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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抹黄油的一面朝下最新章节!

    你若是给杂志写过文章(没有人能想出比这个更笼统的开头了,包括那个以自己的烦恼为主题写出了一篇幽默文章的送冰人,以及隔壁那位受到丈夫冷落、爱写日记的妻子),就会知道,倘若一个故事不以纽约为背景,那这个故事就一无是处。以第五大道作为框架,往框架里填上五千个单词,你就会得到一篇理想的短篇小说。

    因此,我不无羞怯地承认:就算是我站在赫斯特大街上看到第五大道,我也认不出它来,因为我从没见过第五大道。据说从赫斯特大街到第五大道是一个“十年的旅程”,据此我推测它们相隔数英里之遥。至于音乐剧、喜剧演员们高唱颂歌的四十二大街,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一条时髦的购物大街还是一个工厂区。

    承认这种事不仅于我的身心有益,对编辑来说也颇有好处,因为这免除了他将我的文稿翻到第二页的麻烦。

    这是一个关于芝加哥的故事,芝加哥是纽约的表弟,尽管二者并没有什么亲密关系。确切说来,这个故事发生在芝加哥的一个特定地方,即迪尔伯恩大街东边和迪威臣大街南边的地区,这个地区也叫做“诺丁汉窗帘区”。

    在诺丁汉窗帘区,家家户户的前厅窗户上都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房间出租(提供膳食)”或者“房间出租(不提供膳食)”。那些窗帘的颜色原本是“百货商店地下室的那种白色”,如今已经晕染成芝加哥烟雾一般浓厚深沉的灰白色,与芝加哥的烟雾相比,就连臭名昭著的伦敦烟雾也要稍逊一筹。一个街区接着一个街区,这些带地下室的两层小楼不断向前延伸,房子上都布满了尘土和砂砾,它们忧郁地俯视着房前那块污秽的、五平方英尺的草地,那是这些房子可怜的前院。房子前门台阶形成的单调线条,偶尔会被从地下室里凸出来的熟食店打断。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因为诺丁汉窗帘区的居民们并不如何青睐珍馐美味,相反,它更热衷于实惠的奶油卷心菜和面包布丁。

    在巴克小姐的房子(雅致的房间,2.5美元一天,至少租住一周。男士优先。)后面的三楼上,格蒂正在梳头发准备睡觉。用鬃毛梳子梳一百下。喜欢看报纸上美容专栏的人都知道这个方法。格蒂每晚睡觉之前都要梳一百下头发,看着她梳头发,你会觉得这幅景象多少有些英雄的意味。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她这样做的意义。

    格蒂在市中心斯泰特大街的一家男士手套商店当店员。男士手套商店要求店员着装得体,商店经理雇佣店员时也特意选择“靓妹”,特别注意她们的身材、头发和指甲。上帝眷顾,格蒂就是这样的“靓妹”。可你不能把头发和指甲也交给上帝照顾,它们需要用鬃毛梳和细橙木条来悉心呵护。

    格蒂会告诉你,如今做店员,对你的双脚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一旦你的脚累了,你就会感到浑身疲倦不堪。格蒂的脚每天晚上都很累。大约到八点半的时候,她就渴望扯掉身上的衣服,将它们扔到地上堆成一堆,然后滚到床上去,既不梳理头发,也不沐浴更衣,更不护理指甲。但她从没这样做过。

    然而,今天晚上的情形格外艰难。格蒂洗了三条手绢,动作熟练地用手将它们糊在镜子上。她脱下鞋子,吃惊地发现左脚的袜子后跟上磨出了一个小洞,大小跟一枚两毛五分的银币差不多。对袜子上的破洞,格蒂有一种乡下孩子的恐惧感。她讨厌破洞,于是她将疼痛的双脚顶在铁床光滑凉爽的床腿上,一边打呵欠,一边补袜子。袜子补好后,她又鼓起极大的勇气洗了脸,在脸上拍上冰凉的面霜,再将指甲周围的角质层推回去。

    格蒂蜷缩在她那张单薄小铁床的一侧,勇敢地梳着头发,下意识地数着梳了多少下,脑子里还一直在忙着想别的事情。她的梳子抬起,落下,顺着头发梳下来,再抬起,再落下,动作很有节奏感。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噢,该死!这有什么用!”格蒂叫道,奋力将梳子扔出去,梳子飞过房间,啪地一声砸在对面的墙上。

    她坐在那里,瞪大眼睛盯着飞出去的梳子,直到梳子落在地毯上,和褪色的红玫瑰花纹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她从床上爬下来,恨恨地将她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硬硬的圆发髻,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仔细编成辫子。她穿过房间(其实也没多远的距离),捡起梳子,站在那里低头瞅着梳子,牙齿咬着下嘴唇。这是发脾气、扔东西后最令人屈辱的地方:你总得去把东西捡回来。

    格蒂咬着嘴唇,将梳子扔到五斗橱上,用一只安全别针别好睡袍领口,关上煤气灯,爬上了床。

    也许是脑后的硬发髻让她无法入眠,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黑暗,毫无睡意。

    午夜时分,“隔壁男孩”吹着口哨走了进来,就像一个不惯于遵守寄宿公寓规则的人那样。格蒂喜欢他这一点。来到楼梯顶端,他不再吹口哨,而是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也位于房子后面,就在格蒂隔壁。格蒂也喜欢他这一点。

    在诺丁汉窗帘区的时髦年代,这两间屋子原本是一间,那时候巴克小姐还远远没有出现呢。可是,节俭的巴克小姐刚刚获得这座房子的所有权,便在房间中间立起一块薄薄的隔板,将房间一分为二,同时将租金上涨了一倍。

    格蒂躺在床上,能够听见隔壁男孩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准备睡觉,一边轻声哼着《每一个小小动作都自有其意义》[1]。他轻快地擦着自己的鞋,黑暗中的格蒂同情地微笑起来————可怜的孩子,他也有自己的“美容烦恼”。

    格蒂从没见过隔壁男孩,尽管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四个月了。但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爱发牢骚的人,因为他早晨穿衣服时总是吹一会儿口哨,唱一会儿歌,用跑调的男高音。她还发现,他的床一定也是贴着两间屋子中间的隔板,跟她的床并排着。格蒂心下暗想,躺在床上就能听见他睡觉的呼吸声,这似乎有点儿不太庄重。这时候,那男孩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因为疲倦还打着轻微的呼噜。

    格蒂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又躺了一个小时。然后便双手抱头,趴在床上轻声呜咽起来。冰凉的面霜和咸咸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滑溜溜的浆糊。格蒂不停地呜咽,因为她根本停不下来。她哭得越久,就哭得越厉害,最后几乎就要歇斯底里了。泪水呛进了她的肺里,随即又涌上喉头,她不由得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咚-咚-咚!”她的床头传来三声尖锐的敲击声。

    格蒂止住哭泣,连心跳都停止了。她静静地躺着听,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谁都知道鬼魂会在一个人的床头敲三下。这是鬼魂到来的标准信号。

    “咚-咚-咚!”

    格蒂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股凉气顺着她的后脊梁蹿上来又降了下去。

    “你怎么啦?”一个声音问道,那声音虽不像鬼魂,却近在咫尺,格蒂惊得跳起身来。“病了吗?”

    原来是隔壁男孩。

    “不————不是,我没病。”格蒂嘴巴凑近隔板,结结巴巴地说。就在这时,一声迟来的呜咽急急忙忙地冲出来,加入刚才的呜咽声,这声呜咽在敲击声响起时被阻在了半道上。格蒂吃了一惊,隔墙那边立刻传来了应答。

    “我敢说是我把你吓坏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老实说,要是你觉得不舒服,喝一小口白兰地会让你感觉好些。反正我妹妹不舒服时我就是这样做的,抱歉我提到这一点,姑娘。听到女人这样遭罪,我就受不了,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十四岁还是四十岁,所以你完全不必难为情。我这就去拿我的白兰地,我会把它放在你的门外。”

    “不,不用了!”格蒂声音空洞地答道,同时暗暗祈祷楼下的那个女人正在睡觉,“我没病,真的没有,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我在这里哭,把你吵醒了,真是太对不起了。一开始我只想小声哭几声,可哭着哭着我就控制不住了。你能听见吗?”

    “就像听留声机一样清楚。你确定不喝一小口白兰地吗?那东西可管用了。”

    “确定。”

    “好吧,那你别哭了,好好睡吧,年轻人。不管怎样,他不值得你为他哭,相信我。”

    “他!”格蒂气愤地哼了一声。“别瞎想。从来没有什么男孩子能让我像‘埃尔希系列’中的女主人公那样悲伤。”

    “那是失业啦?”

    “还没那样的好运呢。”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个女人————”

    “孤独!”格蒂打断他的话,“铺面巡视员今天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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