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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宋儒以氣為理所湊泊附著,(朱子云:"人之所以生,理與氣合而已。天理固浩浩不窮,然非使氣,則雖有是理,而無所湊泊,故必二氣交感,凝結生聚,然後是理有所附著。")又謂理為生物之本,(朱子云:"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稟此理,然後有性;必稟此氣,然後有形。")人與禽獸得之為性也同,而致疑於孟子。(朱子云:"孟子言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不知人何故與禽獸異;又言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不知人何故與牛犬異。此兩處似欠中間一轉語,須著說是形氣不同,故性亦少異始得。恐孟子見得人性同處,自是分曉直截,卻於這些子未甚察。")今據《易》之文,證明一陰一陽即天道之實體,其為氣化,未為品物,乃孔子所稱形而上;乃既為品物,孔子所稱形而下。然則古賢聖所謂性,專就氣稟言之歟?

    曰:氣化生人生物以後,各以類孳生久矣;然類之區別,千古如是也。循其故而已矣。在氣化言之,曰陰陽,曰五行,又分之,則陰陽五行,雜糅萬變,是以及其流行,不特品類不同,而一類之中,又復不同。孔子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人物各成其性,明乎性至不同也。語於善,咸與天地繼承不隔;語於性,則以類區別,各如其所受。《六經》中言性,統舉人物之全,見於此,人物之生本於天道。陰陽五行,天道之實體也。《大戴禮記》曰:"分於道謂之命,形於一謂之性。"分於道者,分於陰陽五行也。一言乎分,則其所受有偏全厚薄昏明之不齊,不特品類不同,而一類之中,又復不同是也。各隨所分而形於一,各成其性也。《中庸》首言天命之謂性,不曰天道而曰天命者,人物咸本於天道,而成性不同,由分於道不能齊也,以限於所分,故曰天命。從而名其稟受之殊曰性,因是日用事為皆由性起,故曰率性之謂道,身之動應無非道也,故曰不可須臾離,可離非道。可、如體物而不可遺之可,君子不使其身動應或失,故雖無事時,亦如有事之戒慎恐懼,而不敢肆,事至庶幾少差謬也。然性雖下同,大致以類為之區別,故《論語》曰:"性相近也。"此就人與人相近言之者也。孟子曰:"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於人而疑之?聖人與我同類者,"言同類之相似,則異類之不相似明矣;故詰告子生之謂性曰:"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明乎其必不混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以人皆可以為堯舜,謂之性善,非盡人生而堯舜也。自堯舜至於凡民,其等差凡幾,則其氣稟固不齊,豈得謂非性有不同?然存乎人者皆有仁義之心,其趨於善也利,而趨於不善也逆其性而不利,所謂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善乃人之性,下乃水之性,而非以善槩之於物。所謂故者以利為本,出於利乃性之本然也,順而非逆,是以利也。然孟子固專言人之性,且其所謂善者,初非無等差之善,即孔子所云相近;孟子所謂苟得其養,無物不長;苟失其養,無物不消,所謂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或相倍蓰而無算者,不能盡其才者也,即孔子所云習至於相遠,孟子所謂梏之反覆,違禽獸不遠,即孔子所云下愚之不移。宋儒未審其文義,遂彼此間隔。在天道為陰陽五行,在人物分而有之以成性,由成性各殊,故材質各殊。材質者,性之所呈也,離材質惡睹所謂性哉!故孟子一則曰,非才之罪,再則曰,非天之降才爾殊,(才、材,古字通用。)人之材得於天獨全,故物但能遂其自然,人能明於必然。孟子言聖人與我同類,又言犬馬之不與我同類,是孟子就人之材之美斷其性善明矣。材與性之名,一為體質,一為本始,所指各殊,而可即材之美惡以知其性,材於性無所增損故也。合《易》《論語》《孟子》之書言性者如是,咸就其分陰場五行以成性為言,奈何別求一湊泊附著者為性,豈人物之生,莫非二本哉!返而求之,知其一本,或庶幾焉。(十二)

    問:朱子本程子性即理也一語,釋《中庸》天命之謂性,申之云:"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有其所賦之理以為健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其釋《孟子》云:"以氣言之,知覺運動,人與物若不異也,以理言之,則仁義禮智之稟,豈物之所得而全哉?告子不知性之為理,而以所謂氣者當之,蓋徒知知覺運動之蠢然者,人與物同,而不知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兩解似相閡隔,其作《中庸或問》有云:"雖鳥獸草木之生,僅得形氣之偏,而不能通貫乎全體,然其知覺運動,榮瘁開落,亦皆循其性,而各有自然之理焉。至於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豺獺之報本,雎鳩之有別,則其形氣之偏,又反有以存其義理之所得。"合觀朱子言性,不出性即理也之云,故云告子不知性之為理。既以性屬之理,理即其所謂仁義禮智之稟,天地人物事焉,不聞無可言之理,故解《中庸》,合人物言之;以物僅得形氣之偏,故孟子言豈物所得而全.言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或問》一條於兩注可謂融矣。程子云:"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故朱子言性,專屬之理,而又及形氣之偏,皆出於程子也。程朱之說,謂理無不善,而形氣有不善,故以孟子道性善,歸之本原,以孔子言性相近,下而及於荀子言性惡,揚子言善惡混,韓子言三品,悉歸氣質之性,是荀揚韓皆有合於孔子;(朱子答門人云:"氣質之說,起於張程,韓退之《原性》中說三品,但不曾分明説是氣質之性耳;孟子說性善,但說得本原處,下面不曾說得氣質之性,所以亦貴分疏;諸子說性惡與善惡混;使張程之說早出,則許多説話,自不用紛爭。")又以告子之說為合於荀揚,(朱子於告子杞柳之喻云:"告子言人性本無仁義,必待矯揉而後成,如荀子性惡之說也。"於湍水之喻云:"告子因前說而小變之,近於揚子善惡混。")合於孔子,(程子云:"凡言性處,須看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他,他說便不是也。")使告子明云氣質之性,孟子將不辨之歟?孔子言性相近,亦未明云氣質之性,(程子云:"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此只是氣質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緩之類。性安有緩急,此言性者,生之謂性也。")將與告子荀子諸人同歟?此宋儒之說,雖極完備,彌啟後人之疑。《近思錄》程子云:"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朱子云:"人生而靜以上是人物未生時,只可謂之理,夫可名為性,所謂在天曰命也。才說性時,便是人生以後,此理已墮在氣質中,不全是性之本體矣,所謂在人曰性也。"然則孟子乃追遡人物未生未可名性之時,而曰性善,若就名為性之時,已是人生以後,已墮在形氣之中,惡得斷之曰善?(程子云:"孟子言性當隨文看。本以告子生之謂性為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以後,謂之性耳,故不同。繼之以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然不害為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極本窮源之性。")由是言之,將天下古今,惟上聖之性,不失其性之本體,自上聖而下,論人之性,皆失其本體。孔子以不全是性之本體者,言性相近,孟子以未可名性者言性善。於孔子不敢顯言不明,而直斥孟子不備。(朱子云:"孟子說性善,是論性不論氣,荀揚以下,是論氣不論性。孟子終是未備,所以不能杜絕荀揚之口。然不備但少欠耳,不明則大害事。"陳器之云:"孟子時,諸子之言性,往往皆於氣質上有見,而逕指氣質作性,但能知其形而下者耳,故孟子答之,只就義理上說,以攻他未曉處。氣質之性,諸子方得於此,孟子所以不復言之;義理之性,諸子未通於此,孟子所以反覆詳說之。程子之說,正恐後學死執孟子義理之說,而遺失氣質之性,故併二者而言之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程子之論舉其全,孟子之論所以矯諸子之偏。")宋儒剖析至此,愈令人惑。學者習聞宋儒之說,完備剖析,以孔子所言者一性,孟子所言者一性,任其閡隔,不復求通。苟還而體會《易》《論語》《中庸》《孟子》,於傳注洵疑惑不解矣。宋儒之所以失者安在?

    曰:性之名,自古及今,雖婦人孺子,亦矢口舉之不謬者也,本盡人可知之通名也,儒者轉過求,失之。如飛潛動植,舉凡品物之性,皆就其氣類別之。人物分於陰陽五行以成性,舍氛類更無性之名。醫家用藥,在精辨其氣類之殊,不別其性,則能殺人。使曰此氣類之殊者,己不是性,良醫信之乎?試觀之桃與杏,取其核而種之,萌芽甲坼,根幹枝葉,為華為實,形色臭味,桃非杏也,杏非桃也,無一不可區別,由性之不同,是以然也。其性存乎核中之白,(即俗稱桃仁杏仁者。)形色臭味,無一或闕也。凡植禾稼卉木,畜鳥獸蟲魚,皆務知其性。知其性者,知其氣類之殊,乃能使之碩大蕃滋也。何獨至於人,而指夫分於陰陽五行以成性者,曰,此已不是性也,豈其然哉!天道,陰陽五行而已矣。人物之性,分於道而有之,成其各殊者而已矣;其不同類者各殊也,其同類者,相似也。孟子曰:"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與人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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