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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中国文艺理论,没有什么研究。总认为搞文艺理论不能脱离实际,不能脱离文学史、文学作品,还不能脱离当时的哲学思潮,当时社会的政治。文学批评史,应是文学史的一个重要的构成部分。这当然不是说不要写中国文学批评史,但决不能把它同中国文学史的精神脱离开来,专门背条条。专门研究条条,什么也研究不来,因为你不了解这些条条在当时有进步意义没有。

    一 中国古代的小说

    中国小说,在各种文学样式里头是成熟最晚的,比戏曲还晚,它所以成熟得晚,因为文学就像人一样,从幼年、少年、青年发展到成年,是相当长的一个时期,中国社会发展到后期,小说才成熟,小说的内容,是人类对客观世界认识比较成熟的产物。

    人类社会发展受两个限制:一个是生产规模的限制,一个是阶级的限制,这就形成了历史局限。原始社会没有阶级,但生产规模太小,认识世界也很狭小,人人忙于养活自己,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他的理想、愿望,也就是怎么猎取更多的食物,然后到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到封建社会后期,商品经济大为发展,而且在我们中国发展不平衡,在东南地区发展比较快,因此小说在这一带地区成熟起来。

    小说这个形式,在各种文学样式里,反映社会生活更广阔,能写一些社会问题。我国古代的抒情诗,除少数叙事诗之外,一般都抒写个人之情,它提出的问题常常是个人问题,如人生无常、相思、看人、思妇,都是个人问题,当然你从他个人身上也看到社会问题,不过他主观上写的是个人问题。到小说里头,也有这一类题目,不过常是提出一个社会问题,开阔了。为什么呢?因为生产规模扩大了。我是乡下人,在皖南山区长大的,小时候就不晓得平原是什么样子,眼界太狭窄,在外边跑的人,眼界就开阔一些。小说这东西,就可以反映更开阔的眼界之下看到的一些问题。这种形式本身,表达能力也最强、最自由,所以在各种文学样式里头,小说的内容更充分、更开阔。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搞小说,就夸小说,把别的东西都贬掉,这里讲的内容的开阔、自由,别的方面,它又不如别的文学样式。如直观的形象教育,不如戏剧;表达感情方面,不如诗歌。

    中国小说最早是在原始社会的神话传说,世界各国也都如此。神话、传说,实际是一回事。按道理讲,神话说的是神,许多自然现象不理解,把它当神看了,创造出许多神来。传说,是对人的一些非常英雄的事迹的记载,这是传说。但是,写神呢,作者也没见过神,写的实际上是人,拿人类自己推想的;写人的传说,也把人神化、把神人化了,把人神化了,所以古代的神话和传说分不清。如《汉武帝内传》《穆天子传》。穆天子本来是人,可是他又驾着八匹马的车子在天上游,成了神的样子。汉武帝当然是人了,但后来他又同西王母来往,西王母又是什么神。这样的东西,古代人都不认为是神话、传说。神话、传说这概念,是我们后世有科学头脑的人起的名字,古人认为真有其事,他们是作为真正的东西记录下来的,是属于历史的东西,都看成科学记载。“志”,不论有没有“言”字旁,都是记录的意思。“志”和“作”是对立的,“作”才是创作,是虚构。“志”不允许虚构,是记录。就等于我们今天看电影,哪是故事片,哪是纪录片,分得很清楚。“志”,就相当于纪录片。“志”,后来叫“志怪”,又后来叫“志人”,神话、传说部分就减少了。神话、传说和志怪、志人,两组四个样式,都是属于历史,古代小说的这种内容,与现代的意义不同。现代的小说,一方面有传统的称谓,同时也受了外国的影响,内容已不是中国本身的了。

    最早的小说,在先秦讲的小说,是对“大道”而言。上层人物的一些事情,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大道”;小说对“大道”而言,都是日常事务性的小道理,这些小道理都是民间所谓“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日常生活的一些经验,好比说,蚊子出来了,要洒敌敌畏,就是这一类东西。鲁迅有《古小说钩沉》,里面有许多神话传说,也有许多科学记载。如“春花落瓣,秋花落朵”,南方的燕子怎么样,北方的燕子怎么样,这都是科学记载。还有许多神话,就是“志怪”了。这些都是与“大道”相对的“小道”,但先秦儒家也有两面,一方面对这些东西“君子不为”,另一面也主张“虽小道必有可观者”。这种观点,没有多少理论。但实际上传播了一种理论,就是“街谈巷议,道听途说”是民间的东西。这就是一个理论,最早的理论,也形成了中国小说发展的一个传统,所以我们说小说理论在先秦就有了,在小说的原始阶段就有了,这个传统、这个理论,你遵守它,就往往成功;你不遵守它,就失败。如清初蒲松龄,他写了《聊斋志异》,他成功的首先一条是取的“志”的路,就是搜集民间的神话传说。因为民间的神话传说里面有广阔的、丰富的社会内容,时代社会的血肉、老百姓生活的血肉都结晶在神话传说里面,有很丰富的内容,有很深刻的意义。他首先花了很大的工夫来收集民间的传说,他自己不虚构、不创作,把这些东西都收集起来了以后,他再加工创作,根据这些来创作。这一条他遵守了,所以《聊斋志异》一开步就在故事方面取得成功。这些故事拿出来,老百姓感兴趣。虽然他是用典奥的文言写的,老百姓在口头上都可以传说。许多乡下的老百姓,他一字不识,但能谈《聊斋志异》的故事,因为那个故事同他有血肉联系。它从群众中来又回到群众中去,老百姓喜闻乐见这个故事形式。在这以前,尤其是以后受《聊斋志异》的影响,有大量的《聊斋志异》式的作品,但大部分没有走这一条路。一个不得意的书生,考科举没考上,就来写小说,他不是走蒲松龄的道路,到民间收集街谈巷议、道听途说,而是自作聪明,关在家里虚构,结果老百姓毫不感兴趣,砸了锅,失败了。

    小说家出于稗官,稗官就是史官的一种。封建社会上升时期统治阶级派了史官在民间到处收集诗,也有专门收集神话传说的。因此,我国古代书籍里头还保留了一部分古代的神话传说。他收集来干什么呢?就是看看老百姓在想些什么,来作为他们进行统治的参考。他们看老百姓的反映、思想活动、动态,就是要缓和矛盾。所以我们古代封建阶级有许多诗歌向统治阶级建议,缓和矛盾,巩固统治,而不是推翻它。小说属于历史的范畴,所以像《穆天子传》过去归到帝王的起居类,《山海经》摆在地理部,都被当作科学记载。发展到元朝的时候,变成志怪志人了。元朝是个动乱的时期,死的人多。古代科学不发达,有迷信思想,见神见鬼。死亡的人越多,神话传说也就更多。所以元朝的志怪是很独特的。到蒲松龄时代又是这样。明末清初,大动乱,大破坏。老百姓死了很多,饿死的,杀死的,各种疾病死的,很多,于是产生大量的神话传说,狐鬼故事特别多。《聊斋志异》常常写一个妖宅。那时南方北方到处都是空房子,没有人住,你说是神话吗?不是的。是真实情况。人死光了,没有人住,就是这么一种情况。死亡相继,狐鬼就出来了,狼也出来了,野兽也出来了,不稀奇。

    古代文与史不分,开始分开是《文选》。昭明太子萧统《文选序》把文与史分开了。文是什么呢?他说:“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用这两句话,把文学同史学分开来了。可是他们所谓文不包括小说,不包括志怪志人。志怪志人还是属于历史的。文学的小说部分,志怪志人、神话传说,仍然属于历史。

    小说发展到唐代,又有了变化。唐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最兴盛的时代。首先是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商业贸易发达,造成大量的老百姓脱离农业劳动,脱离农村,形成了出卖劳动力的阶层,促进了城市的繁荣。除了国内的商业贸易之外,当时最突出的是国际间的贸易往来频繁,伴随着商业贸易,国际间的文化交流也更加发展。鉴真和尚就是唐代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是碎叶人,碎叶在新疆还要过去,有的地方现在属于苏联的范围,所以李白看问题的眼光就不一样,心胸就比较开阔一些,那个时候写游子、思妇的作品特别多,也就反映着这种情况。你看到处都是胡姬,唐人小说还有“昆仑奴”,昆仑奴就是黑人,胡姬多数是少数民族,有的则是波斯(伊朗)人、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另外还有东罗马帝国的,是通过“丝绸之路”来的。日本的留学生也很多。当时长安的规模很大,有好几百万人,哪里人都有。扬州也是一个大的商业区,有大量的外国人。“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为什么要送孟浩然到扬州?就是因为扬州商品经济发达,外国人多,他要来采购、游玩,要来看文化的新气象。宋、元以后的一些小说也常写到扬州有许多波斯人,专门经营珠宝。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国际交流的扩大,开阔了视野,这反映到文化上就出现了一个繁荣昌盛的时期。这可以同汉代相比,汉代也是类似的情况。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于是唐代开始有“说话”。当时宗教也很盛行,寺庙很多,“说话”最早就是从寺庙里和尚说经开始的。他们在庙会的时候,把佛经作通俗宣讲,讲佛经故事。庙会往往就是农村集市,所以宗教的活动是同商品经济的活动有联系的。最初是寺庙里的和尚说经,很多人来听,后来老百姓也讲,在民间流传了起来,就是“说话”。现在敦煌还保留了许多唐代的“变文”,一部分是宗教故事,大量的是民间故事,是老百姓的东西。这些民间的东西为当时先进的知识分子所接受,他们又做了进一步的创造,就出现了唐人“传奇”。封建阶级并不是完全接受民间的东西,要看是怎么一个具体情况。封建阶级也有上升时期、兴盛时期、没落时期的区别。前一段“四人帮”搞极“左”思潮,把封建的东西一棍子都打死,他们打着毛主席的旗号,实际违背毛主席的思想。毛主席说中国封建时代有灿烂的文化。我们看问题不能片面,在世界上中国封建社会时间最长,中国的封建阶级很有统治经验,他们有时也采取一些缓和阶级矛盾的措施,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在民间“说话”的基础上,当时士大夫阶层的白居易、元稹,以至韩愈、柳宗元都开始大量写作文言小说,写“传奇”。他们在创作中开始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来进行虚构。白居易曾在新昌宅听《一枝花话》。《一枝花话》就是现在《李娃传》的前身,过去是民间的“说话”,而白行简加以改编,进行虚构,把它写成了“传奇”。元稹写《莺莺传》,讲一个张生在寺庙里碰到了崔莺莺,以后又如何如何。以前说元稹写的是自己,但后来有人考证没有这个事情。他是进行虚构,以妓女为模特儿,写成了崔氏小姐。这部作品影响很大,后来重新在民间再传播,然后到“董西厢”,再以后又产生了王实甫的《西厢记》。可见,唐人“传奇”是受民间的影响而逐步发展起来的。

    唐代小说创作,突破了以前的局限,开始虚构,文字上也不像志怪、志人那样朴实无华了,讲文采、讲描写人物、写人物性格,这就接近近代人的小说了,不只讲故事,而是写出人物来。《聊斋志异》一方面走“志怪志人”的路,搜集民间传说,然后再加工,走唐传奇的路,把志怪志人与唐传奇两个传统结合起来。

    到宋代,城市发展了,有勾栏,有专门说书的,这样就产生、推进了近代意义的小说。所以,中国小说的民间性、群众性很突出。最初不是写给人看的,是说给人听的。因此我们的小说同外国的不一样,通过一系列动作来刻画人物性格,人物性格完全能讲出来。外国小说不能讲,比如《安娜·卡列尼娜》写跳舞、赛马的场面,写得很漂亮,很美,达到艺术高峰,可是你谈到它,一句也说不出来,除非你背。为什么?它不是说给人听的,是写给人看的。

    二 中国的一些小说理论

    这些理论不只是讲小说的,但包括各种文学样式在内。

    (1)器识、读书、行路、孤愤

    我们常把儒家孔孟之道一棍子打死,这不对。儒家孔孟之道的思想体系我们不会同意,可是它经验很丰富、识见很广阔。有很多真知灼见,很深刻。比如儒家讲“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这句话就很好。“士”就是读书人、知识分子,应该先讲“器识”,然后才讲文艺。“器识”,拿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品德的培养。“器”就是器具的“器”,里边能装东西,而“器”的大小,主要是“识”的问题。见识太少了,就多怪,少见多怪嘛,“器”就不会很大。这一句话很重要。一个人对事物认识的深刻性,同识见广博分不开,没有识见,特点就抓不住,就写不好小说,也评不好小说,不能对文艺理论有真知灼见的理解,只能搬条条。

    司马迁很了不起,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那是书都写在竹简上、木片上。一万卷也只那么一点,我们可以超过他。“行万里路”很重要,司马迁不行万里路,写不出《史记》来。《史记》同后世那些史书就不同,他眼界开阔,不把人看得绝对化,哪是好人,哪是坏人,不像我们电影那样简单化,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五岁小孩子一看就知道。《史记》就不同,很难说哪是好人、哪是坏人,在这一篇里,这个人有优点,另一篇中他有缺点,辩证地看人,生活里本来就如此。托尔斯泰的书也如此,你也很难分出哪是好人哪是坏人。“读万卷书”也很重要,因为你不能样样都识见,要接受文化遗产。我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主要在于人类能积累知识,动物不能积累知识,人类的文明就是知识积累。当然古代的知识有两类,一类是错误的如鬼神,或者在当时有用今天无用了的;一类是今天还有用的,这是大量的,所以“读万卷书”很重要。

    唐代史学家刘知幾写了《史通》,他讲究“才、学、识”,说作为一个史家,必须讲“才、学、识”,他说的,也包括文学家。“才”,就是天资。天资,我们不能否认,就是聪明一点,有先天的条件,在艺术创作上很显著。可是“才”主要是后天的,后天的锻炼。“学”就是“读万卷书”。“识”摆在最后,但并不是说最不重要。恰恰相反,古代最重要的往往摆在后边,像周信芳的“压轴戏”一样。“才、学、识”很重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很重要,“器识”很重要。这是我们文学的一个理论,一个传统。

    到明代以后,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特殊发展,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开始出现,当然还是封建社会,这时产生一些思想家、其中有一个很突出的,就是李贽。他有许多重要文章,其中一篇是《童心说》,这篇文章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替那时的新的文化————人民的文化铺路,打先站。于是他对中国的小说花了很多的劳动。当然,这个问题还要继续研究,对资料进行研究,哪些真正是李贽做的工作,哪些是别人借他的名字搞的,这个工作要搞清楚。但我看即使不是李贽的,也是受了李贽的影响,他那些理论也同样都要重视。

    李卓吾在我国小说发展的成熟阶段,是一个元勋,头一个有功劳的人。《文论选》选了李贽的重要文章《童心说》,就是提倡小孩子的精神思想,要求搞文艺工作的人,要从封建思想的束缚里头突破。在他那个时期,这反映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一些新的阶级、阶层的成熟。他的思想体系也还是封建主义的思想体系,古代不可能有别的思想体系。封建主义的思想体系,我们中国是三家,就是儒、释、道这三家。我们古代很多进步思想家、文学艺术家,谈他们的思想体系的话,根本不可能也没有摆脱这三个思想体系。例如曹雪芹,有儒家思想、也有佛家思想、也有道家思想,都没有摆脱掉。可是在某一些具体的方面,具体的生活方面,在接受感情生活上面是突破了,突破某一点就不容易。要求他摆脱这些思想体系,而有达尔文进化论的思想体系,有卢梭民约论的思想体系,民权论的思想体系,是不可能的。李贽在《童心说》里,就是要求突破这个封建时代的思想束缚,为小说创作,为当时的新的进步文化服务,开辟道路。就达到这一点而已,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所以,李贽在《忠义水浒传序》里,(这个我稍微补充一点,就是中国古代小说理论不像诗文理论,有专著,如《文心雕龙》;有专篇,如《典论·论文》《文赋》。小说理论就在序言里、跋里、评点里,还有许多批语,还有一些札记、笔记里头都谈到,所以搞小说理论要广泛地收集。而且,我们说它是理论也可以,实际上它只是自己的一些体会。我来谈的话,也是我的体会。我的题目,就是关于中国古代小说理论的几点体会。)强调文学作品,包括小说,最要紧的是孤愤。司马迁写《史记》,完全发表他的孤愤,《聊斋志异》作者自称是“孤愤之书”。后来也有别的人讲,说《水浒传》就是施耐庵的孤愤,借水浒英雄表现出来。《红楼梦》的孤愤,拿儿女之情表现出来。《聊斋志异》的孤愤,拿狐鬼表达出来。古代成功的作品,名篇名著,都是有孤愤的。没有孤愤,写不好文学作品。左丘明有孤愤,就写成《左传》。屈原有孤愤,写成《楚辞》。孤愤是什么东西呢?我的体会,孤,就是自己的,个人的,我自己的,我个人的。愤,应该说是一种激情,激动的感情。这一条我觉得很重要。搞文学同搞别的科学论文不一样。写文学作品,首先要有自己的激情。没有这个激情,像汽车没有力量,不能发动。一个作品,有两个很重要的东西,构成了艺术生命之所在,就是真诚,就是个人的激情。并不是我们每个人对每件事情、每个主题都可以写得好。不是的。你对这个主题缺乏激情,你就写不好。你看我们古代的演义小说、历史小说,每一个朝代都有一部历史小说,起码是一部,宋代有好几部,隋唐有好几部,有《隋史演义》《隋唐演义》,还有《说唐》。可是经过时间检验,家喻户晓的,只有《三国演义》。就是因为《三国演义》里面,贯穿了罗贯中的激情。而别的那些历史小说没有激情,只编排了一些材料,就不能激动人心。一个文学作品,包括小说在内,它的目的不是说理来说服人,它所工作的对象,主要的不是人的理智,而是人的感情,人的情绪。所以讲,文学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灵魂工程师要搞到人的感情、内心情绪里头去,不是理智的活动。我常常看到人家称赞某篇小说写得好,说它能说服人。我不知道这是褒它呢还是贬它,我看是贬它。你那小说说服了人,这有什么了不起啊?要感动人!要感动人,必须首先自己感动。你自己都不感动,叫人家怎么感动啊?所以李贽讲的这一条孤愤,这一条真情是必要的。你无论是作诗、作散文、作小说、作戏曲,都必须要有真实感情。孤愤里头除了真情以外,还有一条就是实感。你那个真情哪儿来的?就是你有实在的感受的缘故。你要写一个英雄,又根本没有见过英雄。你就听人家说说,那不会有激情。你有了激情,是因为你看到了、直接接触了英雄,感受了英雄的光辉的一面,那一方面使你感动了。因此,你就观察得细致,了解得也更深入。一个妈妈,生一个孩子。因为妈妈对孩子很有激情,有孤愤。因此,她对于小孩子的每个小动作、小的表现,都充满了激情,都观察得细致。如果我告诉你我家小孩子会笑了,你一点也不感动。哪家的小孩子不会笑?可是妈妈感动得要命。我没有激情,我就写不好这个妈妈。真情跟实感是两回事情,真情是自己主观的,实感是对于客观事物的观察、认识。真情实感是构成文学艺术生命的东西。没有这两条,你的作品就没有生命,就会是概念化、想当然的。李贽提出的孤愤,在我看来,是很重要的一条理论。

    (2)形象大于思想

    李贽的一个跟着他实际上是做秘书工作的、做助手的一个小和尚(李贽是居士,也相信佛教的),叫怀林,他在一种版本的《水浒传》里(就是李卓吾的《忠义水浒传序》的前面,是他写的几句话),谈到他对小说的一些见解,说客观世界里头有《水浒传》里所写的这些人和事情,然后才有《水浒传》。社会上先有像鲁智深、李逵这样一些英雄人物,然后才有鲁智深、李逵这些人以实之。社会上先有王婆这样的人,然后《水浒传》写王婆以实之。同志们可以把原文拿来看一看,他讲的很简单的几句话,这个就是反映论,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尤其列宁讲的反映论。你看一个作品,首先要分清,哪是作者的主观世界的东西,哪是作者接触到的、所反映的客观世界的东西,要把这两个区分开来。文学作品里头,小说里头,作者主观世界的东西不重要,而作品所反映的客观世界的东西是重要的,这就是艺术。所以文学作品,像小说,主要的是感性认识,描写的是感性认识,而不是他自己主观世界的一些东西。上一次我讲《聊斋志异》,蒲松龄采取过去的志怪的路,收集民间传说,这个路子就好。以后学《聊斋志异》的,往往不去收集民间传说,向壁虚构,虚构一个故事,尽是作者主观世界的东西,发一点牢骚,表现自己的一点才气,或者什么东西,这东西就是主观世界的东西,而不是反映客观世界的东西。作品、小说,是要写感性认识。你没有感性认识,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概念化,一定是你主观想当然的,那就不行。《红楼梦》为什么那么伟大?写的就是感性认识,他有一段生活,在感性认识的基础上再加工,虚构,进行艺术概括。没有这个基础,就写不出《红楼梦》来。那么,《红楼梦》有没有曹雪芹主观世界的东西呢?有的是。那些虚无主义思想、感伤主义思想,也还有儒家思想,那都是他主观世界的东西,还有迷信思想、宿命论思想。一个古代的封建主义的作家,他不可能没有这些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常常说笑话,不是,真话,你叫曹雪芹写一篇论文的话,那一塌糊涂。打分数的话,十分都够不上。可是他写感性认识的东西,客观世界的东西,你打一百分都不够,要打个一百五十分,是不是?列宁论托尔斯泰时,说他是呆头呆脑的地主,是不可救药的基督徒。列宁这两条都是讲的他的主观世界。要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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