为《近体乐府》,庆元二年(1196)罗泌校定。罗泌称欧阳修词旧有《平山集》,此当是北宋时坊刻,今未有传本,亦未尝见于藏书家著录。《六一词》乃南宋时长沙坊刻本之题名,北宋时尚未有称某某词者。故罗泌跋中所述崔公度言“其间有误入六一词者” ,但谓冯延巳词有被误认为六一居士所作者,此“六一词” 犹非书名也。罗泌又云:“今观延巳之词,往往自与唐《花间集》、《尊前集》相混。” 此即疑崔公度所编不实也。然其下文又云:“而柳三变词亦杂《平山集》中。” 此则又因《平山集》中既有柳永词混入,亦可能有人以冯延巳词误作欧阳修词。罗泌此跋,于欧阳修词之真伪,疑信不决,故取“疑以传疑” 态度,此其慎也。

    陈世修本,近人疑为伪讬。因序中称冯延巳为“外舍祖” ,以年代推之,不可能连为祖孙辈。夏承焘先生以为“外舍祖” 当释作“外家之远祖” ,故不能以此致疑。然夏先生以为陈书亦实有可疑之处,因序称冯延巳“与李江南有布衣之旧” ,而李昪为升州刺史时,延巳才十岁;李昪官参知政事时,延巳十七岁,故谓“其语失实” 。按夏氏此论,乃误以为“布衣” 指李昪,而陈世修本意实谓冯延巳以布衣受知于李昪耳。陆游《南唐书》谓延巳“以文雅称,白衣见烈祖,起家授秘书郎。” 可知陈序固未尝失实也。又夏氏既疑陈编为伪讬,因谓马令《南唐书》称延巳“著乐府百馀阕” ,故以为“陈编殆据此数而杂摭欧、李诸词实之。” 余则以为陈编非伪。马令《南唐书叙》撰于崇宁四年(1105),在陈世修编集之后四十馀年,在崔公度编集之后二十馀年,可知此乃马令据陈崔二本而言延巳有乐府百阕也。

    或谓陈世修本称《阳春集》,崔公度本称《阳春录》,可知“阳春” 是冯延巳自题集名,若此二家俱出于自造,又何必书名雷同?余以为此正陈世修诡言之效也。陈序既暗示《阳春集》为延巳编集时原名,崔公度堕其术中,不敢改易,遂改“集” 为“录” ,以示二本区别,此亦张小泉、张小全之类也。欧阳发所编欧阳修文集,虽成于熙宁五年,恐至元丰中犹未刊版。柳永与欧阳修同时而先卒。在欧阳修身后,坊贾刻《平山集》而杂以柳词,亦甚易欺世。故崔公度得循陈世修之旧轨,取他人词讬之于冯延巳。然考之其所窜入者,又与陈世修本几乎完全相同,余因是而又疑崔本实据陈本而稍加增改者也。

    今代所传《阳春集》共收词一百十九首。已见于《花间集》者凡十二首:温庭筠三首,韦庄三首,牛希济、薛昭蕴、孙光宪、顾夐、张泌、李珣各一首。《花间集序》作于蜀广政三年(940),其书专录西蜀、荆南诸诗人之作,不及南唐。其时延巳三十八岁,必曾见此书,岂能攘窃他人之工。此必陈世修窜入,自当剔出,还诸《花间集》。

    见于《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而经罗泌校注云“亦载《阳春录》” 者凡十六首。《近体乐府》编定时,欧阳修尚生存,极可能为亲自编定而假名于其子者。且其中有数首见于《乐府雅词》及《花庵词选》,皆以为欧阳修作。此两家选本皆精审。《乐府雅词》收欧阳修词多至八十三首,编者曾慥且云:“欧公一代儒家,风流自命。词章幼眇,世所矜式。当时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 可见曾慥编集时尝郑重甄别,肯定其所取八十三首中无他人所作混入。故余以为此十六首亦当剔出,非冯延巳作也。

    此外有《思越人》一首,亦见于晁补之《琴趣外编》,题作《朝天子》。词较浅俗,不类唐五代语,应以晁作为是。又有《醉春风》“严妆才罢” 一首,陈世修注曰:“《兰畹集》误作欧阳永叔。” 然欧阳修《近体乐府》中不载此词。《古今词话》谓《瑞鸪鹧》调五代时已有,即引冯延巳此词为证。可知此词确为冯作,岂崔公度本题作《瑞鹧鸪》耶?又有《鹤冲天》“晓月坠” 一首,《尊前集》、《花庵词选》均以为和凝所作,题为《喜迁莺》。然《南唐书》云:“延巳《鹤冲天》词‘晓月坠’前段,见称于世。” 其言必非无根。《花间集》所录和凝词中,亦无此词,故此词亦可定为冯作。又《南乡子》第二首前叠“细雨泣秋风” 与后叠“玉枕拥孤衾” 韵脚不同,显为二词各残佚其半。《花草粹编》合为一首,《历代诗馀》、《全唐词》、四印斋本均承其误。刘继增校订本析为二首,是也。然刘氏以为是单遍小令,则又承《词谱》之误也。

    四印斋本又增辑得冯词七首,惟《寿山曲》一首曾有《侯鲭录》称引,可证为冯词。此外《玉楼春》“雪云乍变” 一首《尊前集》作冯词,但欧阳修《近体乐府》中亦有之,当属之欧阳修。又《采桑子》“樱桃谢了” 一首乃晏殊作,见《珠玉词》,亦当剔出。又《长相思》一首,《莫思归》一首,《金错刀》二首,皆从《花草粹编》辑录,所据不可根究,四词皆鄙俗,必非冯延巳词。

    余写定《阳春集》,从一百十九首中汰除二十九首,补遗惟留《寿山曲》一首,共得九十一首,皆冯延巳词,无可疑者。此则陈世修之功,亦未可以其妄收赝鼎而没之也。

    混入《阳春集》诸词,皆佳作也。欧阳修十六首尤婉丽缠绵,前人选冯延巳词辄以欧阳诸作当之。朱竹垞《词综》取冯词二十首,其中八首为欧阳所作,一首为韦庄词,一首为张泌词。韦张二词均见于《花间集》,以朱竹垞之博闻慎学,乃亦信《花间集》中有冯词误入,此不可解也。张惠言《词选》取冯延巳词五首,其《蝶恋花》三首,《清平乐》一首,皆欧阳修所作,《虞美人》一首虽是冯作,非其佳者。周济《词辨》取冯词五首,其《蝶恋花》四首皆欧阳修所作,《浣溪沙》一首,则《花间集》中张泌之词也。陈亦峰《白雨斋词话》盛称冯延巳《蝶恋花》四首,以为“极沈郁之致,穷顿挫之妙:情词悱侧,可群可怨。” 此四首实亦欧阳修词也。王国维《人间词话》云:“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云云,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乃不悟此词正是欧阳修作也。观乎此,可知历来评论冯延巳词者,皆未识冯词真面目也。

    张惠言、周济均称冯延巳《蝶恋花》词“忠爱缠绵,宛然骚辩之义。” 陈亦峰且云:“‘庭院深深’一章,他本多作欧阳永叔词,细味此阕,与上三章笔墨的是一色,欧公无此手笔。” 又云:“晏欧词雅近正中,然貌合神离,所失甚远。冯正中意馀于词,体用兼备,不当作艳词读,若晏欧,不过极力为艳词耳。” 此皆尊冯而抑晏欧之论,然其所据以立论者,皆在此《蝶恋花》四首,而不悟此四首皆非冯作也。今以此四词还诸欧阳修,则三家所论,直是梦呓矣。

    向来研究冯延巳词者,均坐二失。其一为过信《阳春集》。凡《阳春集》与欧阳修集互见者,皆断为冯作误入欧集。余则以为《阳春集》中若无《花间集》诸词混入,犹或可信其皆为冯作。今《花间集》词十二首赃证具在,又安能保其必无欧阳修词窜入耶?且如《蝶恋花》二首、《归自谣》二首,并见《乐府雅词》,其为欧作之证,强于冯作,顾乃必欲以为冯词者,何也?唐圭璋先生以为“《阳春集》编于嘉祐,既去南唐不远,且编者陈世修与冯为戚属,所录自可依据。元丰中崔公度跋《阳春录》,谓皆延巳亲笔,愈可信矣。” 此亦深为陈、崔二家所惑,而不思《花间集》词十二首将如何发落也。其二则以唐五代词为不可逾越之高境,非宋人所能企及。故二晏、欧阳虽步武延巳,亦仅能得其一体。刘熙载云:“冯正中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 即其一例。夫“俊” 与“深” ,如何衡量?晏殊岂无深处,欧阳亦不乏俊语。惟心目中先有尊冯之成见,遂悬此深俊二格,以贬抑晏欧,总之谓晏欧皆不及冯耳。此则持文学退化论者厚古薄今之弊也。余以为令词肇兴于唐,自巷陌新声转而为士夫雅奏。温飞卿出,始为之选声设色,琢句研词,写宫闱婉娈之情;鬯尊俎筝琶之乐,歌词面目,从此一新,流风所被,遂成格局。此后则韦端已领袖蜀西,冯正中导扬江左,揄芬摛藻,纵未必迈越《金荃》,而托物取象,乃庶几继承楚些。比兴之义,于是乎入词矣。韦端己情至而言质,冯正中义隐而辞深,王国维谓“冯正中词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此即言其于词之内容,有所拓展,为宋人之先河也。温、韦、冯、李之词,于宋人皆有影响,晏氏父子,所得犹在温韦之间;欧阳修则凌轹韦冯,青出于蓝矣。《蝶恋花》四首,固是欧公绝诣,冯延巳所不能到也。此四首与欧公其他词作,气韵一致,入《阳春集》则此四首与彼十首之间,深浅判然,愈见其非一手所制矣。

    《阳春集》中所收《花间集》词十二首,皆与《花间集》所载不尽同。其一二字舛异者,或出传录之讹,姑置不论。然亦有全句异文者,此必为妄人改窜,谬托为冯延巳词,陈世修信而取之。又或竟是陈世修所作伪迹,亦未可知。至其所改易字句,皆不能胜原作,此亦可知其必非冯延巳作也。《虞美人》第三首“金笼鹦鹉天将曙” ,此李珣词也,原作“金笼鹦报天将曙” ,改本竟不成义。《菩萨蛮》第三首“人人尽说江南好” ,此韦庄词也,末二句原作“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今改作“此去几时还,绿窗离别难” ,与上文全不贯串。《浣溪沙》第一首乃孙光宪作,其起句云:“桃杏风香帘幕间” ,今改作“桃李相逢帘幕间” 。第三句原作“画梁幽语燕初还” ,今改作“画堂双燕语初还” ,竟不通矣。又第二首“醉忆春山独倚楼” ,其下片全录张泌词,而上片三句又与《花间集》全异,而此改本上下二片亦词意不属,陈秋帆已疑其“为陈世修辑刊时所删易” ,余亦云然。

    冯延巳词自当以《鹊踏枝》十首、《采桑子》十三首、《虞美人》四首、《抛球乐》八首、《菩萨蛮》八首为最精湛之作。《鹊踏枝》“花外寒鸡” 、“几度凤楼” 、“霜落小园” ,《采桑子》“中庭雨过” 、“笙歌放散” 、“昭阳记得” 、“洞房深夜” ,《虞美人》“碧波帘幕” 、“玉钩鸾柱” ,《菩萨蛮》“画堂昨夜” 、“娇鬟堆枕” 、“沉沉朱户” 诸作尤为高境。其情深,其意远,非温飞卿、韦端己所能及,岂但吐属之美而已。虽然,冯蒿庵以冯延巳词比之于韩偓之诗,以为“其义一也” ,此则窃恐未然。韩偓以《香奁》一集寓家国兴亡之恫,君臣遭际之哀,是有意于比兴者也。冯延巳则初无此情此志,其作词也,固未尝别有怀抱,徒以其运思能深,造境能高,遂得通于比兴之义,使读者得以比物连类,以三隅反,仿佛若有言外之意耳。

    附记:

    一九六二至一九六五年间,我研读唐宋词,写了不少札记。随时随事,漫写备忘,长篇短记,芜杂凌乱。只有唐五代词部分,大略成篇。因经常引用旧书,故仍用文言写作,免得文体不纯。近来各方面索稿,愧无新著,故钞出数篇应命,向国内外同行请教,此文亦其中之一。

    一九七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作者记

    (三)淮海词宋刻本

    《淮海居士长短句》宋刻本三卷,先后经故宫博物院及番禺叶氏影印传世,古香袭裾,暇日展阅,自是一快。然其中有数字与张綖刻本不同。说者皆以宋本为胜,恐不尽然。即如《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 句,《艇斋诗话》已述其本事,乃为妓楼琬东玉作。欲藏楼琬二字,因用张籍诗“妾家高楼连苑起” ,则张刻本作“连苑” 为是。《草堂诗馀》亦作“连苑” 。而宋刻本则作“连远” 。连远而又横空,于义为滞。

    又“疏帘半卷” 。宋本作“朱帘” ,亦与下句“单衣初试” 不谐。又《一落索》“杨花终日空飞舞” ,飞舞为连词,空飞舞,谓徒自飞舞,故下云“奈久长难驻” 。空与奈,实相照夜。宋刻本作“飞空舞” ,朱卧庵本误从之,皆不及张本,不当过信宋本也。惟《望海潮》“茂草台荒” ,张本作“荒台” 确是妄改。既曰茂草,又曰荒台,盛耶衰耶?然宋本此句亦必有误。详此句上下文义,疑当作“茂苑台荒” 耳。又《阮郎归》“身有恨,恨无穷” ,亦误。张本、毛本均作:“更有恨,恨无穷。” 更,谓更漏也。《菩萨蛮》句云:“独卧玉肌凉,残更与恨长。” 亦即此意。

    (四)竹山词

    《竹山词》余所见凡三本:1 元钞本。2 吴讷《百家词》本。3 毛氏汲古阁刊本。吴、毛二本殆同出此元钞本。元钞本有缺页二版,《忆秦娥》一首不全。吴本存其真,毛本径刊落之。《昭君怨》一首,元钞本误低二格,似有夺文。实则此乃单遍小令,文义格调俱全,吴、毛二本皆删去之,非也。

    毛本题词较元钞本多“虽无诠次,庶几无遗逸云” 一语,又增一“湖滨散人” 署名。窃疑此乃毛氏诡诈,彼知其有缺佚,故以全璧欺人耳。张倍仁《妙香室丛话》谓“蒋竹山词有全集所遗,而升庵《词林万选》所拾者,最为工丽。如《柳梢青》‘学唱新腔’云云,又《霜天晓角》‘人影纱窗’云云。” 按此所举二词,今三本中皆有之,《霜天晓角》一首,亦未入《词林万选》,不知张氏所见此二书,为何本耶?

    (五)陈著《本堂词》

    《四明近体乐府》录《西庐词话》云:“陈著《本堂词》,诸选本未登。慈谿郑氏二老阁有《本堂集》写本,编词四卷,世间罕有。厉樊榭撰《宋诗纪事》,曹廷栋撰《宋诗存》,皆未见也。余为录存六首,其《宝鼎现》、《贺新郎》二阕,亦苏辛之俦也。”

    按陈著《本堂词》,诸家著录,未见有四卷本。《彊村丛书》据丁氏善本书室抄本《本堂集》刊词仅一卷,长短无次。西庐所选六首,皆在后半卷中。此所说:老阁郑氏藏四卷本《本堂词》,不知果有其书否?

    (六)陈大声及其《草堂馀意》

    陈大声是明代中叶著名的词曲家。名铎,别号坐隐先生,又号七一居士,睢宁伯陈文的曾孙。原籍下邳,徙居南京。武宗正德年间,袭职济州卫指挥使。他的著作很多,有《秋碧轩集》、《香月亭集》。大约都是诗文集。散曲集有《秋碧乐府》、《梨云寄傲》。词集有《草堂馀意》。皆见于《千顷堂书目》,但至今已流传极少。

    陈大声的散曲,主要是南曲,《曲品》称之为“南音嘹亮” 。一九三〇年代,卢冀野从艺芸精舍钞得《秋碧乐府》及《梨云寄傲》,刻入《饮虹簃散曲丛刊》,研究曲学者才易于见到。

    况周仪藏有《草堂馀意》一部,清光绪三十年,为王鹏运借去,在北京付刻。刚写好版样,王鹏运忽然殁于苏州旅舍。原书及样本都失去,无法觅得。一九三二年,赵尊岳在北京访得了原本,欲刻版以传,因循未果。抗战期间,赵氏在南京刻他所编的《惜阴堂汇刻明词》,《草堂馀意》亦在其内。《明词》全书刻版竣工,刚刷出一部朱印样书,而抗战胜利,赵氏旅游到新加坡去了。《明词》版片,旋即散失,于是《草堂馀意》第二次流产了。

    一九六二年,我在龙榆生寓所闲话,谈起赵氏所辑明词。榆生说,那个朱印本已归他保存。我就向他借归,检点一过,才知已不是全帙。但我求之多年的《支机集》和《草堂馀意》却赫然都在。我立即请人钞下了这两部极希见的明人词集,视同枕中秘宝。

    十年浩劫中,榆生病故,他的遗书文物,亦不久就散去,那部唯一的朱印本《明词》,恐怕已深入“侯门” ,不可踪迹。现在因创刊《词学》的机会,我把《草堂馀意》全部印出,使这部再遭厄运的,况周仪称之为“全明不能有二” 的词学秘籍,终于能够公之于世,为王赵二家实现了遗志。

    《草堂馀意》是一部非常古怪的词集。作者把《草堂诗馀》中春意、夏意、秋意、冬意这四部分的词,每首都照原韵和作一首。但在每首词的调名下却并不全署自己的姓名。只有原书无署名者,才署名陈大声,其馀则仍署原作者名,例如苏东坡、周美成。其实这些词也都是陈大声的和韵之作。这样的编书体例,倒是从来没有的。

    我经过核对,陈大声的和作并不和原作完全一样。句法、字数常有参差。原作用领字的句子,和作往往没有领字。或者由于他是曲家,以为词中的领字都是衬字,不妨省去。

    上下二卷的最后一首都是《如梦令》。这两首词在《草堂诗馀》中找不到原作。大约这是陈大声自己写了为这两卷《馀意》作题词的。

    关于陈大声的遗闻轶事,有卢冀野的《陈大声评记辑》,发表于《词学季刊》第二卷第四期(1935年),可以参考。

    附录 坐隐先生

    本刊第一辑第二一一页介绍陈大声,称陈“别号坐隐先生” 。乃据卢冀野文录入,未及查考。出版后承徐润周先生指教,始知“坐隐先生” 乃汪廷讷之别号。“坐隐” 乃棋家自况,汪廷讷善弈,故自号“坐隐先生” 。汪亦工词曲,好刻书,以环翠堂刻本著名。《草堂馀意》亦环翠堂刻本,故题作“坐隐先生精订” 。

    又陈大声卒于正德二年,其词曲活动及仕宦,实在成化、弘治年间。拙文所言,亦误。此二事皆当更正。

    (七)秋水轩诗词

    毗陵庄莲佩《盘珠词》,昔曾在国学扶轮社出版之《香艳丛书》中得之,词一卷,即名《盘珠词》,共八十八阕,无诗。后读金武祥《粟香随笔》,因知如皋冒氏有诗词汇刻本,并由金氏补入佚诗及断句,并附以金武祥祖捧阊《守一斋笔记》之关于庄莲佩者一条。但去年我在上海来青阁书庄买得冒氏刊本《秋水轩集》,缪荃孙旧藏本,计古今体诗五十七首,诗馀八十八阕。无金氏补辑之佚词及断句,亦无《守一斋笔记》,且并序跋亦无之。很失望,后得光绪初盛宣怀刻本,即所谓思补楼聚珍本,诗词并刊,与冒氏刊本校,字句略有出入,但诗亦只五十七首,词亦只八十八阕。惟有一盛宣怀跋文,云:

    庄莲佩名盘珠,阳湖庄有钧女,同邑孝廉吴轼妻,颖慧好读书,幼从兄芬佩学诗,出笔凄丽,词尤幽怨,入漱玉之室,毗陵女史能乐府者,莫之先也。嘉庆间,病绝复苏,谓家人曰:“顷见神女数辈,迎侍天后,无苦也。” 卒年二十有五,吴德旋《初月楼稿》、李兆洛《旧言集》俱有传。阳湖盛宣怀识。

    最近又购得光绪乙未可月楼刊本《秋水轩词》一卷、补遗一卷。有跋语云:

    吾郡庄莲佩女史《秋水轩词》,哀感独绝,脍炙人口,惜抄录流传,不免讹脱。道光中费氏刊本仅止二十八阕,光绪初,思补楼聚珍本诗词并刻,而词得八十八阕,亦未能悉为校正。兹以诸家所藏钞本参校盛氏本,改其讹涣,补其缺逸,付诸手民,以广其传焉。光绪乙未闰端午,无闷居士跋。

    无闷居士不知何许人,但可知必亦是毗陵人。我们从这一节跋语中,可知《秋水轩词》的最早刻本当为道光中的费氏刻本。可月楼刊《秋水轩词》卷首仍转刻费氏原序,署名费瑄,其辞曰:“《秋水轩词》,吾师吴承之夫子德配庄孺人著也……犹忆癸未岁,瑄负笈从夫子游,手录孺人小词一帙授瑄,越今几二十年矣。” 可知吴轼字承之,费瑄乃其门人。费氏所刻只其师手录之词二十八阕也。

    可月楼刊本《秋水轩词》一卷,亦八十八阕,附补遗一卷,凡词十一阕。庄莲佩词似乎当以此本为最完备了。

    关于庄氏的生平,《初月楼稿》及《旧言集》中的传,我都未曾见到,但《守一斋笔记》却在《粟香室丛书》中找到了。兹一并抄录于此:

    吾常才媛颇有,而以庄莲佩为最。佩名盘珠,庄友钧上舍之女,余姊丈蒋南庄刺史之外孙女也。幼娟好颖慧,父母钟爱之。女红外,好读书。友钧故善说诗,莲佩听之不倦,每谓父曰:“愿闻正风,不愿闻变风。” 友钧授以汉唐诸家诗,讽咏终日,遂耽吟咏。稍长益工,将及笄,已裒然成集。古今体凡数百首,古体如《苦雨吟》,《牧牛词》,《养蚕词》,逼真古乐府。今体清新婉妙,佳句颇多。五言如“霜欺残夜月,虫碎一庭秋。” “浮云一片来,庭树忽无影。” “水寒鱼窟静,叶落燕巢空。” “庭院忽疑月,溪桥欲断人。” “山容怜雨后,秋色爱霜前。” 七言如“雨意暗滋三径草,鸟声啼破一溪烟。” “展卷却如人久别,惜花又值梦初过。” “凉生池馆因秋近,润遍琴书为雨多。” “霜华欲下秋虫觉,节序将来病骨知。” “叶声满院秋扶病,花影半栏人课诗。” “嫩柳似波春欲动,薄烟如雾月初生。” 此类皆可传诵。立庵,其外叔祖也,曾有《早春十咏》,莲佩属和《咏月》,结句云:“一样闲亭清影里,梅花含笑柳含颦。” 《咏草》一联云:“一线柔香初见影,几茸嫩绿远成痕。” 结句云:“无数楼台遮不住,暗拖烟雨出城根。” 《咏鸟》一联云:“唤雨梅梢闺梦断,弄晴雪后晓寒清。” 尤脍炙人口。嫁中表吴生,字承之,翁远宦,姑早丧,仍依母家。育子女,兼操家政,吟诗稍暇,辄时填小词,亦新隽可爱。体弱多病,年二十五,值清明,填《柳梢青》云:“风声鸟声,者番病起,不似前春。苔绿门间,蜂喧窗静,剩个愁人。隔帘几日浓阴,才放出些儿嫩晴。薄命桃花,多情杨柳,依旧清明。” 其父见之,惊谓不祥。对曰:“伤幼弟耳。” 盖有弟甚慧,方数龄,昨岁殇也。是秋,莲佩竟患瘵疾夭亡。属纩时,念父母不置,惟合掌诵佛而已。有才无命,惜哉!

    《柳梢青》一词,大概是这位女词人之死的忏词了。但盛氏本、冒氏本、可月楼本所载此词,“苔绿门间,蜂喧窗静” 两句均作“针又慵拈,睡还难着” ,似较胜也。

    关于庄莲佩的死,崇明施淑仪女史《冰魂阁野乘》中亦有一节记载:

    莲佩字盘珠,阳湖庄友钧女,举人吴轼之妻,幼颖慧,好读书。既长,习女红精巧,然暇辄手一编不辍,尝从其兄受汉魏六朝人诗,读而好之。因效为之,辄工。其幽怨凄丽之作,大抵似昌谷云。年二十五,以瘵卒,垂绝复醒,谓其家人曰:“余顷见神女数辈,抗手相迎,云须往侍天后,无所苦也。” 其姊适蒋氏者,亦工吟咏,善吹箫,所居春晖楼,有佣能视鬼神,指其姊妹曰:“是皆瑶宫仙子,我见绿衣丫髻行空中耳。” 未几,盘珠卒,未几,其姊亦卒。临终索妹所画箑为殉。先是日者推其姊年当得七十二,至是才二十七耳。

    其说虽无稽,但盛氏、施氏均作此说,似乎这位女词人之死,也颇有点李长吉的味儿了。至于她的诗,诸家均谓其似长吉,似亦并非虚誉,兹录集中《春晓》、《春晚》二曲,以见一脔:

    琤琮铁马东风冷,乱落樱桃糁幽径。梦里黄莺听未真,绿雾如烟隔花影。美人日午恋红衾,绿云香滑堕瑶簪。海棠夜雨愁春老,唤婢钩帘看浅深。(《春晓曲》)

    垂柳堤,春风短;游线十丈牵难转。落花委地愁红浅,燕尾分香留一翦。细雨拖寒散满城,冷烟腻树莺无声。细草得意娇暮春,横阶当路历乱生。(《春晚曲》)

    一九三五年三月

    (以下未出版)

    (八)白玉蟾词

    白玉蟾词,余所见凡三本:1 道藏本《上清集》一卷,凡词二十五阕。2 正统刊本臞仙重编《海琼白真人文集》六卷,其卷六收诗馀一百二十七阕(内鹤林靖和作二阕)。3 万历刊本《琼琯白真人文集》十二卷,其卷七收诗馀二十五首,与《上清集》同。《彊村丛书》用唐元素校旧钞《玉蟾集》本,其次第与正统本同,盖即从此本。惟正统本《贺新郎》有二十四阕,其第四阕“挽住风前柳” 云云,乃卢申之作,见《蒲江词》,故唐本删之。

    唐本续集一卷,凡十一阕,皆万历本所有而正统本所无者。《水调歌头·自述》十首,具见万历本,正统本佚其四。《全宋词》用《彊村丛书》本而增补《鸣鹤馀音》中《珍珠帘》一阕,总得词一百三十六阕。《彊村》本颇多阙误,余以正统、万历两本校之,可补正数字,义皆较长。书之于此,备后人校订焉。

    《兰陵王》一“樵唱渔笛” 。“渔” ,正统本作“牧” 。

    《沁园春》二“更凭高□远” 。正统本亦空格,校者用朱笔补“眺” 字。按:同治戊辰重镌本《白真人集》作“望” 。

    《沁园春》三“每为众生时雨滂” 。“众” ,正统本作“泉” 。

    《沁园春》七“秋千戏剧” 。“戏” ,正统本作“则” 。

    《水龙吟》二“结闲茅屋” 。“闲” ,正统本作“间” 。

    《水调歌头》十三“丙子中元后风雨有感” 。此题万历本作:“丙子七月十八日得雨,午后大风起,因而有感。”

    《摸鱼儿》三“梦觉已非帝所” 。“非” 字下原空,校者以朱笔补“其” 字。

    《瑶台月》“诮不思下界有人岑寂” 。“诮” 字正统本作“诤” 字,校者以朱笔抹去言旁,盖当作“争” 字。

    《永遇乐》二“只□底是” 。“只” 字下正统本作“阝昷” 字。按:此字字书所无,未详其义。

    《贺新郎》五“□是东吴春色盛” 。“□” 字正统本作“是” ,盖“自” 之误,当作“自是东吴春色盛” 。

    《贺新郎》八“自展云间锦字” 。“间” ,正统本作“笺” 。

    《贺新郎》十“贺大卿生日” 。此题正统本作“贺胡大卿生日” 。

    《贺新郎》二十三“琪林春老” 。“林” ,正统本作“株” 。

    《鹧鸪天》二“西畔双松百尺长” 。“尺” ,正统本作“丈” 。

    《鹧鸪天》三“浑是迷天地” 。“是” ,正统本作“自” 。

    续集

    《水调歌头》三“未下飞升诏” 。“下” ,万历本作“被” 。

    《酹江月》“如今识□” 。万历本作“识破” 。

    (九)朱淑真《断肠诗集》

    朱淑真《断肠诗集》,旧钞残本一册,庚辰夏得于香港摩罗街,有“东莞莫氏五十万卷楼” 印。书题“新注朱淑真《断肠诗集》” ,钱塘郑元佐注。残存第九卷闺怨诗十七首,第十卷杂题诗十八首。注多唐诗及东坡诗,又引前人词句,称为古词,略同《草堂诗馀》注及《岁时广记》。

    诗集后有附卷,题“新补朱淑真《断肠词》” ,昆山慎轩胡慕椿氏。词十六调二十七阕,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目。词后有胡氏跋云:

    淑真诗集脍炙海内久矣,其诗馀仅见二阕于《草堂集》,又见一阕于十大曲中,何落落如晨星也。既获《断肠词》一卷,凡十有六调,幸窥全豹矣。先辈拈出元夕词,以为白璧微瑕,惜哉!

    其后又有《记略》一则云:

    昆山慎轩氏识:“淑真,浙中海宁人,文公侄女也,文章幽艳,才色娟丽,实闺阁所罕见者。因匹偶非伦,弗遂素志,赋《断肠集》十卷以自解。临安王唐佐为传以述其始末。吴中士大夫集其诗二百馀篇,宛陵魏仲恭为之序。”

    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断肠集》二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提要》云:

    淑真,钱塘女子,自号幽栖居士,嫁为市井民妻,不得志以没。宛陵魏端礼辑其诗为《断肠集》,即此本也。

    魏端礼者,即仲恭之名,其书或与余所得者同,然彼仅二卷,此则十卷,岂已合并之耶?抑鲍氏所藏亦残帙耶?《提要》又云:

    前有田艺衡《纪略》一篇,词颇鄙俚,似出依托。至谓淑真寄居尼庵,日勤再生之请,时亦牵情于才子,尤为诞语。

    此本后《记略》当即田艺衡所拟,惟无“寄居尼庵” 云云,则此文亦未全也。此本诗集十卷,观其分类及注语,当出宋本,然未见诸家著录,不知前八卷尚在天壤间耶?词一卷,无注,则胡氏增入之,故曰“附卷” ,原非诗集所有也。陈直斋著录《断肠词》一卷,殆即此本。汲古阁刊《断肠词》一卷,凡二十七阕,与此本同,后有毛晋跋,多引用胡氏语。然则汲古阁所得洪武间钞本,宜亦即此本,胡氏殆明初人也。

    况周仪得《汲古阁未刻本断肠词》一卷,校补而刻之,收入《四印斋丛刊》中。此未刻本削去《诗词杂俎》本中《浣溪纱》“玉体金钗一样娇” 一阕,又据《花草粹编》补《西江月》、《月华清》各一阕,共二十八阕。况氏又以《浣溪纱》一阕补入,别从《历代诗馀》、《花草粹编》补《绛都春》一阕,从《词统》、《古今词话》补《阿那曲》一阕,共得三十一阕。况氏于《绛都春》题下注云:“毛氏知从《花草粹编》补前二阕,而佚此阕,亦疏校勘也。” 按:此阕先见《草堂诗馀》,乃朱希真作,《花草粹编》误作朱淑真,毛氏知其误,故不录,是疏于校勘者,正是况氏耳。

    毛、况两家所增补四首,皆不可信。原集二十七首中,《生查子》(去年元夜时)一首,《乐府雅词》、《花草粹编》均属欧阳修,《欧公近体乐府》中亦载之,必非朱淑真作。《西泠词萃》本《断肠词》已削去此篇,是也。《生查子》“年年玉镜台” 一首,《花草粹编》、《词林万选》作朱希真词,《历代诗馀》作李清照词,四印斋刻《漱玉词》已收入之,似当汰去。然此本题下注云:“世传大曲十首,朱淑真《生查子》在第八,调入大石,此曲是也,集中不载,今收入此。” 汲古阁《诗词杂俎》本《断肠词》亦有此注,可知此乃宋本原有之注,然则此词同为朱淑真作矣。观“集中不载” 一语,又可知《断肠词》先有刊本而无此阕,故编者增入之;《柳梢青》三首乃杨补之词,故《断肠词》可定者二十三阕耳。

    许玉瑑序《断肠词》云:“《断肠词》就《记略》所著,原有十卷,至陈振孙《书录解题》仅存一卷。片玉易碎,单行良难。” 此说非也,《记略》所言十卷者,《断肠诗集》也,陈氏所著录者之一卷,则词集也。

    况氏跋语云:“安得魏端礼元辑及稽瑞楼注本,重付校雠也。” 此亦误以诗集为词集。魏端礼所辑者,诗集十卷,非词集也。稽瑞楼不知是否即郑元佐斋名,若是,则所注亦仅诗集耳。然稽瑞楼此名,不知所出,疑亦《记略》中语,惜未得见其全文。

    朱淑真生平不可考,临安王唐佐所为传殆已亡失,亦憾事也。

    (一〇)竹笑轩吟草

    盐官葛氏家刻本 龙山亦史是庵李因著

    《竹笑轩吟草》一卷,续集一卷,明女史李因著,王培孙藏书,今在上海图书馆,有陈乃乾跋(辛酉六月)。李因,字是庵,盐官光禄卿葛徵奇介龛之妾,工诗善画,诗乃为画名所掩。此集有葛之门人卢传序,又吴本泰序及题识(癸未八月),又葛徵奇序(癸未秋日)。正集中诗即终于《癸未喜归芜园》。芜园者,葛氏家园也。续集中诗,乃介龛没后所作,多悼亡之词。

    卢序称旧有《竹笑轩吟草》一集,“大率与吾师适意时唱和之作” ,又云“兹出其续稿一帙,字字欲涕,一股贞襟侠气,溢于楮墨之外” 。是则《吟草》一集刻于癸未之秋,即崇祯十六年秋,至是乃增刻续集也。惜卢序无岁月。续集稿末有诗序云“见有介龛遗画兼题绝句,为乙亥年所作,今十载矣” 云云,则为乙酉,是年即清顺治二年,在南明则为弘光元年,此续集殆即刊于其时,故卢序不著岁月也。

    (一一)陈大樽先生诗文全集

    扉页题“延清阁藏本” ,板心下刻“延清阁” ,半页十行,行廿一字。

    里中后学吴光裕搜辑,卷首失题序,存十八卷。卷一、二为赋;卷三,乐府;卷四,五、七古;卷五,五、七律绝;卷六,乐府;卷七,乐府及五古;卷八,五古;卷九,五、七古;卷十,五律、五排;卷十一,七律,五、七绝;卷十二,乐府;卷十三,五、七古;卷十四,五、七律,七绝;卷十五至十七缺;卷十八,五律、五排;以下全缺。观诗篇编次,似随得随刊者,故紊乱无次第。

    (一二)容居堂词钞

    云间周稚廉冰持撰,不分卷,凡小令十六页、中调六页、长调四十页,每半页九行,行二十一字,有宋思玉、范缵、张李定序。宋序署康熙戊午,殆即是年所刻。

    (一三)雪庄诗词集

    抄本四册 华亭缪谟著

    《雪庄诗集》八卷,二册;《雪庄诗馀》一卷,一册;《雪庄乐府》一卷,一册。抄本,每半页八行,行二十二字,华亭后来雨楼周氏所藏,余于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从假观。谟字丕文,号虞皋,别号雪庄,康熙甲戌诸生,岁贡。乾隆初,开律吕馆,张文敏延与共事,拟疏荐之。会其老病,且一目眇,不果。归里未几,卒。一子前死,无后。

    谟与张梁大木、张照得天俱师焦南浦先生,时称“焦村三凤” 。《松江诗钞·小传》云其集分十四卷,藏于张氏。今此本仅十卷,当是传钞别本,意诗馀、乐府原亦分卷耳。谟以词著,其工力亦在是。张梁有《幻花庵词》,二人集中互载其唱和之作甚多。焦南浦、黄??堂以后,郡中词人推缪、张矣。

    (一四)萍因蕉梦十二图题辞

    光绪五年金山抱冲堂金氏刻

    金山金黼廷瘦仙以生平事迹绘为十二图,广徵题咏,聚为此卷。时道光己酉也。瘦仙没后,其子昌燕、顺鸿付之剞劂,时光绪五年也。十二图者,曰《柏荫读书》,曰《茂苑从游》,曰《长江风阻》,曰《白门行旅》,曰《秦淮秋泛》,曰《茅斋读礼》,曰《西园艺菊》,曰《七夕曝书》,曰《秋林候雁》,曰《罗浮晓梦》,曰《芸窗课子》,曰《鸿楼清话》。青溪何穆山章绘,改七芗弟子也。图后有吴江董兆熊梦兰、华亭顾求定子茂、娄县仇炳台竹屏序,及瘦仙自序;其后为瘦仙撰图说,并各系一诗;以后则诸家所题诗词,有嘉兴张坚藕舟、华亭顾作伟韦人、钱塘戴熙醇士、江都符葆森南樵、吴孙潘遵祁顺之、青浦何其超古心、长洲江湜韬叔、娄县张鸿卓筱峰、杨葆光古酝等十馀家;其后附《松阴诗逸图》题咏十馀篇,无图。此书为郡城谢文翰所镌,十二图镂刻甚精妙。

    (一五)洒雪词三卷

    钞本

    云间姚椿春木撰,旧钞袖珍本卷首有道光癸巳自序,署“海上白石生” ;次为陶梁、张鸿卓、雷文辉、王友光题词,王柏心、刘淳评语;次为词上、中、下三卷,不以令、慢铨次,凡三百馀首。按:春木词未尝刊行,仅藉钞本流传,松江图书馆旧有一钞本,甚草草,缮录之精,不如此本。

    (一六)秋水轩词

    自经战乱,我的藏书全部毁失,两本《秋水轩诗词》也早已不存。近十年来,陆续又收得《盘珠词》三本,都是以前所没有得到的。其一是《十二楼丛书》本,无序跋及刊本年月,收词八十八阕,题“南兰陵傅湘蘋涧南、董传芳笑薇校” ,也不知是谁家女士。其二是蘋香室校订《盘珠词》,铅字排印本,版心有“苔堂丛书辛酉年刊” ,盖民国十年也。词八十八阕,次第与《十二楼丛书》本同。卷尾有武进余端识语云:

    庄盘珠女士工长短句,在吾邑闺秀中,首屈一指,著有《秋水轩诗词钞》。适吴孝廉轼,唱随甚乐。孝廉在京主讲,久客不归,庄有寄外《台城路》一阕,情文相生,尤为脍炙人口。吴君剑门尝谓予曰:“吾母程太夫人自称兰英女士,性喜诗词,瓣香秋水,旧有《盘珠词》钞本,刊木虞山,今亦散失矣。” 蘋香室女士重录一过,编入丛书,以广流传。校雠既竣,丐予题跋,爰赘数言。辛酉七月,武进余端。

    此书后附《白云庵诗钞》,题“武进吴放剑门著” 。其自序略谓“少时驰逐名场,八战而八负,其后衣食于奔走,曾渡鸭绿江,登摩天岭,足迹半天下,‘国变’后归虞山,日事吟哦,与东南半壁之隐逸同辟苔社,以讨论诗文” 云云。其后又附印女士照片一帧,题云“苔社女子领袖蘋香三十六岁小影” 。

    又我曾见有《十二楼墨缘录》一书,题“吴放剑门撰” ,因此可知《十二楼丛书》本亦吴剑门所刻,即余跋所谓“刊木虞山,今亦散失” 者。此本则其室人蘋香女士从旧存本录副印行者。但此本卷首有咸丰五年乙卯长至日钱塘女士关锳作骈文序,而十二楼刻本却没有这篇序文,我在三十年前所得本上见过,可能是蘋香女士从那一本上钞录补入的。

    第三本在徐乃昌刻《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中,收词九十九首,其八十八首次第与吴氏二本同,其后十一首,就是金武祥的补佚,此本大概是根据可月楼本刊刻的。徐乃昌刻此丛书,将各书原有的序跋大都删削,故此本亦无关锳的序文。

    最近,又借得一本《秋水轩词钞》,是顾文彬的手录本,录词五十四首,又附摘录警句十二段。后有顾氏识语云:

    《秋水轩词》一卷,毘陵女史庄盘珠作,从友人姜君春浦借钞,删存十之六。春浦为余言,女史年十七,归士人某,某忌其才,琴瑟之好以间,郁郁而卒,年仅二十有一。其夫取其遗稿尽火之,而所存诗四卷、词一卷,皆零星拾得者。读其词,凄恻缠绵,怨而不怒,所谓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者,非耶!余维才女命薄,自古皆然,若女史之见忌于夫,赍志以殁,其厄尤奇,其情益可悲矣。诗四卷,闻在其侄某处,异日购而录之,合梓行世,当与《兰欬集》并传不朽已。

    咸丰丙辰正月廿七日襄河舟中元和顾文彬录毕并识

    可见这是一个选钞本,“删存十之六” ,得五十四首,则姜春浦借给他的一本,恐亦只八十八首。庄莲佩诗,我所见者只一卷五十七首,此跋说有四卷,亦是前所未闻。又顾氏似乎未知《秋水轩词》已有道光中费氏刻本。至于庄莲佩的身世,顾跋所说,亦与诸本不同。莲佩所嫁同邑吴轼,字承之,余端跋称“孝廉” ,应当是一位举人。莲佩卒后,曾抄其词二十八首给门生费瑄,费氏为之刻本流传,这就是道光中本。照此情况,似乎这位吴孝廉也不至于忌妻之才而将她的遗稿付之一炬,顾跋所言,疑非情实。但关锳序文中有一段云:

    嗟嗟灵羽牢笼,总因文彩;爱河清浅,难免风潮。以夫人孕月为怀,刈花当舌;鹿卢自创一格,灯盏能辨四声。固宜匏爵芳缘,文箫善匹;效茧绵之一气,学磝碻之双声。而乃嫁杏于梨,种莲非耦;鸹鸧为同心之鸟,乌鹊成情尽之桥。宜其弱质娇罗,丰肌减玉;酒肠盛泪,怨翠凹眉。未色禅心,溅成泥絮;从无泪眼,晴到梨花。卒至香褪蜂腰,瘦飞龙骨;蝉弃秋前之蜕,蚕馀死后之丝。为素为缣,则新人已故;营斋营奠,则分俸无闻。呜呼悲已。

    这又分明是说伉俪之间感情不佳,其夫别纳新宠,莲佩殁后,其夫亦无所悼念。以顾子山跋印证此文,则莲佩身世实甚可悲。余跋所云,转为文饰。这一件疑案,尚待求得其他资料,方能考定。

    我所借到的顾钞本中,夹有一纸条写道:

    此钞共五十四阕,咸丰丙辰萧山丁氏有刻本,则只四十六阕,且字句各有参差,而署题亦钞本为完备也。如“甲寅元旦” ,刻本无“甲寅” 字;“病后赋赠静轩大嫂” ,刻本作“病中寄静大嫂” 。

    这是近人校读后所记,由此可知《秋水轩词》又有咸丰丙辰萧山丁氏一刻,仅四十六首。顾文彬钞藏本,在咸丰丙辰正月,萧山丁氏本恐尚未刻成。《浣溪沙·甲寅元旦》是集中第一首词,我所见诸本均不作“元旦” ,这个本子恐怕是《秋水轩词》的第二刻。

    综合以上资料,我所知见的《秋水轩词》已有十种版本,而诗则仅见过冒氏、盛氏两本:

    1 《秋水轩词》一卷(二十八阕),道光中费瑄刻本。

    2 《秋水轩词钞》一卷(五十四阕),咸丰六年正月元和顾文彬钞本。

    3 《秋水轩词》一卷(四十六阕),咸丰六年萧山丁氏刻本。

    4 《秋水轩集》诗一卷(五十七首)、词一卷(八十八首),光绪初思补楼盛氏聚珍本。

    5 《秋水轩集》(诗五十七首、词八十八首,有金武祥补佚诗及断句),如皋冒氏刻本。

    6 《秋水轩词》一卷、《补遗》一卷(共九十九阕),光绪廿一年(1985)可月楼刻本。

    7 《盘珠词》一卷(八十八首),《十二楼丛书》本。

    8 《秋水轩词》一卷(九十九首),《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本。

    9 蘋香室校订《盘珠词》(八十八首),民国十一年铅印本。

    10 《盘珠词》,《香艳丛书》排印本。

    四 汇刻(未出版)

    (一)《北山楼读词记》卷三目录(汇刻词籍、附辑本[1])

    (1)百家词

    (2)典雅词

    (3)汲古阁刻宋六十一家词

    (4)百名家词钞

    (5)十五家词

    (6)侯刻名家词

    (7)琴画楼词钞

    (8)四印斋所刻词

    (9)彊村丛书

    (10)双照楼所刻词

    (11)涉园所刻词

    (12)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

    (13)清名家词

    (14)唐五代词

    全唐词

    (15)全宋词

    (16)辑本

    唐五代二十一家词

    刘子庚辑本

    唐宋金元词钩沉

    校辑宋金元人词

    (二)《校辑宋金元人词》佳处

    (1)《漱玉词》辑本可称最善。

    (2)(元)刘敏中《中庵乐府》久佚,惟此本全词二卷。

    (3)(元)洪希文《去华山人词》乃足本,较彊村所据钱塘丁氏藏钞本为胜。

    (4)《稼轩词丁集》,补双照楼刊本所缺。

    (5)《闲斋琴趣》据星凤阁钞本,乃全帙。

    (6)《梅苑》据《永乐大典》及《花草粹编》校正李氏圣译楼本数百事,又搜得佚词十八首。

    (7)《古今词话》辑本最多(67则)

    (三)十五家词

    康熙三年休宁孙默无言汇刻时人邹祗谟《丽农词》二卷、彭孙遹《延露词》三卷、王士祯《衍波词》二卷,称三家词,杜濬序以行之。至六年春,又增刻曹尔堪《南溪词》二卷、王士禄《炊闻词》二卷、尤侗《百末词》二卷,合为六家词,有孙金砺序。七年秋,又刻董俞《玉凫词》二卷、董以宁《蓉渡词》三卷、陈维崧《乌丝词》四卷、陈世祥《含影词》二卷,合前六家为十家词,汪懋麟序其端。嗣后复增刻吴伟业《梅村词》二卷、梁清标《棠村词》三卷、宋琬《二乡亭词》二卷、黄永《溪南词》二卷、陆求可《月湄词》四卷、程康庄《衍愚词》一卷,合前十家为十六家词三十八卷,邓汉仪撰序,则康熙十六年也。

    孙金砺称默生平无他嗜好,见人诗文词工者,辄废百事求之,藏之什袭,或缮资锓诸梨枣,家人寒饥勿问也,则默之耽于文词,亦可谓锲而不舍者矣。其经营此书,盖十四年始成。今诸家词集原刻单行者,不尽可得,向使无孙氏汇刻,其亡者必多矣。然邵位西《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称十六家词三十九卷,盖有龚鼎孳《定山堂诗馀》二卷,而无程康庄《衍愚词》一卷也。《四库总目》则著录十五家词三十七卷,无龚、程二家词,盖程词后刻,龚词则《四库》本删之也。近中华书局以文澜、文津两阁本参校印行,此书赖以不没,固为词林盛事,独惜抄校者于校雠排字多谬误,未经校正,甚可噱也。其最为疏漏者,则诸家词卷端序文,俱不著撰者姓氏,此岂两阁本同然耶?

    今就所知者录之,聊为学者一助:《〈梅村词〉序》,邹祗谟撰;《〈棠村词〉序》,汪懋麟撰;《〈二乡亭词〉序》,董俞撰;《〈炊闻词〉序》,尤侗撰;《〈百末词〉序》,曹尔堪撰;《〈丽农词〉序》,宗元鼎撰;《〈延露词〉序》,尤侗撰;《〈衍波词〉序》,邹祗谟撰;陆求可《月湄词》有尤侗序。此皆据《清名家词》及寒舍所有书补得之。陈维崧《乌丝词》、董俞《玉凫词》,《清名家词》所录亦阙序者之名。陈世祥《含影词》、黄永《溪南词》,《清名家词》均未收,余亦未得原刻,此诸序作者均待考。曹尔堪《南溪词》原刊本有尤侗序,此本则并其文亦阙如。按:此序有“忽以细故下吏,放归草庐” 之语,岂当时有所违碍,为馆臣抽去之耶?今按:陈维崧《乌丝词》,有季振宜序。

    十六家词刻本,称《国朝名家诗馀》,附《广陵唱和词》七家,凡《念奴娇》十二阕。孙无言跋陈其年词后云:“其年《乌丝》一集,脍炙旗亭,崑崙别驾已为镂板行世,入予《十六家词选》中矣。” 崑崙乃程康庄之字,可知此书任剞劂之资者乃程康庄,故十五家后附以康庄所作《衍愚词》,仅十七页,词甚凡庸,在当时固以此为报酬耳。

    (四)吴氏石莲庵刻山左人词所据版本

    乐章集毛本 梅禹金钞校宋三卷本

    宋本乐章集目

    乐章集逸词

    乐章集校勘记(缪荃孙)

    乐章集校勘记补遗(曹元忠)

    姑溪词三卷 李之仪端叔

    据明吴匏庵丛书堂钞本姑溪居士集(较毛本多八阕)

    琴趣外篇二卷 晁补之

    据毛本

    审斋词一卷 王千秋

    据毛本

    孏窟词一卷 侯 寘

    据毛本

    拙庵词一卷 赵磻老

    不注出处

    稼轩词十二卷 辛弃疾

    据四印斋刻元大德本

    草窗词上下二卷、又补上下二卷 周 密

    不注出处

    漱玉词一卷、补遗一卷、附录一卷 李清照

    端木埰序

    词一卷

    补遗一卷(王鹏运辑)

    附录:易安居士事辑(俞正燮)

    王鹏运跋(此据四印斋本)

    炊闻词卷上下 王士禄

    衍波词卷上下 王士正

    衍波词序

    词上下二卷

    衍波词附

    阮亭诗馀序

    阮亭诗馀目禄

    衍波词補遗

    吴重喜识语

    二乡亭词三卷 宋 琬

    竹西词一卷 杨通佺

    志壑堂词一卷 唐梦赉

    此不注来历,知其据《百名家词》也,止22阕。

    珂雪词卷上下 曹贞吉

    珂雪词话

    珂雪词评

    珂雪词卷上下

    珂雪词补遗

    饴山诗馀 赵执信

    晚香词三卷 田同之

    附西圃词说

    [1] 按:此为施先生拟编词话部分目录,虽仅见下列零星内容,却可见其架构。

    五 词话 词谱(未出版)

    (一)《乐府指迷》校笺

    沈伯时《乐府指迷》一卷与张玉田《词源》二卷,同为宋人论词专著。沈与吴梦窗同时,是其书视《词源》先出。明清间二书传本甚少,词家多不得见;沈书尤罕传,故眉公《秘笈》误以《词源》下卷为《乐府指迷》。厉樊榭跋《绝妙好词》有引张玉田《乐府指迷》语,可知皆未尝见《乐府指迷》本也。此书卷帙不多,未闻有单刻。陈耀文《花草粹编》卷首附刻一通,当为今所知最早之刻本,实明万历十五年也。清咸丰时,钱塘金氏《评花仙馆》以活字覆印《花草粹编》,亦附印之。同时吴江翁大年从文澜阁抄得一本,校正付梓。然此三本亦流传甚稀。至光绪中王幼遐四印斋刻本出,遂盛称于词苑。盖此本晦迹几六百年,始复显也。近年有蔡嵩云笺释本,搜聚诸家词话为沈说参证,甚便学者,可谓沈氏功臣。蔡君书似据四印斋本,虽序中言依据1-2004121152435W.jpg山二本(即万历本及《评花仙馆》本),然余以暇日及二本校之,犹有异同。因录予校记于此,俾治蔡书者参考焉。

    1 “思此则知其所以难,子弟辈往往求其法于余。” 万历本作“则知所以为难” ,“子弟” 作“子侄” 。(《评花仙馆》与万历本全同,故不并举。)按:“子弟” 一词在宋人别有义,此处当作“子侄” 。

    2 “即如《花间集》小词亦多好句。” 万历本无“即” 字,“花” 字上有空缺一格。按:宋人称《花间集》常冠以唐字,此处所缺,疑亦是“唐” 字。

    3 “却是赚人与耍曲矣。” 此句诸本均同,然“赚人” 字疑当作“赚令” 。旧本“令” 字残缺下半,误钞作“人” 字耳。“赚令” 或即“缠令” ,下文虽有做赚人之语,然此处谓曲子,不谓人物也。参看《都城纪胜》。

    4 “短句须剪裁齐整。” 万历本作“剪截” 。

    5 如《绛园春》之用“游人月下归来” ,“游” 字合用去声字之类是也。万历本作“游人” ,不作“游子” 。按:此乃吴文英《绛都春》词句。吴集中此调凡八阕,其六阕此处均用去声字,一阕云“祗应花底春多” ,则用上声,惟此处用平声,便不谐律,故沈氏拈出之。万氏《词律》于此处注云:“可平。” 盖未见《指迷》耳。又沈氏之意,实谓“游” 字当用去声字,不云“游人” 二字。此恐万历本误刻,宜从翁、王校本。

    6 “咏月却说雨,咏春却说秋。” 万历本作“咏春却说凉” 。按:“凉” 字甚是。“咏春却说秋” ,殆无此作家,旧本可笑,在此一字。

    7 “不豪放处,未尝不叶律也。” 万历本无“豪” 字。

    8 “情场奉倩” ,万历本作“荀倩” 。按:《清真集》诸本均作“荀倩” ,“奉” 字误。

    9 “却易得古人句,同一要炼句。” 万历本作“亦要炼句” 。按:此数语不甚可解,疑有脱误。然无可校,或蔡氏断句有误,当读作“却易得,古人句同亦要炼句” 。谓词中用古人句,亦要经过锻炼也。“却易得” 似当承上。

    10 “何曾说出一个柳梨字。” 万历本作“梨柳” 。

    (二)词旨 词旨畅1 概述

    《词旨》一卷,元人所著,题“陆辅之撰” 。其《小引》有“予从乐笑翁游,深达奥旨制度之法,因从其言,命韶作《词旨》。” 因知其人与张炎同时,其所言实《词源》之别录也。

    然辅之爵里无考,或以“命韶作《词旨》” 之语,题“陆韶辅之撰” ,疑或不然。此《小引》似韶之父所书,或传钞本夺其署名,否则此“命” 字不可解也。

    汪砢玉《珊瑚网》云:“汾湖居士陆行直辅之,有家妓名卿卿者,友人张叔夏赋《清平乐》赠之。后二十一年,行直官翰林典籍归,叔夏、卿卿俱下世。” 则辅之名行直矣。

    明刻本又题“陆友仁撰” ,友仁乃松陵陆子敬之字,岂又字辅之耶?顾嗣立《元诗选》云:“陆行直,字季道,一字德恭,一作季衡,吴人,居于甫里,自号天湖居士,翰林典籍致政。” 此又不云行直字辅之,而其人即《珊瑚网》所载者,此皆疑莫能定也。

    此书凡“词说” 七则,“属对” 三十八则,“乐笑翁奇对” 二十三则,“警句” 九十二则,“乐笑翁警句” 十三则,“词眼” 二十六则,“集虚” 数则,卷帙戋戋,未见单刻。余所见明则惟《说郛》本,清则以乾隆二十七年云间姚培谦《砚北偶钞》本为最早,题“元陆辅之述” ,其次为乾隆四十三年刻《词林纪事》本,题“宋陆韶辅之撰” 。

    明刻本题“陆友仁撰” 者,余未尝见,光绪间王幼遐四印斋刻一本题“元陆辅之述” ,今《词话丛编》采用之。

    光绪三十年,长沙胡元仪取张叔夏《词源》注之,以发明其说,又录原词于对句、警句之下,分为二卷,命曰《词旨畅》,言畅其旨也。

    此书松陵陈去病辑《笠泽词徵》,取胡元仪所撰校订附印之,亦为佳本。《说郛》、《砚北》、《词林》、四印斋本均至“单字集虚三十三字” 而止,《词林》本尚有“两字集虚” 一目,其文则缺。《说郛》、《砚北》、四印斋则并目亦无之,胡本则尚有“两字集虚” 、“三字集虚” 二目,其文则缺,此亦胜于《说郛》以来诸本者。

    辅之论词曰:“夫词亦难言矣,正取近雅,而又不俗(《词林》本、四印斋本作“不远俗” )。” 此言最为精辟,与宋人论词多主于雅,不知词固俗文学也。尚雅则宜为诗,辅之揭“近雅不俗” 之旨,实得词学真谛。近雅,非诗也;不俗,非南北曲也,斯乃词也。

    又云:“对句好可得,起句好难得,收拾全藉出场。” 此语亦沈伯时、张叔夏所未及。胡元仪注云:“谋篇之妙,必起结相成,意远句隽,乃十全之品。” 此注实未畅其旨,当取名家词起结相照映者,为之例证,可助人神思不少。

    又云:“凡观词须先识古今体制雅俗,脱出宿生尘腐气,然后知此语咀嚼有味。” 胡注云:“今生尘腐气固宜脱,必并宿生尘腐气脱尽,乃可至雅正清新之域也。” 此以“宿生” 为“前生” ,疑其误会。宿,陈也,犹陈言也,即上文所云“造语贵新” 也。生,涩也。《词源》云:“词中用一生硬字不得。” 尘,凡庸也;腐,迂也。此等语皆上不近雅,下不免俗,故当摆脱此等气质,然后方能有味乎作家名句也。

    2 词旨校记(胡元仪《词旨畅》、《词林纪事》本)

    (1)属对 卅八则,数同。

    ●虚阁笼寒,小帘通月。(姜白石《法曲献仙音》)

    胡本、四印本并作“笼云” 。

    ●珠蹙花舆,翠翻莲额。(前人)

    《纪事》本注云“前人” ,前句乃楼君亮作。胡本则作“前人,〇〇〇,紫丁香” ,“〇〇〇” 谓前调,即《法曲献仙音》。四印本作“紫丁香” 。

    ●香茸沾袖,粉甲留痕。(前人)

    《纪事》本句下仅云“前人” ,前句乃施梅川作。胡本作“前人,〇〇〇,去姬复来” ,“〇〇〇” 未详何调。四印本作“去姬复来” 。

    ●金谷移春,玉壶贮暖。(张寄闲茶花)

    《纪事》本注云:“张寄闲茶花。” 四印本同。胡本云:“张寄闲□□□茶花。”

    (2)乐笑翁奇对:

    ●因花整帽,借柳维船。(并同上)

    “维船” ,胡本作“维舟” ,校云:“集本作‘因风整帽,借柳维船。’” 《纪事》本正作“维船” ,四印本同。

    (3)警句 九十二则:

    ●春在暖红温翠。(赵解林上元)

    胡本作“人在煖红” ,四印本作“人在暖红” 。按:当以“春” 为是。

    ●翠销香煖云屏,更那堪酒醒。(刘龙洲《醉太平》)

    胡本同。四印本“堪” 作“时” 。

    ●惊起半床幽梦,小窗淡月啼鸦。(刘小山《清平乐》)

    “半床” ,胡本作“半帘” 。四印本作“半屏” ,且无“小窗” 二字。

    ●昭君不惯黄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前人《疏影》)

    《纪事》本句下仅云“前人” ,前句乃姜白石作。胡本作“胡沙” ,四印本同。

    ●落叶西风,催老几番尘世。(仝上)

    《纪事》本句下仅云“仝上” ,即张东泽《桂枝香》。胡本“催老” 作“吹老” ,四印本同。又四印本“尘世” 作“醒醉” 。

    ●露侵宿酒,疏帘淡月,照人无寐。(仝上)

    《纪事》本句下仅云“仝上” ,即张东泽《桂枝香》。胡本同。四印本“宿酒” 作“雨宿” 。

    ●清绝。影也别。知心唯有月。(萧小山《霜天晓角》)

    胡本“唯” 作“惟” ,四印本同。又四印本“小山” 作“结山” 。

    ●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前人《高阳台》)

    《纪事》本句下仅云“前人” ,前句乃吴文英作。胡本、四印本并同。

    ●绿阴青子老溪桥,羞见东邻娇小。(同上)

    《纪事》本句下仅云“仝上” ,即吴梦窗《西江月》。四印本同。胡本“老” 作“满” 。

    ●珠帘卷上还重下,怕东风吹散歌声。(赵钓月《风入松》)

    四印本同。胡本“卷上” 作“卷起” 。

    ●苔痕湔雨,竹影留云,待晴犹未。(同上)

    《纪事》本句下仅云“同上” ,即张寄闲《瑞鹤仙》。胡本仅录“待晴犹未” 一句,四印本同。

    ●看画船尽入西泠,闲却半湖春色。(前人《曲游春》)

    《纪事》本注云“前人” ,前句乃周草窗作。胡本“看画船” 作“画船” ,四印本同。又四印本“春色” 作“春日” 。胡校云:“词未见。”

    ●春在阑干咫尺。(赵元建《谒金门》)

    胡本作李筼房句,四印本同,二本为是。又四印本《谒金门》作《壶中天》。

    (4)词眼二十六则

    ●愁烟恨粉。(玉笛)

    四印本无注。胡本下亦无注,校云:“词未见。” 《纪事》本下句“雨今云古” 注云:“同上。” 按:“雨今云古” 乃玉田《长亭怨》词句,可知“愁烟恨粉” 亦玉田句。四印本上句是竹可之“翠颦红妒” ,下句是楼君亮之“月约星期” ,更下方为玉田之“雨今云古” ,“玉笛” 当为“玉田” 之误。

    (5)两字集虚

    胡本有“两字集虚” 之目,文缺。《纪事》本作“两字缺” ,文缺。四印本无此目。

    (6)三字集虚

    胡本有“三字集虚” 之目,文缺。《纪事》本、四印本俱无此目。

    (三)词学筌蹄

    旧钞本 上海图书馆藏

    《词学筌蹄》八卷,四册,白纸蓝格抄本,半页十行,行二十字,有弘治九年莆田林俊序,又弘治甲寅莆田周汉序。每词首列图谱,后列选词,不以令、慢为次。有“吴兴抱经楼藏书” 、“五万卷藏书楼” 、“授经楼藏书印” 、“浙东沈德春家藏之印” 、“药盦珍玩宋元秘本” 五印。

    周序云:“《草堂》旧所编以事为主,诸调散入事下;此编以调为主,诸事并入调下,且逐调为之谱。凡为调为七十七,词三百五十三,厘为八卷。编录之者,托蜀府教授蒋华质夫,考正之者,则蜀士徐山甫也。”

    盖周瑛创意以《草堂诗馀》重行编次,而益以图谱也。林序称周为蜀藩方伯,或蜀王府纪善耶?此明人所撰,钱竹汀列入《元史新编艺文志》,而《明史艺文志》乃无此目,当据以正之。

    (四)日本填词之祖

    日本竺田居士田能村孝宪作《填词图谱》,其序称彼邦填词,始于中书亲王《忆龟山》之作。又曰:“王夙好文学,才藻典丽。罹时不淑,退隐西山,掩关却扫,因制此词,寄调《忆江南》也。读之辞致凄惋,世与《菟裘》诸赋并传,当推我邦开山祖也。有祖无传,尔后绝响,一千年于兹。”

    余收得日本旧刻《本朝文粹》,《忆龟山·效江南曲体》二首在卷一中,固录存之。其一曰:“忆龟山,龟山久往还。南溪夜雨花开后,西岭秋风夜落间。岂不忆龟山。” 其二曰:“忆龟山,龟山日月闲。冲山清景机(一作栈)开远,要路红尘毁誉斑。岂不忆龟山。”

    按:《本朝文粹》十四卷,藤原明衡撰集,上自弘仁、下至宽弘二百馀年间之文辞,当我国元和五年至大中祥符四年,彼时两国间商人、释子,频有往还。我国声教所被,如响斯应,《尊前》、《花间》,必有浮海而东者。亲王得风气之先,遂为彼邦词人鼻祖,惜后起无闻。竺田居士得万氏《词律》,遂编为《填词图谱》,以飨其国人,倚声之学遂得复兴于千载之后,亦词苑功臣矣。

    六 云间诗词集(附诗文集、合集)(未出版)

    (一)云间诗钞第一集

    娄县章耒次柯纂 光绪四年刊本 四册

    此书卷首有光绪戊寅章耒自序,略云:“此《云间诗钞》第一集也。余前有淞文传之选,今复有是选。余生四十有七年矣,学诗古文未成,恐无以传于后,于是录编乡先生之诗。诗与史相表里,凡诗之表忠孝、扬节义,及足备掌故者,悉存焉。应酬之作,存什之一而已。” 集中所收郡人诗凡十家,人自为集。体例略如《南宋群贤小集》。然华亭朱廷栋《纫兰轩诗钞》仅三版,南汇丁宜福《浦南白屋诗稿》则多至二卷四十六版,数量颇不匀称。所选诗诚如自序所言,皆表扬忠节之作,诗实凡庸。其他抒情之诗,亦少佳篇。盖次柯耽于理学,诗文手眼,本不高明耳。书版口皆名人集名,惟卷端书名一页及序文内称《云间诗钞》第一集,倘失此二页,得之者即不知其为何书,并不知其纂录者为何人矣。又无总目,亦不知第一集是否止此十家。

    谷春堂剩稿 娄县 秦 渊 珠厓 (14版)

    纫兰轩诗钞 华亭 朱廷栋 冲斋 (3版)

    醉梦轩诗草 金山 唐 集 秦峰 (3版)

    求己山房诗稿 奉贤 朱 恒 半畦 (4版)

    闻香室稿 华亭 顾作伟 韦人 (12版)

    鲸鸥馆诗钞 奉贤 秦士醇 静甫 (5版)

    泖东草堂诗稿 娄县 沈辰吉 菊庐 (9版)

    浦南白屋诗稿 南汇 丁宜福 时水 (二卷 6版)

    蘋花水阁诗钞 华亭 张家焱 丙斋 (?版)

    赐砚堂诗钞 华亭 吴景延 让卿 (5版)

    (二)范氏一家言

    稿本四册

    《范氏一家言》稿本四册,每半页七行,行二十字,华亭后来雨楼周氏所藏,余于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从假观。此书为康熙间范韦骏侯所辑,皆其高曾王考诸父兄弟之诗文,首范廷言侃如、范濂叔子昆仲诗。廷言为韦之曾祖,濂则其曾叔祖也。次为范景范态庵、景修醒士、景仪弘生,皆廷言子也。次为范煌丽城、韦骏侯、勰莞公,皆景范子。次为范启宗海民,韦之祖,则景范之父也。诸范诗共九家,《松风馀韵》、《松江诗钞》所录仅四家,是犹可据此本补之。姚、姜二氏殆均未见此本耳。卷首有康熙癸酉徐是效序。又嘉庆十四年六月朔钦善序,乃其手笔。称“重订《范氏一家言》” ,岂全书已有阙失耶?

    (三)张泽诗徵三卷续二卷

    娄县章耒次柯纂 光绪八年封氏篑进斋刊本 二册

    此书二集,共五卷,专录我郡张泽一隅之诗,始蒋平阶,后有《寓贤诗》一卷、《封氏先德诗》一卷。诗佳者不多,然地方文献有此结集,使后人知乡里间昔日文风之盛,要亦美事。书刊于光绪八年三月,卷端章耒序作于光绪九年仲夏,盖全书刊版既就,方撰序冠之也。

    (四)赏雨茅屋诗钞四卷

    华亭翁春撰 嘉庆四年刻本 二册

    此书卷首有乾隆乙卯王昶序,次为王芑孙所撰《云间二布衣传》,谓吴钧陶宰及春也。卷末有雷畹跋,畹尝从学于春,此书即畹所刻也。春字石瓠,乾隆间以诗鸣,王兰泉拟之同时浙右方兰坻,终身不娶,嘉庆二年冬卒,寿六十六。

    (五)雪初堂诗集六卷

    华亭沈龙友夔著

    友夔所撰,仅此一刻。书亦罕传,得之可喜。每半页八行,行十九字,疏朗悦目。卷端有陈继儒序四页。次为目录十二页。次卷一,皆古诗。卷二,五律。卷三,五绝。卷四,七律。卷五,七绝。卷六,诗馀七十九阕。眉公序云:“癯且腴,淡且旨,绮且清,可与同味者,惟单质生、夏梦蒨、谭梁生、曹允大有此风韵。” 又云:“吾重友夔者,孝弟而能诗文,盖才子而兼有道者也。”

    (六)世恩堂经进集三卷

    华亭王顼龄瑁湖著

    此书版刻甚精,卷首有高士奇序,未系年月,所收赋颂诗文皆进呈御览之作,殊不见佳。府志《艺文志》仅著录《世恩堂集》三十二卷,见《四库全书存目》。此盖别刻先行者,当补入。

    (七)小山吟草写本二册

    后来雨楼周氏藏

    《小山吟草》写本二册,金山钱庭桂字粟岩,号小山撰。每半页九行,行二十四字。总一百十四页。卷首有赵万里筠庄撰《岁进士小山钱先生墓志铭》,谓小山未弱冠补博士弟子员,每试辄第一。食饩上庠。连踬棘闱,淡于仕进。设教数十年,及门称最盛。后贡入成均,有劝以入都就监肄业,以弋一宦者,先生不愿也。殁于乾隆五十三年,寿七十九云。诗多祝寿,贺入泮、哀挽及试帖之作,未能佳胜,聊可见一时金山、奉贤人物耳。此本乃道光乙未丁酉间其孙鬯所录,时鬯亦七十矣。

    (八)堪斋诗存八卷

    周氏后来雨楼藏本

    华亭顾大申见山著,曾孙思孝编辑、玄孙光裕校字,雍正七年刻本,有是年思孝跋,谓“童稚时侍吾祖正字公侧,见所藏先曾王父水部公诗文稿,口虽不能成诵,心窃敬护之,又吾祖尝言水部公与同郡直方宋公、农山王公、釜山周公,以文章道义相摩切,东南风雅,共推水部公为领袖,每脱一稿,远近流传,今遗集具在,非镌板无以垂世。小子铭之于心,不敢忘。所悲先子早世,先祖捐馆后,思孝仅十馀岁,孱弱孤苦,日不暇给,历今三十年,学殖荒落,不克表扬先业,若更因循岁月,至于零落散佚,则负疚何极。因取所藏未刻诗重为校订,付之梨枣。水部公向有《鹤巢集》行世,迄己亥岁而止。是集所编,《燕京唱和》及《泗亭》诸诗皆仍《鹤巢》之旧,而手自删订,名曰《诗存》,亦承水部公之旧也。” 按:顾见山《鹤巢集》,府《艺文志》无著录,此本凡《燕京唱和集》九十八首,《泗亭稿》二百六十首,《素琴稿》四十首,《雪辕集》十三首,《使虔稿》一百八首,《素琴后稿》二十首,《燕京唱和后集》四十六首,《度陇集》三十七首。《燕京唱和集》始于丙申,《度陇集》作于癸丑,见山顺治九年壬辰进士,丙申乃顺治十三年,癸丑乃康熙十二年,十八年中诗悉录于此,盖手编全稿也。此集入《四库存目》,《提要》颇称其有明七子之馀风,可追王、李;于其乐府,则以“谈何容易” 讥之。检此集乐府诗,均在《燕京唱和集》及《泗亭稿》中,后不复见,虽未至如陈伯诚所云毫发无遗憾,要亦不失唐人体格,《提要》所言,绳之过矣。

    (九)尺五楼诗集九卷

    周氏后来雨楼藏本

    云间杜登春让水著,康熙庚申夏五王奭后张序,康熙癸卯宛水杨彭龄、戊申秋日梅村叟、药之赵听、苍水董俞、楚中孟道脉、宋德宜、内弟张琰、世弟何元英、东牟友人曾清氏、施闰章、娄东沈受宏、张天湜、九峰张彦之洮侯、周纶等题评,凡十四则。版心有“本衙藏版” 字,失其首尾数页,因不知刊刻时地。让水有《社事始末》,存吾松忠义人文掌故,其书流传不灭,独其诗颇不经见,盖此集之传,在隐显间耳。王后张序谓“甲申之春,长安逼,让水偕童子数人,上书乡先生,请纠旅入援,当此之时,让水未为诗也,其志可不谓伟哉!既而困顿弗售,仅得明经举,中复颠踬。行年五十,然后踽踽入都,授一翰林散秩。嘻!亦良苦。少时交友,俱致身日月傍,而方从事下列,齿已前,班特后。嘻!又良惫” 云云。此府志本传所未详也。吴梅村云:“此编自乐府长句,以及近体,皆才致奔轶,一轨之于法度,其藻耀高翔,如名花骏马,烂熳历落,使人不可端倪,而天空木落,清磬一声,其景况固自在也。以此方驾古人,亦何多让” 云。

    (一〇)抱真堂诗稿十二卷

    云间宋徵璧尚木甫著

    活字本,白棉纸印。卷首有康熙戊申孟秋吴伟业序。又宛平王崇简敬哉序。卷一至卷三为五古。卷四为七古。卷五至七为五律、五排。卷八、卷九为七律。卷十为五、七言绝句。卷十一为诗评,集诸家评品《抱真堂诗》之语。里人为多,皆当时诗坛文社名流。卷十二为《抱真堂诗话》,著墨不多,隽永可喜。诗与陈大樽同其秾丽,学微不足,驱遣遂苦于凝滞。诗后辄附小注,明其本事,一时文人才子,流风馀韵,仿佛可寻。

    (一一)鹤静堂集十九卷

    云间周茂源宿来氏著 天马山房藏版,六册

    此为茂源之子鹰垂所编刊,第一至十四卷为诗,第十五至十九为文。第十四卷附诗馀三十五阕,前有康熙辛酉王鸿绪序,后有康熙辛酉门人王奭后张跋,盖康熙二十年也。时茂源谢世已四十年,则当为明崇祯十四年耳。

    (一二)红芋山庄集四卷

    稿本一册

    华亭施于民渔帆著,下有二印,一曰“荣豸御史之孙” ,一曰“施于民字渔帆” 。封氏篑进斋旧藏,今在上海图书馆。此乃施氏稿本,颇有涂改处。焦袁熹序有云:“吾所见近世之为诗者,殆未有如其伦比者也。其色丽,其声清,南威之貌,秦青之歌,若遇之卷中焉。” 然其诗实未见佳。南浦先生此序,殆阿其所好矣。此书未闻有刻本,《松江府志》著录之,殆即据此稿本耳。《志》称有《红芋山庄诗馀》一卷,今不在此四卷中,是必别册传录者。

    (一三)吴日千未刻稿

    钞本

    吴日千未刻稿钞本十册,旧藏松江图书馆。此本乃吾友周逖潜从图书馆传录者。图书馆于倭乱时毁于火,藏书悉付一炬,则此本殆为孤本已。全书分论说、书札、碑志、传状、像赞、寿序、哀祭、叙录、杂说诸目。寿序特多,殆当时藉此为膏火者。诸文皆有关松郡人物文献,为松人所当珍视,而日千所为文,仅宣统元年金山姚氏排印一本,视此书不过十之一耳。居诸荏苒,此本倘不刊行,殆不免于湮灭也。

    (一四)延陵处士文集

    华亭吴骐日千著 不分卷 抄本一册

    《延陵处士文集》一册,抄本。每半页九行,行三十四五字不等。华亭后来雨楼周氏藏,余于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从假观。凡文六十一篇,未附诸家赠诗。日千诗曾见《顑颔集》十二卷,抄本,余为作缘,归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民国元年,金山姚石子先生尝得金山汪氏所藏《吴日千先生集》抄本,据以付铅椠;今取此本校之,则此本中文惟九篇见姚氏印本,姚本中文十一篇为此本所无。两本汇合,可得文七十二篇。然此本中题跋短简,凡七八篇,皆出于后人掇拾之馀,其他亦多晚年之作。日千诗文未尝有木刻,而传抄本甚多,安得裒集而为大成乎?

    (一五)符胜堂集五卷

    幾社元本 乾隆丁卯春刊 一册

    云间周立勋勒卣著,元孙京伯和、均平叔编。此书为立勋元孙京取《壬申文选》、《幾社六子诗》中诸作缀辑而成。半页九行,行十九字。卷端有黄之隽序。次为《幾社集》元序,姚希孟撰。次为《幾社六子诗稿》元序三篇,杨以任、陈子龙、李雯撰。次为《楚游草》元序,宋存标撰。次为《壬申文选》元序四篇,张溥、杜麟徵、杨肃、徐凤彩撰。次为诗话三则。次为幾社阅文姓氏录。最后为元孙京序,作于乾隆十二年仲春月。此下诗文第一卷,为赋骚五首。卷二至卷四,为各体诗,五言为多。卷五为文十五篇。立勋亦幾社健者,然其诗文,去陈黄门远矣。

    (一六)清闺吟一卷 清闺吟诗馀一卷

    附诗词各一卷

    华亭曹鉴冰苇坚又字月娥氏著,(下钤“友竹居士” 阴文椭圆印)。此钞本,实即曹氏未刊稿本,现在上海图书馆,金山姚氏旧藏也。《清闺吟诗馀》,共八十七阕,附诗词各一卷,皆题花鸟画者,词凡三十九阕,合之得一百三十六阕。《词综》、《词雅》、《众香词》、《昭代词选》、《闺秀词钞》诸书所选仅得十阕,则传世者尚不足十之一也。书后附一纸,乃民国二十四年七世从孙秉章所撰跋,谓鉴冰乃“十经公女,秉章之七世祖姑也。承家学,工诗词,兼擅丹青。适娄县处士张殷六曰瑚。《女世说》谓与殷六食贫偕隐,授经为养。造请者称苇间先生云。其所为诗,尝与祖母吴孺人、母李孺人合刻为《三秀集》。见族谱《十经公传》。吴孺人所著见于《允明公传》中,著有《忘忧草》、《风兰独啸》两集,《采石篇》四种。李孺人曾与十经公合谱《双鱼谱传奇》,流传乐府,他无所闻” 云云。吴孺人即冰蟾子吴朏,十经公即曹重,一门风雅,三世才女,吾松艺文之盛,可观矣。《三秀集》、《双鱼谱》,府志均失载。

    (一七)翠露轩诗馀三卷

    华亭封氏篑进斋旧藏 上海图书馆

    华亭林企忠寓园著,凡三卷。上卷小令二十二页,中卷中调十九页,下卷长调二十一页。每半页九行,行二十一字。有徐是效序,朱霞题《沁园春》、张璘题《凤凰台上忆吹箫》各一阕。徐序署壬申腊月。

    七 版本校勘资料杂录(未出版)

    (一)宋人词笺注本

    (1)《注坡词》二卷,仙谿傅幹撰,见《直斋书录》。赵万里跋延祐本《东坡乐府》云,徐乃昌有此书新抄本。

    (2)《东坡乐府集选》,绛人孙安注,元遗山序引。

    (3)《东坡长短句补注》,顾景藩,《侯鲭录》。

    (4)《东坡乐府注》,绍兴初有傅洪秀才注坡词,不知是否即傅幹?见洪容斋笔记。

    (5)注《琴趣外篇》三卷,江阴曹鸿注叶石林词。

    (6)注《清真词》二卷,曹杓季中注,自称一壶居士。

    (7)注《片玉集》,陈元龙注。

    (8)笺《无住词》,陈与义、竹坡胡仲孺笺集本,吴昌绶云宋人笺宋词仅此本。

    (二)韩致光词

    三忆 汲古阁本《香奁集》。

    旧抄本入长短句,亦题“三忆” 。

    王辑本题“忆眠诗” 、“其二” 、“其三” 。(按:此甚不妥。)

    林辑本不录。

    玉合汲古阁本入杂言。

    旧抄本入长短句。

    王辑收入。

    林辑不收(入校记)。

    金陵汲古阁本入杂言。

    旧抄本入长短句。

    王辑收入。

    林辑不收(入校记)。

    厌花落汲古阁本不录。

    旧抄本入长短句。

    王、林二辑俱不收。

    生查子二首汲古阁本题《懒卸头》,又一首题为“五更” 。

    旧抄本无第一首,第二首题“五更” ,入五言古。

    王辑题《生查子》(二阕)

    林辑本同。

    全唐诗作《生查子》(仅“侍女” 一首)。

    浣溪沙二首汲古阁本有,注云“曲子” 。

    旧抄本无。

    《尊前集》有,《绝妙词选》有。

    王辑、林辑均有。

    木兰花(绝代佳人何寂寞)

    汲古阁本作“意绪” 。

    旧抄本同,入七言古。

    王辑收入,改题《木兰花》(称自我作古)。

    林辑从王本,但云见《全唐诗》。

    谪仙怨三首 汲古阁本题作六言三首。

    旧抄本作六言律三首。

    王辑本,改题《谪仙怨》。

    林辑本不收(入校记)。

    八 词籍资料摘录(未出版)

    (一)汲古阁未刻词

    汇刻词集,自毛晋汲古阁刻六十家词始。当时拟刻百家,后四十家未刻者,其钞本流传,载彭元瑞读书跋。光绪间桂林王鹏运四印斋补刻未全,长沙张祖同续刻,板存思贤书局,皆后人增损,非毛钞四十家之旧也。国初无锡侯氏新刊十家乐府:南唐二主中主四首、后主三十三首;冯延巳《阳春集》宋嘉祐陈世修序,序谓二冯远图长策,不矜不伐云云;子野张先;东湖贺铸;信斋葛剡;竹洲吴儆;虚斋赵以夫,有淳祐己酉芝山老人自序;松雪赵孟頫;天锡萨都剌;古山张野,邯郸人,有至治初元临川李长翁序;皆在毛氏宋词六十家之外。载王士禛《居易录》十三。此刻世不多见,汇刻书目既未胪载,邵注四库简明目亦未及见,然其词今皆为王、张二刻所有,亦足为止渴之梅矣。(叶德辉《书林清话》)

    附《知圣道斋读书跋》一则:

    宋未刻词

    于谦牧堂藏书中得宋元人词二十二帙,题曰《汲古阁未刻词》,行款、字数与已刻《六十家词》同,每帙钤毛子晋诸印,皆精好。余旧藏李西涯辑《南词》一部,又宋元人小词一部,合此三书,于六十家外又可得六十二种,安得好事者续镌为后集?

    (二)江南好词

    《江南好词》一卷,上元张汝南子和撰,有其子元方光绪二十三年跋,谓子和以同治二年卒,遗著有《臆说》、《燹馀赋草》、《夜江集诗钞》、《金陵省难纪略》、《乡音正讹》诸种;展转三十年,所刻者仅《省难纪略》、《乡音正讹》二种而已。此词一卷,印于沪渎,凡《忆江南》小令百阕,咏金陵梵宇、市廛胜迹。子和值太平兵事,避地他乡,睠怀桑梓,遂有此作。词后各有自注,备见承平时民情风物,亦《梦华》、《梦粱》之流亚也。兹录其十五阕,词未必佳,赏其注耳。

    江南好,石刻供观音。格仿簪花舒妙腕,经繙贝叶写《多心》。一字抵千金。(注云:汉西门观音庵有管夫人小楷《多心经》石刻。)

    江南好,法帖汇明朝。墨蘸螺痕新入榻,堂开萤照旧开雕。字字重琼瑶。(司前党家巷车氏有萤照堂明代法帖石刻。)

    江南好,米佛最称奇。金粟影中开法界,玉秔香里现牟尼。芥子纳须弥。(在西门寺剖稻为龛,刻米为大士像。)

    江南好,灯市一条长。琉璃盏宜供古佛,麒麟灯好送新娘。耍货趁排场。(评事街元宵前卖灯,名灯市。新嫁女正月必送灯,麒麟送子灯所以必有也。)

    江南好,最好是风筝。折蝶风前舒软翅,磨鹰云际转雄睛。绝技擅江城。(纸鸢俗呼风筝,翅软,蝶可折叠而藏。磨鹰能旋转空中,不异真鹰。其他皆巧妙,独此两种尤佳。)

    江南好,苜蓿叫春声。影未来亲明月照,音先爱绕画梁生。溜滴啭新莺。(村妇呼卖苜蓿声,隔垣听之,娇圆可爱。)

    江南好,名胜是秦淮。六代烟云闲里过,一河风月夜来佳。灯舫载歌娃。(城内秦淮河自泮池至大中桥,两岸皆妓馆。午节前游河纳凉,灯舫歌船,胜极一时,他处所无也。)

    江南好,问柳到茶坊。杯茗平章秋水色,鬓花领略晚风香。隔岸是河房。(问柳,茶馆名。秦淮河两岸皆妓馆,俗呼为河房。)

    江南好,向晚爱红桥。艳看芙蓉临水发,香闻茉莉顺风飘。荡子欲魂销。(利涉桥一名红板桥,两岸河房晚来诸妓艳妆倚阑,花香满河。)

    江南好,船好是藤绷。灯闪蚖膏千盏焰,桨开雁翅两枝轻。波上烛龙行。(秦淮船有走舱、四不像、漆板等名,而以藤绷为最灵便。晚来船灯百馀盏,争相来往如火龙游行。)

    江南好,最好傍河厅。人隔丁帘时见影,歌阑子夜又调筝。缓棹倚栏听。(河房皆有厅,灯火笙歌,往往彻夜。游船者任择而泊舟听之。丁字帘前,尤妓馆之有名者。)

    江南好,画舫入青溪。良户妆成如乐户,家姬载出拟歌姬。妖艳要人迷。(青溪与秦淮一水,近年女眷亦好游河。)

    右六首,赋秦淮金粉,此皆乾嘉以来盛事,至咸丰兵起,遽成陈迹。注中所述琐事,可续板桥《杂记》。

    江南好,菜好数瓢儿。老圃生涯樊子学,小畦风趣许由知。雪压味如饴。(瓢儿菜为江宁省中第一嘉蔬,雪后更美,在早韮晚菘之上。)

    江南好,大脚果如仙。衫布裙绸腰帕翠,环银钗玉鬓花偏。一溜走如烟。(大脚妇女其美者皆呼为大脚仙,其妆饰如此,见过者能知之。谚云:“大脚仙,头绾白玉簪,脸像米粉团。惯走街边,走起来,一溜烟。” )

    江南好,宝塔耸长干。五色琉璃晴日丽,万枝灯火晓星寒。海内数奇观。(塔在报恩寺,古名长干塔,明初重建,高数十丈,砖瓦皆五色琉璃,金碧照耀。天下之塔,此当第一。朔望点塔灯,荧然万点,远望如聚星。蒙尝谓江南有三绝:报恩塔、大脚仙、瓢儿菜,皆天下所无,兹故同咏。)

    右最后三首咏江宁三绝,甚妙。瓢儿菜至今擅誉江东,报恩寺塔亦仍在,近且大加修葺,惟朔望塔灯奇观已不可复。大脚仙已成民俗史迹,当时妇女皆缠足,反以不缠足者为异也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