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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吃了一片修女们舍生忘死买来的面包,她忍住了没再拿第二片。不过面包的味道委实是香。

    莲叶拿了第三片,看谁胆敢说什么似的神气,还把面包篮朝琵琶面前推,“吃,把它吃完。能吃的时候赶紧吃。这种时候哪儿还能吃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咳呀!”她叹气,朝饭菜摊开手掌,“打仗哪能吃这些。咳呀!”

    晚饭桌上罕见莲叶开口,总是伛偻着身体,瞪着前面,表情凄凉,陶偶母牛眼分隔得很开,像长在脸的两侧。她整天待在地下室,酸溜溜地听着情不合意不投的谈话。这时她的头垂得更低,似乎是后悔打破了沉默。她吃下最后一块面包,喝了口炼乳调咖啡,把面包冲下肚,打了个嗝。手肘支在餐桌上,忽然两手捧住了脸。

    “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她哭道,“你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没有人接这个碴,全都惭愧地吃着不合时宜的美食。

    晚饭刚吃完,比比回来了,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你上哪儿去了?”塔玛拉大声喊道。“不是真去看电影了吧?”她笑道。

    “疯了!”宝拉喃喃道。餐桌上频频传来窃笑声。

    “你跟谁去的?”塔玛拉问道。

    “一个男孩子。”

    “谁?是潘吗?”

    琵琶知道潘,因为塔玛拉同宝拉总是拿他来取笑比比。比比说悄悄话也总是一个男孩子这样,一个男孩子那样。琵琶倒没想过比比这么说可能是想让听的人觉得她认识的男孩子有一大群。可是比比仍然是宿舍最得人缘的女孩。香港女孩子不跟男孩子出去。塔玛拉有时会同其他的俄国留学生出去。宝拉有叶先生,莲叶有童先生。修女们认为宝拉等于是和同班同学订婚了,所以每次给她等门,午夜前回来也不会埋怨。莲叶有个世交固定会来看她;多明尼克嬷嬷叫他是“莲叶的童先生”,她总要申辩。

    “他是有太太的,嬷嬷。”她笑道。

    然而唯其在这个时候,她的笑才不带讽刺的意味。

    “是潘吗?”宝拉问道。比比只管追问厨房知道不知道她回来了。

    “是潘喽?疯了!”

    没有人再提这话,也没人打听城里的情况。挑这时间去看电影似乎只是傻气的恶作剧,而不是愚蠢的妄动。宝拉也没取笑比比让潘送回来,摸黑走山道。宝拉的揶揄比比总以“别傻了”一语带过。有次宝拉说比比和潘在恋爱,琵琶问她:

    “你在同潘谈恋爱?”

    “别傻了。他那么孩子气,自以为喜欢我。”

    琵琶见过潘,细长的个子,很害羞,溜海覆着额头,一张甜甜的老鼠脸。是马来人。

    “为什么男孩子老是想牵手?”比比悻悻然同琵琶说,“究竟能得什么好处?亲吻我懂,干吗牵手!”

    “总是肢体接触啊。”

    “那握手还不是一样?我们不是都握手么?”

    “是你爱的人就两样了。”

    比比转过了头,脸上浮出苦涩,竟让她的脸多出了近似狡诈的神色。“宝拉说没有爱情这样东西,不过习惯了一个男人就是了。”末了一句话说得有些激动。

    琵琶寻思了一会儿,不禁气馁,“我不信。”

    “我是不知道。”比比说,“你也不知道。”

    又一次比比气吼吼地说:“有的男孩子跟女朋友出去过之后要去找妓女,你听见过没有这样的事?”

    琵琶是宁死也不肯大惊小怪的,只笑笑:“这也可能。”

    可是有次撞见宝拉和叶先生亲吻,她震惊极了。她放学回宿舍,他们两个坐在台阶底,衬着后面像古老要塞的高耸入云的石砌地基显得很渺小,很有剪影的样子。大块的石头灰得不均匀,宝拉窄小的脸微有些发红,几乎有阳刚气,扎扎实实的血肉。一见有人来,她立时抽身,哑哑笑了声,男的两条胳膊也缩开了。琵琶朝他们微笑,视而不见,等看不见他们了,半跑半走上了台阶。她没见过别人亲吻,只看过电影上的大特写,月白的巨脸,还是洋人,没有中国人,因为中国电影不会有吻戏。而这张片子却是那么小、那么明晰、那么真实,还是中国人担纲演出的,比任何的春宫图都要震撼。

    “电影好看么?”她在餐桌上问比比,把声音捺低了。

    比比也是半耳语半说话:“你不喜欢。神秘兮兮的。啧,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倒是电影院里满坑满谷的人,有的站在后面,有的贴着墙根。外头有轰炸,笑声听起来也两样。出来大厅黑魆魆的,票房点着蓝灯,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塔玛拉上去了,又下楼来,情绪很激动。

    “男孩子报名参军去了。院长办公室挤满了人,院长却不在,男生不肯走,硬要书记把他们的名字记下。可怜的老书记,得整晚加班了:林杨章、张扬玉、余林璋——”她大叫大嚷的。

    “他们真是要参军?”一个高年级生惊呼道。

    “他们要参加志愿军,还要去跟校长请愿,想让自己的教授当领队,还要保证一定送他们上前线。”

    “教授当领队!”方才说话的高年级生笑道,“谁要去跟艾勒斯顿?什么时候突然这么喜欢教授了?”

    “谁告诉你的?”

    “宝拉的叶先生来了。他想参军,宝拉不准。”

    “还有谁?”

    “全校的男生,都在那儿。”

    “院长的办公室?”

    “挤得水泄不通呢。”

    “嗳呀,我哥哥可别去。还是打个电话给他。”安洁琳匆匆出去了。

    “不晓得Y.K.去了没。”那个高年级生自管猜测着,“古伯塔·辛呢?”

    大家都想问叶先生还有谁去了。

    “别烦人家了。”塔玛拉说,“人家摸黑走这么大老远又不是来看你们的。”

    “你自己还不是搅了人家说话。”

    “这可不是疯了?”琵琶低声跟比比说,吓呆了,“他们这是为什么?”

    “男孩子就是那样。”比比道。

    两人从食堂出来,正遇见宝拉和叶先生在过道上讲话,可是沉默的时候多。他们并肩立在昏暗的灯泡光下,背靠着墙,互不相看。宝拉朝比比与琵琶微笑。叶先生也笑笑,却垂着眼睛。他是马来人,矮小白净,绷着脸。

    多明尼克嬷嬷半个身子俯在阑干上往下望。

    “怎么不到客厅来坐?上来上来。宝拉,请叶先生到客厅来坐。”

    宝拉抬头报以微笑,抱着胳膊,“他就走了,嬷嬷。”

    “到客厅坐,里头没人。有客厅嚜,偏没人要进去。莲叶和童先生在那里。”多明尼克嬷嬷朝过道尽头勾了勾下巴。门开着。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能听见喃喃的说话声,还有一只脚动来动去,嘎喳嘎喳地响。为了不失礼统,莲叶与客人就站在门口说话。树篱拦住了他们的声音,往里传,沙哑而且近。琵琶见过童先生一次,觉得是个戴眼镜的朴实的一个人。夜里压低了声音的北方口音却激起了一波无法抵挡的暖意与思乡之情,顿时她觉得自己身陷战火,可却孤雁飘零,举目无亲。

    后来在浴室说完话,比比跟她说:“莲叶说童先生要她搬去跟他一块住,怕宿舍不安全。这里太偏僻了,路上只有几栋屋子,又都住的是有钱人。谣传说有强盗出没,而强盗一定会先抢这里。莲叶说她爸爸托童先生照顾她,可是她拿不定主意。怕人闲话。”

    “不犯着怕人闲话,她自己当然把持得住。”琵琶说,登时想起那些通俗小说,时代背景设在军阀割据的年代,女主角无奈同男人逃难或是男主角被迫同女人逃难,两人都尽可能谨守礼节,只有在小地方才透露出情意。琵琶倒觉得能够同时既贞节又温柔,而且既勇敢又体贴,没有人应该放弃这种机会。

    “他的父母也在这里,可是他太太不在。他在这里做事,先把父母接出来了。”

    “既然他父母也在,那就没关系了。”

    “谁知道。这里可是中国。”

    “童先生倒是老实相。”

    “你觉得莲叶爱他吗?”

    “说不定。”

    “她在这里太孤立了,才会爱上他。”

    “人不亲土亲,他们那里尤其重视同乡。”

    “他们两个都太——呃——”比比隐隐做了个手势,皱起了脸。

    “太典型。”琵琶帮她说完。

    “太像民初的人。”

    “是啊,还绑辫子,穿蓝布旗袍,像我妈那时候的女学生。”

    隔天每一个医科高年级学生都派去医院帮忙,宝拉和叶先生也是,两人的争议无形中也解决了。再一天,连低年级的学生也动员了。维伦妮嘉与安洁琳都是医科新生,比比与塔玛拉三年级。每个急救站都是二男一女一组。所有学生都必须向总部报到,带着铺盖卷,等待分发。维伦妮嘉与安洁琳板着脸收拾行李,维伦妮嘉带了一件新旗袍,赤铜色织锦缎,绿色寿字图案,薄薄铺了层蚕丝,有皮子那么暖和,但轻软得多。

    “你不会要带那件吧?”安洁琳锐声道。

    “说不定会很冷。”

    “可惜了。嗳,塔玛拉,她想带这件到郊外急救站去。”

    “嗳,谁也说不准哪两个男生跟你们同组。你想跟谁一组啊?”

    “你少多嘴,塔玛拉。”维伦妮嘉喊道。

    “哈,我知道。”安洁琳说,“我知道谁。维伦妮嘉,要不要我说出来?”

    “你敢。少多嘴。”

    许多急救站靠近前线,有的在海岸的前哨基地。日本人要来就会从那儿来,琵琶心里想。把维伦妮嘉与安洁琳这样的女孩子派到那些地方,这不是等于拴在树上做虎饵的羊?比比还能照顾自己,可是有时候硬如石头也会和青草一样被碾碎。比比不会没想到轮暴这种事,只是谁也不提起。

    安洁琳的哥哥在最后一分钟来把她弄走了,假称她病了。谁也不知道安洁琳被他带到哪儿去。他自己就是医科高年级生,正在玛丽皇后医院的急诊手术室帮忙。比比难道不能如法炮制?琵琶知道把危险往家里让,尤其是教女孩子去迎狼,是违背战争法规的。她自己很幸运,大学没征召她,不犯着像心里的打算一样,同些人躲进城里住,或是租个亭子间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过是绝不成的,银行户头里只有十块多,又只会几句广东话。比比的钱比较多,她父亲在这里也有朋友。她横竖也只是这么想想,念头并不清楚地成形过,因为还没跟比比商量过。比比并不忠于英国政府,虽然嘴上没说。她很以素未谋面的印度为荣,她说印度的建筑最美,里面是最光洁最可爱的大理石,最璀璨的珠宝,最美丽的女人。她女童军似的参了战,从前就当过女童军。可是但凡在中国长大的女孩就免不了要受到中国人对贞操观的影响。

    比比收拾了几件内衣袴、一只牙刷、一只梳子,卷在毯子里。琵琶帮着把她其余的东西收进行李箱,好存放到仓库里。那顶斗笠却没处搁。

    “搁到我的行李箱里。”琵琶道。

    “嗳,再见了。多保重。”比比快步出去,神色坚定。

    比比走后,琵琶待在自己房里,看着她这边的海。进进出出都不肯朝比比收拾一空的房间瞧上一眼。沙龙一样的半截门正对着她的门,门后被拘禁在窗里的寂静与阳光整日在房内盈涌,点点灰尘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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