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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人生不过如此而已最新章节!

而罢。将近尾声的时候,大概总有一位要先走一步,因为还有好几处应酬。这时候主妇踱了进来,红头涨脸,额角上还有几颗没揩干净的汗珠,客人举起空杯向她表示慰劳之意,她坐下胡乱吃一些残羹剩炙。

    席终,香茗水果伺候,客人靠在椅子上剔牙,这时节应该是客去主人安了。但是不,大家雅兴不浅,谈锋尚健,饭后磕牙,海阔天空,谁也不愿首先言辞,致败人意。最后大概是主人打了一个哈欠而忘了掩口,这才有人提议散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奈何奈何?不要以为席终人散,立即功德圆满,地上有无数的瓜子皮、纸烟灰,桌上杯碟狼藉,厨房里有堆成山的盘碗锅勺,等着你办理善后!

    吃 吃中有艺术,又有科学;要天才,还要经验

    据说饮食男女是人之大欲,所以我们既生而为人,也就不能免俗。然而讲究起吃来,这其中有艺术,又有科学,要天才,还要经验,尽毕生之力恐怕未必能穷其奥妙。听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就是杜威、克伯屈的讲学之所),就有好几门专研究吃的学科。甚笑哉,吃之难也!

    我们中国人讲究吃,是世界第一。此非一人之言也,天下人之言也。随便哪位厨师,手艺都不在杜威、克伯屈的高足之下。然而一般中国人之最善于吃者,莫过于北京的旗人。从前旗人,坐享钱粮,整天闲着,便在吃上用功,现在旗人虽多中落,而吃风尚未尽泯。四个铜板的肉,两个铜板的油,在这小小的范围之内,他能设法调度,吃出一个道理来。富庶的人,更不必说了。

    单讲究吃得精,不算本事。我们中国人外带着肚量大。一桌酒席,可以连上一二十道菜,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吃在肚里,五味调和。饱餐之后,一个个的吃得头部发沉,步履维艰。不吃到这个程度,便算是没有吃饱。

    荀子曰:“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我们中国人,接近恶少者恐怕就不在少数。

    苦雨凄风 浮游在无边的大海里,忍受苦风凄雨

    一

    那是初秋的一天。一阵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发出深山里落叶似的沙沙的声音;又夹着几阵清凉的秋风,把雨丝吹得斜射在百叶窗上。弟弟正在廊上吹胰子泡,偶尔锐声地喊着。屋里非常的黑暗,像是到了黄昏;我独自卧在大椅上,无聊地燃起一支香烟。这时候我的情思活跃起来,像是一只大鹏,飞腾于八极之表;我的悲哀也骤然狂炽,似乎有一缕一缕的愁丝将要把我像蛹一般地层层缚起。啊!我的心灵也是被凄风苦雨袭着!

    在这愁困的围雾里,我忽地觉得飘飘摇摇,好像是已然浮游在无边的大海里了,一轮明月照着万顷晶波……一阵海风过处,又听得似乎是从故乡吹过来的母亲的呼唤和爱人的啜泣。我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却是帘栊里透进一阵凉风,把我从迷惘中间吹醒。原来我还是在椅上呆坐,一根香烟已燃得只剩三分长了。外面的秋雨兀自落个不住。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母亲慢慢地走了进来,眼睛有些红了,却还直直地凝视着我的脸。我看看她默默无语。她也默默地坐在我对面,隔了一会儿,缓声地说:“行李都预备好了吗?……”

    她这句话当然不是她心里要说的,因为我的行装完全是母亲预备的,我知道她心里悲苦,故意地这样不动声色地谈话,然而从她的声音里,我已然听到一种哑涩的呜咽的声音。我力自镇定,指着地上的两只皮箱说:“都好了,这只皮箱很结实,到了美国也不至于损坏的……”

    母亲点点头,转过去望着窗外,这时候雨势稍杀,院里积水泛起无数的水泡,弟弟在那里用竹竿戏水,大声地欢笑。俄顷间雨又潇潇地落大了。

    壁上的时钟敲了四下,我一声不响地起来披上了雨衣,穿上套鞋……母亲说:“雨还在落着,你要出去吗?”

    我从大衣袋里掏出陈小姐给我饯行的柬帖,递给她看。她看了只轻轻地点点头,说:“好,去吧。”我才掀开门帘,只听见母亲似乎叹了一声。

    我走到廊上,弟弟扯着我说:“怎么,绿哥?你现在就走了吗?这样的雨天,母亲大概不准我去看你坐火车了!……”我抚弄他的头发,告诉他:“我明天才走呢。你一定可以去送我的。今天有人给我饯行。”

    我走出家门,粗重的雨点打到我的身上。

    二

    公园里异常的寂静,似是特留给我们话别。池里的荷叶被雨洗得格外碧绿,清风过处,便俯仰倾欹,做出各种姿态。我们两个伏在水榭的栏上赏玩灰色的天空反映着远处的青丽的古柏,红墙黄瓦的宫殿,做成一幅哀艳沉郁的图画。我们只默默地望着这寂静的自然,不交一语。其实彼此都是满腔热情,常思晤时一吐为快,怎会没有话说呢?啊!这是情人们的通病吧——今朝的情绪,留作明日的相思!

    一阵风香,她的柔发拂在我的脸上,我周身的血管觉得紧涨起来。想到明天此刻,当在愈离愈远,从此天各一方,不禁又战栗起来。不知是几许悲哀的情绪混合起来纠缠在我心头!唉,自古伤别离,离愁果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了。

    我鼓起微弱的勇气,想屏绝那些愁思,无心地向她问着:“你今天给我饯别,可曾请了陪客吗?”

    她凝视了我一顷,似乎是在这一顷她才把她已经出神的情思收转回来应答我的问语。她微微地呼吸了一下,颤声地说:“哦,请陪客了。陪客还是先我们而来的呢。”她微微地向我一笑,“你看啊,这苦雨凄风不是绝妙的陪客吗?”

    我也微微报她一笑,只觉一缕凄凉的神情弥漫在我心上。

    雨住了。园里的景象异常的清新,玳瑁的树枝缀着翡翠的水叶,荷池的水像油似的静止,雪氅红喙的鸭儿成群地叫着。我们缓步走出行榭,一阵土湿的香气扑着鼻孔;沿着池边的曲折的小径,走上两旁植柏的甬道。园里还是冷清清的。天上的乌云还在互相追逐着。

    “我们到影戏院去吧,雨天人稀,必定很有趣……”她这样地提议。我们便走进影戏院。里面的观众果似晨星的稀少,我们便在僻处紧靠着坐下。铃声一响,屋里昏黑起来,影片像逸马——般在我眼前飞游过去,我的情思也似随着像机轮旋转起来。我们紧紧地握着手,没有一句话说。影片忽地——卷演讫,屋里的光线放亮了一些,我看见她的乌黑的眼珠正在不瞬地注视着我。“你看影戏了没有?”

    她摇摇头说:“我一点也没有看进去,不知是些什么东西在我眼前飞过……你呢?”

    我勉强地笑着说;“同你一样的!……”

    我们便这样地在黑暗的影戏院里度过两个小时。

    我们从影戏院出来的时候,蒙蒙的破雨又在落着,园里的电灯全亮起来了,照得雨湿的地上闪闪地发光。远远地听见钟楼的当当的声音,似断似续的声波送过来,只觉得凄凉、黯淡……我扶着她缓缓地步到餐馆,疏细的雨滴——是天公的泪点,洒在我们的身上。

    她平时是不饮酒的,这天晚上却斟满一盏红葡萄酒,举起杯来低声地说:“愿你一帆风顺,请尽了这一杯吧!”

    我已经泪珠盈睫了,无言地举起我的酒杯,相对一饮而尽。餐馆的侍者捧着盘子,在旁边惊诧地望着我们。

    我们从餐馆出来,一路地向着园门行去。我们不约而同地愈走愈慢,我心里暗暗地慊恨这道路的距离太近!将到园门,我止着问她:“我明天早晨去了!……你可有什么话说吗?……”

    她垂头不响,慢慢地从她的丝袋里取出一封浅红色的信笺,递到我的手里,轻声地叹着,说:“除纸笔代喉舌,千种思量向谁说?……”

    我默视无言,把红笺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只觉得无精打采的路灯向着我的泪眼射出无数参差不齐的金黄色的光芒。我送她登上了车,各道一声珍重——便这样地在苦雨凄风之夕别了!

    三

    我回到家里,妹妹在房里写东西,我过去要看,她翻过去遮着,说:“明天早晨你就看见了。今天陈小姐怎样饯行来的?……”我笑着出来到母亲房里,小弟弟睡了,母亲在吸水烟。“你睡去吧!明天清早还要起身呢……”

    我步到我的卧房,只觉一片凄惨。在灯下把那红笺启视,上面写着:

    绿哥:

    我早就知道,在我和你末次——绝不是末次,是你远行前的末次——话剧的时候,彼此一定只觉悲哀抑郁而不能道出只字。所以我写下这封信,准备在临行的时候交给你。这信里的话是应该当面向你说的,但是,绿哥,请你恕我,我的微弱的心禁不起强烈的悲哀的压迫,我只好请纸笔代喉舌了。

    绿哥!两月前我就在想象着今天的情景,不料这一天居然临到!同学们都在讥笑我,说我这几天消瘦了;我的母亲又说我是病了,天天强我吃药。你该知道我吃药是没用的。绿哥,你去了,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就是你要常常的给我寄些信来,这是医我心灵的无上的圣药了。

    看到这里,窗外滴滴答答地响个不住,萧萧的风又像是唏嘘着。我冥想了一刻,又澄心地看下去:

    绿哥,我赏读古人句:“……人当少年嫁,我当少年别……”总觉得凄酸不堪,原来正是为我自身写照!只要你时常地记念着我,我便也无异于随你远渡重洋了。

    珂泉是美国的名胜,一定可以增进你的健康,同时更可启发你的诗思。绿哥,你千万不要“清福独享”,务必要时常寄我些新诗,好叫一些“不相识的湖山,频来入梦”。我决计在这里的美术院再学几年,等你的诗集付印的时候可以给你的诗集画一些图案。绿哥,你的诗集一定需要图案的,你不看现在行的一些集子吗?白纸黑字,平淡无味,真是罪过!诗和画原是该结合的呀!

    你去到外国,不要忘了可爱的中华!我前天送你的手制的国旗愿长久地悬在室内,檀香炉也可在秋雨之夜焚着。你不要只是眷念着我,须要崇仰着可爱的中华,可爱的中华的文化!

    绿哥!别了!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因为我的话是无穷止的,只好这样地勉强停住。秋风多厉,珍重玉体!

    妹陈淑敬上

    临别前一日

    我反复地看了数遍,如醉如痴地靠在卧椅上,望着这浅红的信笺出神。我想今夜是不能睡的了,大概要亲尝“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的滋味了。忽地听见母亲推开窗子,咳嗽了一声,大声地说:“绿儿!你还没睡吗?该休息了,明天清早还要去赶火车呢。”

    我高声答道:“我就去睡了。”我捻灭了灯,空床反侧,彻夜无眠。一阵阵的风声、雨声,在昏夜里猖狂咆哮。

    四

    看看东方的天有些发白,便在床上坐起来,纱窗筛进一缕晨风,微有寒意。天上的薄云还平匀地铺着。窗外有几只蟋蟀唧唧地叫着。我静坐了片刻,等到天大亮了,起来推开屋门。忽然,出我意料之外,门上有一张短笺,用图钉钉着;我立刻取了下来,只见上面很整齐地写着:

    绿哥:

    请你在发现这张短笺的时候把惊奇的心情立刻平静下去;因为我怕受惊奇的刺激,所以特地来把这张短笺钉在你的门上。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吗?我决定不去送你;并且决定在今夜不睡,以便等你明晨离家的时候,我还可以安然地睡着。请你不要叫醒我,绿哥,请你不要叫醒我。我怕看母亲红了的眼睛,我怕看你临行和家人握手的样子……绿哥,你走后,我将日夜地祷告,祝你旅途平安,只要你答应我——件事,明天早晨不要叫醒我!再会吧!

    紫妹教上

    苦雨凄风之夜

    我读了异常地感动,便要把这张信纸夹在案头的书里。偶然翻过纸的背面,原来还有两行小字:

    你放心地去好了,你走后我必代表你天天去找陈淑同玩。想来她在你去后也必愿和我玩的。

    我不禁笑了出来。时光还很早,母亲不曾起来;我便撕下一张日历,在背面写着:

    紫妹:

    我一定不把你从梦中唤醒,来和我作别。我也想大家都在梦中作别,免得许多烦恼,但这是办不到的。临别没有多少话说,只祝你快乐!你若能常陪陈淑玩,我也是很感谢你的。再谈吧。

    绿哥

    我写好了便用原来的图钉钉在紫妹卧房的门上,悄悄地退回房里。移时,母亲起来,连忙给我预备点心吃。她重复地嘱咐我的话,只是要我到了外国常常给家里寄信。

    行李搬到车上了。母亲的泪珠滚滚地流了出来,我只转过头去伸出手来和她紧紧地一握着说声:“母亲,我走了……”

    “你的妹妹弟弟还在睡着,等我去叫醒他们和你一别吧!……”

    我连忙止住她说:“不用叫他们了,让他们安睡吧!”我便神志惘然地走出了家门。风吹着衣裳……

    我走出巷口折行的时候,还看见母亲立在门口翘首地望我。

    退休 完全摆脱糊口的职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退休的制度,我们古已有之。《礼记·曲礼》:“大夫七十而致事。”致事就是致仕,言致其所掌之事于君而告老,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谓的退休。礼,应该遵守,不过也有人觉得未尝不可不遵守。“礼岂为我辈设哉?”尤其是七十的人,随心所欲不逾矩,好像是大可为所欲为。普通七十的人,多少总有些昏聩,不过也有不少得天独厚的幸运儿,耄耋之年依然矍铄,犹能开会剪彩,必欲令其退休,未免有违笃念勋耆之至意。年轻的一辈,劝你们少安毋躁,棒子早晚会交出来,不要抱怨“我在,久压公等”也。

    该退休而不退休。这种风气好像我们也是古已有之。白居易有一首诗《不致仕》:

    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可怜八九十,齿堕双眸昏。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挂冠顾翠绥,悬车惜朱轮。金章腰不胜,伛偻入君门。谁不爱富贵?谁不恋君恩?年高须告老,名遂合退身。少时共嗤诮,晚岁多因循。贤哉汉二疏,彼独是何人?寂寞东门路,无人继去尘!

    退休不一定要远离尘嚣,遁迹山林,也无须隐藏人海,杜门谢客——一个人真正地退休之后,门前自然车马稀。

    汉朝的疏广及其兄子疏受位至太子太傅、少傅,同时致仕,当时的“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这就是白居易所谓的“汉二疏”。乞骸骨居然造成这样的轰动,可见这不是常见的事,常见的是“伛偻入君门”的“爱富贵”“恋君恩”的人。白居易“无人继去尘”之叹,也说明了二疏的故事以后没有重演过。

    从前读书人十载寒窗,所指望的就是有一朝能春风得意,纡青拖紫,那时节踌躇满志,纵然案牍劳形,以至于龙钟老朽,仍难免有恋栈之情,谁舍得随随便便地就挂冠悬车?真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人是少而又少的,大部分还不是舍不得放弃那五斗米,千钟禄,万石食?无官一身轻的道理是人人知道的,但是身轻之后,囊橐也跟着要轻,那就诸多不便了。何况一旦投闲置散,一呼百诺的烜赫的声势固然不可复得,甚至于进入了“出无车”的状态,变成了匹夫徒步之士,在街头巷尾低着头逡巡疾走不敢见人,那情形有多么惨。一向由庶务人员自动供应的冬季炭盆所需的白炭,四时陈设的花卉盆景,乃至于琐屑如卫生纸,不消说都要突告来源断绝,那又情何以堪?所以一个人要想致仕,不能不三思,三思之后恐怕还是一动不如一静了。

    如今退休制度不限于仕宦一途,坐拥皋比的人到了粉笔屑快要塞满他的气管的时候也要引退。不一定是怕他春风风人之际忽然一口气上不来,是要他腾出位子给别人尝尝人之患的滋味。在一般人心目中,冷板凳本来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平素吃不饱饿不死,但是申请退休的人一旦公开表明要撤绛帐,他的亲戚朋友又会一窝蜂地皇皇然、戚戚然,几乎要垂泣而道地劝告说他:“何必退休?你的头发还没有白多少,你的脊背还没有弯,你的两手也不哆嗦,你的两脚也还能走路……”言外之意好像是等到你头发全部雪白,腰弯得像是“?”一样,患上了帕金森症,走路就地擦,那时候再申请退休也还不迟。是的,是有人到了易箦之际,朋友们才急急忙忙地为他赶办退休手续,生怕公文尚在旅行而他老先生沉不住气,弄到无休可退,那就只好鼎惠恳辞了。更有一些知心的抱有远见的朋友们,会慷慨陈词:“千万不可退休,退休之后的生活是一片空虚,那时候闲居无聊,闷得发慌,终日彷徨,悒悒寡欢。”把退休后生活形容得如此凄凉,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平素上班是以“喝喝茶,签签到,聊聊天,看看报”为主,一旦失去喝茶签到聊天看报的场所,那是会要感觉无比的枯寂的。

    理想的退休生活就是真正的退休,完全摆脱赖以糊口的职务,做自己衷心所愿意做的事。有人八十岁才开始学画,也有人五十岁才开始写小说,都有惊人的成就。“狗永远不会老得到了不能学新把戏的地步”。何以人而不如狗乎?退休不一定要远离尘嚣,遁迹山林,也无须隐藏人海,杜门谢客——一个人真正地退休之后,门前自然车马稀。如果已经退休的人而还偶然被认为有剩余价值,那就苦了。

    文艺与道德 文艺永远含有道德的意味

    在美国的《新闻周刊》上看到这样一段新闻:

    “且来享受醇酒妇人,尽情欢笑;明天再喝苏打水,听人讲道。”这是英国诗人拜伦(一七八八年至一八二四年)的句子,据说他不仅这样劝别人,他自己也彻底地接受了他自己的劝告;他和无数的情人缱绻,许多的丑闻使得这位面貌姣好头发卷曲的诗人死后不得在西敏寺内获一席地,几近一百五十年之久。一位教会长老说过,拜伦的“公然放浪的行为”和他的“不检的诗篇”使他不具有进入西敏寺的资格。但是“英格兰诗会”以为这位伟大的浪漫作家,由于他的诗和“他对于社会公道与自由之经常的关切”,还是应该享有一座纪念物的,西敏寺也终于改变了初衷,在“诗人角”里,安放了一块铜牌来纪念拜伦。那“诗人角”是早已装满了纪念诗人们的碑牌之类,包括诸大诗人如莎士比亚、弥尔顿、巢塞、雪莱、济慈,甚至还有一位外国诗人名为朗费洛的也在内。

    这样的一条新闻实在令人感慨万千。拜伦是英国的一位浪漫诗人,在行为与作品上都不平凡,“一觉醒来,名满天下”,他不但震世骇俗,他也愤世嫉俗,“不是英格兰不适于我,便是我不适于英格兰”,于是怫然出国,遨游欧土,卒至客死异乡,享年不过三十有六。他生不见容于重礼法的英国社会,死不为西敏寺所尊重,这是可以理解的事。一百五十年后,情感被时间冲淡,社会认清了拜伦的全部面貌,西敏寺敞开了它的严封固扃的大门,这一事实不能不使我们想一想,文艺与道德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有人说,文艺与道德没有关系。一位厨师,只要善于调和鼎鼐,满足我们的口腹,我们就不必追问他的私生活中有无放荡逾检之处。这一比喻固很巧妙,但并不十分允洽。因为烹调的成品,以其色香味供我们欣赏,性质简单。而文艺作品之内容,则为人生的写照,人性的发挥,我们不仅欣赏其文词,抑且受其内容的感动,有时为之逸兴遄飞,有时为之回肠荡气。我们纵然不问作者本人的道德行为,却不能不理会文艺作品本身所含蓄着的道德意味。人生的写照,人性的发挥,永远不能离开道德。文艺与道德不可能没有关系。进一步说,口腹之欲的满足也并非是饮食之道的极致;快我朵颐之外,也还要顾到营养健康。文艺之于读者的感应,其间更要引起道德的影响与陶冶的功能。

    所谓道德,其范围至为广阔,既不限于礼教,更有异于说教。吾人行事,何者应为,抉择之间端在一心,那便是道德价值的运用。悲天悯人,民胞物与的精神,也正是道德的高度表现。以拜伦而论,他的私人行为有许多地方诚然不足为训,但是他的作品却常有鼓舞人心向上的力量,也常有令人心脚开阔的妙处。他赞赏光荣的历史,他同情被压迫的人民,那一份激昂慷慨的精神,百余年之后仍然虎虎有生气,使得西敏寺的住持人不能不心回意转,终于奉献给他那一份积欠已久的敬意。在伟大作品照耀之下,作者私人生活的玷污终被淡忘,也许不是谅恕,这是不是英国人聪明的地方呢?我们中国人礼教的观念很强,以为一个人私德有亏,便一无是处,我们是不容易把人品和作品分开来的,而且“文人无行”的看法也是很普遍的,好像一个人一旦成为文人,其品行也就不堪闻问,甚至有些文人还有意地不肯敦品,以为不如此不能成其为文人。

    观察人生,并且观察人生全体。

    文艺的题材是人生,所以文艺永远含有道德的意味;但是文艺的功用是不是以宣扬道德为最重要的一项呢?在西洋文学批评里,这是一个老问题。罗马的何瑞士采取一种折中的态度,以为文学一面供人欣赏,一面教训,所谓寓教训于欣赏。近代纯文学的观念则是倾向于排斥道德教训于文艺之外。我们中国的传统看法,把文艺看成为有用的东西,多少是从实用的观点出发,并不充分承认其本身价值。从孔子所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起,以至于周敦颐所谓之“文以载道”,都是把文艺当作教育工具看待,换言之,就是强调文艺之教育的功能,当然也就是强调文艺之道德的意味。直到晚近,文艺本身价值才逐渐被人认识,但是开明如梁任公先生的《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仍未尽脱传统的功利观念的范围。我国的戏剧文学未能充分发达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社会传统过分重视戏剧之社会教育价值。劝忠说孝,没有人反对;旧日剧院舞台两边柱上都有惩恶奖善性质的对联,可惜的是编剧的人受了束缚,不能自由发展,而观众所能欣赏到的也只剩了歌腔身段。戏剧有社会教育的功能,但戏剧本身的价值却不尽在此。文艺与道德有密切的关系,但那关系是内在的,不是目的与手段之间的主从关系。我们可以利用戏剧而从事社会教育,例如破除迷信,扫除文盲,以至于促进卫生,保密防谍,都可以透过戏剧的方式把主张传播给大众。但是我们必须注意,这只是借用性质,借用就是借用,不是本来用途。

    文艺作品里有情感,有思想,可是里面的思想往往是很难捉摸的,因为那思想与情感交织在一起,而且常是不自觉偶然流露出来的。文艺作家观察人生,处理他选定的题材,自有他独特的眼光,他不会拘于成见,他也不会唯他人之命是从,他不可能遗世独立,把文艺与道德完全隔离,亦不可能忘却他的严肃的“观察人生,并且观察人生全体”之神圣使命。

    悲观 自杀者常是乐观的人,幸福者倒常是悲观的人

    悲观不是消极,所以自杀的人不是悲观,悲观主义者反对自杀。

    悲观是从坏的一方面来观察一切事物,从坏的一方面着眼的意思。悲观主义者无时不料想事物的恶化,唯其如此,他才能最积极地生活。换言之,最不为虚幻的希望所引入歧途,最努力地设法来对付这丑恶的现实。

    叔本华说,幸福即是痛苦的避免。所谓痛苦是实在的,而幸福则是根本不存在的。痛苦不存在时之状态,无以名之,名之曰幸福。是故人生之目标,不在幸福之追求,而在痛苦之避免。人生即是由一串痛苦所构成。能避免一分的苦痛,即是一分的幸福。故悲观主义者待人接物,步步为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是悲观主义的真谛。

    从坏处着想,大概可以十猜十中,百猜百中;从好处着想,往往一次一失望,十次十失望。所以乐观者天真可爱,而禁不住与现实的接触,一接触希望就泡沫一般破灭。悲观者似乎未免自苦,而在现实中却能安身立命。所以自杀者常是乐观的人,幸福者倒常是悲观的人。

    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是一个人。手脚相当闲,头脑才能相当地忙起来。我们并不向往六朝人那样萧然若神仙的样子,我们却企盼人人都能有闲去发展他的智慧与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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