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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刘宗周 撰

    ○下论

    阳货第十七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徃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懐其寳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归如字一作馈好亟知并去声】

    孔子见阳货与见师冕同一化工之妙圣人处阳货问答皆是至诚中流出絶无矫饰不仁不知之说既据理而答之矣及云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分明打动圣人心事故直应声而答之曰吾将仕矣当是时宁复知货之不可仕又宁知天下之终不可仕念日月之如斯姑以自决其忧天悯人之懐而已其如道之终不可行哉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

    此孔门苐一微言为万世论性之宗性相近犹云相同言性善也圣人就有生以后气质用事杂揉不齐之中指点粹然之体此无啬彼无丰夫何间然者但人生既有气质此性若囿于气质之中气质用事各任其所习而徃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而无筭圣贤庸愚判若天壤矣此岂性之故也哉夫习虽不能不岐于逺然苟知其逺而亟反之则逺者复归于近即习即性性体着矣此章性觧纷纷只是摹一近字语云执柯以伐柯其则不逺睨而视之犹以为逺此近之说也两下只作一处看故曰夫道一而已矣千万人千万世较量若是一个若是彷佛相逺便是善与利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矣此个争差些子不得今说习相逺亦只差些子便了难说相近是一尺相逺是寻文如两人面孔相像毕竟种种不同安得为近且所为近果善乎恶乎善恶混乎善只是一个恶亦只是一个有善有恶便是天渊岂有善恶总在一处者如说恶则恶是一个如说无善无恶则近在何处盖孔子分明说性善也说者谓孔子言性只言近孟子方言善言一只为气质之性义理之性分析后便令性学不明故说孔子言性是气质之性孟子言性是义理之性愚谓气质还他是气质如何扯着性性是就气质中指点义理者非气质即为性也清浊厚薄不同是气质一定之分为习所从出者气质就习上看不就性上看以气质言性是以习言性也圣人正恐人混习于性故判别两项分明若此曰相近云者就两人寻性善相同也后人不明相近之说始有无善无不善及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之说至荀卿直曰恶杨子善恶混种种滥觞极矣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知上声】

    此章承上文而言习相逺则尽天下圣狂之路矣然习固听人所移非一定之权也中材之士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唯上知者生而习于善下愚者生而习于恶皆不可移则气质若囿之乆矣虽然习也有性焉君子不谓习也愚按性只是一性习只是一习非相近之外复有上知下愚而谓上知下愚皆不待习也如此则三品之说也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莞华版反焉于虔反易去声】

    武城有弦歌之风教化达矣大道而小试之可喜也故圣人有莞尔之喻偃若有未喻其意者爰述所闻而对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言武城之为治举而措之道者也君子小人皆在斯道范围之中而爱敬聨为一体和气溢于两间矣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达乎治理矣非徒言之实允蹈之前言戏之耳志喜也若子游可为不负所学矣道之所该者广而礼乐其大端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徃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鲁自季桓子据费公室遂衰时公山畔费是以陪臣执国命而托于强公室弱私门者然乱臣贼子岂足与有为而说者乃谓圣人实欲借以行道则堕于子路之见矣闻召欲徃者一时感动之心若廹焉若赴焉已不自知而人亦不得而喻也子路不说正谓公山之徃必难行道也圣人不必计道之行不行而先卜人之用不用故视公山一召若非徒然者当时止因费事感动圣心故漫作痴想谓公山庶能用我耳意者亦吾道大行之机乎今天下苐无用我者耳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周道之衰也平王东迁下陵上替矣圣人岂一日忘东周之业为之云者挽东周复于文武成康之旧也盖东周废兴圣人直以为分内事为是吾为不为是吾不为苐卜诸用我者何如又安知公山之召非其机也哉此圣人所以欣然一徃也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则不侮寛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仁者此心之生理无不生也则无不行也有不行则生者息矣君子求仁于吾心而得行之之脉焉恭寛信敏惠是也此心常运于天下如川流之不息则仁体得矣五者在吾心即其在天下者也无以作民敬非恭无以作民怀非寛无以作民孚非信无以作民劳非敏无以作民顺非惠有一于此非行也能行五者于天下实有是五者之分量则心体得矣仁矣行五者于天下是本体能行五者于天下是工夫心能生五者一齐俱到故从行处见五者若借五者为推行之具便须心自心理自理则于此圆满于彼欠缺即及于天下亦迹而不神 张子曰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知不行则知行矣

    佛【音弼】肸【许密反】召子欲徃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不善不入士君子守身之常法虽圣人不能踰也故曰然有是言也言有是道也虽然亦恃我有以自信而已不善不入良恐其磷且缁耳若坚白自信者方将用天下而不为天下用尚何磨涅之病乎如是则安徃而不自得哉可行可止与时乘而我不与焉故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此圣人自状出当时欲徃之心有如此者 圣人体道之至动无辙迹流行坎止一乘化机之自然其要归于不可磨涅而已不系之道只是坚白之道坚白之道只是不善不入之道但子路拘滞在形迹中圣人反求在我超然物表恁地活泼无一切心无一切法然则肸可徃乎曰何可往也不曰然有是言乎坚不磷白不缁神无方也繋而不食易无体也圣人就不善不入之中推敲出究竟学问非谓佛肸召之必可徃也 按春秋定公八年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货谋作乱欲去三桓以季寤更季氏以叔孙辄更叔孙氏已更孟氏遂执季桓子壬辰将享季氏于蒲圃而杀之季氏适出孟孙氏阳货刦公与武叔以伐孟氏成宰公敛处父与阳氏战于南门之内又战于棘下阳氏败阳货脱甲如公宫取寳玉大弓以出入于讙阳关以畔九年夏阳货归寳玉大弓奔齐又奔宋遂奔晋适赵氏 十年春及齐平夏公会齐侯于夹谷孔子相齐人来归郓讙龟阴田秋叔孙武叔憾公若藐使为郈宰杀之郈马正侯犯以郈叛武叔懿子围郈弗克二子及齐师复围郈侯犯出奔齐乃致郈后二年春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輙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保障也无成是无孟氏也子伪不知我将不堕冬十二月公围成弗克又按史记世家定公九年庚子孔子年五十一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召夫子欲徃而卒不行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则之遂为司空又为大司冦十月相定公会齐侯于夹谷齐人归鲁侵地十二年使仲由为季氏宰堕三都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堕成围之不克十四年孔子五十六摄行相事诛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鲁国大治齐人归女乐以沮之孔子行合春秋史记观之公山之畔即在阳货执季桓之后孔子犹未用事于鲁故召而欲徃及孔子仕鲁为司冦乃因三桓以堕三都侯犯之畔畔叔孙非畔鲁也公山不狃率费人以袭鲁袭季氏也惟成尚私于孟孙故孔子得因叔孙季孙以堕二都而终不堕一成盖亦事异势殊也三都之堕正是欲徃之心为东周苐一义也使孔子果赴公山之召则固可借公山以堕费而还之公室因以及于郈成但其势逆其名不正枉尺直寻故夫子卒不徃必有待于司冦之用既堕三都而束周之业为之兆矣始知圣言不我诬也然终不及堕成者何也始焉方欲徃公山于鲁则期月可也乘衅蹈瑕而动既用事于鲁又因三桓以去陪臣总之欲强公室耳权固不可预设也后人未考经传本末或疑公山之畔即谓率师袭鲁之日则孔子既为鲁司冦矣又何以召而欲徃岂有用我之路乎

    子曰由也女【音汝】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好知并去声】

    程子曰大凡有题目事易合然则仁知信直勇刚皆有题目事故圣人题之为六言而六蔽随之谓其在假合也资性得于偶近而用意持循容有过中失正之弊以语闻道则未也故君子学焉而已矣六言一学也学一理也好学者求吾心之理而得之也得此理于仁而不愚矣得此理于知而不荡矣得此理于信而不贼矣得此理于直而不绞矣得此理于勇而不乱矣得此理于刚而不狂矣何蔽之有六蔽不生即六言亦属强名之其于道也几矣 不就六言学只明得一理此理明更无余事善学者反躬而自得之以尽乎已耳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逺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诗教主于兴故学诗为小子苐一义可兴又学诗苐一义而观者因吾兴之机而实证之也可羣可怨事父事君皆反观之地无非得之于兴者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穷物理之当然而得吾心之皆偹又安徃而非兴起之余事哉故曰小子何莫学夫诗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女音汝与平声

    诗不可不学而其要则二南尽之矣君子得之以修身而教于家则治国平天下之道在是矣此大学之教也传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身不修则家不可得而齐虽闺门之内几席之近有伥伥乎其不可行者与面墙何异哉君子求端于二南而先王以肃肃雍雍之徳刑于寡妻被于南国裕于子孙者有如是也文王我师也有为者亦若是而已矣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礼不废玉帛而玉帛非礼也乐不废钟鼓而钟鼓非乐也因文而达其意亦可以得礼乐之谓矣虽然礼云礼云非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非钟鼓云乎哉在人思而得之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色厉内荏方泰然自以为君子矣无乃小人之尤乎比诸小人中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其善匿而畏人知一也此等情状如掲肺肝觑破时不值半钱虽小人亦不齿之故君子作徳诚之为贵

    子曰乡原徳之贼也

    乡原之名自孔子始立盖指学圣人之道而伪焉者其托迹近于中庸最足以当乡人之好而其阉然媚世之情尤令贤愚尽厌故其谨原之称始于乡人终述于天下后世所谓一乡皆称原人无所徃而不为原人也则一谓之乡原而已矣曰徳之贼者自有乡原之学术而流俗趋之以为便小人托之以文奸人心世教从风而靡其害至于子弑父臣弑君而有所不顾也其为徳之贼何如哉盖伪学之蔽如此 古来无此名目自圣人题破包尽古今伪学之品必曰乡原者为他起手从流俗污世中来固是本色虽出神入圣缪巧无穷只是乡人伎俩 学君子不得必为色厉内荏学圣人不得必为乡原 色厉内荏正是乡原之流为他未熟在故中外两般若乡原是浑成一原外不厉内不荏经几多锻炼来方恰好正是窃盗有败露时乡原是盗狐白裘手也

    子曰道听而涂说徳之弃也

    道听涂说者学事口耳随所闻而腾说之不胜其夸诞之情也此其精神一泄无余虽有天理之存焉者寡矣非自弃其徳乎然则畜徳乃在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乎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平声】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鄙夫只是乡人之庸庸者本无大破壊处只富贵一念割不下便当无所不至初然只是

    鄙夫后来是大奸大恶若出两截人殊不知其为必至之情也若谓鄙夫不可与事君初然亦信不及故圣人姑自疑其辞曰与哉其旨严矣鄙夫正后世所谓好人便是 何必陋恶圣人穷奸邪之祸而止以鄙夫概之欲人主辨奸之微也 乡原鄙夫皆是圣人题画出其情状亦甚不相逺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亡与无通】

    人生不能无气质之偏已为所性之累矣而天地之性未尝不呈露于气质之中识其偏而善反之古人之所以尽性也何至以古人之疾而今或亡之哉今之人非无古人之疾也而重壊于习染之私知诱物化任其质之所溺而不知反回视最初面目已失其真盖疾犹是也而症已非矣狂者次于中行故为肆矜亦狷之流故为亷愚则多木讷之意故为直三疾古人尝因之以入道矣今也狂流而荡矣非肆也矜流而忿戾矣非亷也愚流而诈矣非直也名存而真亡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欲人反而自叩其有亡也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天下盖有以邪而奸正者若紫夺朱郑声乱雅乐是也此犹其小者国家淆乱国是倾陷正人莫如利口其乱正之势亦犹紫夺朱郑声之乱雅乐然极其祸能令人主之心为其所中而不觉能令天下士大夫之情为其所簧鼓而不自持直举人国而覆亡之犹反掌耳可畏哉是圣人所以深恶而痛絶之也唯仁者能恶人其有知三者之足恶盖亦鲜矣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乆矣夫圣人之不得已而有言也可言非道也圣人虑以言求道而反格于道故慨然有无言之叹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盖借疑问以发夫子之藴也夫道即天之所以为天也天何言哉上夫之载无声无臭是也而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莫非道也天亦卒归于无言而已以无言之天显设于四时百物而非滞于有以时行物生之天复归于无言而非沦于无所为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者也至哉天乎述道者述此而已然则道固有超于言者矣又有不言而言者矣而猥欲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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