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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旧撰《国学概论》,已着墨家得名乃由刑徒劳役取义,而于儒字尚无确信。及着《先秦诸子系年》,乃知许叔重说文儒为术士之称,术指术艺,术士即斓习六艺之士,而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因知儒墨皆当时社会生活职业一流品,此乃自来论先秦学派者所未道。越数载,胡适之先生有《说德》篇(刊于《胡适论学近着》第一集),亦以生活职业释儒字,而持论与余说大异。因撰此文,藉以清胡先生及读者之教正。

    一、驳最初儒皆殷人皆殷遗民之说

    孔子段人,不能即征儒者之皆殷遗民。孔子弟子分布,鲁为多,卫次之,齐又次之,而籍宋者特少。胡文引傅孟真说,鲁为殷遗民之国。然孔门鲁籍弟子,固有确知其非殷遗民者。姑举颜氏说之。《左传》襄公十九年:“齐侯娶于鲁日颜激姬,其侄籁声姬。”注目:“颜籁皆姬母姓”(当回母氏),则颜氏为姬姓鲁族审矣。《姓谱》:“颜姓本自鲁伯禽支子有食采颜色者,因以为族。”此当有本。仲尼弟子传,颜氏居其八,颜路、额回。颜幸、额高、颜祖、颜之仆、颜韩、颜何,皆鲁人。颜之推云:“仲记母族。”孔庙韩敕修礼器碑:“颜氏圣舅,家居鲁,亲里在尼山,汉为昌平亭。”此孔门弟子颜氏为鲁人,决非殷民之确证也。(春秋又有邹颜,与鲁颜别。松羊传》所称邦委颜是也。然郑亦非殷后。)其他孔子弟子稍著者,其籍贯皆已考详于《系年》。岂得因鲁地有殷遗民,遂轻谓鲁儒皆殷遗哉?

    二、驳儒是柔懦之人为亡国遗民忍辱负重的柔道观说

    《说文》:“儒,柔也。术上之称。”此当断为两句。柔者儒字通训,术上则儒之别解。胡文不辨许书句读,遂疑儒术尚柔,桥矣。即谓儒道尚柔,亦未必与亡国遗民相涉。胡文举正考父佐戴武宣而鼎铭云云,考宋戴公元当周宣王二十九年,上距殷灭已三百二十五年。 正考父鼎铭, 特其私人之处世格言云然耳,岂得谓是 “殷民族一个伟大领袖之教训”?又岂得据以谓“柔逊乃般人亡国状态之遗风”?考之古说,殷尚鬼,周尚文。尚鬼者,尊信宗教,富于理论想像而长艺术。尚文者,擅政治与军事之组织而重现实。此为殷周两部族特性相异之传说。征之载籍,确可依信。春秋以下之宋人,大率偏骛理论,不顾事实,有一往无前之概,盖犹不失古先遗风。宋襄公谓“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此谓之狂骛于想像而不顾事实可也,谓是亡国遗风之柔逊则不可。华元之杀楚使者申舟,曰: “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亡一也。” 乃杀之。此谓之偏守理论而轻视事实可也,谓是亡国遗风之柔逊,又不可。楚既围来,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提,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楚卒为退师三十里而与之乎。此岂所谓亡国遗风之柔逊者耶?其他如宋向成之解兵,宋王假之仁义,又如宋人之惬苗助长,与白日而攫金于市,皆其骛想像忽事实之证也。孔于为殷遗,而居鲁邦,为东周文献渊教,其所崇重向往者,日文王周公,盖孔子乃组合中国往古传统殷周两族一偏理想一重实际之两端,而创为儒道之中庸。据《论语》与《周易》,儒家论人事皆尚刚,不尚柔。质之东周殷族风尚,即无柔懦之征,求之儒家经典明训,亦无主柔之说。胡文所举,全无实际,臆测之辞,不攻自破矣。

    三、驳儒为殷遗民穿戴殷代古衣冠习行殷代古礼说

    儒家所言礼,皆周礼也。孔子日:“夏礼吾能言之,把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此孔子自言夏殷之礼因文献不足而不能征。又回:“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堤孔于又言周礼承夏殷之后,集文化大成,而为孔子所愿从矣。故日:“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是孔门言礼直承周代,绝无疑义。孔子何以能言周礼,则以西周“礼书”犹存于鲁故也。卫祝低有言:“伯禽封鲁,其分器备物典册”,此西周“礼书”在鲁之所由也。故晋韩宣子聘鲁,见《易》“象”与《春秋》,而日:“周礼尽在鲁矣。”齐仲孙淑之省鲁,亦日:“鲁秉周礼,未可动。”哀公三年,桓值二宫灾,命周人出御书,宰人出“礼书”(以上皆见《左传》)。此皆周之典籍鲁有其副之证。故孔子曰:“吾观周道,幽厉伤之,吾舍鲁何适矣。’*礼运》)又其对哀公日:“文武之道,布在方册。”以哀公问》)而庄子亦言之,曰:“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督之士,指绅先生多能明之。”(《天下》篇),此鲁存周礼,为儒道所本之明据确证也。例、戴记·明堂位》:“凡四代之服器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也。天下以为有道之国,是故天下资礼乐焉。”此儒业独盛于鲁之所由也。又《左传》哀公十七年,公会齐候盟于蒙,孟武伯相。齐候稽首,公拜。齐人怒,武伯日:“非天子,寡君无所稽首。”二十一年,公及齐候都子盟于顾,齐人责稽首,因歌之日:“鲁人之阜,数年不觉,使我高蹈。唯其儒书,以为二国忧。”孟武伯问孝于孔子,其父游子,实先为孔子弟子。此称儒书,即周室相传古“礼书”也。若为殷礼,鲁之公卿,岂敢据亡国之礼,不稽首而拜,以逆大国之怒乎?再亲征之于孔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 拜下, 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白虎通·拂冕》篇: “麻冕者何,周宗庙之冠也。”拜乎上者,刘宝桶《论语正义》据凌廷堪《礼经释例》,谓当时如燕礼,土相见礼,公食大夫礼,聘礼,凡应于堂下拜者,皆不循臣礼之正而拜乎堂上,故孔子非之。据此,则孔子所躬行之礼,其为股礼乎,抑周礼乎,又不烦言而解矣。

    再论儒服。《儒行》篇,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日:“丘少居鲁,衣逢技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注:“逢犹太也。大技之衣,大袂禅衣也。”《庄子· 盗路》篇:“指衣浅带”,《释文》:推本又作缝。《列子·黄帝》篇:“女,逢衣徒也。”《释文》向秀注日:“儒服宽长而大。”《旬子啡十二子》篇:“其冠进,其衣逢。”又《儒效》篇:“缝衣浅带,解果其冠。”杨注并回:“逢,大也。” 《淮南·齐俗》:“裙衣博袍。”高注:“裙,褒也。’褒亦大也。又《记论》: “褒衣傅带。’批在礼家谓之移袂之衣。《周礼·司服》郑注:“土之衣袂皆二尺二寸而属幅,其祛尺二寸。大夫以上侈之。侈之者,盖半而益一焉。半而益一,则其袂三尺三寸,祛尺八寸。”盖上之袂以布一幅为之,大夫以上之换加半幅布。儒者缝衣即土服,视当时大夫之服而稍敛其制,乌有所谓穿殷代之古衣?儒术既盛行于鲁,及于战国,而春秋封建衣冠之制渐坏,《儒行》作者遂以缝衣为鲁之乡服焉。然要之古无以缝衣为殷制者。《论语》公西华之言回:“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郑注:“衣玄端,冠章甫。”玄端即正幅之袂,即缝衣也。章甫则为礼冠。此证当时礼冠有用章甫者。若当时未有此制,孔子与子华,乃舍周之委貌而服殷冠,是畔民也。又乌见所谓亡国遗民忍辱负重之柔逊?盖当时本以章甫为贵族之冠,故孔子既冠章甫,而鲁人涌之日;“蓑衣章甫,爱得我所。’然则孔子之冠章甫,以其为止放,非以其为殷遗民放,又昭灼甚明矣。《郊特牲》《土冠记》并云:“委貌,周道也。章甫,殷道也。毋追,夏后氏之道也。”据怕虎通》,此三冠制稍有大小之差。然章甫固为殷冠与否,尚无的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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