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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田作之助

    每天早上煮味噌汤时,看到柳吉缠着工作带削柴鱼的样子,总是不由得对蝶子叨念,让先生做这事不好吧。殊不知是柳吉为了追求美味,不自己削柴鱼片实在不甘心。

    整年都有人上门讨债,每天宛如岁末,酱油店、油店、蔬菜店、鱼店、干货行、炭屋、米店、房东及其他,严厉上门追讨。在小巷入口处经营牛蒡、莲藕、番薯、三叶、蒟蒻、红嫩姜、鱿鱼、沙丁鱼等全部一钱[1]的天妇罗小贩种吉,每次看到有人上门讨债,只能低头假装揉面团。附近的孩子在一旁喊道:“大叔,给我炸一份牛蒡啰!”没过一会儿,他回应:“来了!现在马上炸给你!”种吉搅拌着磨钵的底,连鼻水滴了下来都没察觉。

    讨债的人知道找种吉没用,几乎所有人都无视种吉的存在,径自往小巷里,直接找种吉的太太谈判。太太阿辰和种吉个性完全不同,精明地打量讨债人的举止。当上门的人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屁股坐下,不耐烦地敲地板时,阿辰逮住机会说道:“在别人家里任意敲地板,您说这像话吗?”不客气地睥睨对方,“这里可是宿着家里的神明啊。”

    虽然内心打着演戏的算盘,但不由得情绪亢奋,声音甚至带着哽咽,像因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受到惊吓:“要我自重点儿也好,但你们绝不空手而归啊。”只好重新展开交涉,你来我往后,阿辰斗输了,对方坚持不空手而回,她只好咬紧牙关还了五十钱或一日元。虽大多情况如此,但有一次提出对敲打地板的抗议时,对方一时找不到借口回话,突然起身低头道歉,一溜烟被吓跑。事后能听阿辰抱怨的人当然只有女儿蝶子。

    看到母亲的模样,蝶子一方面觉得羞愧,另一方面又心生同情。此时,她对于自己央求母亲要买食物的钱,还有从卖天妇罗的零钱箱里偷来几块硬币的行为,暗自感到懊悔。种吉的天妇罗因味道评价好一直卖得不错,但似乎是赔钱生意。不论是莲藕还是蒟蒻,食材切得很厚,连阿辰都觉得根本不划算,种吉在做生意的盘算上,认定“七厘炭炉卖一钱食物,肯定不会赔本”。他认为家里之所以没钱是之前累积的负债将每天做生意的收入都吃掉,种吉说的话听来似乎有理,但十二岁的蝶子知道父亲的算盘里根本没细算炭火钱和酱油钱。

    光靠卖天妇罗实在难以维持生计,每当附近有葬礼时,种吉就去充当抬棺夫补贴家用。氏神的夏日祭典,穿泳裤抬宫家的大灯笼,一天可赚进九十钱。如果再穿上盔甲再多三十钱。当种吉不在家时,就由阿辰来炸天妇罗。阿辰会精打细算材料费,祭典当日看到种吉经过,心想种吉想必觉得很窝囊,盔甲下的汗水不断滴落。

    因为家里实在太穷,蝶子小学毕业后就被送去当女中奉公[2]。河童横町的木材店的老板提出了优沃的条件,阿辰脑袋不由得兴奋,但仔细想想,对方肯定打着将来把蝶子纳为妾的主意,父亲怎么也不肯点头,硬是把她送到日本桥三丁目的旧服装店劳动,即使条件恶劣。据说以前河童曾住在河童横町,木材店的祖先廉价买下这块人人敬而远之的土地,盖了房子出租,现在收取高额的房租而攒了些钱。人们都在背后说河童就是木材店店主,他有好几个妾,隐含了吸取年轻人气血的意味。蝶子眼看长得亭亭玉立,五官小巧端正,难怪木材店老板觊觎。

    在日本桥的旧服装店挨过了半年多,某日冬天早朝,为了到黑门市场采买而故意绕道到旧服装店前的种吉,看到正在店前打扫的蝶子,双手红肿甚至渗血,于是当场把蝶子就这么带回家去。然后将她带到原本期望的曾根崎新地的茶屋,让她去学艺,准备将来成为艺伎。

    种吉的手里有了五十日元现金的进账,眼看这笔钱会因还债而消失,但这是种吉唯一收过的一笔大钱。原本就没有能富裕悠哉度日的想法,听到十七岁的蝶子想当艺伎时,这位父亲感到狼狈。心里想盛大庆祝,却不可能边发天妇罗边告知大家,况且还得费心准备祝贺礼、衣服、各式礼品等,实在劳心劳力。如果有雇主愿意赞助出资的话另当别论,但这等于借钱,会限制了蝶子的未来,于是反对此做法。结果个性开朗的蝶子对艺伎环境心有所往,不断哀求后,种吉只好顺了蝶子,想办法如她的愿。因此,蝶子的状况不适用于辛苦工作都是为了父母亲的俗语。不怀好意的客人时常认为之所以来当艺伎肯定是家里有状况,劈头盖脸就问是为了令尊吗……以为她不是父亲爱赌博,就是田地被人骗了,将引来同情的眼光。但这一点不符合蝶子的家里环境和个性。她想要哭诉说父亲根本反对我当艺伎,差点就要断了父女关系,但实情无法说出口。只好模糊焦点,以“我的父亲可是像客人您一样帅气的男人啊”来回应,这么说想必引来反感,但由蝶子口中说来,反而有一种娇媚之姿。蝶子对自己的歌声很自信,不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放开嗓子尽情高歌,咽喉和额头浮现青筋甚至让袄纸微微震动的浅声唱法,使她成为让座席充满开朗气氛的不可或缺的舞娘,因活泼而受到欢迎。但是,蝶子对唯一一位熟悉的便宜化妆品商的儿子,把真相都说了出来。

    这位叫作维康柳吉,有太太,还有一个今年已四岁的孩子,三十一岁的男人,初次见面三个月后关系就曝光,引来流言,让刚独立的柳吉形象受挫。代替中风卧床的父亲,柳吉为生意四处奔走,据说买卖的商品有理发店的香皂、刮胡霜、腮红、发蜡、美颜水、去头皮屑洗发水等,每次去理发店刮胡子,必会注意店家使用的化妆品标志。有一天,蝶子经过梅田新道的柳吉家的店前时,穿厚织衣的柳吉正在监督送到地方小商店的货品装箱。他取下夹在耳朵上的笔,在账簿上速速书写,过一会儿又把笔叼在嘴里开始拨起算盘的模样,看起来利落干练。突然视线交会,蝶子的耳根都红了,柳吉则装作若无其事,不时地偷瞄蝶子。这让他看来像是很自律有礼的人。柳吉有轻微的口吃,在讲事情时脸会朝上,有点含混在嘴里的模样,在蝶子眼里看来,是个思虑稳重的男人。

    蝶子以为柳吉是个可靠稳重的男人并到处宣扬,因而大家会以为是她对柳吉有好感也无法反驳,毕竟谣言总为人们所爱。柳吉喝醉时发出净琉璃的感怀哭调的丑态,人们看了更加确定谣言果然为真。

    柳吉喜爱夜店二钱的味噌猪皮烧,甚至被取了猪皮烧的绰号。柳吉十分热衷美食,时常带蝶子去“好吃的店”。据他的说法,北边没有好吃的店,好吃的店都集中在南边,他不习惯高档的店家,讲难听一点儿根本原因是浪费钱,如果真的想吃美味的食物,“跟着我就对了”。但尾随其后,进去的都不是一流店家,顶多是高津的汤豆腐屋,或去下面的夜店吃猪皮烧、粕馒头[3],戎桥筋SOGO旁“汁市”的泥鳅汤和鲸皮汤,道顿堀相合桥东边的“出云屋”的鳗鱼,日本桥“章鱼梅”的章鱼,法善寺境内“正弁丹吾亭”的关东煮,千日前常盘座旁的“寿司舍”的铁火卷及鲷皮醋味噌,对面“达磨屋”的什锦饭和糠汤等,都是一些不怎么花钱的便宜庶民料理。根本不是可以专程带艺伎去光顾的像样店家,一开始蝶子也认为怎么带我到这种地方,但听他说“怎、怎、怎么样,很好吃吧,这么好吃的东西只有这里才吃得到啊!”,蝶子听着柳吉的话,也渐渐觉得美味。

    路上摩肩接踵,足袋被粗暴地踩踏,以致发出尖叫声,这反而引人食欲,四处游走吃这些庶民料理,也变成愉悦之事。挤进比肩而坐的客人之间,也无损于北方新地艺伎的身价。虽然都带蝶子去吃这些便宜的料理,但穿的和服、腰带、长襦袢到腰带绳、腰垂饰、草鞋,这些柳吉都花钱买给蝶子,蝶子当然没有立场嫌对方小气。还收到乳液、去头皮屑的洗发水等,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后来渐渐爱用。再说父亲现在为了一钱天妇罗而辛苦赚钱,和贵人悄悄出游时,偶尔会想起父亲沾满油的手,跟随其后,也渐渐有了风情。

    新世界二家、千日前一家、道顿堀的中座对面和相合桥东边共五家鳗鱼料理店当中,出云屋和相合桥东边店家的鳗鱼饭滋味最好,酱汁刚好渗入白饭,非常提味,“怎么样,很适合下酒吧!”柳吉嘟起嘴吹了吹,两人一起满足地填饱肚子,再到法善寺的“花月”去听春团治[4]的落语,一起开怀窃笑,握着的手里不由冒汗。

    深入交往后,和柳吉外出愈加频繁,有时甚至一起远游,不久后柳吉手头变紧,蝶子察觉了这点。

    父亲中风卧病时,亦不忘将银行的账簿和印章藏在被榻下,这让柳吉束手无策。再怎么说能自由运用的钱有限,只能四处到客人的理发店收钱,攒些小钱来过日子,眼看对方越来越不近人情,脸上渐有菜色。此时,蝶子送了男人穿的草履给柳吉。附加的信里写道:好久没来了,人家很担心,想见面谈谈。柳吉看得懂蝶子想要见面谈谈,但这封信不知怎的传至病人的床榻,他被叫到病人枕边,怎么说都不听劝,死心的父亲不由得泪水直流,大发雷霆:“我这次一定要把你打醒,只恨我的身体已没有这样的力气。”年轻的太太把才五岁的女孩抱在膝上,不肯抬头看柳吉一眼。内心已打算回娘家,忍住不吐出怨气。丧气的柳吉在心里对蝶子抱怨,都是蝶子太出风头。但蝶子却没有因此生气。草履可是想尽办法买来的,印着戎桥的“天狗”记号,夹带还是蛇皮做的。

    “别以为火炉下的炭灰也是你的,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这么破口而出的顽固父亲,死去的母亲听到这番话肯定会哭到断肠吧。看此情况最好暂时离家避避风头,否则情况无法收拾。柳吉一出家门才想起,东京还有许多地方未收款。算一算应该有四五百日元才是,心里的乌云突然散去。立即前往常去的茶屋,把蝶子找来,告知一切后,邀蝶子一起私奔。隔天,柳吉在梅田车站等候,日正当中蝶子大摇大摆地穿越车站前的广场而来。眼镜夹着头发,风尘仆仆而来,柳吉倏地升起一股嫌恶感。接着两人迅速搭上前往东京的火车。

    八月底在异常湿热的东京街头四处奔走,趁离月底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收了三百日元左右的款项,就这么直驱热海。柳吉原来要请温泉艺伎来表演,但被蝶子驳斥,蝶子想到今后两人的未来,心情一沉。被父亲断了父子关系,暗忖立即回家道歉的柳吉,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无视擅自离开雇主的蝶子内心的不安。艺伎来时,蝶子展现普通的表演却明显凌驾当地的艺伎。“我们比不上大阪的艺伎啊。”这让蝶子的心稍稍获得了安慰。

    两天后,中午时分突然响起奇妙的声响,接下来一阵激烈的摇晃。“地震”“是地震”,彼起此落的声音四起,蝶子虽然抓住了格子纸门,腰却突然软了,尖叫坐倒在地。柳吉抓紧相反方的墙壁无法动弹,也开不了口。两人心里瞬间涌起后悔私奔的念头。

    在逃难列车中两人根本无心交谈。终于抵达梅田车站时,直驱上盐町的种吉家。途中看到许多电线杆上贴着关东大地震的号外。

    在夕阳下炸天妇罗的种吉看到两个人现身,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被晒黑的脸上,汗水夹着泪水落下。站着交谈一会儿后,才知道种吉早已从雇主口中得知蝶子失踪一事,但不知道现在蝶子人在哪里又过得如何,猜测肯定是被什么坏人骗走,然后被卖到别的地方,甚至担心蝶子是否有生命危险,连夜里也无法安心入睡。听到被坏人骗了的说法,蝶子于是介绍一旁正用扇子扇风的柳吉:“就是这男人。”“喔,欢迎光临敝社。”种吉只说了这句话,然后也不正眼看柳吉,径自摸东摸西。

    阿辰看到女儿的脸时,立即用浴衣的袖子盖住脸。停止哭泣后,两手平放在地,和柳吉打招呼:“小女受到您的照顾……”接着又说:“弟弟信一刚升上寻常小学四年级,今天还没放学。”不知如何应对的柳吉,带着口吃说天气的事。种吉则去订了冰。

    苍蝇飞来飞去的四叠房间一点都不通风,甚至可以听到静静的闷热暑声。种吉提着装了草莓冰的箱子回到家,大家只是默默地啜冰。不久蝶子终于开口说两个人刚从东京回来,种吉诧异地:“很混乱吧,东京不是发生了大地震?”也因此打开了话题。听到两人紧急搭上了避难列车逃回来,父亲开口安慰两人,一路上肯定很辛苦吧,同情两人的遭遇。年轻的两人,尤其是柳吉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道歉才好。”他突然流畅地开口说出这句话,让种吉和阿辰不由得受宠若惊。

    蝶子借了母亲的浴衣换上后,在心里暗下决定。既然都不告而别了,就不打算再回到雇主处,要和一样无法踏入家门的柳吉一起过生活。“我也不打算当艺伎了。”听了这句话的种吉回道:“你喜欢怎么做就依你吧。”展现对女儿的宠爱。蝶子欠的借款还有三百日元,种吉暗中决定要每个月帮忙还钱。“我回去求父亲帮忙还债吧。”柳吉也无法沉默,开口回道。种吉听了只是摇摇手。“这可让我很为难。”“害你父亲为难,今后我根本不知道拿什么脸见他。”柳吉对此没有异议。阿辰对柳吉说,蝶子从小除了麻疹外,从没感冒过,而且全身没有一处伤痕,我们是这么辛苦把她养大的……一开口说话眼泪跟着流不停,柳吉听了不觉刺耳。

    在狭窄的种吉家无所事事度过了两三天后,想想也不是办法,于是到黑门市场的小巷弄里租了位于二楼的房间,确保不必再顾虑他人的眼光。一楼住的是折便当及寿司使用的饭盒的工匠,二楼的六叠房间原本堆满了饭盒,也以每月七日元的预付金租了下来。但两人的生活却遭遇困难。

    柳吉没有工作,自然得由蝶子先撑起家计,既然决定不再当艺伎,能赚钱的方法也只有去帮忙中介艺伎之处当雇女,能赚到的钱很有限。在北方新地曾有一位同为艺伎的前辈阿锦,在高津有一间专为中介艺伎的介绍所。所谓的雇女就是临时雇用的女侍,到宴会或婚宴居中帮艺伎,这比起艺伎的豪华花宴便宜很多,预算少的宴会雇女需求很大,阿锦于是和几个曾是艺伎的雇女联络,派遣大家到宴会场,做中介能够赚取不少钱,现在甚至装了电话。一场宴会从黄昏到深夜六日元,去掉中介费,雇女一天只能赚三日元五十钱,婚礼的场合帮忙主持可再赚六日元,如果再加上谢礼,收入也不算坏,听到阿锦这么说,蝶子立即加入。

    提着装了三味线的小型行李箱搭电车前往指定的地点,开始帮忙饮食部端食物及热清酒。三四十位的客人只有三个雇女,得跑遍全场替所有人斟酒已是件苦差事,还有更多辛苦的事。对于支付固定的会费就打算享尽好处的坏心客人,雇女们还没喘口气就得弹琴又唱歌,配合浪花节[5]的三味线又唱又跳,一刻不能休息,还被指定跳安来节[6]。即使如此,开朗的蝶子并不以为苦,努力配合,有客人甚至认为比请艺伎好多了。这番话让人感到悲哀。尤其年纪会让人大吃一惊的前辈们,在宴会结束之前突然收到小费,还得扮成年轻女郎回应,同为雇女,实在无法视若无睹。深夜搭乘赤电车回家。在日本桥一丁目下车,只有流浪狗和街友在翻垃圾桶,街头几乎空无一人,经过飘散着鱼腥味臭气满天的静谧夜晚的黑门市场,弯进后面的小巷才传来诱人的香味。

    应该是正在炖煮山椒昆布的味道,奢侈地将上等的昆布切成五等份分四方形大小和山椒籽一起丢进锅子里,倒入满满的龟甲万浓酱油,以松炭的文火炖煮两天两夜,就会和戎桥的“小仓屋”卖的山椒昆布味道几乎一样,柳吉这么说,从昨天为了找事做于是煮了这道菜。重要的是不能让火熄灭,然后得时时翻搅,故今天也足不出户,平常一天一日元的零用钱也省了下来。一看到蝶子回来,柳吉立即招呼:“怎么样,你来看看,煮得恰到好处吧。”手拿长筷子搅着锅里。蝶子对于这样的柳吉心里暗自怀着爱恋,但因个性而无法表现甜美的态度,顺了和服的长袖,放在长襦的膝上,一坐下来便开口说道:“什么啊,还在煮啊,闲着没事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做了什么啊。”

    柳吉开始叫二十岁的蝶子“欧巴桑”[7]。“欧巴桑,我的零用钱不够啊。”之后手里握着三日元,白天去下将棋打发时间,夜里到二井户的便宜“小哥”咖啡店光顾,摸摸女侍的手,“你和我有同感吧?”,和女侍闲聊。阿辰知道了觉得蝶子很可怜,不由得对种吉诉苦,但种吉却回答:“没办法,人家是公子哥出身啊。”一点也没有怪柳吉的意思,反而说:“把老婆和孩子丢下,跑来住在二楼的破旧房子,再怎么说,都要怪蝶子不好啊。”他同情柳吉。蝶子很高兴听到父亲这么护着柳吉,觉得自己的辛苦有价值。“我的父亲很了不起吧。”不知道柳吉是否这么想,他只是不经意地回答“嗯”,一脸不知在想什么的表情。

    眼看岁末将近,在慌张的心情下,某一天柳吉开口说要回家拿正月拜年时用的附有家纹的和服,于是出门至梅田新道的家去。蝶子感觉被泼了冷水,但却说不出“不准去”。当天夜里有宴会的工作,她如往常般提着装了三味线的行李箱准备出门,突然心情沉重。柳吉只是回老家拿有家纹的和服,这么小的事,却让蝶子不由得在意。因为家里有妻子也有小孩。今天的三味线的声音很隐晦沉重。但她还是以震动纸门的嗓音高歌,终于到了宴会结束时候,踏着雪道疾飞回家,柳吉已经回来了,坐在火钵前取暖,因酒而染红的脸几乎快要贴到炉火,只是发呆坐着,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蝶子松了一口气。柳吉的父亲一看到柳吉的身影,躺在床上大骂,你还回来做什么。妻子已办了除籍回娘家去了。女儿由刚满十八岁的柳吉的妹妹笔子代为照顾,他连孩子的面都没能见到。听到柳吉和蝶子住在一起,父亲与其说是发怒,反倒像是嘲笑柳吉,而且还对蝶子说了很难听的话。蝶子无奈地说“说我的坏话我能理解”,但在内心却对柳吉的父亲暗暗发誓:“我一定尽我一己之力让柳吉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看着吧。”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没有要取代之前的太太的位置,只是希望维康能成为独当一面出人头地的男人。”这么想有种催泪的快感。此壮烈的心情加上见柳吉回到家的喜悦,当天夜晚蝶子亢奋难眠,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瞪着低矮的天花板。

    从很久以前蝶子就有把宣传单装订成小册记账的习惯,菠菜三钱、澡堂三钱、厕所纸四钱等,把每天的入出费用都写进去,两个人一起生活后,除了柳吉每天的零用钱外,谨慎不乱花钱,把当雇女赚来的一半的钱都存起来,因此也对存钱一事更为在意。即使是一钱二钱的小钱也很珍惜,连内领都用到年久积垢。为了正月打算进材料的种吉,因为没钱进货而来央求蝶子,她说:“我可没有钱啊。”种吉走后阿辰上门问:“那你怎么有钱让维康去咖啡店啊?”蝶子还是没答应给钱。

    过年后,松内[8]也转眼而过。知道真的被断绝父子关系后,柳吉沮丧的模样让人看了于心不忍,还有对女儿的父爱。即使蝶子建议,柳吉仍没有硬把孩子抢过来的打算,心里暗自怀着总有一天能回去的想法。但和孩子分别依然让人感到寂寞,无法当成与自己无关之事。某天,柳吉遇到以前的游伴,被对方一邀,加上原本自己也喜欢饮酒作乐,于是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烂醉了。当天夜里蝶子生气到不肯让他进门,翌日他将蝶子偷藏的储金账里的钱都偷走,为了回请将朋友叫出来,到难波新地喝个够,两天就把钱都花光了,像没了魂似的,踉跄地回到黑门市场后的小巷里的长屋。“你还记得要回来啊。”说完后蝶子抓着柳吉的颈子推倒他,然后以捶肩的力道不断敲打他的头。“欧巴桑,你快住手,不要再闹了。”柳吉这么说,却一点反抗的力气也使不出。两天的宿醉他头都快裂开了,蝶子一拳打中卷着棉被愤愤叨念的柳吉的脸后,就这么出了门。到千日前的爱进馆去听京山小圆[9]的浪花节,但一个人实在很无趣,一出店才发觉这两三天几乎没有好好进食,突然感到空腹,于是到乐天地旁的自由轩吃加了蛋的咖喱饭。“这里咖喱饭的饭,煮得可是恰、恰、恰到好处,好吃得很!”边吃边想起柳吉曾经说过的话,喝着咖喱饭后的咖啡,突然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悄悄回到家,看到柳吉打呼沉睡。心生恶作剧之意,大力摇着柳吉,柳吉终于张开眼睛,蝶子说道:“你这个阿呆!”然后嘟起嘴贴着柳吉的脸。

    隔天两人再度前往自由轩,回程时到高津的阿锦家去,宛如感情好的一对夫妻。知道实情的阿锦替蝶子说了柳吉几句。阿锦的先生以前曾在北滨呼风唤雨,当娶了阿锦续弦时,突然开始没落。阿锦于是开了现在的雇女介绍所,先生也为了雪耻到北滨的交易所当文书,夫妻一起工作,才没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认为没落之后靠阿锦的关系,才有了现在的生活,两人互相体谅配合。“维康啊,你也不要光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找地方劳动吧……”到底有没有心要找工作,柳吉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维康的心里在想什么实在让人摸不着,后来阿锦这么对蝶子说,让蝶子觉得很难堪。但不久后他找到了工作,蝶子立即向阿锦报告。虽然没有因此而感觉好很多,但依然让人高兴。

    他在千日前的“伊吕波牛肉店”旁的剃刀店当店员,从早上十点到夜晚十一点工作,便当自理,月薪二十五日元,接受此条件的话,朋友立即为柳吉介绍。柳吉虽不情愿但说不出口。因为对曾经贩卖过安全剃刀、毛皮、刮刀、剪刀等理发相关物品的柳吉来说,这是最合适的工作吧,再加上是朋友特别为他找的,实在无法拒绝。门口很狭窄,店内异常狭长,白天阳光无法充分照射,又为了节省电费,他白天在昏暗的店内拌着火钵里的炭灰,望着户外来往的人们,外头的炫目明亮像做梦一样。刚好对面是公共厕所,散发的臭气让人难以忍受。毗邻的竹林寺,对着大门的右边是铁冷矿泉水的卖店,左侧也就是靠近公共厕所处是烤麻薯的卖店。涂了酱油烤成焦黄色膨胀的麻薯,看起来很诱人,但让人提不起兴致想去买。烤麻薯的店老板夫妇从公共厕所出来也不洗手,柳吉回到家这么说。工作很轻松,窗里有个安全剃刀的广告人偶移动着身体磨着剃刀,路过的人看了觉得很有趣,不知不觉被吸引进门,此时柳吉只要上前招呼客人即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蝶子激励说:“是啊,这不是很好吗。”

    在剃刀店努力工作了三个月,和店主吵架,赌气休息,蝶子心想这只是柳吉不想工作的借口,早上也就不再叫醒柳吉,之后就自然而然辞去了工作。蝶子只好更努力当雇女赚钱。宴会的干事总认为应该给蝶子特别的谢礼,但谢礼通常是大家均分,这样很不公平。工作伙伴都很喜欢蝶子。大家蝶子长蝶子短地叫,心情好的蝶子有时会借给伙伴两三日元,但借了之后又开始后悔,因为无法开口催对方还钱,总是说些好话希望对方能心甘情愿地还钱。积少成多的五十钱想到就心痛,但对柳吉却大方地给零用钱。柳吉每天都很无聊的样子,有时偷偷到梅田新道去,但回来的时候一副沮丧的模样,让蝶子不由得在意。似乎父亲的怒气未消,让柳吉感到忧郁。这件事让蝶子的情绪负担更大。得知柳吉因此频繁光顾咖啡店,蝶子忍住自己内心的嫉妒。默默地给钱时,内心比外人想象得要波动。

    回到老家的柳吉的妻子,据说因肺病死去,蝶子悄悄到法善寺参拜“结缘之神”,并点了蜡烛奉献。但后来睡醒时感到恶心,于是问了对方的戒名,在家供奉。看到前妻的牌位在头顶上方,柳吉老觉得怪怪的,但却没有特别说些什么。不论说什么似乎都会带来麻烦,干脆什么都不说。柳吉不曾在蝶子面前对牌位参拜。蝶子每天早上都会换上鲜花,没有一天漏掉。

    两年过后,存款终于超过了三百日元。蝶子想起当艺伎时的事,询问种吉钱是否都还清了,对方说:“你放心,都还了。”并把借据拿出来给蝶子看。蝶子知道母亲阿辰在赛璐珞人偶店兼差,弟弟信一在卖晚报,收入微薄可想而知,到底是如何筹到债款,一想到此不由得眼眶泛红。因而第一次起了给弟弟五十钱、阿辰三日元、种吉五日元的念头。这么一来存款刚好剩下三百日元。其中柳吉找艺伎寻欢作乐花掉了一百日元左右,只剩下二百日元。蝶子完全没心情哭。黄昏坐在没有点灯的昏暗六叠的屋里正中央,两手交叉肩膀上下起伏,只是盯着障纸的破洞看。柳吉回来后也不在乎被艺伎用三味线拨弄而伤的玩乐痕迹,恣意翻来滚去。

    生活上的节约已是极限,为了尽早取回那一百日元,她绞尽脑汁。作为赚钱所需道具的衣服破旧到不能看了,才会拿去重染,再来就是季节变迁时,每每进出当铺想办法度日,老是被服装店的人说,自觉羞愧,半年内终于存到原本的金额,觉得就这么一直借住二楼的小房间会被人看不起吧。至少租间店面做个什么烤番薯的生意也好,蝶子和柳吉商量,柳吉依然毫不经意地说:“说得也有理。”但某一天他突然默默地行动,在高津神社坂下租了房子,里面有一间大小的客间和三间半的内侧空间,雇用了木工施工两天,自己也一起动手改造,再拿出原本经商时的经验和人脉,进了剃刀及各式物品在内店委托贩卖,新的剃刀店转瞬间开张了。从安全剃刀的更换刀刃、耳搔、头梳、拔鼻毛器、指甲刀等小用具到皮革、升降转盘、西洋剃刀等商品,连从澡堂回家的客人也奉为上客,毕竟店的正对面就是澡堂,心思纤细让蝶子也不由得佩服。开店前一天职场的雇女同事们送了祝贺的挂钟来,她不由得兴奋地提高嗓音:“远道而来欢迎欢迎!”接着夸赞柳吉道:“都是外子[10]细心张罗的啊!”看到将袖子缠起,正擦拭陈列架的柳吉,一点也没有大男人的样子,倒是让女人们看了直佩服,“维康先生认真起来还真的是辛勤劳动啊。”

    开业的早晨,正打算卷头巾的蝶子在店里坐了下来。正值中午时刻,都没客人上门啊,柳吉有点担心地说,蝶子什么都没回,径自张大眼睛盯着大街来来往的过路人。中午过后,终于有客人上门买了一片安全替刃,有了六钱的收入。“感谢惠顾”“还请再次关照”,夫妻两人的贴心服务甚至让人有点喘不过气。不知道是因为没人气还是因为是新的店家,当天只有十五个客人上门,而且都只买了替刃,整天的收入算算还不到两日元。

    客人还是不多,如果能卖出一把吉列刮胡刀就好了,但大多数上门的客人不是买耳搔就是买替刃等小东西,连日来收入都没什么起色。话题好像也说尽了,两人无趣地对望,更加觉得百无聊赖。实在太无聊,柳吉说出白天想花一到两小时去练习净琉璃,蝶子也无心阻止。至今无所事事的期间,其实随时都可以去学的,但还是心有忌惮,到了开始做生意才开口。这样的心情外人肯定无法理解,但蝶子觉得有点感伤。柳吉拜附近的下寺町的竹本组升为师,每个月付谢礼五日元当学徒,然后到二井户的天牛书店去搜寻学艺的古书,每天就这么晃出门。虽开始做生意,但客人不上门实在也没辙,看店时也把学艺古书就这么摊开,发出孱弱的练习声,真叫人难为情,蝶子又无法坦白夸他有进步。每天就这么吃老本度日,蝶子只好再出门去当雇女。再度复出的夜晚,蝶子心有所感,原来劳碌命就是这么回事啊。在宴会的场合当然得以客人优先,当一个人得撑全场时,突然失去了在人前助兴的心情。傍晚当蝶子出门后,柳吉早早关了店,到二井户的市场里的小店吃什锦饭和虎鱼赤汤,再点醋味噌乌贝下酒,结账时共六十五钱,柳吉说真便宜啊,去咖啡店“一番”点啤酒和水果,再装阔绰给女侍小费,十天的营业额就这么飞了。两人靠雇女的收入来撑着,但柳吉乱花钱,一下子进货的借款也债台高筑,苦撑了一年终究还是选择收手,所幸还有人肯接手,才干脆地把店关上。

    在店结束营业的前两天,降价拍卖带来了一百多日元的收入,再加上店的转让权利金一百二十日元,总共有二百二十多日元的现款,但进货的借款加上有的没的付完后,只剩下不到十日元。

    要再租之前的二楼房间得先付房租,正当束手无策,东问西问之下,所幸出入阿锦之处的服装店的在外贩售员突然说起:“我家二楼空着,蝶子小姐要住的话,房租什么时候付都没关系。”于是就租了飞田大门前大街后方的二楼房间。柳吉依然外出练习净琉璃,在附近的赤暖帘的五钱茶店待上几小时,无所事事打发时间。蝶子收到呼叫,不论雨天或下雪天都不辞辛劳出门挣钱,已经是雇女中的老手。组成劳工团体后,马上受托当上干事,连年长的伙伴也要称她一声蝶子大姐,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可靠对象。衣服的袖尾磨损到令人感到羞愧,她很想要添购新的行头。而且楼下还刚好是服装外卖,不买一件铭仙[11]实在也说不过去,但仍一心努力存钱。总有一天要重新开一家店,抱着宛如替父母雪耻的心情,希望实现这小小的心愿。

    过了三年终于存到了二百日元。因柳吉喊肠痛时常得去看医生,又花了不少医药费,让人恨得牙痒痒,实在存不到什么钱。有了二百日元时,又跟柳吉商量:“有没有什么好生意可做啊。”柳吉这次依然不感兴趣,只是回道:“光那一点钱那能做什么生意。”某一天又在飞田的花街里瞬间花掉了五十日元的现金。四五天前,绕到梅田新道的家时,偶然听到妹妹即将嫁给入赘的女婿,虽然早已有了预感。在这节骨眼儿竟然还能召娼妓,一天花掉五十日元,真的令人无话可说。一脸呆滞回到家里时,他突然被蝶子抓起衣领推倒,蝶子骑在他身上,几乎要勒紧脖子。“啊、啊、啊,我不能呼吸了,欧巴桑你干什么?”柳吉只能不断在空中蹬着双脚。这回蝶子不给柳吉严正的教训实在无法消气,反而勒得更紧,又打又捶,最后柳吉只好发出悲鸣,哀求道:“饶了我吧,求求你。”但蝶子依然不肯放手。听到妹妹即将迎来女婿,看到赌气不满的柳吉,与其生气,更觉得悲哀,蝶子的教训里其实隐含了痴情。一逮到机会,柳吉发出喘息声慌张地冲下楼逃走,到厕所躲了起来。蝶子当然无法追下去。楼下的主妇以为两人争吵是为了女人,蝶子不发一言,只是以袖子掩面肩膀颤抖,主妇心想,这倒是意外地看到蝶子女人味的一面。先生年纪小的她对蝶子总是不出好言。每天早上煮味噌汤时,看到柳吉缠着工作带削柴鱼的样子,总是不由得对蝶子叨念:“让先生做这事不好吧。”殊不知是柳吉为了追求美味,不自己削柴鱼片实在不甘愿。服装外卖员也有同感,某天和蝶子、柳吉三人一起到千日前听浪花节时,在拥挤的座位中,看到不知被谁捉弄、大声尖叫的蝶子时,心想真是大惊小怪的女人啊,不由得同情起一脸尴尬装作没看见的柳吉。回家后跟老婆这么说:“看来她现在已经被维康讨厌了吧。”夫妻暗中说闲话,果然柳吉某一天出门后,好几天没有回家。

    过了七天柳吉依然没有回来,蝶子半哭丧着脸到种吉的家,说柳吉肯定回去梅田新道了,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帮我去探一探。种吉受到女儿的委托当然无法拒绝,但硬要去查探分明想分手的对方家里,如果不小心被瞧见,真不知道会怎么被看待,于是拒绝了蝶子。“你最好干脆地死心吧,这样对你也好。”蝶子不满父亲竟然这么说,心情受到刺激而吵了起来,负气之下一个人跑到新世界的算命摊。“你为男人掏心掏肺不求回报的心反而让对方怨恨。这个星出生的人啊……”一问年纪,知道是丙午年出生,看八卦的算命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什么都会走上厄运。听到“男人的心已经倾向北方”,不由得心头一颤。北方正是梅田新道。付了钱走到外面,不知应该往何处去,在盛夏的艳阳下只是快步前行。想起在热海的住宿处遇到地震的事,也是酷暑之日。

    第十天刚好是地藏盆节,小巷里充满了跳盆舞的人,硬是被拉去弹琴助兴,单调的旋律不断重复,但偶尔也弹变化的曲调,突然在绘行灯下看到步履蹒跚的柳吉的脸。行灯照着他的脸,他因为太亮而睁不开眼。中途三味线的弦突然断了。蝶子立即把他拉上二楼,满肚子的话无法说出口,倒是身体先扑了上去。

    两小时后,说着再不走就没有电车了,柳吉离开了。短短的时间内柳吉说了这番话:“这十天频繁到梅田家不为别的,而是心有所思。妹妹纳了家里的养子当女婿,我被踢出继承人的行列虽然是世间规矩,但要我就这么忍气吞声也太过残酷。我每天到梅田家和他们促膝谈判,却一点回应都没有。虽然自己丢下妻子和孩子,和喜欢的女人一起生活的确是没有立场谈判,被取消继承权我也只能接受,但我应该得的如果不去争取,之后会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行动吧。父亲说你在行动前就应该想到后果的。蝶子,你不能在意。‘和那种女人一起生活的人,给了钱也等于是白费,结果肯定沦落到又被女人把钱给骗走的下场。如果真的想要钱,先跟那女人分手!’父亲只丢下了这些话。蝶子,这里就是最重要的关键戏了。总之,先跟父亲说我已经和女人分手了,把钱骗到手再说。之后再怎么无继承权或是祖先牌位都无所谓了,我们就用那笔钱来做轻松的生意,两人就可以白头偕老了。一直让你去当雇女我也不忍心啊。因此,明天家里的下人来时,你一定要清楚地说我们已经断了关系。当然不是真的分手。是,是演戏,演戏。只要拿到钱我就马上回到你身边。”蝶子心里残留着一半的甜蜜和一半的不安。

    翌日早晨,去见高津的阿锦。听了蝶子的话,阿锦说道:“蝶子啊,你被维康骗了吧。”真是劳碌的苦命人啊。阿锦听到蝶子说维康一开始瞒着蝶子到梅田,就想到蝶子肯定会不小心就配合他演戏了。柳吉的内心或许盘算着,只要蝶子主动说要分手,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然后就坐在梅田的家不走了吧。即使情况没有这么坏,那里再怎么样也是化妆品进货商,即使父亲不肯进货,情况再怎么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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