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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 张栻 着

    万章上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爲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问于公明髙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髙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髙以孝子之心爲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爲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爲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爲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圣人尽性者也能尽其性故爲人伦之至帝舜之怨慕学者所当深思力体不可以易而论也公明髙盖或知此故孟子举其语而因以发明之谓公明髙之意以爲孝子之心不若是恝然盖孝子之于亲其爱敬之也深笃故其望之也切至不可矶爲不孝而愈踈亦爲不孝盖亲亲之心于是爲至我竭力耕田共爲子职而已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述舜之意云耳谓我知竭力耕田以共子职而已而父母不我爱于我岂有所未尽而致然欤不委之命而存于性反复思念求其道而未得至于号泣于旻天此舜之所以爲怨慕也所谓于我何哉是当深味帝舜之心于言意之表也方是时尧使其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之于畎亩之中而天下之士亦皆就之尧且将以天下让焉宜舜之有得乎此也而以夫不顺于父母之故若穷人无所归则舜之心果何如哉曰若穷人无所归则见其皇皇然有求而不得也人恱之好色富贵众人之所欲在圣人则所欲不存焉所欲不存于此而有至忧焉惟顺于父母则可以解忧也盖父母之意于我有所未顺是吾所以顺乎父母者未至也此舜之所忧也人莫不有所慕舜亦有所慕人之所慕物欲之诱而舜之所慕则天性之不可解者其于斯世无一毫存于胷中终身乎父母而已曰慕则无须?而不在乎此至诚无息者也此之谓大孝至于瞽瞍厎豫而天下化至诚之能动也孟子反复发明之可谓至矣夫仲弓问仁孔子对以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而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舜亦有怨与忧乎噫明乎此而后知圣人之心天之所为者也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牀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已与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曰然则舜僞喜者与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子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舜不告而娶与常人异前篇盖论之详矣若完廪浚井则事之所无也故程子曰论其理则尧在上而百官事舜于畎亩之中岂容象得以杀兄而二嫂治其栖乎学孟子者以意逆志可也故孟子未暇正其事之有无独答其大意以明舜之心谓舜非不知象之将杀已也然象忧亦忧象喜亦喜程子曰天理人情于是爲至舜之于象周公之于管叔用心一也盖象忧喜舜亦忧喜是其心与之爲一亲之爱之未尝间也夫象之所爲忧者疾舜故谋以害之也而舜亦忧者忧乎已何以使象之至此也象之喜者有时而彼以喜来则舜固不逆其诈亦从而爲之喜也其忧也纯乎忧其喜也纯乎喜亲之爱之而不知其他此仁人之于弟也天理人情之至也象忧而舜漠然不以爲忧象喜而舜疑之不以爲喜则在我之诚先不笃矣岂圣人之心也哉故周公不知管叔之将叛是大舜此心也万章犹未之识意以爲忧或可也喜其僞乎孟子于是引子产之事子产虽未足以进乎圣贤之事业然其不以诈待校人之心则君子之心也故曰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夫可欺以其方者以其忠信待人也难罔以非其道者以其理义素明也夫子产犹能以忠信待校人况于圣人人伦之至其于兄弟之间有一毫未尽者乎彼以爱兄之道来来则我诚信而喜之岂有僞也此当深味而黙识之要不可以言语尽也嗟乎舜处夫顽父嚚母傲弟之间而烝烝乂不格奸终至于化成天下惟其纯乎是心而已纯乎是心者纯乎天也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盖此心也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爲事立爲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苖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爲天子弟爲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爲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舜之处象可谓尽矣象虽不道而吾之弟也仁人之于弟亲爱之而已矣吾爲天子而可使弟爲匹夫乎故封之于有庳然象之不道也讵可以君国子民乎故使吏治其国纳其贡税而不得以?彼民也而其亲爱之至又欲常常而见之故使不拘夫朝贡之时源源而来若天子以政事接于有庳之君然夫其所以处之曲折详备如此此仁之至义之尽亲亲之心而大公之体也虽然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不宿怨在他人则如之何其不藏怒不宿怨之心则同也然则他人则有可踈絶之道而在弟则惟当亲爱之而已耳此其异也或曰周公之于管蔡如之何盖管蔡挟武庚以叛忧在庙社孽在生民周公爲国讨乱也象之欲杀舜其事在舜之身耳固不同也舜于周公易地则皆然盖其存心爲天理人情之至则一也

    咸丘防问曰语云盛徳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勲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爲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爲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尧老而命舜摄天下之事是则尧犹爲君而舜则臣也尧崩舜率天下之臣民以爲尧三年丧是犹以尧之事行于天下也至于尧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而天下狱讼讴歌归之不容舍焉而后舜始践天子位此尧舜相继之际书传所载莫详焉而独见孟子之书也嗟乎圣人奉若天命其所处皆义理之精微而后世以私意求之几何而不爲齐东野人之论哉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而舜既爲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説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爲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爲父不得而子也

    于此非特可辩瞽瞍不爲臣之事盖可以得读诸之法也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此北山之篇曰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者之所作也以爲普天之下皆王土也率土之濵皆王臣也何独使已劳于外而独不得养父母乎而咸丘防遽引以证天下无非臣则瞽瞍亦当爲臣何其失诗人之防也故孟子遂爲言説诗之法文者错综其语以成辞者也以文害辞谓泥于文而失其立辞之本也以辞害意谓执其辞而迷其本意之所在也故必贵于以意逆志以意逆志者谓以其意之见于辞者而逆夫其志之存于中者如此则其大指可得也如云汉之诗所谓周余黎民靡有孑遗者盖宣王忧民之切以爲旱既太甚若犹未已则周余黎民将无有孑遗矣若以辞害意则谓周果无遗民可乎孟子既辩咸丘蒙说诗之非于是言舜所以事瞽瞍者以告之夫孝子之心莫不以尊亲爲至也而尊亲之至有过于天下养者乎是所谓尊之至此舜之孝思所以爲天下万世之则也然则天子固爲天下尊矣而天子之父又天子之所当尊此太极之所以爲一古今之通义也然则谓瞽瞍之爲臣不亦悖于理之甚乎虽然语所谓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则亦固有説矣以舜之事论之父之诏子盖常理也今以瞽瞍之顽舜尽子道至于至諴感神而瞽亦允若焉是感格之端乃在于舜所以变化瞽瞍之气质者舜也斯谓之父不得而子则可矣古之人君盖有受敎于其臣以成其德者如太甲之于伊尹成王之于周公谓之君不得而臣亦可也盖在子知尽事父之道而已在臣知尽事君之道而已而自后世观之则见其有不得而臣不得而子者焉故云尔也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爲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圣人之动无非夫也其相授受之际岂有我之所得爲哉善乎孟子发明之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夫天子而以天下与人则是私意之所爲乱之道也尧之于舜选于天下而荐之天耳而舜之卒有天下者天实爲之尧岂能加毫末于此哉故谓之天与之也以行与事示之者以其所行与当时之事观之则可见天之所与矣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乃其行与事之可见者也盖祭而备顺是百神所享也至于烈风雷雨而弗迷又可见其享之之实也神人一理神之所享民之所安者也天与之即人与之矣然则尧何加毫末于此哉舜之相尧厯年如是之乆其荐于天?于民者如是其着此乃天也尧崩舜率天下而服尧之丧尧丧既除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不敢以己爲天子而听天所命也朝觐讼狱讴歌者皆相率而归之不容舍焉夫然后归而践位其从容于天人之际盖如此然则舜亦岂能加毫末于此哉故曰圣人之动无非天也夫所谓天者至公无私之体也天之视听何自而见民之视听是也朝觐讼狱讴歌之所归是天命之所归也玩此章则圣人所谓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者殆可得而究矣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隂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啓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啓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厯年多施泽于民乆啓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厯年少施泽于民未乆舜禹益相去乆逺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爲也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尧舜传之贤禹传之子而后世遂有至禹而德衰之论此以私意观圣人也非惟以私意观禹亦以私意观尧舜者也盖尧之与贤非固舍其子必欲与贤以示公也以是存心则是私意而已岂所以爲公哉而禹之与子也亦岂必欲与其子者哉孟子之言着明矣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天与贤则贤者立焉天与子则子立焉然则天与圣人果且有二乎哉此所谓天下之大公若加毫末于此皆私意也禹荐益于天与尧之荐舜舜之荐禹其心一也益避禹之子与舜之在南河禹之在阳城其心一也天而与益则朝觐讼狱讴歌者皆归之益践天子位矣禹亦岂得而不与之哉而天则与子也禹亦岂得而与之哉使天而与丹朱与舜之子则舜禹固得遂其终避之意犹益得遂其终避之志者也故曰其心一也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其发明天人之际深矣莫之爲言无有爲之者而其爲则天也莫之致言无有致之者而其至则命也言天而又言命天言其统体而命言其命乎人者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而舜禹之爲相厯年多施泽之乆故天下归之啓贤能敬承继禹之道而益相禹未乆故天下归啓此岂有爲之者乎岂有致之者乎而其爲也其至也则可以曰天与命也圣人乐天而知命故无违也虽然人君爲不善而天命去之则是有所爲而致也独不可言天与命欤孟子盖亦尝论之矣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盖如尧舜禹益之事天理之全而命之正也若夫爲不善以及于乱亡则是自絶于天以遏其命不得谓之得其正矣然而其爲是事则有是应谓之命则可也孟子因论尧舜禹禅继之事而遂及于匹夫有天下与继世有天下之理而论伊周孔子之事所以极乎天命之微也匹夫而有天下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仲尼之不有天下则以无荐之于天者也此天也继世以有天下者必其恶如桀纣而后爲天所废不然则其继世固宜故益伊尹周公虽德盛而不有天下也太甲虽不敬于始伊尹放之于桐使之改行及其克终则奉而归之皆顺天命也以此可见继世之君非若桀纣则不爲天所废也周公之不有天下亦若是矣此皆言天理之常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一者何也亦曰奉天命而已矣而司马君实苏子由各以其私意立论愚不得而不辨也司马氏之论曰禹子果贤而禹荐益使天下自择啓而归焉是饰僞也益知啓之贤得天下之心已不足以间而受天下于禹是窃位也禹以天下授益啓以违父之命而爲天子是不孝也恶有饰僞窃位不孝之人而谓之圣贤哉此未知禹不得授之于益益不得受之于禹也禹以益之贤使宅百揆而荐之于天耳禹崩益以冢宰率天下行三年丧丧终则避位焉禹之子啓贤而天下归之固其所也禹也益也啓也皆岂能加毫末于此哉苏氏之论曰使舜禹避之天下归之而尧舜之子不顺将使天下而废其子欤将奉其子而违天下欤而事之至逆由避致之也至益不度天命而受命于禹禹逊之而天下不从而后不敢爲匹夫犹且耻爲之而谓益爲之哉此尤不思之甚者也舜禹岂有富天下之意乎哉终其事而避其位若天下归吾君之子固其所也而天下归之自不舍耳舜禹若逆计其利害而遽自立则是何心哉益爲禹所荐故终其冢宰之事三年丧毕避啓箕山天下归啓益固得其所也而以私意得失轻重圣贤何其不之思欤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嚣嚣无欲自得之貎】我何以汤之聘币爲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爲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爲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已而正人者也况辱已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所谓乐尧舜之道者果何如哉伊尹之在莘野饥食而渴饮朝作而夕息何以异于田夫野人乎惟其行着习察顺命乐天而无一毫损益于其间此即尧舜之所以治天下者而伊尹之所乐有在乎是也既曰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又曰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盖其禄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之心即一介不以取与之心也既曰义而又曰道无体用而明之也其不即应汤之命者以其未可也其幡然而改者以其可也非前日之不是而今日改之是也盖汤三往聘之则其志笃矣于是始起而从之也若于其未可而遽起与于其可而不幡然则皆有害于尧舜之道非其所乐者矣故于其未可则曰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及其可则曰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岂若于子身亲之此其从容于出处之际者然也谓非子觉之而谁者非不让也理固若是也思天下之民有不被尧舜之泽若已推而内之沟中者仁者与亿兆同体无不爱也前日处畎亩之中斯民之困穷有所不得而与一旦以身许成汤则当以天下之重自任此乃尧舜之道而天之理也即其饥食而渴饮朝作而夕息者也伊川先生曰予天民之先觉者譬之皆寐天下未觉以我先觉振动未觉者亦使之觉及其觉也元无少欠亦无増加适同而已盖天之生民均具此理惟圣贤先得其所同然者是在天生此民中爲先觉之民也众人方且蔽而莫之知故有待于圣贤之觉其所以可得而觉者以其本有故耳既言知而又言觉者知言知有此事觉言有所省觉固有浅深也虽然圣贤所以觉天下者则有其道矣非惟敎化之行涵濡浃洽有以使之然而其感通之妙民由乎其中固有不言而喻未施而敬者或谓语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圣贤固不能使天下之皆觉也然而天下有可觉之道圣贤有觉之之理其觉也虽存乎人而圣贤使之由于斯道虽曰未之或知固在吾觉之之中矣伊尹之所以出而就汤者盖如此孰谓以割烹要乎枉已以正人无是理也已既先枉而将何以正人乎枉已正人且不可而谓屈已而可以正天下有是理乎割烹之论殆出于春秋战国之际枉已求合者之所爲故不得不明辨也圣人之行不同或逺以避之或近而就之或辞禄而去或委身而不去虽曰不同而归于洁其身则同盖循天理之常未尝少枉以失其身也若后世不知天理之所存而务爲小亷一节而求以自洁是则私意之爲非圣贤归洁其身之道也谓以尧舜之道要汤者言伊尹行尧舜之道而汤往致之耳非伊尹有要汤之心也若行道于此而要君之聘于彼则岂所谓道者哉末引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以见伊尹所以出而佐汤伐夏救民之实也言天诛造攻于牧宫者盖桀爲不道是自造攻也造攻者桀也诛之者天也而伊尹则相汤始于亳而往征之然则其伐夏也何有哉奉天命以讨有罪而已矣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衞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爲之也于衞主顔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衞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爲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爲主观逺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爲孔子

    众人不知有命故于其无益于求者强求而不止若贤者则安于命矣知命之不可求也故安之若夫孔子所谓有命者则义命合一者也故孟子发明之曰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非圣人择礼义而爲进退圣人进退无非礼义礼义之所在固命之所存也此所谓义命之合一者也然则谓主痈疽与侍人瘠环者何其不知圣人之甚哉于衞主顔雠由与夫微服而过宋之时主司城贞子二子盖亦两国之贤者敬慕夫子而爲之主非夫子之求之也观近臣以其所爲主观逺臣以其所主此泛言观人之法岂独爲人臣者所当知爲人君者尤当明此义也苟能以其所主观逺臣以其所爲主观近臣则逺近交见而无蔽于耳目之私矣孟子因论孔子而及于此实观人之要也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缪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爲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乗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竒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曽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爲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缪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爲而谓贤者爲之乎

    战国之际好爲此论以污贤者此非特疾贤恶善之意盖其所爲类此而欲借贤者以自班耳故孟子反复详辨以救其流也百里奚虽霸者之佐然不可不谓之智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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