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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敖挑了挑眉，“你想的太多了。”
“折杞，”张敖抬头。
在她还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她已经被当成礼物送到了张敖的手上。如今，她明白了当初的事情对自己的意义之后，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哐啷”一声，大妮手中的漆碗落在地上，“……我……我立刻去叫人。”
“谢赵夫人。”大妮又拜了一拜，“请赵夫人赐名。”
她瞧着张敖，“大翁主生的极漂亮，但我却觉得她有些眼熟。有些地方，既不似赵王你，也不似鲁元公主。”
◇ ◇ ◇
她一惊，“怎么了？”问的极忙，心中忐忑。
她已经是充耳不闻，掀开被衾就要下榻。大妮拼死拦住，“赵夫人，你做什么呢？你才刚刚生产完，下红还没有止呢……”
折杞举步回房，无谓一笑，“张世子，你以为，我的女儿死了，我还在乎活不活么？”笑的极艳丽而张扬，这一刻，她身上的风姿浓秣而夺人光彩，竟是炫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秦汉乱世，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不能说是不幸的。
张襄犹豫了片刻，抬头道，“既是如此。赵姬，公主那儿实在走不开人，你将小翁主交给老奴，带过去找个大夫看一下。”
做一个赵王世子豢养的姬妾，生儿育女，夫君虽然敬重元公主正妻，夫妻情深，偶尔的时候，也会来眷顾自己一次。
大病了一场之后，她直到半年之后，才能起身下床。深刻的失女之痛，让她蓦的沉默起来，愈发只瘦的一把伶仃。秋风泠泠的吹起了一头乌丝，仅仅瞧着杞树下的背影，便觉得冷艳动人。
那个时候，她想，自己的一生，想来就会是这么个样子了。
但如今，她已经是大汉的嫡长公主，皇太子刘盈的同胞姐姐，赵王世子张敖的正妻。
“傻孩子，”朱王妃便朱王妃握住她的手，眉开眼笑道，“好孩子，果然让我心疼。”吩咐顾嬷嬷，“将库中的那卷冰纨取过来，赏给春枝。”
她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握住了他递过来的狼毫笔，珍重如同信念。一绢帛书在书案上平展，其上的“折杞”二字，风骨劲瘦，飘逸俊发。
端重的两个字便在帛书上慢慢的呈现出来。
“起来吧。”她道。
“赵姬，你不能——”大妮大惊，却是拦不住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出了产房。
张敬掩口一笑，望着屋中男女投在茜纱窗上的倩影，在喝退仆役后掩上重门。
她躺在产床上，筋疲力尽，面上却忍不住浮出笑容，“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一竖，一提，一撇……
惠帝前元三年，被赦封为信平侯的张敖从封地信平县回到京城，信平侯中的一个姬妾在赴京途中病逝。
“是么？”
大翁主容貌多随赵王敖，生的玉雪可爱，一双杏核眼，美貌异常，与赵王太后朱氏一模一样。倚在她的怀中，乖巧至极。
“大翁主，你小心些。”石头后面，传来仆妇小心而谨慎的声音。
女孩便上前来，拜倒，“奴婢大妮，拜见赵夫人。”粗陋陋怯生生的，一如当年初入外黄朱府的自己。
“——所以，你就这么任她病死了。”
赵地夏夜酷热，她晚睡前便将屋中槛窗留开着。如今，她指着开敞着的槛窗，道，“你走。”
匪首默然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儿，“美人刚烈，倒也着实让人敬重。”竟是带着一众手下，转身便走了。
“赵姬，”张襄冷笑道，“你要知道，若是一般时候便算了，这时候公主正难产，谁也抽不出时间来看你这边。便是世子在这儿，也只会这样做。你是小翁主的生母，若是执意不肯，耽搁了小翁主的病情，赵姬可要想好了。”
赵王府总管张襄，是世子张敖身边小厮张敬的父亲，素来受赵王父子信重。鲁元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作为世子姬妾的赵夫人，身上宠爱亦是不弱。在鲁元公主生产的时候，世子听说赵夫人亦生产，能够立刻遣张襄过来看看，显见得，是将赵姬母女放在了心上。
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的看过这个男人，他容貌姣好，比鲁元公主还要漂亮。是世间女子欣羡的好夫君，如今，却是她和孩子的噩梦。
大妮哭叫着扑到赵姬身上，见赵姬柔软的卧倒于地上。颈项之上曝出鲜血，尚留的几许清浅脉细。
汉六年春，赵折杞被赵王张敖送到了真定别院，无宠。又半年，赵姬出门踏春，遇到了一群山匪拦路，保护赵姬的侍卫不堪轮战，已经是束手就擒。赵姬便从辎车中出来，眉光朗朗，容色慑人，匪首目折心夺，嘘道，“兄弟们，收工了。将这位美人带回山寨子，做压寨夫人可好？”
她瞧着张敖的笑容，一颗心好像飘在桃花水面，慢慢浸的饱满发坠。
鲁元公主温柔敦厚，但是她的父母，汉王，也就是如今的汉帝刘邦和吕皇后并不是俊男美女，因此，她生的模样也不过平常，自小也只是在沛郡乡间长大，若非汉王登基为帝，她和折杞不过差不多。
没有关系。
“我很害怕。”她低低的道。
◇ ◇ ◇
帛书轻浮，写了一横，手上劲力不对，那墨便写散了。张敖从身后抱过来，握住她执笔的手，带着她在帛书上书写。
大妮很有些意外，“赵夫人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当日一直在夫人这儿伺候，哪里知道公主屋子里的事情。”
……
她心头一酸，泪珠便滚滚的落了下去。
汉三年，张敖已经在栎阳迎娶了汉王的嫡长女鲁元公主刘满华为妻。
“好像是梦一样。”
“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父王尚在位，陛下虽然将赵地封给了我们父子，但渐渐又起了旁的心思。公主是陛下和吕皇后的女儿，太子刘盈的胞姐，我需要一个公主所出的血脉，来安抚陛下，也让吕皇后和太子能够更尽心尽力为我们赵地说情。偏偏公主难产，大夫已经是断定腹中的孩子活不成了，这才生出了这个主意来。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的孩子也是我的亲女，而且，她能够获得更高贵的身世，成为吕皇后的外孙女，皇太子的亲外甥，这对她日后也有好处……”
她微微仰起下颔，眸光在中夜中闪闪发亮，带着满满的不屑和鄙视，一字一字道，“你对不住我们母女。”
“知道，”她的声音轻薄，而又带了一丝恶意的愉快，“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知道自己的时候。”
想来，折杞知道了实情，便也知道了他的苦衷和好心，不会再和他怄气。
——赵姬折杞。
折杞者，有情但轻浮。那时候，张敖抹去了他母妃赐给了她的名字，望着槛窗外招摇在春风里的杞树，轻轻道，“有了，就叫折杞吧。”
顾嬷嬷给张敖端茶进来，见她站在门前，不由奇道，“春枝，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道。
她没有应答，别过头去，一滴泪珠清浅划过脸颊。
“折杞，”
“咯咯咯——”园子里传来欢快的笑声，大翁主张嫣已经两岁，鲁元公主带着她来花园玩耍。
“赵夫人，”仆妇是鲁元公主身边的老人儿，尚认得这位已经就不出现在人前的姬妾，连忙拜道，“是大翁主淘气，扰到你了。”
这些年，虽然有着鲁元公主的贤惠，夫妻举案齐眉，但在内心深处，不是不怀念那一年襄国的春日，小楼前的杞树枝摇曳的风景的。
她怒极，“翁主还那么小，怎么可以让她颠簸？”
忽的及其，很久之前，鲁元公主身边的家令涂图听了她的名字，皱了皱眉。“哪户正经人家会给女儿娶这样的名字？”
她一时间呆呆的，只觉得面前所有的声音色彩都离自己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说什么？”
“嗯。”张敖朝她点点头，笑容鼓励，“你要不要跟着写一遍？”
“你凭什么以为还有以后？”她立在杞树下，笑的极为讥诮。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能够再避下去，弯身抱起大翁主，从山石后头走出来。
而她，纵然再得张敖宠爱，也不过是一个妾侍。
“赵夫人，”大妮兴高采烈道，“世子派了张总管过来看你。”
众匪大声呼应，一片欢腾。
丢了女儿的她，便像丢了魂魄似的，坐卧不宁。大妮便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的，翁主可是世子的女儿呢。在这赵地，身份也是数一数二的。天生贵人，如何能够出事？”
当天巳时，鲁元公主亦产下一女。
张敖朝她笑一笑。
“大翁主很好。”她道。
“我要去见世子，”她怨极道，“我要问问他，公主生的是他的孩子，我的女儿就不是他的女儿么？凭什么，公主生产，全城的大夫都在那儿守着，我的女儿病了，却连一个大夫都找不过来给她看。”
“折杞，”张敖抚摸着她乌黑的青丝，柔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那个孩子。……”声音戛然而止，迎上了她冰冷锐利的如同出鞘利剑的眸光。
“老奴见过赵姬。”张襄眉目不抬，欠身道，“听闻赵姬产女，赵王和世子都在守着公主，走不开身，便遣老奴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缺着什么。”
桂树叶在秋风萧瑟中落下来，一滴凄凉。
“这位就是赵氏了？”鲁元忙扶起拜在地上的折杞，问张敖道。
张敖心生怜惜，抱着她安抚道，“折杞，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
她怔怔的，抱着孩子的手臂就慢慢松了下来，抖索着将女婴交给了张襄，泪意满眼求道，“张总管，还请你关照小翁主则个。”
过往的丝丝缕缕在她心头飞快的过了一遍，一个极大胆的可能性跳上心头，虽觉得匪夷所思，但却忍不住呼吸重了，“今儿个，我在花园里见到大翁主了。”
她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又慢慢恢复过来，求道，“总管，这是翁主啊，是世子的亲孩子。我也知道鲁元公主正难产，过的很艰难，但公主那儿已经有那么多大夫了。我只求你，那些医术高明的我也不敢开口，你随便找一个小大夫过来，帮着翁主看一看。”
折杞问自己。
“小翁主病了，”她急急的抬起头来，“张总管，你快去派人请个大夫来。”
这时候，她坐在产床上，神色舒展。
她咯咯的笑，一边脸颊鲜血淋漓，另一边却美艳明媚，交织成一种鬼魅的美艳，“想要带我回去，可以啊？只要你愿意带着我的尸骨回去。”语毕，复将簪子狠狠的插|进了咽喉。
“怎么？”张敖漫不经心的笑。
“折杞，”张敖面色气的青白，怒喝道，“你在发什么疯？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敖面上却又现忍耐的神色，带着淡淡隐痛，掩不去的惊讶，“折杞，有些事情，你不懂。你只要乖乖的听我安排就是了。总有一日——”
初生的婴儿生的很小，尚有些皱巴巴的，看不清模样。她她却从这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女婴身上，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采。
“妾名折杞。”
她慢慢回过头来，瞧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我不过是随意问问身边的侍女事情，你贵为赵王，却这么快就得知。你这么看重我问起大翁主的事情，莫非大翁主的身世，有值得说的地方。”
襄国的风烟色一如从前，绵密而轻暖。折杞推开门窗，望向远山上静谧的青蓝色泽，明明是盛宠，却忽然觉得寂寞。发疯的想念起在家中时候，徒四壁也淡不掉的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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