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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愤怒的乡村最新章节!

,现在失了效力,第二天早晨,和葛生哥的儿子同时抬出门的还有好几个棺材,凄凉的丧锣断断续续地从屋衖里响到了田野上的坟地,仿佛哀鸣着大难的来到。

    三天内,傅家桥已经死去了五个小孩、六个老人、五个女人和四个中年人,这里面除了葛生哥的孩儿,还有菊香的弟弟阿广、阿波嫂、中密保长、长石婶、吉祥哥、灵生公、华生的邻居立辉和阿方……

    一些健康的人开始逃走了,街上的店铺全关了门。路上除了抬棺材的人来往以外,几乎绝了迹,谁也不敢在什么地方久停,或观望这里那里,除了凄惨的呼号和悲鸣的声音以外,整个村庄像死了一般的沉寂。谁要想起或听到什么声音,就失了色,觉得自己仿佛也要作起怪来,下起痢来,立刻要倒了下去似的。

    掏河的工人已经到了傅家桥,督工的是阿如老板、阿生哥、阿品哥、孟生校长、黑麻子温觉元。但现在只剩了阿品哥和温觉元偶然跑到岸上去望望,其余的人都已先后逃出了傅家桥。那些高大的勇敢的经历过无数次的天灾人祸和兵役的北方工人,也禁止不住起了恐惧。他们只是躲在河床上工作着,不敢跑到岸上去和村中的人接触。他们工作得非常迅速,一段又一段,恨不得立刻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华生的心里一样地充满了恐惧和悲伤,他亲眼看着他的侄儿死去,他又亲手把他埋葬,他亲自侍候他的阿哥,小心地照顾着他的嫂子和侄儿女,又不时去安慰阿波哥,去探望菊香。他晚上几乎合不上眼睛,一会儿葛生哥要起床了,一会儿葛生嫂低低地哭泣了起来,一会侄儿女醒来了。等到大家稍稍安静了一点,他才合上眼睛,就忽然清醒过来,记起了菊香。

    “我……我这次逃不脱了……”菊香曾经呜咽地对他说过,她也已经患了这可怕的病。“我好命苦呵,华生……”

    她几乎只剩着几根骨头了,华生的心像刀割似的痛,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忙碌地给她找医生,送药方,她的父亲到现在仍然很不关心她。他死了儿子,简直疯狂了,天天喝得醉醺醺的。

    “完了,完了,……”葛生哥清醒的时候,叹息着说,随后又很快的昏昏睡去了。他瘦得那样的可怕,仿佛饿了一个两个月似的。

    葛生嫂几乎认不出来了,蓬乱地披着头发,穿着一身满是尿迹的衣服,拖着鞋带,用眼泪代替了她平时唧唧哝哝的话。

    傅家桥的消息很快的传到了城里,第四天便来了一个医生和两个看护,要给村里的人治病,但大家都不大相信西医,尤其是打针开刀。

    “那靠不住,靠不住,”他们这样说,“动不动打针剖肚皮。从前有人死过……”

    但华生却有点相信西医,他眼见着中医和单方全失了效力,也就劝人家听西医医治。年青的人多和华生一致,首先给医生打了防疫针。阿波哥因为恨了中医医不活自己的妻子,也就给西医宣传起来,其中宣传得最用力的,却是阿波哥隔壁的秋琴,她几乎是第一个人请医生打防疫针,她又说服了她的七十五岁的祖母。随后她穿着一件消毒的衣服,戴着口罩,陪着医生和看护,家家户户的去劝说。她是很能说话的。

    “听我的话,阿婶,阿嫂,”她劝这个劝那个,“让这位医生打针,吃这位医生的药。我敢担保你们没有病的不会生病,生了病的很快好起来。我看过许多书报,只有西医才能医好这种病的,我没有病,但是我首先请他打了针了,你们不信,把手臂给你们看,”她说着很快的卷起了袖子,“你们看,这贴着橡皮膏的地方就是打过针的,一点点也不痛,很像是蚊子咬了一口那样,但是没有蚊子那样咬过后又痛又痒,他给我用火酒抹了一会就好了。现在这里有点肿,那是一两天就会退的。这比神药还灵,所以我敢跑到你们这里来,我的祖母也给打过针了,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她……”

    她说的那样清楚仔细,比医生还婉转,于是村里人陆续地依从了。

    同时,华生也已说服了他的阿哥和嫂嫂连他的侄儿女也打了针。菊香是不用说的,最相信华生的话,随后他又带着几个年青人和秋琴一起去到各处宣传劝解。

    过了两天,疫势果然渐渐减轻了,患病的人渐渐好起来,新的病人也少了,傅家桥又渐渐趋向安静。

    “华生救了我的命了,”葛生哥觉得自己得了救,便不时感激地说。“我总以为没有办法的,唉,唉……这真是天灾,真是天灾……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他饶恕了好人……”

    “孩子呢?孩子犯了什么罪呀?……”葛生嫂听着不服了,她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葛生哥好了起来,也就心安了一点,又恢复了她平日的脾气。“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懂得什么好事坏事,也把他收拾了去……”

    “那是气数呵,”葛生哥叹息着说,“命里注定了的,自然逃不脱……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但他虽然这样劝慰着葛生嫂,也就禁不住伤了心,眼泪汪汪起来。

    华生心里有话想说,但见到葛生哥这种情形,也就默然走了开去。随后他到街上看了一次菊香,心中宽舒下来,就站在桥头上站了一会。

    桥的北边,河东住屋尽头的高坡上,那块坡地,现在摆满了棺材了,草夹的,砖盖的,也有裸露的,横一个,直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每一个棺材旁插着一支绿色的连枝叶的竹子,上面挂着零乱的白纸的旗幡,表示出都是新近死去的。

    华生不觉起了一阵恐怖,又起了一阵凄凉。

    在那边,在那些棺材里,躺着的尽是他的熟人,无论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的名字、相貌、行动、声音和历史,几天前,他们都是好好的,各人辛辛苦苦的做着活,各人都为自己的未来、子孙的未来打算着,争着气,忍着苦,但现在却都默默无声的躺下了,过去的欢乐、悲苦、志气、目的,也完全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只留下了一口薄薄的棺材。大的灾难一来,他们好像秋天的树叶,纷纷落下了。而过了不久,他们的名字、相貌、行动、声音、甚至那一堆的棺材也都将被人忘却,被岁月所消灭,正如落到地下后的树叶不久就埋没了一样……

    华生不觉凄凉地缩回了眼光,望着近边的河道和两岸。过去几天里,他不相信他的眼光没有注意过河道河岸,但他却一点也记不起来它们的情状,现在,他可第一次看清楚了它变得什么样子:

    河已掏过了,工人们好像离开傅家桥已有两三天,看不出河道掏深了好多,只看见河底的土换了一种新的,颇为光滑,仿佛有谁用刨刨过一样。两岸上堆着一些松散的泥土。而且靠近着岸边,甚至有些已经崩塌到了河滩上。

    华生转过身来望着桥南的河道和两岸,一切都和桥北的一样,他走下河底,朝南走回家去。

    现在他又开始注意到了河底井边的吸水的人,虽然没有以前那样忙碌,拥挤,但也还前前后后一担一担的联络着。许多人许多人穿着白鞋,手腕上套着麻绳或棉纱的圈子,那显然是死了长辈的亲人,有些人憔悴而且苍白,不是生过轻度的病,就是有过过度的悲伤或恐怖的。

    他们没有一点笑脸,看见华生只是静默地点点头,华生慢慢的走着,也不和他们说什么。他感觉到了无限的凄凉,几天不到这河道来,仿佛隔了十年五年似的,全变了样子。几天以前,这里主宰着笑声话声,现在静寂着。几天以前,在这里走着许多人,现在躺在棺材里了。而河道,它也变了样,它在他的不知不觉中已经经人家掏起了一点土,一条条的裂缝给填塞了,变得很光滑。

    但越往东南走,河道的底却越多旧的痕迹来,岸上的土也少了起来。

    “这一定是连那些工人也吃了惊,马马虎虎完了工的,”他想,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但同时他忽然听见了汲水的人的切切的语声:

    “嘘!闭嘴……他来了……”

    “唉,唉……”

    华生呀地呆住了。他看见他们的脸上露着惊惧的神情,仿佛有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对他保守着秘密似的。他禁不住突突地心跳起来。

    “什么事情呀?……”过一会儿,他问。

    大家摇一摇头说:

    “你好,华生……”

    他看出他们像在抑制着一种情感,愈加疑惑起来,用眼光盯住了他们说:

    “我明明听见你们在讲什么,看见我来了,停了下来的。”

    “我们在讲掏河的事情呢,华生。”一个中年的人说。

    “掏得怎么样?大家满意吗?”

    “唉,还说它做什么,我们没死掉才算好运气了……”

    “那自然,”华生说。“我想掏河的人一定也怕起来,所以马马虎虎的混过去了。”

    “一点也不错,他们简直没有上过岸,就从这河底走过去的。这种年头,我们还是原谅人家一些吧。坏人总会天罚的,华生,我们且把肚量放大些……”

    “你的话也不错。”华生说着走了。

    但是走不到几步,他忽然觉察出了一种异样:后面的人又围在一起谈话了,声音很轻,听不见什么,前面汲水的人也在咕噜着什么;他们都在别几个井边,没在他的井边汲水。

    他好奇地往他井边走了去。

    “不得了……不得了……”他听见有人在这样说。

    “呵呀……”他突然惊诧地叫着站住了。

    他那个最深的井已经给谁填满了土,高高的,和河道一样平。

    华生的眉毛渐渐倒竖了起来,愤怒压住了他的心口,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回转头来,他的身边站满了惊慌的汲水的人。

    “华生!”有人叫着。

    “什么?”他窒息地问。

    “等上三天……”

    “什么?……”

    “我们这些井里还有水可汲……”别一个插入说。

    “唔……”

    “我们相信就要下雨了……”另一个人说。

    “哦……”

    “你看,你看,太阳的光已经淡了,那里有了晕,明后天就要下雨了……大家忍耐一些时候吧……”

    “谁把那井填塞的?……”

    “三天不下雨,我们把那个坏蛋吊起来。”

    “谁填的,你们说来!”

    “你不要生气,不要问了,暂时放过他,那坏蛋,天诛地灭,他也不会好死的……你现在放大肚量……”

    “不错,华生,他不会好死的,”别一个劝着说。“现在这里元气未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别的井里还有水……”

    “三天不下雨,我们把他吊起来!”

    “我们现在咬着牙齿等待着将来报复……”

    “将来报复……”

    “记在心里……”

    “等待着……”

    “等待着……”

    华生看大家都是这种主张,也就依从了。

    “好,就耐心等待着!”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回家了。

    但他的心里依然是那样的愤怒,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填的人捉来,一斧头砍死了他。

    “我费了多少工夫!我费了多少工夫!……”他蹬着脚叫着说。“再不下雨,井水一个一个都要干了……”

    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熟。他推想着那个填井的人一定就是上次丢死狗的人,也一定和他有仇恨的人。

    “但这井水是大家都可以汲的,害大家做什么呀?……”

    “他管什么大家不大家!”葛生嫂叫着说。“他管自己就够了!现在谁不是这样!只有你们两兄弟这样傻,自己管不了,还去管人家!……”

    “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报的……”葛生哥劝慰着他们说。

    当天夜里,华生正在床上气愤地躺着的时候,他听见外面起了风了。

    呼……呼……呼……

    它吹得那样猛烈,连窗纸也嘘嘘地叫了起来。

    随后像飞沙走石似的大滴的雨点淅沥淅沥地响了。

    “雨!……雨!……”他叫着。

    “雨!……雨!……”葛生嫂在隔壁应着。

    “老天爷开了眼了……”葛生哥欢喜得提高了声音。

    随后风声渐渐小了,雨声仍继续不断的响着。

    整个的村庄都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到处都听见开门声,欢呼声:

    “雨!……雨!……”

    到处有人和着:

    “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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