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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克莱芙王妃最新章节!

    洛林红衣主教主宰了王太后的思想。德·沙特尔主教代理完全丧失了她的恩宠,他应当感到这种损失有多大,却没有什么感觉,只因他有了自由和对德·马尔蒂格夫人的爱。

    在国王伤势危殆的十天中,洛林红衣主教从容计谋,促使王后采取符合他的意图的决定。因此,国王一驾崩,王后就命令大总管为先王守灵,在图尔奈勒城堡主持丧葬仪式。这种差遣使他远离一切国事,剥夺了他的行动自由。大总管派个亲差去见纳瓦尔王,请他火速到京,以便共同遏制吉兹兄弟眼看要升到的高位。军权落到了德·吉兹公爵手中,财权则由洛林红衣主教掌管。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被逐出宫廷;应召人朝办事的两个人,一个是大总管的公开敌人德·图尔农红衣主教,一个是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的公开敌人,掌玺大臣奥利维埃。总而言之,朝廷面目全非了。德·吉兹公爵跟嫡系亲王并驾齐驱,在先王的丧礼仪式中,也能给国王提袍了。他们兄弟三人完全成了主子,究其原因,红衣主教固然影响着王太后的思想,但王太后也自有打算,只要觉得他们不安分了,就可以将他们打发走,反之,大总管得到嫡系亲王的支持,轻易是搬不动的。

    等到国葬一结束,大总管来到卢浮宫,受到国王十分冷淡的接待。他本想同国王单独谈一谈,可是国王却把两位吉兹先生召来,当着他们的面劝他去休息,说是财政和军务都已委派给人了,需要向他垂询时,自然会召他人宫。王太后接见他时,态度比国王还冷淡,甚至责备他曾对先王说,几位王子长相一点也不像父亲。纳瓦尔王人朝,也没有受到好一点的接待。孔代亲王不像他兄长那样能容事,竟然大发怨言,可是抱怨也无济于事,给个差使就打发他远离朝廷,派他去佛兰德签订和约了。对付纳瓦尔王也有办法,给他看一封伪造的西班牙国王的信,信中指责他在西班牙领土上制造事端,这就引起他对自己领地的担心;最后,有人暗示他最好去贝阿尔纳[注]。还是王太后给他一条出路,让他陪送伊丽莎白公主,甚至迫使他为公主打前站。这样一来,朝廷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同吉兹家族的权势抗衡了。

    陪送伊丽莎白公主的差使换了人,这虽然对德·克莱芙先生是件扫兴的事,但他无法抱怨替代他的人的高贵身份,他遗憾的主要不是这份差使的荣誉,而是携夫人远离朝廷、又不显出有意为之的时机。

    国王驾崩过后数日,朝廷就决定去兰斯[注]给新国王加冕。刚一有人谈论这次远行,一直装病而足不出户的德·克莱芙夫人,就请丈夫同意随宫廷的人前往,而让她去库洛米埃呼吸新鲜空气,将养身体。丈夫回答说,他同意,也绝不深究是不是健康的原因,她才不能随同前往。这事儿他已拿定主意,也就不难同意了。不管他对妻子的品德有多高的评价,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为慎重起见,最好不让她和她所爱的男人长时间相处。

    德·内穆尔先生很快就得知,德·克莱芙夫人不会跟宫廷的人同行,但是他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于是在启程的前一天,他去登门拜访,为能单独同她晤面,他就在礼节容许的限度内尽量晚点去。也是天从人愿,他走进庭院时,迎面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德·奈维尔夫人和德·马尔蒂格夫人,听她们说只有女主人一人在家。他登上台阶时心情激动和慌乱的程度,只有德·克莱芙夫人听仆人说德·内穆尔先生求见时的心情可与之比拟。的确,她当即心慌意乱,既怕他向她表白爱情,又怕自己的回答流露过多的心许,既担心这次拜访给丈夫造成忧虑,又担心自己不好处理:对丈夫讲又不是,隐瞒又不是,一时头脑乱纷纷的,无所适从,她万般无奈,只好作出决定:回避一件也许是她最渴望的事情。她派一名贴身女仆,到前厅向德·内穆尔传话,说她刚刚身体不适,抱歉不能领受他来看望的美意。这位王子不能见德·克莱芙夫人,而且不能见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见,这对他来说有多痛苦啊!次日他就走了,心中再也不抱一丝侥幸的希望。自从在太子妃宫里那次谈话之后,他没有对她说上半句话,现在他有理由相信,他向主教代理透露秘密是个过错,一错便毁了他的全部希望。总而言之,他上路时,种种念头只能加剧一种惨苦的痛悔。

    再说德·克莱芙夫人,刚才一想到这位王子来访,就不禁心慌意乱,可是,刚刚略微平静下来,她拒绝见面的理由便烟消云散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如果她有胆量,或者事情还来得及的话,她很可能派人请他回来。

    德·奈维尔夫人和德·马尔蒂格夫人离开她的府邸,又去看望太子妃。德·克莱芙先生正巧也在那里。太子妃问她们从何而来,她们回答说刚从德·克莱芙夫人那儿来,下午有一段时间,她们同许多人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她们走时只留下德·内穆尔先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德·克莱芙先生立刻警觉了,尽管他想像得出来,德·内穆尔先生常有机会同他妻子说话,但是此刻,这人就在他妻子那里,而且单独在一起,很可能正对他妻子谈情说爱,他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是一种新情况,简直无法容忍,心中顿时燃起空前猛烈的妒火。他在太子妃宫里坐不住了,便起身回府,却不知道回府做什么,是否存心打断德·内穆尔先生的拜访。快到府门前时,他就注意察看,有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这位王子还在,看样子人已经走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他可能没有呆多久,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感觉。他甚至想,自己应当嫉妒的人,也许不是德·内穆尔先生;他虽然确信无疑,现在却想找出些疑点,然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不能不确信,因此,他渴望的这种无法确定的态度不会持续多久。

    他首先走进妻子的房间,谈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就禁不住问她干了些什么,见了什么人;妻子都一一对他讲了。他注意到她根本没提德·内穆尔先生,就声音有点颤抖地问她,是否只见到这些人,好给她机会讲出这位王子的姓名,免除她耍心眼儿给他造成的痛苦。可是她没有见到人,也就没有向他提起人家;德·克莱芙先生声调颇伤感地又问道:

    “那么德·内穆尔先生呢,您没有见到他,还是把他遗忘了呢?”

    “我确实没有见到他,”他妻子回答,“当时我身体不舒服,就派一名贴身女仆去向他道歉。”

    “只有他来拜访,您的身体才不舒服,”德·克莱芙先生接口说道。“既然您见了所有人,对待德·内穆尔先生为什么要特殊呢?为什么在您看来,他不同于一般人呢?为什么您非得害怕见他呢?为什么您要让他看出您怕见他呢?为什么您要让他了解,您在运用他的爱赋予您的权力呢?您若是不知道他能区分无礼和您的严厉态度,还敢于拒绝见他吗?然而,您何必对他采取严厉态度呢?像您这样一个人,夫人,除了淡然处之,其他任何态度都等于送秋波。”

    “不管您怎样怀疑德·内穆尔先生,”德·克莱芙夫人又说道,“我认为您总不能怪我不见他吧?”

    “我还是责备您,夫人,”丈夫反驳道,“这些责备是有根有据的。如果他什么也没有对您说过,您为什么不见他呢?是的,夫人,他对您谈了。如果他仅仅以沉默来向您表达痴情,这种感情就不可能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您未能把全部真相告诉我,大部分向我隐瞒了;您向我承认那么一点甚至后悔了,没有勇气讲下去。我比原来估计的还要不幸,我成为世间最不幸的男子。您是我的妻子,而我就像对待情人那样爱您,可是我却看见您爱上另一个男人。他天天能同您见面,还知道您爱他。唉!”他提高声音说,“我原以为您能战胜对他的感情。看来,我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相信您能做得到。”

    “我不知道您是否错了,”德·克莱芙夫人又伤心地说道,“该不该肯定我这样非同寻常的方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错了,该不该相信您会正确对待我。”

    “不必怀疑了,”德·克莱芙先生立刻接口道,“您就是想错了:您期待我的事情不可能,我期待您的事情也不可能。您怎么还能希望我会保持理智呢?我发狂地爱您,我还是您的丈夫,难道您忘了吗?这两者以哪一种身份,都可能干出极端的事儿来,两者合起来,还有干不出来的事情吗?哼!”他继续说道,“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我只有强烈的、自己也把握不住的感情。我再也配不上您了,但是也觉得您同样配不上我了。我爱您,我恨您;我还冒犯您,在此请求您原谅;我钦佩您,又因钦佩您而感到羞愧。总而言之,我身上再也没有平静和理智了。自从您在库洛米埃对我谈过之后,自从那天您在太子妃宫中得知您的事传出去之后,我不知道自己还怎么能活着。我弄不清这事从哪儿传出去的,也弄不清在这事上,您和德·内穆尔先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永远也不会向我解释明白,我也绝不要求您向我解释。我仅仅请您不要忘记,是您把我变成世上最不幸的男人。”

    这番话说罢,德·克莱芙先生就离开妻子的房间,次日没有来见她就启程了。不过,他还是给她写来一封充满伤感、诚信和温情的信。她也回了一封信,回信极其动人,信誓旦旦,保证她过去的和将来的行为,而且,她的保证全是以事实为依据,确实表达了她的感情,因此,这封信对德·克莱芙先生起了作用,给他的心情带来几分平静;再加上德·内穆尔先生和他一同陪伴国王,没有和德,克莱芙夫人在同一地方,他确知这一点,也就安心多了。

    这位王妃每次同丈夫谈话时,丈夫对她表明的那种痴情,行为那样光明磊落,以及她对丈夫的友谊和歉疚,这些都在她心中起了作用,冲淡了德·内穆尔先生的影像;然而,这种情况仅能持续一小段时间,他的影像很快又重现,而且比以往更加鲜明,更加贴近了。

    这位王子走后最初几天,德·克莱芙夫人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后来才觉出别离之苦。自从爱上他之后,哪一天她都怕见到他,或者希望见到他;现在想到连偶然遇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心里就难受极了。

    她动身去库洛米埃,临行时还特别嘱咐,将那些复制的大幅油画带去。原画是德·瓦朗蒂努瓦夫人请人画的,为装饰她在阿奈的漂亮别墅;画中表现了先王在位时的历次著名事件,其中有麦茨之围[注],战功卓著者均画在上面,而且维妙维肖,德·内穆尔先生也在其中。也许是这个缘故,德·克莱芙夫人才要把画带上。

    德·马尔蒂格夫人也未能随朝廷去兰斯,她答应德·克莱芙夫人去库洛米埃小住几日。她们都是王后的红人,但彼此毫无嫉妒之心,更没有疏远之意。二人虽是朋友,但彼此并没有倾吐各自的私情。德·克莱芙夫人知道德‘马尔蒂格夫人爱着主教代理;反过来,德·马尔蒂格夫人却不知道,德·克莱芙夫人爱上了德·内穆尔先生,也不知道对方也爱这位夫人。德·克莱芙夫人是主教代理的侄女,在德·马尔蒂格夫人看来就显亲近;而德·克莱芙夫人也喜欢她,因为她们都怀着同样炽烈的爱,她们的情人又是两个知心朋友。

    德·马尔蒂格夫人按照许诺,到库洛米埃来会德·克莱芙夫人,发现这位王妃生活十分孤寂,她甚至想方设法处于完全孤独的状态,晚上呆在花园里也不让仆人陪伴。她来到德·内穆尔先生曾经偷听她谈话的小楼,走进朝向花园的房间,让侍女和仆人待在另一间屋里,或者待在楼前,听她招呼才能进去。德·马尔蒂格夫人从未来过库洛米埃,到这里一看十分惊讶,觉得处处美不胜收,尤其小楼特别秀美宜人。每天晚上,德·克莱芙夫人都和她在小楼里度过。两个年轻女子都怀着炽烈的爱情,她们在这世间最美的地方,悠闲自在,有说不完的话题,尽管没有真正交心,但是在一起闲聊也十分快活。

    德·马尔蒂格夫人若不是去主教代理所在的地方,她还真舍不得离开库洛米埃。满朝文武官员都在香堡,她就是动身去那里。

    洛林红衣主教主持了在兰斯举行的加冕典礼,然后,夏季余下的日子,国王和满朝文武就要在新建成的香堡度过。王后又见到德·马尔蒂格夫人,显得非常高兴,关切地询问一阵之后,又打听德·克莱芙夫人的情况,问她在乡间做什么。德·内穆尔先生和德·克莱芙先生都在座。德·马尔蒂格夫人赞不绝口,觉得库洛米埃美极了,她还详尽地描述了树林边上的那座小楼,以及德·克莱芙夫人夜晚独自散步的乐趣。德·内穆尔先生相当熟悉那个地方,自然明白德·马尔蒂格夫人介绍的情况,他暗自打主意,到那里去会德·克莱芙夫人,倒是可行的,不会被人发现。于是,他又向德·马尔蒂格夫人提了几个问题,以便再弄清楚一些。德·克莱芙先生在德·马尔蒂格夫人讲述的时候,就一直注视他,此刻认为看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听他提出的问题,就更证实了这种想法,毫不怀疑这位王子在打算去见他妻子。他的猜测没有错。德·内穆尔先生打定了主意,连夜考虑了实施的办法,次日一早找了个借口,向国王请假去巴黎了。

    德·内穆尔先生此行的真正意图,德·克莱芙先生已毫不怀疑了;不过,他也决定弄清妻子的行为,免得自己总受狐疑不定的折磨。他很想与德·内穆尔先生同时出发,暗暗跟踪,亲自察看对方此行能获得多大成功,可又担心他突然离去会显得异乎寻常,而德·内穆尔先生接到警报,可能会采取别的措施,于是他决定把此事托付给一个心腹。他完全了解这个世家子弟的忠诚和智慧,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为难处境,介绍了迄今为止德·克莱芙夫人的品德如何,嘱咐他紧紧跟踪德·内穆尔先生,仔细观察,看看他是不是前往库洛米埃,是不是乘黑夜潜入花园。

    此人执行这样一种差使胜任有余,果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超出了想像。他尾随德·内穆尔先生,到了距库洛米埃有半法里的一个村庄,这位王子便停下了。跟踪者不难猜出他是要在村子里等待天黑,认为自己不宜也在此等待,便走过村子,进入树林,停到他认为德·内穆尔先生必经之地。他的判断一点没错。夜幕刚刚降临,他就听见脚步声,虽然周围一片黑暗,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正是德·内穆尔先生,只见他围着花园转了转,仿佛听听是否有人,并且选择最容易潜入的地方。绿篱非常高,里面还有一道栅栏,就是要防止外人闯入,因此很难钻进去。然而,德·内穆尔先生最终还是进去了,他一进入花园,就不难辨清德·克莱芙夫人所在的地方。他望见那间屋灯火通明,所有窗户都敞着,他溜着栅栏接近小楼,那种慌乱和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他躲到一扇当作门用的落地富后面,要瞧瞧德·克莱芙夫人在做什么,只见她独自一人,那绝色的容貌能把人的魂儿钩走,他勉强控制住感情的冲动。天气炎热,她的头上胸前毫无遮饰;只有挽得松松的秀发。她坐在一张躺椅上,面前有一张桌子,摆了好几只花篮。德·内穆尔先生发现,她选择并装满花篮的绸带,与他在比武场上旗号的颜色相同。他还看见她往一根印度手杖上扎花结,而那根手杖很奇特,他曾用过一段时间,后来给了他姐姐,德·克莱芙夫人从他姐姐那里拿了手杖,又佯装没有认出当初是德·内穆尔先生的。她脸上洋溢着优雅和温存的神色,这自然是她内心感情的流露;她做完这件事,便拿起一支烛台,走到一张大桌子前,面对大幅油画《麦茨之围》坐下,开始凝视画面上德·内穆尔先生的形象,看得那样专注和忘情,惟有出于深情才能有这种神态。

    此刻德·内穆尔先生的感觉,真是难以描摹。寂静的夜晚,在世间最美的地方,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看见她,而她却毫无党察,看见她做的事都与他有关,与她向他掩饰的情爱有关,这是任何别的情人从未领略过,也绝难想像出来的。

    因此,这位王子简直呆着木雕,一动不动地看着德·克莱芙夫人,也不想想这时刻对他有多么宝贵。等到略微回过神儿来,他才想到自己应当等她到花园来,才有同她说话的机会,认为这样更保险些,因为贴身侍女会离她更远。然而,看看她一直呆在房间里,他便决定干脆进去,但是要行动的时候,心情又多么慌乱啊!多怕惹她不快啊!多怕看到这张无限温柔的脸突然变色,变得满面严峻和恼怒了。

    他觉得自己前来,暗中看看德·克莱芙夫人倒还罢了,若想同她相见,那就未免太荒唐了。现在,他正视了还没有细察的种种方面,觉得半夜三更,突然闯进去,看一位从未听他表白过爱的女子,就实在太唐突了。他还想到,他不能期望人家肯听他讲,人家要恼怒也是正常的,他此举给人家带来多大风险,可能连带发生种种意外。这样一想,他就完全泄气了,几次打定主意不见面就返回。然而,他还总不死心,渴望谈一谈,而且看到的情景又给了他希望,他就不由得朝前走几步,可是心慌极了,他扎的一条领巾挂在窗户上,弄出了响动。德·克莱芙夫人扭过头来,也许她脑海里充满他的影像,也许他处于有光亮的地方,能让她看清楚,总之,她觉得认出是他,就毫不犹豫,也没有转向他那边,急忙起身走进侍女们呆的房间,神色那么慌张,只好极力掩饰,说她身体不适,这样讲也是为了让仆人都忙着照顾她,好容德·内穆尔先生有抽身的时间。她稍微考虑一下之后,倒觉得弄错了,她以为见到了德·内穆尔先生,恐怕是她的想像引起的幻视。她知道德·内穆尔先生在香堡;他根本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她几次都想回到原来房间,去花园看看是否有人。也许她既怕见到,又渴望在花园见到德·内穆尔先生;想来想去,理智和谨慎终于战胜所有其他感情,她认为还是存疑为好,不必冒险去弄个水落石出。她久久不决,不敢离开原地,心想这位王子也许就在附近,等她回到别墅时,天快要亮了。

    只要望见灯光,德·内穆尔先生就守在花园里,他虽然确信德·克莱芙夫人认出他了,并且只为躲避他才出屋,但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她;直到仆人将门都关上了,他才看明白毫无指望了,回去又骑上马,殊不知德·克莱芙先生派去的人就守候在附近,又跟踪到他昨晚离开的那个村子。

    德·内穆尔先生决定白天就呆在村子里,夜晚再去库洛米埃,看看德·克莱芙夫人是否还那么狠心逃避他,或者根本不让他见到。尽管他心里着实欢喜,发现她一直在思慕他,但他还是很伤心,毕竟她逃避之举极其自然。

    这位王子此刻的爱,从未达到如此缠绵而炽烈的程度。他藏身的房舍后边有条小溪,他就沿溪边的柳树走去,走得远远的,免得别人瞧见或听见;他这才让在心间冲荡翻腾、难以控制的爱情发泄出来,不禁潸然泪下;这洒落的眼泪不仅仅包含痛苦,还搀杂着柔情蜜意,以及惟独爱情才有的甜美。

    他开始回顾自从爱上德·克莱芙夫人之后,她的种种表现:她虽然爱他,但是对他又一贯那么冷峻,同时又显得庄重而谦和。

    “不管怎么说,”他自言自语,“她还是爱我的,这一点我不能怀疑,就是海誓山盟,就是最深情的秋波,也没有她所表示的那么真实可信。然而,我总是受到同样的冷遇,就好像她憎恨我一样;我曾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可是现在什么也期待不上了,在我看来,她始终一贯,既提防我,也提防她自己。假如她根本不爱我,我还可以想法儿讨她欢心,可是我得到她的欢心,她爱我,却又向我掩饰。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我能等待命运出现什么转机呢?什么!我得到了世间最可爱的女子的爱,一旦确认这种爱就堕入了情网,而我列入情网,却只为更深地体味受冷遇的痛苦!”

    他开始高声感叹:

    “美丽的王妃啊,向我表露您爱我吧,向我表露您的感情吧。您的这种感情,在我一生中哪怕向我表露一次,那么您再永远用冷峻严厉的态度折磨我,我也心甘情愿啊!昨晚我窥见您注视我的画像,您至少以同样的目光看看我呀!您那么温柔地注视我的画像,怎么可能如此残忍地躲避我呢?您怕什么呢?为什么我的爱令您如此恐惧呢?您爱我,您再掩饰这种爱也是徒劳的;您本人就不由自主地向我表露出来了。我知道自己的幸福,让我享受这种幸福,别再让我感到不幸了。”

    他又继续说道:

    “我得到了德·克莱芙夫人的爱,怎么可能还感到不幸呢?昨天夜晚她多美啊!我怎么能克制住自己,没有投在她的脚下呢?我倘若真那么做了,也许就能阻止她逃避我了,我完全尊重她,会让她放心的;不过,也许她并没有认出是我,我不该这么伤心,在那么晚的夜间,猛然瞧见一个男人,当然把她吓坏了。”

    整整一天,这些想法就在德·内穆尔先生头脑里索绕。他焦急地等待夜晚来临。一到天黑,他就又踏上去库洛米埃的路。德·克莱芙先生的心腹已化了装,以免引起注意,他一路跟踪,又到了头天晚上跟到的地点,望见他又溜进那座花园。这位王子很快就明白,德·克莱芙夫人不愿意疏忽,谨防他再试图来窥视她:所有门都关上了。他绕来绕去,想发现有没有灯光,结果一无所获。

    德·克莱芙夫人早就料到,德·内穆尔先生还会去而复来,于是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惟恐自己到时候没有勇气逃避他,不愿意抱侥幸心理,认为在这种地方同他见面说话,不大符合她一贯的举止行为。

    德·内穆尔先生虽然毫无希望一见,也不甘心这么早就离开她常逗留的地方。他就在花园里过了一整夜,至少看见她每天所见的景物,也算多少找到点安慰。太阳升起来了,他还不想离去,但是怕被人发现,最终不得不走了。

    他觉得不同德·克莱芙夫人见一面,就这么走了,简直不可思议,于是,他便去德·梅尔克尔夫人的家。德·梅尔克尔夫人的乡间别墅离库洛米埃很近,她见弟弟到来,感到十分意外。德·内穆尔先生煞有介事,为此行编造一个理由,倒也不难骗过她,而且,他的意图贯彻得十分巧妙,最后引导姐姐主动提议去拜访德·克莱芙夫人。这个建议当天就实施了,德·内穆尔先生对他姐姐说,他要在库洛米埃同她分手,乘坐驿车回去见国王。他这种打算就是让姐姐先走,他则自以为找到了同德·克莱芙夫人一谈的万无一失的办法。

    姐弟二人到达时,德·克莱芙夫人在正花坛边的宽径上散步。她一见德·内穆尔先生,顿时心慌起来,不再怀疑前天夜晚所见的人正是他,一旦确信这一点,便面露温色,怪他的举动太大胆,太鲁莽了。这位王子注意到她脸上冷淡的表情,不禁一阵心痛。他们谈些无足轻重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巧鼓舌簧,表现出十足的智慧,对德·克莱芙夫人无比殷勤和敬慕,使得她开头的冷淡态度不由自主地减少了几分。

    德·内穆尔先生开头战战兢兢,感到稍微镇定一点之后,他就表现出极大的好奇,要去欣赏树林边上的小楼,说那是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地方,甚至描绘得维妙维肖;德·梅尔克尔夫人听了不禁说道,他必定是来了好几回,才如此熟悉所有美妙之处。

    “我看不然,”德·克莱芙夫人接口道,“德·内穆尔先生没有进去过,那小楼建造好了没多久。”

    “我也是不久前才去过,”德·内穆尔先生目光注视她,应声说道,“您在那里见过我,还居然忘了,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生气。”

    德·梅尔克尔夫人在观赏花园的美景,没有注意听她弟弟说什么。德·克莱芙夫人脸红了,垂下眼睛,不再看德·内穆尔先生。

    “我可不记得在那里见过您,”她对德·内穆尔先生说,“您即使去过,也没有让我知道。”

    “不错,夫人,”德·内穆尔先生答道,“我没有您的命令就去了,在那里度过了我一生最甜美又最惨痛的时刻。”

    德·克莱芙夫人完全明白这位王子的话,但是她一声也不回答,只是想如何阻止德·梅尔克尔夫人进那房间,不愿意让这位夫人看见摆在那儿的德·内穆尔先生的画像。她十分巧妙地周旋,不知不觉中将时间消磨过去,德·梅尔克尔夫人提出要回去了。可是,德·克莱芙夫人一看德·内穆尔先生不同他姐姐一起走,心下就明白自己要面临什么危险,又要陷入在巴黎有过的难堪处境,于是就采取了同样的对策。她下这样的决心,还有一层重要原因,就是德·内穆尔先生这次来访,又会加深她丈夫的怀疑;为了避免德·内穆尔先生单独留下,她就对德·梅尔克尔夫人说,要把她一直送到树林边上,随即吩咐下人套车送行。这位王子见德·克莱芙夫人对他一直采取冷峻的态度,不禁心如刀绞,面失血色。德·梅尔克尔夫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却瞥了德·克莱芙夫人一眼,但没让任何人看见,他用眼神向她表明,他无非是痛苦绝望。他无可奈何,眼看她们出发,自己却不敢跟随,他有话在先,就不能和姐姐一道回去了,只好返回巴黎,次日又从巴黎上路。

    德·克莱芙先生的心腹一直监视他的行动,他也回到巴黎,又见德·内穆尔先生启程去香堡;他就乘驿车,要赶在前头到达,好去汇报这趟旅行的情况。他的主人正等他返回,就好像等待决定他终生不幸的事情。

    德·克莱芙先生一看见他,便从他的脸色和沉默上断定,他要告诉自己的只是些坏消息。这位王子悲痛万分,垂下头半晌未说话,最后才摆摆手,示意他离去:

    “好啦,”他对心腹说道,“我看出您要对我说什么,可是,我没有勇气听您讲了。”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禀报的,”世家子弟回答,“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不错,接连两个夜晚,德·内穆尔先生进入树林边的花园,第三天,他还同德·梅尔克尔夫人去了库洛米埃。”

    “这就够了,够了,”德·克莱芙先生截口说道,“用不着进一步说明了。”

    这位世家子弟见主人悲痛欲绝,爱莫能助,只好离去。也许世间从未有过更为惨苦的绝望,而像德·克莱芙先生这样英勇无畏而又多情的男子,同时感到情妇的不忠和妻子的背叛的双重痛苦者,恐怕寥寥无几。

    德·克莱芙先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天夜里就发烧了,而且病势来得凶猛,一开始就危及生命。德·克莱芙夫人得到信,就火速赶来。她到达的时候,他的病情又恶化了,她觉得丈夫对她的态度冷冰冰的,感到极其惊讶和伤心。她甚至看出,丈夫接受她的服侍也十分勉强,不过她想到,也许这是他患病的缘故。

    当时朝廷的人都在布鲁瓦,德·克莱芙夫人刚到那里,德·内穆尔先生就知道了,知道她和自己同在一地,不禁喜出望外。他总想见她,便借口探病,每天往德·克莱芙先生那里跑,可是枉费心机。德·克莱芙夫人根本不出丈夫的房间,她看到丈夫病成这样,真是心如刀绞。德·内穆尔先生见她如此伤心,又大失所望:不难判断,这种伤心会大大唤起她对德·克莱芙先生的友谊,而这种友谊又多么危险,会大大钳制她心中强烈的爱。这种想法,在一段时间使他黯然销魂;不过,德·克莱芙先生命在旦夕,又为他展现新的希望。在他看来,德·克莱芙夫人也许会自由地顺随内心的倾慕,而他在将来可能得到一连串幸福和欢乐。他不能照这样想下去了,一想就极度慌乱,又极度冲动;他要把这种想法从头脑里赶走,只怕一旦希望破灭,他就太不幸了。

    这期间,医生差不多都认为,德·克莱芙先生无法医治了。在病危期间,他熬过了一个病痛之夜,到了清晨,说是想休息一下。德·克莱芙夫人独自留在身边,她看出丈夫焦躁不安,并没有休息,于是上前跪到病榻边,已是泪流满面了。德·克莱芙先生决意不向她表露内心的悲愤;然而,妻子对他精心护理,她的哀痛有时显得是真挚的,有时又似矫饰和伪诈的表象,这引起他极为痛苦、极其矛盾的心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了。

    “为了您造成的死亡,夫人,”他对妻子说道,“您流了多少眼泪,其实,要命之人并不能引起您所表现的痛苦。我已经无力责备您了,”他继续说道,因病痛和哀痛而声音异常微弱,“不过要知道,我的死因,正是您给我造成的惨苦。您在库洛米埃向我做的表白,是一种非凡之举,但是怎么不能贯彻始终呢?如果您的品德抵御不住的话,您又何必向我披露您对德·内穆尔先生的倾慕呢?我爱您到了不惜受骗的程度,我承认这点实在感到羞愧。我真遗憾,您不该把我从虚假的安宁中拉出来,您怎么不让我呆在许多丈夫都享受的盲目的安宁中呢?那样的话,也许我终生都不知晓您爱上了德·内穆尔先生。”

    他接着又说道:

    “我就要死了,不过要知道,由于您的缘故,死对我才是一种解脱,正是您打消了我对您的尊重和深情之后,生活对我才是可怕的。我怎么打发生活呢?”他继续说道:“难道就同我深深爱着的。又被她残忍欺骗的人生活吗?难道要违背我的性情和我对您的深情,大吵大闹,最后分居吗?夫人,我对您的爱,远远超过您所见到的,我向您掩饰了大部分,怕自己的行为不像个做丈夫的,惹您发烦,或者多少丧失一点您的尊重。总而言之,我配得上您这颗心,再说一次,我死而无憾,既然我未能得到这颗心,就不可能再有什么期望了。永别了,夫人,终有一天,您会痛惜丧失一个既真心又合法爱您的男人;您会感到理智的人在恋爱方面所产生的忧伤,也会认识到我对您的爱和别人对您的爱的差异,须知别人向您表示爱情,仅仅为了追求令您迷恋的虚荣。”

    他补充说道:

    “不过,我一死,您就自由了,可以让德·内穆尔先生幸福,还不算是罪过。等到我人都不在了,还管他发生什么事情!难道我就那么脆弱,非得顾念吗?”

    德·克莱芙夫人万万没有想到,丈夫对她怀疑到这种程度,她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能想到丈夫是指责她对德·内穆尔先生的倾慕;她终于从茫然中醒悟过来:

    “我,罪过!”她高声说道,“我连个念头都没有。最烙守妇道的人,也不过跟我的行为一样。我从来没有做您不希望看到的事。”

    “难道您希望我看到,您同德·内穆尔先生一起过夜吗?”德·克莱芙先生轻蔑地注视她,反驳道。“噢!夫人,我说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过夜,指的是您吗?”

    “不是,先生,”她也反驳道,“您指的当然不是我。我和德·内穆尔先生从未一起过夜,也从未在一起呆过。他从来没有单独会见我;我也绝不容许单独见面,听他谈话,对什么我都敢起誓。”

    “不要说下去了,”德·克莱芙先生截口说道,“假誓言和真承认,也许同样令我难过。”

    德·克莱芙夫人痛苦极了,泣不成声,一时答不上话来,她终于振作一下,又说道:

    “您至少看我一眼,听我说两句。假如只牵涉我本人,我可以容忍这种责备;然而,这关系到您的性命啊。您就为了自爱吧,也要听我说一说:有这么多事实证明我是清白的,我就不可能说服不了您。”

    “但愿您能说服我相信您是清白的!”德·克莱芙先生高声说道。“然而,您能对我说什么呢?德·内穆尔先生没有同他姐姐去库洛米埃吗?在那之前两个夜晚,他不是同您在树林边上的花园里度过的吗?”

    “如果说这就是我的罪过,”她回答说,“我倒不难为自己辩白了。我绝不要求您相信我的话,但是,您总得相信您的所有仆人,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在德·内穆尔先生到库洛米埃拜访的前一天晚上,我是否去了树林边上的花园,我是不是比平常早离开两小时。”

    接着,她向丈夫讲述她如何觉得花园里有人。她向他承认,她认为那人就是德·内穆尔先生。她讲得十分坦然肯定,而且,事实,哪怕有些不可思议,也极容易令人信服,因此,德·克莱芙先生基本上相信她是清白的了。

    “我不知道是否就此应当相信您,”德·克莱芙先生对她说道,“我觉得命不保夕了,不愿意再看到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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