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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那一天来临了。她那天一清早睁开眼睛时就知道了。一方面,没有实际的理由就肯定是那一天,既不是前一天,也不是后一天,完全是主观猜测。而在另一方面,又有各种理由。她已经给自己打了气,鼓足了勇气,达到了某种强度,但她的勇气可能只能持续几个小时,而一旦丧失,即使是部分松懈了,也许永远也无法再重新振作起来。她需要这种强度的勇气,否则她无法行动,因为她既不是一个专业杀手,也不是一个激情杀手,她既无法冷血地杀人,也无法热血地杀人。这两种极端都与她的天性相悖,她现在只能在想要杀人时才能下手:为了一个理想,也作为一个义务,去履行一个承诺。如同一个人在祭坛前点燃了一支蜡烛————赎罪祭。

    仅此一次,永不再干。

    他是个男人。这点毫无疑问。他曾娶了斯塔尔,斯塔尔曾是他的妻子。可他却是斯塔尔想杀掉的男人,就是他,不是其他人。而斯塔尔-玛德琳将是手执正义之秤的女神,为斯塔尔执行正义之举。

    就让他对斯塔尔所做的一切,就让斯塔尔要杀他的一切理由,和他埋葬在一起,然后,放入坟墓长伴他们两人,永不泄露。也许这样更好。谁知道此事的究竟?为何要让它继续存在,玷污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她玛德琳要带着它进入某个牢房,在接下来的20年里甚至一生里继续培育对它的病态了解呢?不知怎么的,在她所有的算计中————不,不是那个字眼,她可没有在这方面算计什么————在她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经历刑罚的心理准备中,她从未想象自己会被判死刑。那倒不是这会吓住她,而是她总是预计自己只会被判处长期徒刑。

    那么,今天就是这一天了,它已来临了。

    她还没有起床呢。光线透过威尼斯式软百叶窗帘上的窄条,更准确地说是从这些窄条间的空隙射出,在窗户对面的墙上,在地板上,在床单上,甚至部分地在她一条裸露的胳膊上,都画出了铅笔般细的黄色笔画。她甚至感觉到有一条光线波纹一定横过她的鼻梁,因为她两眼感到了一阵目眩。她觉得很迷人,仿佛就置身于一个金色的笼子里。

    她起床后走到百叶窗前,拉了拉牵动百叶窗帘的绳子。百叶窗帘柔软地升起了,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外面的日光充满了四方形窗玻璃片,不再是映照在墙上的条纹状微弱闪光了。阳光涌入。在阳光之下,城市看起来焕然一新,仿佛是新近建成一般。每一块砖毫无瑕疵,每一块人行道地砖都是刚刚铺就。她倚窗探身向外,一辆出租车,涂着橘黄色的车顶,擦得铮亮,在她眼皮底下快速通过,如同某种色彩多变的友善甲虫,匆匆忙忙地寻找藏身之处似的。

    多么奇妙啊,她心想,我们两人此刻都在这座城里,尽管有点距离。我们都在呼吸,都在眼观景色,即使我们不在一起。然而,到今夜,或者到明天凌晨,他将死去。然后,他就不会出现在这座城里了,只有我仍会出现,孤身一人。那时他将去何处呼吸,将去何处?那时何处的景色将反射在他的瞳孔里,将在何处?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订购死亡,使之实行。我只知道他会进入死亡。

    她转身离开了窗口,她经过刚睡过但尚未整理的床时,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昨晚,她心想,我们两人都在睡眠,他和我都是,我们的睡眠是相同的。今天,我们两人都从睡梦中醒来。今晚,我们都会再次睡眠,他和我都是,但这次我们的睡眠将是不同的。明天,我会再次醒来,如我今天这样。明天,他不会再醒来了,因为他将没有明天了。

    睡眠,生活中内嵌的一点点死亡。不,她纠正自己。睡眠不是死亡。根本不同。人们这么说这么想就错了。“睡得像死去一样”意思是指熟睡。完全错了。因为身体仍然在起作用。人在呼吸,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有时身体甚至还会动一下,翻个身。如白昼世界一般的梦幻为睡眠增添了色彩,一夜又一夜,梦幻还在,即使第二天未必能回想得起来。

    不,法国革命者们在墓碑上铭刻着“死亡是永恒的睡眠”,那是错的。两者之间没有相似之处,根本没有。甚至连眼睛的状态也是不同的,睡眠时眼睛闭着,而死亡时,有点反常的是,眼睛睁着。需要有人用手去关闭它们。

    不,睡眠不是死亡。睡眠是隐蔽的生命。

    她摇摇头,有点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我要这么折磨自己呢?去干就是了,已经想好了!别再老是想啊想的。

    可是,我还是得想一下。我为她做的其他事情不重要,次要的。这次才是主要的事。这次才是重要的事。这是她最想做的事。

    她简短地冲了淋浴,没用肥皂。她一般每天淋浴两次,一次在早晨,另一次在晚上,只是一次隔一次地涂抹肥皂,但实际使用的次数常常更多点,她也这么认为。可能对皮肤不好。

    她穿好衣服,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她不太情愿地对自己说:我想我应该吃点什么。在早晨,她总是这么对自己说,又总是试图躲避吃。最后,她逼迫自己,有点违背自己的意愿,往烤面包器里塞了一片全麦面包,插上电源插头。

    然后,站着吃,一只手拿着面包咬,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狼吞虎咽地喝。终于,她放下了杯子,只剩下些面包皮,似乎很高兴吃完了。她确实很高兴。

    城市现在苏醒了。她点了支烟,又回到了窗前,站在那里再次向外看着。今天很正常,每个人看起来也是如此。你无法看出来,这正常之中隐藏着死亡。

    一个年轻女孩牵着一只灰色的法国贵宾犬,它停下脚步,仔细看看一棵树,觉得不喜欢,就走向另一棵树。一个送货工脚蹬着自行车,车上的箱子里装满了杂货。

    一辆车型硕长的卡车开过,涂有“美国邮政”标志,车身上白下蓝,中间以红色间隔,漆成长条,像条箍带。他们应该把车顶漆成红色,她懒散地想着。那样颜色就表示为“红,白,蓝”,而不是“白,红,蓝”了。但她又猜测,也许是他们觉得卡车顶漆成红色不好看。

    在眼睛看不到的紧邻某处,一个公寓门卫不断地吹哨子,试图替他等候着的租客召一辆出租车来。那哨音传来某种难言的孤独和哀伤。

    在下一个路口,一个有毛病的交通信号灯显示的“禁止通行”标志应该翻绿灯时,还是一直亮着红灯,造成了小规模的交通混乱。等它最终能协调了,翻了绿灯,此时其他的交通灯却又亮起红灯了。

    两位修女很有气势地飘然而过,引导着一个长长的学校儿童双人纵队走过去。

    头顶上一架喷气式飞机飞过,天空里尽是“轰隆轰隆”的噪声,飞往某个遥远的浪漫之地,安克雷奇、东京,或是马尼拉。

    一对鸽子,老了,从一个屋檐下有点不服气地飞出来,转了个圈子,又回到了屋檐,它们的挑战无人理睬。

    一辆卫生部门的街道洒水车开过来了,沉重缓慢,装满了水沿着没有行人的街边行驶,然后,在经过一对行走的男女身旁时,目标精准地朝他们喷出了水。他们两个赶紧跳到一旁,开始拂去身上的水珠,很沮丧,却未抱怨。

    一个矮壮结实的工人正站在一个人工检查井口旁,周围已经用亮橙色的圆形围栏围了起来,还醒目地插了一面红旗。他在和看不到的井下某个同事交谈着。这就给原本很通畅的交通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堵塞。

    玛德琳所在旅馆的街对面有一座大楼,在与她房间相同高度的楼层外,一个窗户清洁工身上的安全带挂在窗户两侧的两个支架上,然后他坐在横档上,身体后倾,拉下他大腿上方的窗扇,开始用湿的海绵块擦洗一块块窗玻璃。

    这样挣钱太辛苦了,玛德琳不以为然地心想。他甚至可能在家里还有妻子和小孩呢。为什么他就不该有妻小呢,就像每个人一样?

    世上有各种工作,无论赚钱多么少,总有人会去干。否则,这个世界就不能运转了。

    她站在那里,决定将在中午给他打电话,就在他的午餐时间之前。

    她正在心里这么决定时,门外有人敲门。她叹了口气,走过房间,去开了门。

    是个客房服务员。她们互道早安后,客房服务员说,“今天天气多好啊!”

    “是啊。”玛德琳附和着说。随即又想到他的死期到了。倒不是这曾经是遥远之事。而是他将在这大好天气里死去,她沉思着。

    “您难道不想出去,享受如此美丽的阳光吗?”客房服务员想知道。

    “我会晚一点出去,”玛德琳告诉她,“这个下午出去。”她在猜想如果对她说,我将去杀个男人的话,她会怎么想,会说什么。很可能咧嘴笑笑,开什么玩笑,然后继续她的工作去了。

    “你不必为此麻烦。”玛德琳看到客房服务员拿起咖啡杯去冲洗时说道。

    “不麻烦,让我洗吧,”客房服务员随和地说,“我喜欢让您的房间变得整洁干净。”玛德琳从不吝啬小费。

    这是当天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

    上午过去了。赫里克在世的最后一个上午。

    她看看手表。离中午十二点还差三分半钟。她再次走进卧室,又往床上一坐,床铺整理得真干净。

    死亡电话。

    她等了两分半钟。随后,她拿起电话,把他照相馆的电话告诉了旅馆总机。她非常镇静,仿佛是在要求核对时间或者洗衣服务。

    她对那个接电话女孩报了他的名字。随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出的每个字就意味着他又用掉了一个字,剩下的字就少了一个,直至他永远沉默。然而,我们所有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心想。

    “我是玛德琳。”她说,微笑了一下,打个招呼,尽管他看不到。

    “奇怪,就在刚才我正好也想到了你。”他说。

    “我也在想你。”她承认。

    “你相信有心灵感应吗?”

    “不可能不信,”她冷静地说,“尤其是当某种事情出现了,就像我们现在说到的那样。”

    “来吧,和我一起吃午饭吧,”他邀请说,“整个城里都在玩逃学了。这么好的天气可不是用来工作的,是用来散散心的。”

    “不,”她马上说,“我不能。我有点事想今天下午了结。”

    “那就先和我一起午餐,然后再去忙你的事吧。”他建议得很有道理。

    “不,”她说,“我来告诉你我的打算。”

    “什么打算?”他急切地问。

    “今晚和你一起晚餐,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急切变成了热切。“好啊,”他由衷地说,“那太好了。去哪里,在哪里和你见面?”

    “你住处有什么设施吗?”她突然话题一转。

    “设施?”

    “烹调设施。”

    “噢,是的,有。怎么,你喜欢在我家里吃饭?”

    “是的,”她说,“我喜欢在那里,而不是饭店里。我就是很想在那里吃饭。唯一的障碍就是————”

    “什么障碍?”他有点焦虑地问。

    “我不会烹调。”

    他宽慰地笑了。“我会,”他说,“要我烹调,不是叫餐馆外送?”

    “对啊,务必,”她愉快地说,“那正是我想吃的,家常菜肴,这辈子就想吃一次。”

    “你会吃到的,”他说,“好,想吃什么?报上菜单来吧。我打电话订购,等你来了都能送到,就可以准备烹调了。”

    “哦,”她说,若有所思地看着墙壁,“我在吃的方面不挑剔,胃口也不大。我喜欢一般的饭菜。”

    “好吧,”他说,“我这里有纸和铅笔。我们从头开始吧。餐前饮料想喝什么?”

    “雪莉酒,”她说得很肯定,“总是如此,也是唯一的。不喝混合饮料。在这点上,我是欧派的。”

    “哪个牌子?”

    “多米克。拉斯帕切卡,如果你有的话。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干酒之一。”

    “我正好有,”他说,“我也喜欢。下一个?”

    “不要汤了,什么都不要。就一道菜。我知道大多数男人喜欢红肉,我也是,适量即可。牛排好吗?”

    “你可是符合我心意的姑娘。”

    “但不要那种非常大的牛里脊肉,”她马上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每人来一块沙朗牛排呢?这牛排不大,又鲜嫩。”

    “我知道有种非常好的调味汁。”他热情高涨。

    “放点蘑菇在里面。”

    “很相配。蘑菇和苏岱酒。”

    “不要配料,不要色拉。”

    “甜品呢?”

    “不要甜品。我不喜欢。那是给小孩子吃的。”

    “我也不喜欢。”

    “要不,我告诉你吧。洛克福尔奶酪蘸苏打饼干,然后清咖浇点科尼亚克白兰地。就是它了。”

    “你有很好的饮食感觉,”他恭维她说,“还有很好的品位。”

    “谢谢,”她有点理所当然地说。接着,她问道,“我几点到?”

    “噢,五点半以后就行了。你到达之前,我不会开始烹调。一半的乐趣就在于烹调时身旁有人陪着。”

    “好吧,”她用正式的礼貌口吻说,“我会来的。你请放心。”

    “再见。”他说。

    “再见。”她重复。

    她挂上电话后并没有恶毒地微笑,也没有显得冷酷,或者其他夸张式的表情。她的眼神显得心事重重,颇有点伤感意味,仿佛她为此人深感遗憾似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低的。随后,她轻微地耸了下一个肩膀,好似意识到整个事情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在一点三十分左右离开了房间,在旅馆的小卖部买了快餐,坐在喷泉旁吃了。这和她前一顿饭差不多节省:一份西红柿三明治,一杯麦乳精牛奶。

    然后,她上了一辆公共汽车,避开了大一点的百货商店,那里的衣服都缺乏个性。她在一条小路上找到一家特色小店,以前曾去过一两次。

    “要黑色的衣服。”她说。

    大约看到第四件时,她来了兴致。她走进更衣室,穿上了,再出来。

    “您穿了非常合身。”敏捷的女销售经理说。

    “我也看到了,”玛德琳同意,“所以我就挑了这件出来。但有点问题是————”她把手放在一小块金属装饰品上,“能把它拿下来吗?我不喜欢衣服上有这种小玩意。”

    “噢,但那样的话,这衣服看上去很像丧服,”女销售经理反对说,“您又不是去参加葬礼。”

    我不是?玛德琳心想,眼睛有点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我不是?

    “它必须拿掉,”她断然地说,“如果你希望我买的话。”

    那女人拿出一把剪刀,把它剪掉了。

    玛德琳付了钱,让她包好装盒了。

    此时才三点多,她还有两个多小时可消磨。

    她回到旅馆里,让一个行李员把衣服送到她房间去,而她自己则走进了旅馆的美容室。这与其说是她有兴致做头发,倒不如说是为了消磨剩余的时间。其实,对一个在她这个年龄范围的姑娘来说,她尤其难得光顾这类地方,一年之中也不过一两次而已。

    “能给我安排一下吗?”她问接待台的女孩,“我没有预约。”

    “我有个顾客又迟到了,常常如此,”那女孩有点气愤地说。当然,那气愤不是针对玛德琳的,很明显,“您可以占用她预约的时间。如果她真的来了,她可以等到您做完头发了。这可以教训她下次准时点。”接着她补充了一句,无疑是作为一个特殊的照顾,“您愿意让伦纳德先生为您服务吗?”

    “不,”玛德琳说,无法掩饰她对这类人的反感,“我宁可请一个女孩为我做头发。”

    “那我就叫克劳迪娅小姐吧。”接待小姐说。

    玛德琳跟随一个头发如珐琅般光滑的红发女郎进入一个隔间时,她思忖着,如同她之前的一两次一样,为什么在这个特别的行当里,姓氏前总是加个“小姐”,而在其他所有的同等企业里只是互相称呼名字。这是该行当里的传统之一吧,她推测。

    “您希望做什么式样?”女孩问玛德琳,一双眼睛职业性地打量着她的发型。

    “我不太了解新发型,”玛德琳让她明白,“我自从十六岁起就一直是这样发型,可我知道现在已经太过时了,我没再从其他人那里看到这种发型了,最初时不是这样的。”

    女孩递给她一本印着光滑照片的小册子。“或许您可以找到您喜欢的发型。”她指了一个发型,“我们有许多顾客都要求做这个发型。”该发型看起来有点蜂窝状。它显得厚重,逐渐上升到头上形成尖顶。

    “要保持这种发型的话一定很麻烦吧。”玛德琳有点怀疑。

    “是的,”女孩承认,“可它很有戏剧性。”

    玛德琳笑出声来。“我想我不喜欢顶着一头戏剧性的发型走来走去,无论它是什么发型。”

    最后,她们终于达成了妥协一致。玛德琳保持她原先的偏平下垂式发型,但剪短至耳尖部,在头顶部梳成几种不同形状,以显得现代一点。

    “不错。”头发做好后,她承认。

    “不错?”女孩叫了起来,“啊,您看起来妙极了。您今晚可是个爱情女杀手。”她保证说。

    接着她有点支吾了,停下了。“哇,笑容太奇怪了,”她说得不敢肯定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笑容。”

    玛德琳走出去时,女孩带着远超出职业兴趣的眼光凝视着她,觉得她会遇到什么事,但不知道确切的是什么事。

    玛德琳上楼进了房间,开始为约会做最后的准备。死亡约会。她穿上新的黑色衣服,边穿边在思忖着今晚之后她是否还能让自己去穿这件衣服。很可能不再穿了。她决定早晨那个很好的客房服务员进来时把衣服送给她。她从壁柜里拉出小旅行包,打开锁,取出了夏洛特·巴特利特很长时间前给她的左轮手枪。看起来几乎是恍如隔世。她检查了一下,倒不是她精通武器,实际上,她几乎连武器的最基本知识都不知道,她只是想确定手枪是否装满了子弹而已。当然,不可能没装子弹,她第一次把手枪装进这个小旅行包时已经装满子弹了,自那以后,还有谁接近过它呢?子弹装满了。它是个圆管形武器,她“拆开”枪柄能看到全部六个小孔里都牢固地被子弹的小小黄铜底部插进去了。

    至于瞄准和击发的能力————在这方面,她又是纯粹的外行————但在几乎近身的距离内她怎么可能失败呢?两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其中一个坐着没动。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餐桌或者一个长沙发的距离。

    她合上了枪柄,枪身倒置,横着放进手提包的底部。那样她就能以一个连续的动作,手伸进包里,拿出枪来,无需反转枪身。同时,枪在包里平衡得很好,枪身靠下,枪柄朝上。

    当她把手提包在腋下夹紧停当————这种手提包呈信封状,常夹于腋下,没有包带————一阵寒意突然袭来,冷遍全身,激灵如冰水。电话铃响了。她倒不是对突如其来的寒意本身有所恐惧,这寒意只是紧接着她刚才一直在摆弄手枪后才出现的连锁反应。这让她感到仿佛是信号发送装置不是在敲击电话铃,而是每次都在敲击她的心脏。

    那一定是他了。她不认识其他人。如果是他,那他一定是来打电话推迟或者取消约会。这是唯一可能的理由。她站在那里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如果她不接电话,那么他就无法联系到她让她别去了。她要去的,无论如何,恰如她想干就干的一贯风格。

    甚至在电话铃停了,她还是等了一分钟,确保线路空了。然后她走过去,拿起电话问接线员,“你刚才接来的电话是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刚才没法接听。”

    “那个电话不是找您的,”接线员说,“对不起,我接错房间号码了。”

    玛德琳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还有点时间。她在食品储藏室里倒了杯水,端出来,坐在椅子上,慢慢啜饮。

    她终于站起来,回到另一个房间,拿起装有手枪的手提包。当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准备离开时,突然一阵不真实感袭来。这不对。这不是真的。我真的是要离开此地,在一两分钟内上路去杀一个男人吗?

    她略弯下身子,离镜子仅一英寸之距。这是杀手的眼睛吗?这些柔软,近乎孩子般的东西,淡蓝色的眼珠在清澈的水分中移动,淡褐色的眼睫毛如同羽毛圈似的围绕着它们。这,是死亡之眼吗?

    她转身奔出房间,像着了魔似的,仿佛她自己的面容把她自己吓坏了。她甚至没有转身关门,只是在出门是往背后伸手一拉,任其依靠惯性在几秒钟后关上。

    即使在乘坐电梯下楼时,电梯操作员也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仿佛他也感受到了她发散出的某种压力。

    她坐进一辆出租车,报了赫里克的地址。

    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停在那地方门前。

    司机花了点时间,在行驶日志上记下了接客地点和目的地。然后他转过头来问她:“这是您要去的地方吗?”

    她肯定地点点头,没回答。她想说的是:“请转个圈子再来接我回到刚才出发的地方。”但她克制住自己没说。

    他再等了一分钟,他的手肘从座椅顶端往后一伸。随即他问道,语气依然耐心温和:“您是否没带钱?是不是?”

    她依然没说话,打开手提包,拿钱给了他,打开了车门。她跨出车门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但是,她上楼到他门口时,却坚定地伸手按了门铃。她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不再有犹豫不决,不再有后退之路了。

    他开门出来,意气相投地相互打了个招呼,非常随意,甚至还握了握手。

    “哈罗,玛德琳。”

    “哈罗,维克。”

    当她第一次扫视了一下一个男人的房间时,她就像一个女性来访者那样说了几句通常的客套话。“非常好。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个舒适的地方呢。”

    “我搬来时就是这样,没添加什么东西,也没搬走什么东西。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他结婚了,就和他妻子搬去乡村住了,把这个地方让给我了。我还是按照旧的房租付费。好像偷来的一样。”

    “你在此住了很长时间吗?”

    “两年半了。”

    那么,她在这儿和他一起住过。这是她住过的地方。

    玛德琳还是问了句。没理由不问问。

    “你妻子在这里和你一起住过?”

    “是的,斯塔尔和我在这里度过了我们的婚姻生活。”她看到了他脸上又呈现了陈年痛苦的神情。那份痛苦,那份缺憾,不会消失的。

    他拿出了雪莉酒,拔出瓶塞,倒了酒。酒不冰冷,但空杯子是冰冷的。他学会了那种小窍门,她也知道。

    他递给她香烟。她自己也有,但她还是拿了一支他的烟,显得和谐。结果发现他们抽的是同一个牌子。他们为此笑了笑。

    “想听听音乐吗?”他问,“或者你不喜欢?”

    “我喜欢,我觉得那太好了。”

    “喜欢听什么音乐?”

    她想了想。“《蝴蝶夫人》里的《晴朗的一天》;《波希米亚人》里的《穆赛塔华尔兹》;《托斯卡》里的《今夜星光灿烂》;也许再来首《风流寡妇》里的《薇丽亚之歌》;还有《嫉妒探戈》《四月的葡萄牙》之类。我喜欢音乐之后来首歌曲,我不喜欢快速单调的音乐。”

    “我都有。我把音量放低点,”他说,“这样我们聊天会更舒服点。”

    他去调整唱片,按了下控制杆,唱针转动滑出,又滑进去,放下,好像是某个拥有自动智能的东西。然后他回来,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她。沙发将是他的停尸架。

    他们坐着半转过身子,互相对着,随意松懈,闲聊着。

    “我非常喜欢你,玛德琳。”他在某个时刻说。

    她清楚他指的是什么。那不是爱情宣言。你不会倚靠着一只手肘,跷着二郎腿,说我非常喜欢你,意思是指爱情。他已经有过他的爱情了,他只是作为一般朋友喜欢她,他们志趣相投。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她只是说出显而易见的事:“谢谢。听到你这么说总是很高兴。”

    第二杯雪莉酒之后,他起身开始他的准备。

    菜肴太好了。他未必是个全面的厨师(他说过不是),但他知道几个菜,知道如何烹调得好。

    但她的关注点不在菜肴上。

    场景很美妙。只是景里的人不对。这个场景如果是两个恋人就完美无缺了。或者就是两个朋友也会饶有趣味。这单身公寓房间舒适宜居,朴素大方,却又不失体面。桌子色彩明亮,令人精神振奋,音乐声音轻柔,富有魅力的女人和英俊潇洒的男人之间氛围亲密。但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他们是杀手和即将被杀者。

    在他谈论什么事的中间,她再次瞥了一眼房间那里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她放在那里的,里面有一支手枪,随后回头又面对着他。

    不,这么做全错了。来到这里,享受了他的晚餐和好客,然后就在两人注视下,开枪击毙他。这太可恶了,这是怯懦,这是最恶劣的背叛行径。然而,她还有其他路可走吗?没有其他路可走了。藏身某处等待着,在他出了出租车,走上门道进口处时开枪射击他?上楼去,按他门铃,等他开门出来时射击,让他措手不及,毫无戒备?那都是暗杀的勾当,比如黑社会啦,嫉妒的女人啦,昔日有着难以释怀的怨恨的生意伙伴等才会这么干。她可不是暗杀者,这次也不是那种暗杀。这次是为了履行一个神圣的誓言而做的杀人行径。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只有这条路了,公然地,对着他的脸,可能的话在他临死前让他明白为什么。

    “我觉得你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就在刚才。”他说。

    她笑了笑,没有否认。

    “但现在你脸色不白了。”

    他在咖啡里掺入轩尼诗酒,然后两手各端一杯。

    “我们端着咖啡去那里,好吗?”他的头朝沙发示意,“斯塔尔和我总是这样的,只要我们在家吃饭。但不是经常在家吃。”

    她站起来,走了过去,两人又重新坐在刚才坐的地方,在沙发的两端。距离约五英尺。确实没什么理由让他们坐得更近些。

    可我还是不知道,她心想。我得设法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我还是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她离开了他。

    “这没有伤害到你吧?”她很直截了当地问他。

    “没有什么?”

    “没有让你回想起什么吗?”

    “噢,咖啡。不,这类小事没关系。没什么相同的。杯子不一样了。和我一起喝咖啡的姑娘不是同一个人了。唯有我还是同一个男人。”随即他的痛苦来了,又消失了,“唯一伤害我的是一件大事————她离开了我。”

    现在,我得让他说下去。我得让他说下去。

    唱片终于到头了。最后轻轻地“咔哒”了一声,几乎突然停止了。他转头朝它看看,然后又征询地看看她。

    “不要了。”她简短地说,几乎有点使劲地做了个手掌切下去的手势。该死的唱机,真不是时候,她心想。

    “是不是挺突然的,她离开你?”她一直向他探身过去了一点。她意识到了,又强迫自己往后倚靠了。

    “可怕的突然,糟糕透顶的突然。”他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喝完了,不像是喝咖啡,更像是喝白兰地,她猜测。

    “有时这么做倒是更仁慈一点,有时不是。”

    “在爱情里,这永远不是仁慈。”

    我现在也不仁慈,我对你这么做,是吗?可我必须得知道。噢,我必须得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再来一杯吧,”她说,虚情假意的同情————其实半是虚情假意,“当你喝着酒,你就容易说出来。当你说出来了,你就更容易忍受。”

    他感激地看看她。“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你看看,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

    “现在有了。”她哄骗似的说。

    他在酒杯里倒了轩尼诗,大约四分之一杯。然后他端在手里前后晃动着。

    她抓住这个机会。如果她只是坐着干等,也许他就不说下去了。“有过争吵吗————就在之前?”

    “没有时间争吵。”

    “噢。”她说。

    “开始时是某种发作。我不知道最后她会离开我的。我直到几个星期后才明白过来。”

    “但你说————”

    现在来了。开始了。开始说了就没什么可以阻止了。好比你拧开了水龙头后,龙头的把柄断了。或者好比一块岩石从岩石坡上滚下去了。

    他指向靠近对面墙壁的地方,离他们稍远点。“她倒在那里的地毯上。看到我指的地方吗?她极其突然地倒了下去。像块石头一样硬邦邦地倒下去了。”仿佛是让她放心,他说,“不是同一块地毯。别紧张。我已经换过了。”

    “疾病?”

    “开始我不知道,说不出来。她有意识,她的眼睛一直睁开着。但她不能说话,或者不愿说话。她不断剧烈扭动,好像是抽搐。嘴里流出白沫,一阵一阵地喷出来。银白色,一小摊一小摊泡沫。所以我以后换了地毯。她开始啃咬地毯。她用牙齿啃出一小撮一小撮地毯毛。”

    此刻,他脸上淌下了汗水。

    斯塔尔?难道这就是以后躺在我怀里死去的同一个斯塔尔?她是那么的安静谦逊。“不会是偶发性的精神失————?”

    “不,”他马上说,没等她把话说完,“我帮不了她。每次发作时,我试图靠近她,她就变得更糟。如果我试图把她抱起来,她会扭动得更凶猛。实在无法控制了。她全身会抽搐,几乎就像一个病人经受电击疗法一样。”

    他咽了口酒。他看起来仿佛继续说下去会把喉咙膜扯破一般。

    “我最后只好打电话叫救护车。实习医生就在她躺着的地上给她做了检查。他说是休克,急性休克,情绪性休克。他说在士兵身上见过,在朝鲜战争期间。他给她打了一针让她安静,当然,再送她去医院。”

    此时,他又喝了口酒,更糟的一口,更伤感情的一口。

    她抓住机会,把手提包拉开了一点,仅仅是她手掌大小,伸手进去,抽出一条手帕。上面洒了点科隆香水,但也无济于事。她把手帕递向他,他伸手接过,擦了擦湿淋淋的前额,然后紧紧捏在手掌里。

    “她躺在担架上从那扇门里被抬了出去,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至今我再也没能见到她。从那个夜晚起,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你怎么没和她一起去医院?难道丈夫在妻子发了那样的病时不是通常都陪她一起去吗?”

    “她不让我去。她的病持续得太可怕了。你看,那一针没那么快就起作用,她一定是听到我说和她一起上救护车去,她就开始呻吟,恳请他们别让我靠近她,她不想让我靠近她。最后,那个实习医生把我拉到一旁说,如果我不去也许更好。这个建议似乎在她身上发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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