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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篇所引信札,皆系真实文件。译自李顿爵士著。

    The Life of Edward Bulwer, First Lord Lytton.

    ————作者

    一八零七年,皮尔卫将军暴病死了,遗下一妻三子。寡妇和孩子们住到伦敦去,自称为皮尔卫·李顿夫人。李顿是她母家的姓氏,在十五世纪鲍斯惠斯战役中出过名。现在她是这一族的唯一的后裔,故她觉得母家与夫家的姓氏同样可以夸耀。

    皮尔卫族偕同威廉一世来英,一向占有封赠的田地,传到将军,是一个想念着这封地的人,以一生的光阴,去扩展这些田地。李顿族也是阀阅世家,在克纳华斯地方拥有大宗田产。迄十七世纪为止,皮尔卫族老是保存着古老的家风,世代都当军人,李顿族的最后一人,皮尔卫夫人之父,却是一个博学之士,为当时最优秀的拉丁文学家。他给女儿授了根基深厚的教育,把她嫁给皮尔卫将军,那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军人,患着痛风症,使妻子时常受惊!又把岳母逐出他的家庭。

    将军之死,使他的寡妻得以回到李顿族,袭用母家的姓,这原是她私心祝祷的愿望。两个年长的儿子送到学校里去了;年幼的一个名叫爱德华,最为母亲钟爱,她教养他,慢慢地把自己的嗜好感染给他。他喜欢听她读高斯密斯或葛莱的诗:她念得真动听,悲壮的声调中含着伟大的情绪。爱德华七岁时,就在外祖父的书室中摸索,凡他所能找到的书籍,都可随意翻阅。有一天,他沉默了好久,突然问母亲道:“妈妈,你有时会不会感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她用着不安的目光答道:“爱德华,你到了入学的时候了。”

    他在学校里是一个出色的学生,十五岁时已能写作,充满着热情与幻想,有如少年时代的但丁一样。“我要恋爱,我寻求对象,不拘是谁。”爱华德寄宿在一个叫做伊灵的乡村上。村中有一条小溪,他每天去洗澡,洗罢便坐在岸旁出神。他时常看见一个面貌温和的女郎在那边走过。他不敢和她说话,但遇到几次以后,她微笑,而且脸红了。她住在一间草屋里,父亲是个放浪的赌鬼,往往离家数星期的不回来。热心尚侠的皮尔卫,看到这么娇艳的容颜与这么可怜的遭遇动了心。“我不能形容我们的爱,这和大人们的爱情不同。那么热烈,又是那么纯洁,心中从没有过什么恶念……可和这狂热的温情相比的情绪,我从未感到且亦永不会感到。”每晚,爱德华买些果子和女郎坐在溪边的树下同吃。在这些约会上,他总先到。等待的时间,他心跳得厉害。她一到,他便平静了。“她的声音使我感到一种甘美的恬静。”一天,她忽然不来了,以后几天也不见她的踪迹。他到草屋去寻访,里面阒无一人。管门的老妇说父女俩都走了,不知何往。

    这场小小的悲剧使皮尔卫的性格大变。他从热情变成悲哀,他喜欢孤独,喜欢森林,懂得拜仑。他在剧烈的痛苦之中感到愉快与骄傲,仿佛唯有他方能有此痛苦。在剑桥大学念书时,他动手写了一本《维特》式的小说。随后他亦如常人一般由绝望而放荡了。一八二五年,在二十二岁上到巴黎,皮尔卫受到一切世家的优遇,有着可爱的情妇,替朋友们当决斗中的陪随,自然而然的由多愁善感的情种一变为花花公子。如果没有写作的野心,他很可能纵情声色,流连忘返。然而他这种豪华的生活为他供给了第二部小说的材料。在这部书中,他想描写一个后期拜仑式的英国青年,和曼弗雷特成为对称式的人物,是勇敢而又傲慢,狂妄而又机智,令人不耐而又善于惑人的角色。

    皮尔卫夫人从朋友的通信中得悉儿子在巴黎的声誉,很是满意。她承认他确有李顿族的气息,相信他将来在文学方面能有造就,她又想他回国后定将缔结一头美满的亲事。爱德华知道母亲的计划以后微微有些恐慌,在写给一个女友的信中说道:“我少不了慈母的照料,我也报答不尽她的恩惠,故我决不能不得她同意而结婚使她难堪。但我至少还有权否决,将来我可运用这项权利。爱,我要说的是精神的而非感官的爱,在我心中早已死灭了。开发得太早的情窦会很快地萎谢的;怎么还能复活呢?正如一个被火灼伤过的孩子那样,对于曾经伤害我们的火焰,我们始终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了。”一八二六年四月杪,他回到英国时便抱着这种坚决的存心。他先乘马到加莱,再行渡海,这种行径与他的身分正好相配。

    他傍晚到达伦敦,立刻往见母亲。她正预备赴茶会,便邀儿子同行。他已很疲乏,但看到她一团高兴的要把他献到人前去,也就应允了。他们到达时,一个青年女郎也同时进门。爱德华没有留意,他的母亲却指着她说:“爱德华,瞧!何等娇艳的容颜!”他转首一望,不觉怔住了,即刻向母亲探问她的来历。

    他得悉这个美丽的少女名叫洛茜娜·斐娄,是约翰·陶里爵士的侄女。爵士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当过将军,后来和法国在埃及打过仗,在指挥骆驼队攻占亚历山大一役中享了大名。退伍之后,他先当威尔斯亲王的私人秘书,继而被任为葛纳西总督。这是一个可敬的老军人。他的侄女在伦敦便住在他家里。她和自己的父亲是不见面的,他们另有一段悲惨的历史。

    她的父亲名叫法朗昔斯·斐娄,在十七岁上娶了一个小他三岁的女子。危险的婚姻,结局是生了六个孩子之后分离了。母亲带着孩子住在法国加恩地方,她的家成了一般社会主义者及自由思想家聚会之所,这些人物过着相当放纵的生活,谈论亦充满着革命意味。洛茜娜极年轻时已颇有思想颇有主意,她对于自己所处的社会老是感到不满,她要过一种心里想望但不知究是怎样的生活,于是她离开了家庭。

    这次离家的目的,据她说是要寻访父亲,但当她在爱尔兰旅途中见到他时,却大失所望的说,“你不觉得爸爸俗不可耐么?哦,你瞧他的羊毛袜子!”可怜的父亲,又畏怯又笨拙,看见女儿生得如此俊美,非常得意,但无法劝她与他同住。洛茜娜在爱尔兰友人家中住了好些日子,遇见姑丈陶里将军,觉得很投机,便随从了他。

    皮尔卫母子遇到她的时候,她在伦敦已经住了四年,出入于交际场中,受着名流的宠爱,拜仑以前的密友迦洛丽·兰勃夫人,对她尤其亲昵。洛茜娜写些轻佻的诗,善于嘲弄,最会模仿人家可笑的举动,但因少不更事,常易令人难堪,故人家又是爱她又是怕她。这天晚上,她正在客厅的一隅取笑皮尔卫夫人的头巾,因为使她联想到菜市中堆得老高的杨梅篮;而老夫人的动作亦颇象镀金的木偶。至于那个刚从法国回来的儿子,垂着金黄的卷发,在她看来未免有些妇人气派,但的确是一个美男子,雍容高贵,尤其难得。原来洛茜娜小姐最重视男子高雅的丰度。

    皮尔卫夫人在荼会将散之前,邀请这位美貌的少女常到她家走动。爱德华从此便时时遇到她,一起谈论他们的诗文小说,谈论他们的计划,互相通信,在许多友人家中会面,不久,在社会上已被认为一对未婚夫妇了。在舞会中,只要有诙谐滑稽的斐娄小姐在场,定可看到那个举止高傲的少年追随着她,他和她交谈时老是卑恭的说些谀扬称颂的话。

    夏天,爱德华·皮尔卫住在母亲家里,迦洛丽·兰勃夫人也邀请洛茜娜到她家里作伴。兰勃夫人和皮尔卫夫人同住在克纳华斯,且是近邻。皮尔卫夫人眼见两人的交谊日渐亲密,很觉烦恼,尤其因为这种交谊是她为母的鼓励起来之故,心中愈加懊丧。“爱德华,瞧!何等娇艳的容颜!”一切都是这句傻话惹出来的。现在,爱德华对于这个女子简直象发了疯一样。但皮尔卫夫人不赞成这件婚姻;那个小妮子没有钱,没有出身,被一般强盗般的人教养长成的,从各方面看都配不上一个皮尔卫-李顿的双料贵族;她可亦并不如何着急:这粧婚事一定不会成功,因为爱德华完全要依赖她的;将军的遗产当然应归长子,次子还有若干田地,但爱德华的全部产业,只有他母亲的津贴,至于外家李顿族的家私,不消说更是在她一人掌握之中了。

    八月杪,爱德华·皮尔卫在森林中和洛茜娜·斐娄作了一次温柔的密谈之后,决意给她写第一封情书。“我对你的情愫已经感到了几年。或者我应当把我的心捺按下去……如果我冷静的思虑不被昨天一时的冲动打消,我或者还能隐藏我的情操,把你忘怀。但我已触及你的肌肤,我觉得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我便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了。所谓理智,所谓决心,所谓思虑,在一刹那的热情奔放之前,都成无用。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才不得不对你披沥肝胆。虽然你那样的和蔼可亲,可是我的情意,似乎你还没有同意呢……啊!上帝!我真想消灭这个可怕的印象!我能有什么希冀呢?象你这样的头脑与心灵是不能轻易折服的,而我也未曾让时间来酝酿一切。我已说过:我对你倾倒;此刻我可再说一遍。请你考察一下你的情操,告诉我可有何种企望。”

    洛茜娜以慎思明辨的态度回答他说,他是前程远大的青年,万一她对他有何妨害的话,他母子俩定有一天要怀恨她,而这也并非无理。“恨你?洛茜娜!此刻我眼中噙着泪,听到我的心在跳。我停笔,亲吻留有你的手泽的信纸。这样热烈的爱情能变成憎恨么?……你所说的美满的前程,如果没有你的热情为之增色,亦只是毫无乐趣的生涯而已……你的宽宏直感动了我的心魂;请相信我,在无论何种的人生场合,也不论尔我通信的结果若何,我将永为你最忠实的朋友。”

    他随后写信给母亲,报告他和洛茜娜的交情,说明他们亲密的程度,他们的通信,他们的计划。皮尔卫夫人的复信却含有严重的警告意味。洛茜娜为何要离开她的母亲呢?

    ————因为父亲死了要去奔丧。

    可是父亲逝世的日子与她逃亡的日子并不相符,真是奇怪的事情。且有人能知道她如何生活么?她说住在姑丈陶里爵士家,可是真的么?外人只见她在伦敦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夏天住在兰勃夫人那里;她对于自己的境遇会随机应变的信口胡诌。而且她不知天伦为何物;新近死了一个姊姊也不戴孝。

    “你弄错了,她确是住在姑丈家里。你说她没有为她亡姊戴孝,但她确是戴着……我愿,亲爱的母亲,我愿你放弃你的偏见,以公正的态度对待一个我相信是光明磊落的人。”

    但皮尔卫夫人愈考察这个未来的媳妇,愈觉得放心不下,她知道自己曾经受她嘲弄,她怕她这种爱取笑的脾气;她更怕她受过兰勃夫人熏陶的佻挞的道德观念;而她引为痛心疾首的,尤在于这个来历不明的爱尔兰女子不配匹偶一个姓皮尔卫兼李顿的人。这并非说皮尔卫夫人是如何势利。她不一定要她的媳妇有如何高贵的出身,但她希望是一个家有恒产,家声清白,家庭和睦的女子。她很懂得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会感动一个青年男子。这是人情之常。但要结婚!那才是发疯。假使爱德华不放弃他的计划,她将停止维持他的生活。没有她,他怎么能养妻育子?

    “我刚才接到母亲的复信。喔!洛士,那样的信!你的眼力着实不错,我以为母亲对我怀有毫无虚荣心理的慈爱,至少也关怀我的幸福,哪知我完全想错了……”

    由此可见洛茜娜对于皮尔卫夫人的判断,和皮尔卫夫人对于洛茜娜的判断,一样缺乏好意……

    斐娄小姐,因被人认作陷诱青年的轻薄女子而表示愤慨。亦是当然的事。且皮尔卫夫人在婚姻上亦过于重视她的儿子了。爱德华·皮尔卫究竟算得什么呢?一个美男子,很聪明,或者有大作家的希望,但这些预约是否定会实现?说他阀阅世家么?说他富有风趣,人才出众么?是的,但亦不过如其他崇拜斐娄小姐的男子一样而已;且亦不可忘记斐娄小姐是伦敦最美的女子之一,生活也还优裕,她的姑丈陶里爵士是将军,是世袭的侍从男爵,又是前任威尔斯亲王的秘书;她交游广阔,友人中亦不乏才智之士,要找一个比爱德华·皮尔卫更贵族更富有的丈夫,于她并非难事。那么她为何依恋皮尔卫呢?她真是对他难舍难分么?他很讨她的欢喜,但讨她欢喜的男子正多哩;要不是他那样温柔地向她求告,要不是他那样的自怨自苦,要不是他说“经过了第一次爱的悲剧之后,第二次的打击势必把我的生命毁掉了”那类的话,她鉴于皮尔卫夫人坚决的反对,也许早已不想嫁他了。但或者正因为老夫人这种笨拙的阻挠,反而把洛茜娜挑拨得不肯罢休了。

    皮尔卫自己,老实说也不大明白自己究有何种愿望。洛茜娜很美,颇有才智,他赏识她,对她有相当的欲望,很高兴听她说话,他幻想和她一起的生活将如登天一般的幸福,但也有些不放心的地方。他细细思量一番之后,觉得母亲的说话毕竟不错,洛茜娜所受的教育确很乖异。说她有许多危险的明友亦是真的。他对于迦洛丽·兰勃认识太清楚了,他不能欢迎他的未婚妻和她来往。理智劝他往后退,情欲诱他向前冲;加以皮尔卫自命豪侠如中古的骑士一流,故他的情欲更加兴奋了。其实他这种豪侠的态度不过是一种文学情调而已。

    皮尔卫夫人坚决的态度,终于迫使她的儿子准备与洛茜娜割断了。他写了一封奇怪的信,是情书式的决绝书。他丝毫勇气都没有,有许多言语因为他自己不敢对自己说,故教洛茜娜来对他讲:“不要说我们中间一经分离便算完了。给我一线希望罢,给我多少鼓励罢,不论如何渺茫微弱,你亦将是我唯一的救主……在放弃一切希望之前,我求你再思索一回……但若我们真是非分离不可的话,要我来决绝你是不可能的,应得由你首先发难的了。你决绝我时也切勿过于温存婉转,使我心碎;如你不知怎样措辞,我可以教你……不要象以前那样的说我不必过于责己,不要说你也应该分担我的过错;但请说,既然我自己毫无天长地久的把握,我便永远不该作赚取爱情的尝试;但请说,我把你的爱情图我自私的快乐,以至破坏了你的幸福。你的这些责备,我都应受……啊,我唯一的,唯一的爱人,我此刻愈加爱你了。我这样的称呼你,难道便是最后一次了么?”

    洛茜娜的答复很明白,她应允大家分手。

    皮尔卫夫人似乎胜利了,但对于一个美丽的少女是不能长久占胜的。在爱德华方面,若是斐娄小姐不愿分离而苦苦牵住他,倒说不定要真的对她断念;无如她对于失恋的事情处之泰然毫无怨愤,这种出人意外的表示,却使爱德华大为兴奋,愈加眷恋她了。他到法国去旅行,在凡尔赛幽居了一晌,总是不能忘怀。

    几个月之后,种种环境使他得有重新亲近她的机会。他心中原已后悔这次的分离;只是碍于颜面一树挽回不来;但支配人生感情的惯例,往往会令人借了痛苦的机会(例如疾病或丧事)去转圜已往的争执,因为在这等情势中的转圜是很自然的,没有屈服的感觉。皮尔卫得悉洛茜娜害了重病,回到伦敦去看她,表示非常恳切。大凡女人在身体衰弱的时候必更温柔,洛茜娜病愈起来,身心都觉愉快;加以旧欢重拾,愈加热情;于是她便委身了。从此,事情有了定局:爱德华答应娶她,不管他母亲同意与否。而且洛茜娜在定情之后,轻佻的心似乎有了着落,温存专一的爱着未婚夫。

    爱德华在一八二六年最后数月中,完成了那部在剑桥大学时开始的小说,题名《福克兰特》,由高朋书店出版;他获得极大的成功,卖到五百金镑的版权,书店立刻请他再写两部新著。皮尔卫夫人虽然是很严厉很在行的批评者,也认为这本小说写得出色,她的赞美使爱德华鼓起勇气想与她重提那头婚事,他极想把它及早办妥。

    母亲却使用最后一着棋子来阻挠爱德华和洛茜娜的婚姻。她咬定斐娄小姐瞒着她的真实年龄·,她自认比她的未婚夫长六个月;皮尔卫夫人说这六个月实在是三年。皮尔卫答应他的母亲,说如果洛茜娜在这一点上撒谎,他便不结婚。他们派了一个书吏到爱尔兰去调查她的年岁。结果是洛茜娜并未说谎。

    于是皮尔卫夫人又咬定爱德华已非洛茜娜的第一个爱人。关于这个问题,大家可不知底细了。但洛茜娜已经二十七岁或二十四岁————如果一定要承认她二十四岁的话,一个这样年纪的少女,无人管束的住在伦敦,而要说她还是清白之身,究亦不大近情。这一次爱德华却生气了:“你说我们定得相信斐娄小姐以前有过爱人,这实在是不公平;你这样说来,岂非要证明一个男子绝对不可以娶一个二十四岁的美丽女子么?当然这是不合理的,而且用‘他可能如此如此’,的成见去判断别人是最不应该的……婚姻所关涉的只有当事人,做父母的即使可以不赞同,可没有理由表示不满,这一点我想你也当承认,……你所能说的一切,只增加我的痛苦,我的决心可并不因之移动分毫。我已和你说过,除了斐娄小姐有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以外,任是什么也不能使我解除婚约。十一个月以来,你用尽心思想证明她有所谓不体面的事迹,可是没有一项报告是真的,没有一件罪状是有实据的。你上次来信,又举发了一件我明知是虚妄的消息,说她曾和别个男子订婚。这一件,那一件,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你能证实,我便可毁约。否则请你不要再来麻烦我了。”这样之后,母子间的关系变得很冷淡。他在给洛茜娜的信中极力攻击他母亲所取的态度。但若洛茜娜也用同样的语句批评母亲时,爰德华便很严厉的责备她了。凡姓皮尔卫的人都有这种家族观念。

    决定结婚以后,爱德华把自己的生活打算了一番。他预备在乡间租一所屋子,靠了文学工作的收入与夫妻俩仅有的小进款度日。他预备在三年中间写成两部大书。以后,等他著作的收入较丰,生活较为优裕的时候,他可以到外国去旅行三年,然后想法进国会当议员。他的前程既已有了这么准确的预箅,只待择吉举行婚礼了。皮尔卫夫人终竟亦表示同意,但说她永远不愿见媳妇的面,不招待她,在金钱方面亦不愿有所补助,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等于没有。一八二七年八月二十九日在伦敦行过礼,新夫妇马上动身到牛津郡里的乡下,搬进新近租就的胡特各脱宅子。

    结婚那天的情景好不凄凉,在行礼时两人都觉得踏上了牺牲的路。爱德华想着来日的艰难,想着他不得不做的毫无乐趣的工作,若使顺从了母亲,结婚以后便可过舒服的日子。他想着洛茜娜的举止有些俗气,缺少机警,偶然还有些暴厉的言语。他想着母亲的预言:“如果你娶了这个女子,不到一年,你将成为全英国最不幸的男人。”但他回头望望这焕发的容光,望望这双明媚的爱尔兰眼睛,心里便想这个牺牲是值得的。洛茜娜,她,明知自己并未促成这件婚事,却是他来追求她的,苦苦哀求她的;她明知把自己的华年与美貌葬送入一个白眼相加的家庭里去了。那些可怕的皮尔卫·李顿的族人,会不会挑拨她年胄的丈夫与她作对?他是很懦弱的呢。她爱他,但瞻望来兹,不免寒心。

    皮尔卫所租的胡特各脱的宅子,为一个小家庭住是嫌得太大了,但他的母亲愈苛刻愈不愿支持他俩的生活,他愈要使妻子住得阔气一些。他们立刻把屋子内外布置一新,雇用了许多仆役,度着优裕的生活。招待宾客是洛茜娜的胜长,爱德华的少年英俊,更使来往的人众啧啧称羡。

    婚后第一年过得很好;皮尔卫毫无可以责备妻子的地方,母亲的预言似乎已被事实打消。洛茜娜专心一意的爱着丈夫;乡居生活也过惯了。只有一件事情她觉得不如意,即是她的丈夫实在太忙了。她想不到一个作家的生活竟如是劳苦。她此刻才发觉,小说家在写作的时候有如一个梦游世外的人,整天和他书中的人物作伴,全不把身旁实在的人放在心上。并因专心写作之故,时常要于无意之中露出自私的脾气。她少女时代是在伦敦和朋友厮混惯的,一朝过着这样寂寞的生活自然要感到痛苦;但她知道为了他们的衣食之计,不得不捱着这种凄清冷寂的岁月,至少在最初几年是无法可想的,因此丈夫整天的关在书房里,她也忍受了。

    在他一方面,他只抱憾她的不善治家。爱德华天性善于挥霍,他爱阔阔气气的化钱;到一次伦敦定要买些东西,或是给妻子用的金饰,或是装饰客厅的路易十四式的钟架。但他要人家记帐,把他浪费的数目结算得很准确,这样他才快活。可是洛茜娜不能每天分出一小时以上的光阴去料理家务。她讨茯这些事情。疏懒成性的她,欢喜看书,写长信,尤其是和犬玩耍。犬是她最心爱的东西,豢养着不少。他们夫妇之间也只用犬的名字来称呼,他叫“波波”,她叫“波特”,是一条母狗的名字。

    婚后一年,她生了一个女孩,最初想自己抚育;爱德华认为婴儿的声音将妨害他的工作,定要寄养出去。洛茜娜答应了,心里却难过了好久。爱德华说他的工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想到这层总有多少痛苦之感。她既远离了伦敦的交际界,爱好讽刺的性情失去了目标,便不得不在丈夫身上尽量发泄。一个作家,哦,真是滑稽的家伙。写作时那么痛苦,那么迟缓,对于作品又那么尊重,好似信徒膜拜他手雕的神像那般虔敬,这一切岂不令人发笑?……那本新著的小说《班兰》又大获成功,她很欢喜,因为这种成功可使他们的生活更加充裕,但她并不如普通读者般的天真,并不崇拜丈夫的作品;他的为人她认识很清楚,不信《班兰》便是作者的化身。她眼望丈夫完成了作品,如释重负般立刻往伦敦去住上三天二天,或是宴会应酬,或是出入于歌场舞榭,她觉得非常悲伤。他说是为了观察社会起见不得不然,他不能描写他没有见过的人物。洛茜娜喃喃地说:“他是得到我允许的。”但当她独自留在这所大屋子里的时候,周围尽是田野,除了几条狗以外更无别的朋友,她不禁回想当年,一大群青年追随着她,说一句话就会使大家哄笑的盛况。

    皮尔卫夫人执拗的态度,更加增了青年夫妇的烦恼。这种顽固的作梗实在难以索解。假使她尽量用延宕的手段来阻挠婚姻的成就倒还说得过去;但已经结了婚而仍不肯罢休,那是什么道理呢?她对儿子的来信也不复了,一个钱也不给,甚至连孙女的诞生都置之不理。《班兰》出版之后,她似乎又回心转意的变得近情了些,显然是因虚荣心满足之故;她自愿给他相当丰厚的津贴,但以永远不见媳妇为条件。爱德华尊严地拒绝了。他说:“我认为侮辱的是,你不愿见我的妻,不愿踏进我的家……即使我一些也不关切她,对她的侮辱亦无异对我的双重侮辱。夫妇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至于他们的和睦与否又是另一问题……你最先对洛茜娜的坏印象,据你说过有许多理由,但其中不少已经证实是错误的了。你当初以为我结了婚,一年之后将成为世上最不幸的男子,这是你亲口说的话。但这种骸人的预言并未实现。或即使我不幸,亦并非因为洛茜娜的行为或对我的爱情使我不满之故。”

    这最后一句使母亲觉察他对于自己的不幸已承认了一半。又是好奇,又是怜悯,她去探望媳妇。结果可大不满意。皮尔卫夫人责备媳妇没有在门口迎接,没有热烈欢迎的表示;对待一个今后将维持他们生活的母亲,这岂是应有的态度?爱德华为妻辩护,说两年以来从未亲近过,她自然不能一下子抱着舅姑的颈项做出那种可笑的样子。这一次,洛茜娜重复感到她已非列名于当代名姝之列的少女,而变成了一个孤独可怜的妇人,幽闭在乡间,受着舅姑的白眼,丈夫对她也几乎常是不闻不问。

    现在爱德华·皮尔卫希望住到伦敦去了。《班兰》一书的成功使他成了时髦作家。他爱应酬,爱交际,怀有政治上的野心。他必得在伦敦漂亮的市区内赁一所宅子。有一位名叫纳许的人,当时专替达官贵人经手租屋的事务,他的主雇至少也是什么王家侍从之类,等闲的人是不在他眼里的,但他因为震于爱德华的文名,居然也肯替他在赫福脱街赁下一所阔气的公馆。皮尔卫把房子修葺一新,特别费了许多心思装成一座邦贝式的餐厅,大受时人称赏。

    从此,他们过着豪华的生活。洛茜娜的一个多年的女友,在拜访过他们之后写道:“他们待客极其殷勤;陈设的富丽,起居的阔绰,尤其令人神迷目眩。在那里我亦遇见不少才人雅士,都很可爱,但在大体上我不爱那种气派,他们的生活中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家庭气息。皮尔卫先生老在书室中用早餐,我和洛茜娜则在内客厅里,而且午膳时,除非他自己请客,亦难得在家用饭。”

    至于他的客人不消说都是一时之选。有政治家,有文豪,如摩尔,狄斯拉哀利,华盛顿·欧文之流,总而言之,凡是当代的知名之士,无不在他家里出入。不久,每逢皮尔卫家有什么宴会,社会上就要喧传一番。爱德华做起主人来是挺有趣的,他颇象在小说中描写的主角“班兰”那样,外表疏懶,内里藏着坚强的力量。虽然他感觉敏锐,常会因了生活上的小事而动怒,但他用餐的时候,老是穿扮得齐齐整整,十分讲究,装出很愉快的神气。

    洛茜娜住着这座美轮美奂的宅子,有着这么可爱的伴侣,却并不快活。在她眼里,那些文人都是虚伪傲慢之徒。她讨厌当时流行的语调,尽是纨袴子弟装模作样的夸大的口气。她自幼受着爱尔兰人与法国人的教育,养成一副质朴自然,无拘无束的性情。她绝非没有思想,但她心直口快,想到便说,不愿讲求说话的形式,亦不管说得深刻不深刻。她抱着玩世不恭的态度,从小欢喜顶撞人家,这种脾气,她称之为“爽直”,爰德华称之为“无礼”。当宴会散后,他以家长的身分用着宽容的态度纠正她方才的举止或谈吐时,她不禁大为愤慨。她青年时期一向听惯了恭维赞美的话,即是皮尔卫自己,在追求她的时代亦屡次称赞她思想的敏捷与细腻。而此刻他竟想教训她了。她可不愿受他教训,这种迂腐之谈,教她如何忍受得了?她仍如往日一样的谈话。假使言语之间得罪了摩尔或年青的狄斯拉哀利,那么就算摩尔与狄斯拉哀利倒霉。

    他们最显著的龃龉,还有更重要的症结。爱德华即在与众不同的生活状况中,对于宗族观念依旧十分着重。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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