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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军之情

    《诗邶风击鼓》之首章曰击鼓其镗(击鼓声),踊跃(坐作击刺之状)用兵(戈戟之属)。土(土功)国(国中)城漕(卫邑名),我独南行。

    朱熹曰:“《春秋》隐公四年,宋、卫、陈、蔡伐郑,正州吁自立之时,卫人从军者自言其所为,因言卫国之民或役土功于国,或筑城于漕,而我独南行,有锋(兵端)镝(矢锋)死亡之忧,危苦尤甚也。”

    臣按:本朝学士朱善曰:“役土功于国者此民也,筑城于漕者亦此民也,南行而平陈与宋者又此民也。先王之于民也,不得已而用之,则必先其所急,后其所缓,未闻众役并兴,罢民之力以逞己之志若斯之甚者也。是亦可谓忍矣,其卒至于败亡也宜哉。”吁,国风之诗皆出于闾巷之言,先王命官采民诗以观民风,民之言见于诗,为治者诚能因民之言而察民之心,所欲与聚,所恶勿施,王天下之大本在此矣,况征伐大事,又乌可咈民之情而必从己狸驹?

    《王风君子于役》首章曰:君子(妇人目其夫之辞)于役,不知其期,昌至哉?鸡栖于埘(凿墙而栖曰埘),日之夕矣,牛羊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朱熹曰:“大夫久役于外,其室家思而赋之,曰君子行役不知其反还之期,且今亦何所至哉?鸡则栖于埘矣,日则夕矣,牛羊则下来矣,是则畜产出入尚有旦暮之节,而行役君子乃无休息之时,使我如何而不思也哉!”

    臣按:谢枋得曰:“雨雪霏霏,遣戍役而预言归期也;卉木萋萋,劳还率而详言归期也。四牡之使,宁几何时,劳之曰我心伤悲,吉甫在镐,不过千里,劳之曰我行永久,吾观先王之心,惟恐一人之劳苦,惟恐一人之怨咨,何也?不如是,非所以体群臣也。本于推己及物之恕,发而为序情闵劳之仁,岂有无期度者哉?今君子于役至于不知其期,仁恕之意泯然矣,由是推之暂时之役、近地之行犹不可以无期,矧以中土之人而为边鄙之戍,沙漠冱寒之塞、炎蒸瘴厉之乡,一籍边关,永无可归之期,则人之愁怨无聊也可知矣。居人上者恒念及此,其去也有常时,其归也有定限,知其苦而闵其情,加以恩而厚其赏,则彼虽艰苦万状,亦所甘心矣。唐末之祸起于庞勋桂林之戍不更,后世人主尚鉴之哉!”

    《小雅采薇》首章曰:采薇(菜名)采薇,薇亦作(生出地也)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晚也)止。靡(无也)室靡家,狁(北狄)之故。不遑(暇也)启(跪也)居,狁之故。其卒章曰:昔我往矣,杨柳(蒲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雪甚貌)。行道迟迟(长远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详见真氏前书)。

    朱熹曰:“此遣戍役之诗,以其出戍之时采薇以食而念归期之远也,故为其自言而以采薇起兴。曰采薇采薇,则薇亦作止矣,曰归曰归,则岁亦莫止矣,然凡此所以使我舍其室家而不暇启居者,非上之人故为是以苦我也,直以狁侵陵之故,有所不得已而然耳。盖叙其勤苦悲伤之情而又风以义也,程子曰:‘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矣。’”

    又曰:“卒章又设为役人预自道其归时之事,以见其勤劳之甚也。程子曰:‘此皆极道其劳苦忧伤之情也,上能察其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矣。’范氏曰:‘予于《采薇》见先王以人道使人,后世则牛羊而已。’”

    臣按:《采薇》之诗,真氏已载其全篇于“格物致知之要”下“察民情”条,其言谓此戍者之情郁结于中不能以自诉者,文王乃先其未发,歌咏以劳之,如其身之疾疚焉者,而臣于此不复详载,惟摘取其首末二章而备详程、朱之言。程氏所谓“毒民不由其上则人怀敌忾之心”,“上察民情则虽劳而不怨,虽忧而能励”,斯二言也真得斯民之情,在上者诚知军旅为毒民之具,凡有兴举皆为乎民,非不得已而不为,及其役之也又能深察其情,知其劳苦之状,恤其饥寒之苦,怜其室家之离,旷念其生业之废坠,有所用心则为上所知,有所效力则不为人所掩,如此,则彼虽劳也而忘其为劳,虽忧也而忘其为忧,而一于敌君王之忾而功无不成矣。

    《诗序》:《苕之华》,大夫闵时也。幽王之时,西戎东夷交侵中国,师旅并起,因之以饥馑,君子闵周室之将亡,伤己逢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苕(陵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朱熹曰:“诗人自以身逢周室之衰,如苕附物而生,虽荣不久,故以为比而自言其心之忧伤也。”

    《何草不黄》,下国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国背叛,兵革不息,视民如禽兽,君子忧之,故作是诗也。其首章曰: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二章曰:何草不玄,何人不矜(无妻曰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朱熹曰:“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言何草而不黄,何日而不行,何人而不将(亦行也),以经营于四方也哉。”

    李樗曰:“文王之民无不得其所矣,而犹视之如伤,此周之所以兴也;幽王之民愁苦甚矣,而幽王曾不之恤,视民如禽兽,此周之所以亡也。兴亡之鉴,岂远乎哉?”

    谢枋得曰:“《东山》《采薇》《出车》《杕杜》诸诗序情闵劳皆,以室家之望者为说,同为天民,血气嗜欲岂有异哉?先王以民待民,幽王之待民如犬马耳,故曰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臣按:先儒谓《苕之华》言国家之衰微时,物之凋耗,人民不聊其生,天运穷矣。《何草不黄》言士民役使之烦数,征行之劳苦,上之人视之与禽兽无异,人事极矣,周室至是无可为矣,此《黍离》所以降为国风也。噫,人君当四方无虞之时,九重清燕之时,试以二诗与先儒所论者而讽味焉,其尚日思所以爱惜民力而培养元气,凡有兴师动众,揆之于天道人情、物理事势,苟可以已者无不已之,非甚至于不得已无不已焉者,以民待民而不至以犬马待其民,必毋使天运至此而穷,人事至此而极,如二诗所云者,天下岂有乱亡之祸哉?

    《桑柔》,芮伯刺厉王也。其二章曰:四牡谷谷,旐有翩。乱生不夷(平也),靡国不泯(灭也)。民靡有黎(黑也),具(俱也)祸以烬(灰烬)。於乎有哀,国步(运也)斯频(急蹙也)。

    朱熹曰:“厉王之乱,天下征役不息,故其民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之,自此至第四章皆征役者之怨辞也。”辅广曰:“王者岂能无所征役,但出于不得已,则民将悦而从之,以忘其劳。今也使人见其车马旌旗而厌苦,若是则民不可得而用矣,乱生不夷,乱日生而无平定之期也,无国不灭,无民不烬,则甚言之耳。君子之哀,则哀其国家运祚之急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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