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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二年————一九一六年)

    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年),我四十岁。四月初四,春君又生了个男孩,这是我们的第三子,取名良琨,号子如。

    我在四十岁以前,没有出过远门,来来往往,都在湘潭附近各地。而且到了一地,也不过稍稍勾留,少则十天半月,至多三五个月。得到一点润笔的钱,就拿回家去,奉养老亲,抚育妻子。我不希望发什么财,只图糊住了一家老小的嘴,于愿已足,并不作远游之想。那年秋天,夏午诒由翰林改官陕西,从西安来信,叫我去教他的如夫人姚无双学画,知道我是靠作画刻印的润资度日的,就把束脩和旅费,都汇寄给我。郭葆生也在西安,怕我不肯去,寄了一封长信来,说:

    无论作诗作文,或作画刻印,均需于游历中求进境。作画尤应多游历,实地观察,方能得其中之真谛。古人云:得江山之助,即此意也。作画但知临摹前人名作或画册画谱之类,已落下乘,倘复仅凭耳食,随意点缀,则隔鞋搔痒,更见其百无一是矣。只能常作远游,眼界既广阔,心境亦舒展,辅以颖敏之天资,深邃之学力,其所造就,将无涯涘。较之株守家园,故步自封者,诚不可以道里计也。关中夙号天险,山川雄奇,收之笔底,定多杰作。兄仰事俯蓄,固知惮于旅寄,然为画境进益起见,西安之行,殊不可少,尚望早日命驾,毋劳踌躇!

    我经他们这样督促,就和父母商量好了,于十月初,别了春君,动身北上。

    那时,水陆交通,很不方便,走得非常之慢,我却趁此机会,添了不少画料。每逢看到奇妙景物,我就画上一幅。到此境界,才明白前人的画谱,造意布局,和山的皴法,都不是没有根据的。我在中途,画了很多,最得意的有两幅:一幅是路过洞庭湖,画的是《洞庭看日图》;一幅是快到西安之时,画的是《灞桥风雪图》。我都列入《借山吟馆图卷》之内。

    我到西安,已是十二月中旬了,见着午诒,又会到了葆生,张仲飏也在西安,还认识了长沙人徐崇立。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午诒介绍我去见陕西臬台樊樊山(增祥),他是当时的名士,又是南北闻名的大诗人。我刻了几方印章,带了去,想送给他。到了臬台衙门,因为没有递“门包”,门上不给我通报,白跑了一趟。午诒跟樊山说了,才见着了面。樊山送了我五十两银子,作为刻印的润资,又替我订了一张刻印的润例,亲笔写好了交给我。

    在西安的许多湖南同乡,看见臬台这样地看得起我,就认为是大好的晋身之阶。张仲飏也对我说,机会不可错过,劝我直接去走臬台门路,不难弄到一个很好的差事。我以为一个人要是利欲熏心,见缝就钻,就算钻出了名堂,这个人的人品,也可想而知了。因此,仲飏劝我积极营谋,我反而劝他悬崖勒马。仲飏这样一个热衷功名的人,当然不会受我劝的,但是像我这样一个淡于名利的人,当然也不会听他话的。我和他,从此就有点小小的隔阂,他的心里话,也就不跟我说了。

    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年),我四十一岁。在西安住了三个来月,夏午诒要进京谋求差事,调省江西,邀我同行。樊樊山告诉我:他五月中也要进京,慈禧太后喜欢绘画,宫内有位云南籍的寡妇缪素筠,给太后代笔,吃的是六品俸,他可以在太后面前推荐我,也许能够弄个六七品的官衔。我笑着说:“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叫我去当内廷供奉,怎么能行呢?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卖卖画,刻刻印章,凭着这一双劳苦的手,积蓄得二三千两银子,带回家去,够我一生吃喝,也就心满意足了。”夏午诒说:“京城里遍地是银子,有本领的人,俯拾即是,二三千两银子,算得了什么!濒生当了内廷供奉,在外头照常可以卖画刻印,还怕不够你一生吃喝吗?”我听他们都是官场口吻,不便接口,只好相对无言了。

    三月初,我随同午诒一家,动身进京。路过华阴县,登上了万岁楼,面对华山,看个尽兴。一路桃花,长达数十里,风景之美,真是生平所仅见。到晚晌,画了一幅《华山图》。华山山势陡立,看去真像刀削一样。渡了黄河,在弘农涧地方,远看嵩山,另是一种奇景。我向旅店中借了一张小桌子,在涧边画了一幅《嵩山图》。在漳河岸边,看见水里有一块长方形的石头,好像是很光滑的,我想取了来,磨磨刻字刀,倒是十分相宜。拾起来仔细一看,却是块汉砖,铜雀台的遗物。无意间得到了稀见的珍品,真是喜出望外。可惜十多年后,在家乡的兵乱中,给土匪抢去了。

    我进了京城,住在宣武门外北半截胡同夏午诒家。每天教无双学画以外,应了朋友的介绍,卖画刻印章。闲暇时候,常去逛琉璃厂,看看古玩字画。也到大栅栏一带去听听戏。认识了湘潭同乡张翊六(号贡吾)、衡阳人曾熙(号农髯)、江西人李瑞荃(号筠庵)。其余还有不少的新知旧友,常在一起游宴。但是一般势利的官场中人,我是不愿和他们接近的。记得我初认识曾农髯时,误会他是个势利人,嘱咐午诒家的门房,待他来时,说我有病,不能会客。他来过几次,都没见着。一次,他又来了,不待通报,直闯进来,连声说:“我已经进来,你还能不见我吗?”我无法再躲,只得延见。农髯是个风雅饱学之士,后来跟我交得很好,当初我错看了他,实在抱歉之极。三月三十日那天,午诒同杨度发起,在陶然亭饯春,到了不少的诗人,我画了一幅《陶然亭饯春图》。杨度,号皙子,湘潭同乡,也是湘绮的门生。

    到了五月,听说樊山已从西安启程,我怕他来京以后,推荐我去当内廷供奉,少不得要添出许多麻烦。我向午诒说:“离家半年多,想念得很,打算出京回家去了。”午诒留着我,我坚决要走。他说:“既然留你不得,我也只好随你的便!我想,给你捐个县丞,指省江西,你到南昌去候补,好不好呢?县丞虽是微秩,究属是朝廷的命官,慢慢地磨上了资格,将来署县缺,是并不难的。况且我是要到江西去的,替你打点打点,多少总有点照应。”我说:“我哪里会做官,你的盛意,我只好心领而己。我如果真的到官场里去混,那我简直是受罪了!”午诒看我意志并无犹豫,知道我是决不会干的,也就不再勉强,把捐县丞的钱送了给我。我拿了这些钱,连同在西安北京卖画刻印的润资,一共有二千多两银子,可算是不虚此行了。

    我在北京临行之时,在李玉田笔铺,定制了画笔六十枝,每枝上面,挨次刻着号码,刻的字是:“白石先生画笔第几号。”当时有人说,不该自称先生,这样地刻笔,未免狂妄。实则从前金冬心就自己称过先生,我摹仿着他,有何不可呢?樊樊山在我出京后不久,也到了京城,听说我已走了,对夏午诒说:“齐山人志行很高,性情却有点孤僻啊!”

    我出京城,从天津坐海轮,过黑水洋,到上海,再坐江轮,转汉口,回到家乡,已是六月炎天了。我从四十岁起至四十七岁止,出过远门五次,是我生平可纪念的五出五归,这次远游西安北京,绕道天津上海回家,是我五出五归中的一出一归,也就是我出门远游的第一次。那时,同我合资典租梅公祠祭田的那位朋友,想要退田,我提出四百八十两给了他,以后梅公祠的房子和祭田,统都归我承典了。我回乡以后,仍和旧日师友常相晤叙,作画吟诗刻印章,是每天的日课。

    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年),我四十二岁,春间,王湘绮师约我和张仲飏游南昌。过九江,游了庐山。到了南昌,住在湘绮师的寓中,我们常去游滕王阁、百花洲等名胜。铜匠出身的曾招吉,那时在南昌制造空运大气球,听说他试验了几次,都掉到水里去了,人都作为笑谈,他仍是专心一志地研究。他也是湘绮师的门生,和铁匠出身的张仲飏,木匠出身的我,同称“王门三匠”。南昌是江西省城,大官儿不算很少,钦慕湘绮的盛名,时常来登门拜访。仲飏和招吉,周旋其间,倒也认识了很多阔人。我却怕和他们打着交道,看见他们来了,就躲在一边,避不见面,并不出去招呼,所以他们认识我的很少。

    七夕那天,湘绮师在寓所,召集我们一起饮酒,并赐食石榴。席间,湘绮师说:“南昌自从曾文正公去后,文风停顿了好久,今天是七夕良辰,不可无诗,我们来联句吧!”他就自己首唱了两句:“地灵胜江汇,星聚及秋期。”我们三个人听了,都没有联上,大家互相看看,觉得很不体面。好在湘绮师是知道我们底细的,看我们谁都联不上,也就罢了。我在夏间,曾把我所刻的印章拓本,呈给湘绮师评阅,并请他做篇序文。就在那天晚上,湘绮师把作成的序文给了我。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我才回到了家乡。这是我五出五归中的二出二归。想起七夕在南昌联句之事,觉得作诗这一门,倘不多读点书,打好根基,实在不是容易的事。虽说我也会哼几句平平仄仄,怎么能够自称为诗人了呢?因此,就把借山吟馆的“吟”字删去,只名为“借山馆”了。

    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年),我四十三岁。在黎薇荪家里,见到赵之谦的《二金蝶堂印谱》,借了来。用朱笔钩出,倒和原本一点没有走样。从此,我刻印章,就摹仿赵叔的一体了。我作画,本是画工笔的,到了西安以后,渐渐改用大写意笔法。以前我写字,是学何子贞的,在北京遇到了李筠庵,跟他学写魏碑,他叫我临爨龙颜碑,我一直写到现在。人家说我出了两次远门,作画写字刻印章,都变了样啦,这确是我改变作风的一个大枢纽。

    七月中旬,汪颂年约我游桂林。颂年名诒书,长沙人,翰林出身,时任广西提学使。广西的山水,是天下著名的,我就欣然而往,进于广西境内,果然奇峰峻岭,目不暇接。画山水,到了广西,才算开了眼界啦!只是桂林的气候,倏忽多变,炎凉冷暖捉摸不定,出去游览,必须把棉、夹、单三类衣服,带个齐全,才能应付天气的变化。我作过一首诗:

    广西时候不相侔,自打衣包作小游。

    一日扁舟过阳朔,南风轻葛北风裘。

    并不是过甚其辞。

    我在桂林,卖画刻印为生。樊樊山在西安给我定的刻印润格,我借重他的大名,把润格挂了出去,生意居然很好。那时,湖南宝庆人(今邵阳)蔡锷(字松坡),新从日本回国,在桂林创办巡警学堂。看我赋闲无事,托人来说:“巡警学堂的学生,每逢星期日放假,常到外边去闹事,想请您在星期那天,去教学生们作画,每月送薪资三十两银子。”我说:“学生在外边会闹事,在里头也会闹事,万一闹出轰教员的事,把我轰了出来,颜面何存,还是不去的好。”三十两银子请个教员,在那时是很丰厚的薪资,何况一个月只教四天的课,这是再优惠没有的了。我坚辞不就,人都以为我是个怪人。松坡又有意自己跟我学画,我也婉辞谢绝。

    有一天,在朋友那里,遇到一位和尚,自称姓张,名中正,人都称他为张和尚。我看他行动不甚正常,说话也多可疑,问他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他都闪烁其辞,没曾说出一个准地方,只是吞吞吐吐的“唔”了几声,我也不便多问了。他还托我画过四条屏,送了我二十块银元。我打算回家的时候,他知道了,特地跑来对我说:“你哪天走?我预备骑马,送你出城去!”这位和尚待友,倒是很殷勤的。到了民国初年,报纸上常有黄克强的名字,是人人知道的。朋友问我:“你认识黄克强先生吗?”我说:“不认识。”又问我:“你总见过他?”我说:“素昧平生。”朋友笑着说:“你在桂林遇到的张和尚,既不姓张,又不是和尚,就是黄先生。”我才恍然大悟,但是我和黄先生始终没曾再见过。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06年),我四十四岁。在桂林过了年,打算要回家,画了一幅《独秀山图》。正想动身的时候,忽接父亲来信,说是四弟纯培和我的长子良元,从军到了广东,家里很不放心,叫我赶快去追寻。我就取道梧州,到了广州,住在祗园寺庙内。探得他们跟了郭葆生,到了钦州去了。原来现任两广总督袁海观,也是湘潭人,跟葆生是亲戚。葆生是个候补道,指省广东不久,就放了钦廉兵备道。道台是驻在钦州的。纯培和良元,是葆生叫去的,他们怕家里不放远行,瞒了人,偷偷地到了广东。我打听到确讯,赶到了钦州。葆生笑着说:“我叫他们叔侄来到这里,连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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