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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功之格(下)

    晋武帝泰始七年,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遣归乡里,终身不得复用。”

    臣按:虚张首级,此古今之通弊也,然后世人主能如晋武帝以义责其纪功之臣,有犯者痛加罪斥,终身除名,虽有功能亦不复用,则下人皆知所警矣。

    武帝平吴,王浚入建业受吴主降,明日王浑乃济江,以浚不待己,意甚愧忿,将攻浚,浚送吴主与浑,繇是事得解。浑表浚违诏不受节度,浑子济尚公主,宗党强盛,有司请槛车征浚,帝弗许,但以诏书责之。浚上书曰:“臣前被诏书直造秣陵,以十五日至三山,浑在北岸,遣书邀臣,水军风发,无缘回船,及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明日还围石头,又索诸军人名定见。臣以为皓已来降,无缘空围石头,又兵人定见,亦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弃明制也。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顾嫌避咎则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浚至京师,有司奏浚违诏,大不敬,请付廷尉,不许。浑、浚争功不已,命廷尉刘颂校其事,以浑为上功、浚为中功,帝以颂折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乃诏增浑邑八千户,进爵为公;以浚为辅国大将军,封县侯。时人咸以浚功重报轻,为之愤悒,博士秦秀等上表讼之,帝乃迁镇国大将军。

    臣按:浑、浚争功,朝廷当俱下廷尉,一以诏书月日为断,其受节度之诏何日达浑所,浑下节度之符何日达浚所,若诏到浑军已旬日而不遣人达于浚,浚得符已旬日而不于浑,军受节制,则浑、浚二人各有当坐之罪;若浚军犹未抵石头,吴主犹未出降而浚得浑符而不少待,则惟罪浚可也,然亦当以功而折罪;若夫浑符实未到,及到之时而吴主已降,则浑有迟滞之罪,非浚不受诏旨;设浑受诏而即发其符,符未到而浚受吴主降矣,则彼此皆无罪也。校其月日以定其功罪,则两人者皆无辞矣,惜乎无人以此而告诸武帝也,武帝知罪刘颂之折法失理,而于所请征浚以槛车付廷尉顾乃置之不问,何也?无亦以浑子尚主,宗党强盛而庇之邪?不然,胡不著其功罪之状而明白布诸朝廷,使天下晓然知曲直是非之所在,顾不韪欤。

    北魏孝文时,定州刺史陆睿等谋反,有司奏新兴公丕应从坐,孝文以丕尝受诏许以不死,听免死为民。初,丕及睿与仆射李冲、领军于烈俱受不死之诏,睿既诛,孝文赐冲、烈诏曰:“睿之反逆既异余犯,虽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犹听自死,免其孥戮。丕连坐应死,特恕为民。朕本期始终而彼自弃绝,故此别示,想无致怪,谋反之外皎如白日。”司马光曰:“夫爵禄废置、杀生予夺,人君所以驭臣之大柄也,先王之制虽有亲故贤能功贵勤宾,苟有其罪不直赦也,必议于槐棘之下,可赦则赦,可宥则宥,可刑则刑,可杀则杀,轻重视情,宽猛随时,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自悖。及魏不然,勋贵之臣往往豫许之以不死,使彼骄而触罪,又从而杀之,是以不信之令诱之使陷于死地,刑政之失,无此为大焉。”

    臣按:命德、讨罪皆天也,人君当奉天意,不可违天理,而擅予夺。诸人亦不可假天威而私用舍诸己,有罪无罪惟其人。后世往往许臣下以不死,非天意也,宜著之令曰:“所不死者律文所载杂犯者尔,事关宗社,得罪于天于祖宗者则否。”

    孝明帝时,征西将军张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于是喧谤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羽林虎贲作乱,杀张彝父子。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贲凶强者八人斩之,其余不复穷治,大赦以安之,识者知魏之将乱矣。高欢至洛阳,叹曰:“宿卫相帅焚大臣之第,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如此,事可知矣。”

    臣按:文武无二道,彼此不可相无,而建议者乃欲折抑武人,固非大公至正之道。然所言之非,则受抑者明言之以斥其非,以听朝命可也,而元魏宿卫之士乃至焚言者居而杀其人,朝廷之上乃不痛加惩治,何以为国哉?用是建议之臣,事有涉武人者,一切为之避讳,不敢明白建置,盖惧祸之及也,盖此叔季之世、衰乱之时。若夫明盛之代,所宜明立典宪,敢有蹈魏人覆辙者,坐其典领之官及主使之人,不徒如魏之女主有所隐忍,以启奸雄轻蔑之心,则祸乱无从而兴矣。

    唐太宗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余烬,叔父望风奔北,玄龄等运筹等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遂皆悦服。

    臣按:唐太宗之论房、杜,亦如汉高之论萧何,然汉之功臣以何为首,而唐功臣之首则长孙无忌也,无忌之功不见于史,岂非以除建成事为大功欤?夫开国承家,论功行封,当先社稷而后己私,顾以夺嫡之功而加诸建业之首,岂大公之道乎?李神通惟论房、杜而不较无忌,意者有所回护而不敢言欤。

    太宗时,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夜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臣按:太宗此言非但以论功行赏,大凡用人皆当然。

    肃宗至德元载,帝谓李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以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奈何?”对曰:“古者官以任能,唐初未得关东,故封爵皆设虚名,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繇是赏功者多以官。夫以官赏功有二害,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为今之计,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则虽大国不过一二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上曰:“善。”

    臣按:人君之颁爵禄于臣下,固为国家用人之计,亦不可不为其人之虑,其人年方少壮而功已高、位已崇,一旦再有功庸,吾将何官以报之?不报之则其人怨望而无以振起乎人心,报之则官位已极无容再加,使其人贤欤固无虑也,苟非其人,或有以起其非分之望,不然,无可赏之功而或挟之以震主,繇此其兆,不可不知也。

    玄宗开元四年,宋璟为紫薇侍郎。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朝廷旰食,倾天下之力不能克,郝灵荃得其首,自谓不世之功,璟以天子好武功,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幸,痛抑其赏,逾年始受郎将。

    臣按:宋璟之不赏郝灵荃,与萧望之、匡衡意同。

    德宗幸梁州,有百姓进瓜果者,上欲与散试官,陆贽上言曰:“爵位者天下之公器而国之大柄也,惟功勋才德所宜处之,非此二途不在赏典,恒宜谨惜,理不可轻,起端虽微,流弊必大。所献瓜果量以钱帛为赐,馈献酬官,恐非令典。”又曰:“今或捧瓜一器、挈果一盛亦授试官以酬所献,则彼突铦锋而竭筋力者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彼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瓜果,草木也,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

    臣按:德宗欲以散试官赏献瓜果之人,固为非宜,然犹肯以下问于侍从之臣,故陆贽得以进谏,其视夫任情直行,不复询访于人者,德宗犹为贤乎已。夫散试之官无俸禄之资、无摄管之柄、无见敬之贵、无免役之优,惟假空名以笼浮俗,犹不可以与人,况有俸禄之给、名位之荣,不徒身享之而子孙又世袭之者,不以军功而可轻以予人哉?

    贽又言于德宗曰:“赏以懋庸,名以彰行,赏乖其庸则忠实之效废,名浮于行则渎冒之弊兴,一足以挠国权,一足以乱风俗,授受之际,岂容易哉?顷以驻跸奉天,迫于患难,竟攘凶逆,实赖武人,遂旌定难之勋、特赐功臣之目,名颇符实,事亦会时,所沾虽多,谁曰非允,至如宫闱近侍班列具臣,虽奔走恪居,各循厥职,而驱除剪伐谅匪所任,臣忝缙绅之列,又当受赐之科,窃自校量,犹知不可,而况于介胄之士乎?人之多言,靡所不至,必谓陛下溺爱近习,故徇其苟得之情,泛讯群司以分其私昵之谤,怨不在大,衅皆自微,必将阻战士激厉之心、结勋臣愤恨之气,所悦者寡,所愠者多,所与者虚名,所失者实事。且名者众之所评也,是曰公器,亦为争端,当功而奖尚恐未孚,奖又非功,固宜见诮,傥有节效尤著,理当褒崇,实典甚多,何必在此?”

    臣按:人君行赏皆不可以不公,而于军功尤当公而不可一毫之私,何者?盖战伐之功,以将士之性命易敌人之性命而得之也,将士捐躯舍死以立功,而嬖幸富豪之徒乃以货贿私昵而得之,则彼立功者曰“我以性命而得之,彼以货贿私昵而得之,上之视我性命轻矣”,况又真有功而不得者乎?彼将曰“我之性命反不如货贿私昵也”,上之所为如此,后将何以用人乎?

    贽又言曰:“赏以存劝,罚以示惩,劝以懋有庸,惩以威不恪,故赏罚之于驭众也,犹绳墨之于曲直、权衡之揣重轻、輗軏之所以行车、衔勒之所以服马也。驭众而不用赏罚,则善恶相混而能否莫殊,用之而不当功过,则奸妄宠荣而忠实摈抑,夫如是,聪明可炫,律度无章,则用与不用,其弊一也。自顷权移于下,务相遵养,苟度岁时,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侧,欲罚一有罪,复虑有恶者忧虞,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褒贬既阙而不行,称毁复纷然相乱,人虽欲善,谁为言之?况又公忠者直己而不求于人,反罹困厄,败挠者行私而苟媚于众,例获优崇,此义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以体体也。”

    臣按:赏罚国家之大柄,所谓纪纲是也。为国不可无赏罚,至于出军命将,所以置人于死地,及其成功而其赏罚尤不可不明焉。盖明今日之赏虽所以正前日之功罪,而实所以为来日用人举事之地也。

    贽又曰:“谨按命秩之载于甲令者,有职事官焉,有散官焉,有勋官焉,有爵号焉。虽以类而分其流有四,然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于职事之一官,以序才能以位贤德,此所谓施实利而寓之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荫而已,以叙崇贵以甄功劳,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其实利者也。虚实交相养故人不渎,赏轻重互相制故国不废权,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铦锋、排患难者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勤效者以是酬之,其为用也,可谓重矣。”

    臣按:陆贽此疏可见有唐一代赏功之格,所谓爵号者如今公、侯、伯之类,所谓职事者如今都督、都指挥、千百户、镇抚之类,所谓勋者如今柱国、骑都尉之类,所谓散官者如今光禄大夫、骠骑将军之类,在唐则分为四类,而今日则惟三类焉。盖在今之勋阶、散官随职事而有,非若唐别以授人也,我朝异姓无生而封王者,列爵惟公、侯、伯而无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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