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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玄学者与治神学者或无须资料,因其所致力者在冥想,在直觉,在信仰,不必以客观公认之事实为重也。治科学者,无论其为自然科学,为社会科学,罔不恃客观所能得之资料以为其研究对象。而其资料愈简单、愈固定者则其科学之成立也愈易,愈反是则愈难。天文学所研究之对象其与吾侪距离可谓最远,然而斯学之成为科学最早,且已决定之问题最多者。何也?其对象之为物较简单,且以吾侪渺小短促之生命与彼相衡,则彼殆可指为恒存而不坏。治此学者第一无资料罣漏之患,第二无资料散失之患,故成功最易焉。次如地质学、地文学等,其资料虽趋复杂,然比较的含固定性质,研究亦较易。次如生物学等,蕃变之态益甚,资料之选择与保存渐难矣。又如心理学等,其资料虽俯拾即是,无所谓散失与不散失,然而无具体的物象可指,且其态稍纵即逝,非有极强敏之观察力不能捉取,故学者以为难焉。史学所以至今未能完成一科学者,盖其得资料之道视他学为独难。史料为史之组织细胞,史料不具或不确,则无复史之可言。史料者何?过去人类思想行事所留之痕迹,有证据传留至今日者也。思想行事留痕者本已不多,所留之痕又未必皆有史料的价值。有价值而留痕者,其丧失之也又极易。因必有证据,然后史料之资格备。证据一失,则史料即随而湮沈。而证据散失之涂径甚多,或由有意隐匿,例如清廷之自改实录(详第五章);或由有意蹂躏,例如秦之烧列国史记;或由一新著作出,而所据之旧资料遂为所淹没,例如唐修《晋书》成,而旧史十八家俱废;或经一次丧乱,而大部分史籍悉沦没,如牛弘所论“书有五厄”也;或孤本孤证散在人间,偶不注意,即便散亡,斯则为例甚多,不可确举矣。要而言之,往古来今之史料,殆如江浪淘沙,滔滔代逝。盖幸存至今者,殆不逮吾侪所需求之百一也。其幸而存者,又散在各种遗器、遗籍中,东鳞西爪,不易寻觅。即偶寻得一二,而孤证不足以成说,非荟萃而比观不可。则或费莫大之勤劳而无所获。其普通公认之史料又或误或伪,非经别裁审定,不堪引用。又斯学所函范围太广,各人观察点不同,虽有极佳良现存之史料,苟求之不以其道,或竟熟视无睹也。合以上诸种原因,故史学较诸他种科学,其搜集资料与选择资料实最劳而最难。史学成就独晚,职此之由。

    时代愈远,则史料遗失愈多而可征信者愈少,此常识所同认也。虽然,不能谓近代便多史料,不能谓愈近代之史料即愈近真。例如中日甲午战役,去今三十年也,然吾侪欲求一满意之史料,求诸记载而不可得,求诸耆献而不可得。作史者欲为一翔实透辟之叙述,如《通鉴》中赤壁、淝水两役之比,抑已非易易。例如二十年前,“制钱”为国家唯一之法币,“山西票号”管握全国之金融。今则此两名辞久已逸出吾侪记忆线以外,举国人能道其陈迹者,殆不多觏也。一二事如此,他事则亦皆然。现代且然,而远古更无论矣。

    孔子有言:“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不治史学,不知文献之可贵与夫文献散佚之可为痛惜也。距今约七十年前,美国人有彭加罗夫(h.h.bancroft)者欲著一《加里佛尼省志》,竭毕生之力,倾其极富之家资,誓将一切有关系之史料搜辑完备,然后从事。凡一切文件,自官府公牍下至各公司各家庭之案卷帐簿,愿售者不惜重价购之,不愿售者展转借钞之,复分队派员诹询故老,搜其口碑传说。其书中人物有尚生存者,彼用种种方法巧取其谈话及其经历。如是者若干年,所丛集之资料盈十室。彼乃随时将其所得者为科学分类,先制成“长编式”之史稿,最后乃进而从事于真著述。若以严格的史学论,则采集史料之法必如此方为合理。虽然,欲作一旧邦之史,安能以新造之加里佛尼省为比例?且此种“美国风”的搜集法,原亦非他方人所能学步。故吾侪今日之于史料,只能以抱残守缺自甘。惟既矢志忠实于史,则在此残缺范围内当竭吾力所能逮以求备求确,斯今日史学之出发点也。吾故于此章探索史料之所在,且言其求得之之涂径,资省览焉。

    得史料之涂径,不外两种:一曰在文字记录以外者;二曰在文字记录者。

    (一)在文字记录以外者。

    此项史料之性质可略分为三类:曰现存之实迹;曰传述之口碑;曰遗下之古物。

    甲现存之实迹及口碑。此所谓实迹,指其全部现存者。质言之,则现代史迹,现在日日所发生之事实,其中有构成史料价值者之一部分也。吾侪居常慨叹于过去史料之散亡。当知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吾侪今日不能将其耳闻目见之史实搜辑保存,得毋反欲以现代之信史责望诸吾子孙耶?所谓现在日日发生之事实,有构成史料之价值者何耶?例如本年之事,若粤、桂、川、湘、鄂之战争,若山东问题日本之提出交涉与我之拒绝,若各省议会选举之丑态,若京、津间中、交银行挤兑风潮,若上海商教联合会之活动,……等。凡此等事皆有其来因去果,将来在史上确能占有相当之篇幅,其资料皆琅琅在吾目前,吾辈不速为收拾以贻诸方来,而徒日日欷歔望古遥集,奚为也?其渐渐已成陈迹者,例如三年前学界之五四运动,如四年前之张勋复辟,如六年前之洪宪盗国,如十年前之辛亥革命,如二十年前之戊戌政变、拳匪构难,如二十五年前之甲午战役,……等等,躬亲其役或目睹其事之人,犹有存者。采访而得其口说,此即口碑性质之史料也。司马迁作史多用此法,如云:“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淮阴侯列传赞》);如云:“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无足采者。”(《游侠列传赞》)凡此皆用现存之实迹或口碑为史料之例也。

    乙实迹之部分的存留者。前项所论,为实迹之全部,盖并其能活动之人与所活动之相皆具焉。本条所谓实迹者,其人与相皆不可得见矣,所留者仅活动制成品之一种委蜕而已。求诸西洋,例如埃及之金字塔及塔中所藏物,得此而五六千年前之情状略可见焉;如意大利之三四名都,文艺复兴时代遗物触目皆是,此普遍实迹之传留者也。例如入埃汾河之索士比亚遗宅,则此诗圣之环境及其性行宛然在望;登费城之议事堂,则美十三州制宪情状凑会心目,此局部实迹之传留者也。凡此者苟有一焉,皆为史家鸿宝。我国人保存古物之念甚薄,故此类实迹能全者日稀,然亦非绝无。试略举其例:如万里长城一部分为秦时遗物,众所共见也。如始皇所开驰道,参合诸书,尚能察其路线,而二千年来官驿之一部分多因其旧。如汉通西域之南北两道,虽中间一段沦于沙漠,而其沿袭至今者十尚六七。凡此之类,殆皆非人力所能湮废,而史家永世之宝也。又如今之北京城,其大部分为明永乐四年至十八年(西一四〇五至一四二〇)间所造,诸城堞宫殿乃至天坛、社稷坛等皆其遗构。十五世纪之都会,其规模如此其宏壮而又大段完整以传至今者,全世界实无此比。此外各地方之城市,年代更古者尚多焉。又如北京彰仪门外之天宁寺塔,实隋开皇时物,观此可以知六世纪末吾国之建筑术为何如。如山西大同云冈石窟之佛像,为北魏太安迄太和间所造(西四五五至四九九),种类繁多,雕镌精绝。观此可以知五世纪时中国雕刻美术之成绩及其与印度、希腊艺术之关系。以之与龙门诸造象对照,当时佛教信仰之状况亦略可概见。如北京旧钦天监之元代观象仪器及地图等,观之可以见十六世纪中国科学之一斑也。昔司马迁作《孔子世家》,自言“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低徊留之不能去焉。”作史者能多求根据于此等目睹之事物,史之最上乘也。其实此等史料俯拾即是,吾不必侈语远者大者,请举吾乡一小事为例:吾乡一古屋,明中叶吾祖初迁时所建,累蚝壳为墙,墙厚二尺余,结构致密乃胜砖甓,至今族之宗嫡居焉。即此亦可见十五、六世纪时南部濒海乡村之建筑与其聚族袭产之规则。此宁非一绝好史料耶?夫国中实迹存留若此类者何限。惜旧史家除朝廷典章制度及圣贤豪杰言论行事外不认为史,则此等史料弃置不顾,宜也。今之治史者能一改其眼光,知此类遗迹之可贵而分类调查搜积之,然后用比较统计的方法编成抽象的史料,则史之面目一新矣。

    丙已湮之史迹其全部意外发现者。此为可遇而不可求之事,苟获其一,则裨益于史乃无量。其最显著之例,如六十年前意大利拿波里附近所发见之邦渒古城,盖罗马共和时代为火山流焰所盖者,距今垂二千年矣。自此城发现后,意人发掘热骤盛,罗马城中续得之遗迹相继不绝,而罗马古史乃起一革命,旧史谬误匡正什九。此种意外史料,他国罕闻。惟我国当民国八年曾在直隶巨鹿县发见一古城,实宋大观二年(西一一零八)被黄河淹没者,距今垂九百年矣。惜乎国无政而民无学,一任遗迹散佚破坏以尽,所留以资益吾侪者甚希。苟其能全部保存而加以科学的整理,则吾侪最少可以对于宋代生活状况得一明确印象,宁非快事?然吾因此而忽涉遐想,以为数千年来河患如彼其剧,沿旧河道两岸城邑如巨鹿之罹厄者或不止一次、不止一处,颇冀他日再有发现焉。若果尔者,望国人稍加注意,毋任其如今度之狼藉也。

    丁原物之宝存或再现者。古器物为史料之一部分,尽人所能知也。器物之性质有能再现者,有不能再现者。其不能再现者,例如绘画、绣织及一般衣服、器具等,非继续珍重收藏不能保存。在古代未有公众博物院时,大抵宫廷享祚久长贵族阀阅不替之国,恒能护传此等故物之一部分。若如中国之惯经革命且绝无故家遗族者,虽有存焉寡矣。今存画最古者极于唐,然已无一帧焉能确辨其真赝。壁画如岱庙所涂,号称唐制,实难征信。惟最近发见之高昌一壁,称绝调矣。纸绢之画及刻丝画,上溯七八百年前之宋代而止。至衣服及其他寻常用具,则清乾嘉遗物已极希见,更无论远昔也。故此类史料,在我国可谓极贫乏焉。其能再现者,则如金石陶甋之属,可以经数千年瘗土中,复出而供吾侪之揅索。试举其类:(1)曰殷周间礼器。汉许慎《说文序》,言“郡国往往于山川间得鼎彝”,是当时学者中已有重视之者。而搜集研究,曾无闻焉。至宋代始启端绪,寻亦中绝。至清中叶以后而极盛。据诸家所记,有文字款识之器宋代著录者六百四十三,清代著录者二千六百三十五,而内府所藏尚不与焉。此类之器,除所镌文字足补史阙者甚多,当于次条别论外。吾侪观其数量之多,可以想见当时社会崇尚此物之程度;观其种类之异,可以想见当时他种器物之配置;观其质相之纯固,可以想见当时铸冶术之精良;观其花纹之复杂优美,图案之新奇渊雅,可以想见当时审美观念之发达。凡此皆大有造于史学者也。(2)曰兵器。最古者如殷、周时之琱戈、矢镞等,最近者如汉、晋间弩机等。(3)曰度量衡器。如秦权、秦量、汉建初尺、新莽始建国尺、晋前尺、汉量、汉钟、汉钫、汉斛等,制度之沿革可考焉。(4)曰符玺。上自秦虎符,下迄唐宋鱼符,又秦、汉间玺印、封泥之属,出土者千数。于研究当时兵制、官制多所补助。(5)曰镜属。自秦、汉至元、明,比其年代,观其款识,可以寻美术思想发展之迹。(6)曰货币。上溯周末列国,下迄晚清,条贯而絜校之,盖与各时代之经济状况息息相关也。此六者皆铜器之属,此外铜制杂器存者尚多,不备举。铜在诸金属中比较的能耐久,而冶铸之起原亦较古,故此类史料之供给称丰富焉。然金属器一毁即亡,故失亦甚易。观宋器今存者百不一二,可推知也。清潘祖荫谓古代金属器,在秦、后汉、隋、后周、宋、金曾经六厄,而随时沈霾毁弃、盗铸改为者尚不与焉。晚近交通大开,国内既无专院以事搜藏,而胡贾恒以大力负之以走,凡百古物,皆次第大去其国。昔之丰富者,今转涸竭,又不独铜器为然矣。(7)曰玉石。古玉镌文字者少,故难考其年代,然汉以前物传至今者确不乏,以难毁故也。吾侪研究古玉,亦可以起种种联想。例如观其雕纹之美,可知其攻玉之必有利器;观其流行之盛,可推见古代与产玉区域交通之密,此皆足资史料者也。至石刻研究,则久已成专门之学。自岐阳石鼓、李斯刻石,以迄近代,聚其搨片,可汗百牛。其文字内容之足裨史料者几何,下条论之,兹不先赘。至如观所刻儒、佛两教所刻之石经,可以想见古人气力之雄伟,且可比较两教在社会上所凭藉焉。又如观汉代各种石刻画像,循溯而下,以至魏、齐造像,唐昭陵石马,宋灵岩罗汉,明碧云刻桷,清圆明雕柱等,比较研究,不啻一部美术变迁史矣。又如桥柱、井阑、石阙、地莂等类,或可以睹异制,或可以窥殊俗,无一非史家取材之资也。(8)曰陶瓷。吾国以制瓷擅天下,外人至以吾国名名斯物。今存器孔多,派别尤众,治者别有专家,不复具论。陶器比来出土愈富,间有碎片,范以极奇古之文字,流传当出三代上。综此两物,以观其递嬗趋良之迹,亦我民族艺术的活动之一表征也。(9)曰瓦砖。我族以宅居大平原之故,石材缺乏,则以人造之砖瓦为建筑主要品,故斯物发达最早,且呈种种之进步。今之瓦当砖甋,殆成考古一专科矣。(10)曰地层中之石器。兹事在中国旧骨董家曾未留意,晚近地质学渐昌,始稍有从事者。他日研究进步,则有史以前之生活状态可以推见也。器物本人类活动结果中之一小部分,且其性质已纯为固定的,而古代孑遗之物又不过此小部分之断片耳。故以上所举各项在史料中不过占次等位置,或对于其价值故为夸大,吾无取焉。虽然,善为史者,固可以举其所闻所见无一而非史料,岂其于此可宝之故物而遗之?惟史学家所以与骨董家异者,骨董家之研究贵分析的而深入乎该物之中;史学家之研究,贵概括的而横通乎该物之外。吾前所论列,已略示其端倪。若循此而更进焉,例如当其研究铜器也,则思古代之中国人何以特精范铜而不能如希腊人之琢石;当其研究瓷器也,则思中古之中国人何以能独擅窑窯而不能如南欧人之制玻璃。凡此之类,在在归纳诸国民活动状况中,悉心以察其因果,则一切死资料皆变为活资料矣。凡百皆然,而古物其一端耳。

    戊实物之模型及图影。实物之以原形原质传留至今者,最上也。然而非可多觏。有取其形范以图之,而图范获传于今,抑其次也。例如汉、晋之屋舍、灶硙、杵臼,唐人之服装、髻形、乐器及戏剧面具,今日何由得见。然而有殉葬之陶制明器,殊形诡类至伙,若能得一标准以定其年代,则其时社会状况,仿佛可见也。又如唐画中之屋宇、服装、器物及画中人之仪态,必为唐时现状或更古于唐者,宋画必为宋时现状或更古于宋者,吾侪无论得见真本或摹本,苟能用特殊的观察,恒必有若干稀奇史料可以发见。则亦等于间接的目睹矣。夫著作家无论若何淹博,安能尽见其所欲见之物?从影印本中间接复间接以观其概,亦慰情胜无也已。

    (二)文字记录的史料。

    前项所论记录以外的史料,时间空间皆受限制。欲作数千年之史,而记述又亘于社会之全部,其必不能不乞灵于记录明矣。然记录之种类亦甚繁,今当分别论列之。

    甲旧史。旧史专以记载史事为职志,吾侪应认为正当之史料,自无待言。虽然,等是旧史也,因著作年代、著作者之性格学识、所著书之宗旨体例等种种差别,而其所含史料之价值亦随而不同。例如《晋书》所以不餍人望者,以其修史年代与本史相隔太远,而又官局分修,无人负责也。《魏书》所以不餍人望者,以魏收之人格太恶劣,常以曲笔乱事实也。《元史》所以不餍人望者,以纂修太草率,而董其事者又不通蒙古语言文字也。《新五代史》自负甚高而识者轻之,以其本属文人弄笔,而又附加以“因文见道”之目的,而史迹乃反非其所甚厝意也。此仅举正史数部以为例,其余编年别史杂史等皆然,持此义以评衡诸史,则价值标准其亦什得四五矣。

    人物本位之史,既非吾侪所尚,然则诸史中列传之价值不锐减耶?是又不然。列传之价值,不在其为史而在其为史料。苟史中而非有“各色人等”之列传者,则吾侪读史者将惟见各时代中常有若干半人半兽之武夫出没起伏,聚众相斫,中间点缀以若干篇涂民耳目之诏令、奏议,史之为史,如是而已。所谓社会,所谓文化,何丝豪之能睹?旧史之作列传,其本意固非欲以纪社会纪文化也。然人总不能不生活于社会环境之中,既叙人则不能不涉笔以叙及其环境,而吾侪所最渴需之史料,求诸其正笔而不得者,求诸其涉笔而往往得之。此列传之所为可贵也。

    既如是也,则对于旧史之评价又当一变。即以前所评四书言之,例如《晋书》,自刘知几以下共讥其杂采小说,体例不纯。吾侪视之,则何伤者?使各史而皆如陈寿之《三国志》,字字精严,笔笔锤炼,则苟无裴松之之注,吾侪将失去许多史料矣。例如《魏书》,其秽固也,虽然,一个古人之贞邪贪廉等,虽纪载失实,于我辈何与,于史又何与?只求魏收能将当时社会上大小情态多附其书以传,则吾所责望于彼者已足,他可勿问也。例如《元史》,猥杂极矣,其中半录官牍,鄙俚一仍原文。然以较《北周书》之“行文必《尚书》,出语皆《左传》”,孰为真面目,孰为可据之史料?则吾毋宁取《元史》也。是故吾侪若以旧史作史读,则马、班犹不敢妄许,遑论余子?若作史料读,则二十四史各有短长,略等夷耳。若作史读,惟患其不简严。简严乃能壹吾趋向,节吾精力。若作史料读,惟患其不杂博。杂博乃能扩吾范围,恣吾别择。昔万斯同作《明史稿》,尝自言曰:“昔人于《宋史》已病其繁,而吾所述倍焉。非不知简之为贵也,吾恐后之人务博而不知所裁,故先为之极,使知吾所取者有可损,而所不取者必非其事与言之真。”(清国史馆《斯同传》)吾辈于旧史皆作史稿读,故如斯同书之繁博,乃所最欢迎也。既如是也,则所谓别史、杂史、杂传、杂记之属,其价值实与正史无异,而时复过之。试举其例:吾侪读《尚书》、《史记》,但觉周武王伐罪吊民之师,其文明程度殆为“超人的”,倘非有《逸周书·克殷、世俘》诸篇,谁复能识“血流漂杵”四字之作何解。且吾不尝言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记亮南征事仅得二十字耶?然常璩《华阳国志》则有七百余字,吾侪所以得知兹役始末者,赖璩书也。至如元顺帝系出瀛国公,清多尔衮烝其太后,此等在旧史中不得不谓为极大之事,然正史曷尝一语道及?欲明真相,非求诸野史焉不可也。是故以旧史作史料读,不惟陈寿与魏收可以等夷,视司马迁、班固与一不知谁何之人所作半通不通之笔记,亦可作等夷视也。

    乙关系史迹之文件。此等文件,在爱惜文献之国民,搜辑宝存,惟力是视。例如英之《大宪章》,法之《人权宣言》,美之《十三州宪法》,其原稿今皆珍袭,且以供公众阅览。其余各时代公私大小之文件稍有价值者,靡不罗而庋之。试入各地之图书馆、博物馆,橱中琅琅盈望皆是也。炯眼之史家,得此则新发明日出焉。中国既无公众收藏之所,私家所蓄为数有限,又复散布不能稽其迹,湮灭抑甚易,且所宝惟在美术品,其有裨史迹者至微末。今各家著录墨迹大率断自宋代,再上则唐人写经之类,然皆以供骨董摩挲而已。故吾国此类史料其真属有用者,恐不过上溯三四百年前物极矣。此等史料,收罗当自近代始。其最大宗者,则档案与函牍也。历代官署档案,汗牛充栋,其有关史迹者,千百中仅一二,而此一二或竟为他处所绝不能得。档案性质,本极可厌,在平时固已束诸高阁,听其蠹朽,每经丧乱,辄荡无复存。旧史纪、志两门,取材什九出档案,档案被采入者,则附其书以传,其被摈汰者,则永永消灭。而去取得当与否,则视乎其人之史识。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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