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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统一战线与第二次统一战线之间的10年,即从1927年中期国共分裂到1937年中期,对于共产主义运动来说,是一个充满灾祸、痛苦和磨难的时代,它使共产主义运动濒于毁灭。然而从这个时期出现了一个经验丰富并经受过考验的领导层,他们不仅有能力生存,而且有能力获得权力。我们先查看一下党员和组织的危机,就可以很清楚地了解这些年中国共产党所遇到和解决的问题是何等严峻。

    党的重建和领导

    简言之,中共从1922年第二次代表大会起,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尽管中国领导人偶尔发表不同观点,但在整个1923——1927年第一次统一战线时期,共产国际能随心所欲地行事。但是,在1927年以后,共产国际的威信一落千丈,需要花大力气来恢复这种威信。这意味着要罢黜和批判陈独秀,撤换和谴责瞿秋白,审查李立三;更重要的是,这还意味着要在莫斯科召开第六次代表大会,并在帕维尔·米夫主持下重新建党。从1927年秋到1931年1月,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事务的干预实际上使中国党降低到“殖民地”的地位。然而1931年1月四中全会以后,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共产国际对中共的影响实际上下降了,这些因素包括斯大林越来越专注俄国和欧洲的事务,1934年夏季国民党警察破坏了共产国际在上海的联络组织,以及斯大林的血腥清洗,到1937年共产国际已不可能传达他的政策。

    在这段时期内,陈独秀对中共的领导已于1927年年中结束。接替他的是一些比较年轻的人:1927年下半年是瞿秋白,1928年夏到1930年夏是李立三,而1931年1月到1935年1月是国际派(即28个布尔什维克,二十八宿)。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他们着手重建被破坏的党,并制定一种新的实际可行的革命战略。党员数量由1927 年4月高峰时期的近6万人下降到同年年底可能不足1万人。或许应归功于陈独秀,才使中共在1927年的灾难中没有被完全破坏。有些人把共产党的复苏归因于不断灌输“共同心态”,换句话说,归因于党的机关刊物————主要是《向导周刊》和理论性杂志《新青年》[1]————所传布的意识形态的力量。由于这种意识形态已深深扎根于知识分子的头脑之中,他们面对反共高潮坚定不移,继续高举革命火炬。用一位1927年受迫害的幸存者的话说:“失掉了与党或[共青]团的联系,就像失去了亲爱的母亲。”[2]正是这种情怀,使政治上彼此疏远的人转变成兄弟般的同志,并使他们毫不留情地与党内外的敌人作斗争。

    当1927年风暴突然袭来时,党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一个年仅28岁的年轻人,在行动上他可能没有陈独秀那样果断,但他肯定掌握了更多的列宁主义和有冒险精神,并且颇精于理论。在陈独秀离开领导岗位前,瞿秋白曾一度在几个问题上反对陈独秀的领导。作为他所编辑的党的机关刊物的一位多产的评论家,他俄语熟练,因而能读列宁的《怎么办》、《两个策略》之类的关于党的组织和党的战略的著作。瞿秋白在1927年7月至8月接任书记职务后,着手使中共布尔什维克化。此后,在1928年,他认为党是优秀分子的组织,完全不同于它领导下的任何群众组织。它的先锋队地位来自它能通过党内斗争揭露自己的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3]在这些方面,瞿秋白重复列宁和斯大林1925年给布尔什维克化下的定义。[4]1927年9月在汕头及12月在广州(“广州公社”)举行的暴动都失败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被大批杀害。在现存的党组织被来自外界的打击所破坏和党内的派别活动所分裂的时刻,瞿秋白只能在环境许可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他企图至少在上层采用民主协商的程序,但当时政治局往往很少能达到法定人数,他的尝试反而加剧了派别纷争。[5]但是由于瞿强调土地革命,党从城市的地下活动逐渐伸向萌芽状态的农村根据地,大约有15块根据地当时正在形成。

    阶级成分

    被称为秋收起义的一系列冒险行动失败后,1928年4月瞿辞去党的书记的职务,让位给一位无倾向性的无产者向忠发。在白色恐怖和战争条件下,随时随地要关心安全及叛变,党中央面临一系列的组织问题。第一,党员的阶级成分已从城市工人和知识分子转变为农民占优势。[6]这种变化有改变党的阶级基础、工作方式和党的政策的危险。因此,1928年7月“六大”的决议和1929年2月8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给中共的信都强烈要求增加城市党员。第二,为了巩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中央不得不与那些曾经与党组织失去关系的党员重建联系。党必须为那些1927年6月前公开活动时期暴露了自己而当前靠党的菲薄的财力为生的积极分子找工作,并将他们安置到非党的群众中去。首先它必须统一对激进工会的控制,这些工会掌握在何孟雄、罗章龙等工会领袖领导下的“实干”派之手。第三,农村支部长期与省委和中央失去联系。例如,地处长沙东南偏僻山区、位于江西和湖南交界处的井冈山的前敌委员会,曾用五个月时间才恢复与湖南省委的联系。1928年6月4日中央送交当时前敌委员会书记毛泽东的信六个月后才到达。湘鄂西的贺龙直到1929年春才获悉“六大”的决议!第四,在中央领导层内,宗派主义特别是陈独秀“右”的影响依然存在。随着1927年下半年多次失败后,形势恶化,巩固党组织的希望益发渺茫。[7]

    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于1928年6月至7月在莫斯科郊外举行,大会责成新的领导(主要是李立三,湖南人,曾到过法国和俄国)恢复党的下列路线:党必须通过吸收大量工人入党并进入领导层来实现无产阶级化。这样做不应以牺牲思想上和组织上的统一为代价,如允许地方主义和宗派主义继续存在,上述情况就会发生。要抑制地方主义和宗派主义,必须加强对党员的教育和培训,同时实行真正的民主集中制,而不危及党和党员的安全。在很分散的农村根据地,应尽一切努力唤起广大群众投身于党领导的土地革命和苏维埃运动。群众的反映是政策和作风的正确性的主要标准;盲动主义和命令主义容易失去群众支持,被认为是错误的。在根据地,共产党人本身只应作为思想上的领导者从事活动,不应作为苏维埃的行政人员,以便给群众以权力来监督他们自己的政府,虽然不是监督党本身。[8]

    遵照这些决议,李立三立即采取步骤加强了中央的领导。虽然六大表现出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而且李立三自己也注意到党内工人与知识分子之间的隔阂,但是他似乎没有形成敌视知识分子的立场。李维汉、邓中夏和在河南的有文化的工人都是李的坚定的支持者,人们很难说他们不是知识分子。[9]起初,对李立三领导地位的威胁主要来自工会领导人,对他来说疏远其知识分子同事将是不明智的。[10]

    在李立三领导的最初几个月,当小块的农村苏维埃仍在为其生存而斗争时,影响党的统一和稳固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农村根据地。问题在于幸存下来的党领导的工会及其领导人,李谴责这些领导人的极端民主化、平均主义、官僚主义和无原则的宗派主义。[11]为保证党在“白色恐怖”下的安全,他努力抑制党内民主,这可能导致了更大的集权。党内抱怨他与陈独秀一样搞家长制。[12]他本质上是一个活动家而不是学者,主要靠加强纪律来达到统一。既然六大重新肯定了中共的地位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李就借共产国际的权威以推行这一行动路线。他常常用撤职的方法清除反对派。有时甚至为同一目的而解散整个省委。[13]直到1930年9月,在李立三路线失败后,他才企图制定一些限制党内过火斗争的规定。[14]甚至这时他仍以生硬和权威的态度明确地强调纪律。他为了实现党的统一,还利用了党的机关报。《布尔什维克》是瞿秋白于1927年10月创刊的,仍在继续发行,李在1928年11月又创办了《红旗》周刊,从1929年10月到1930年7月,每周出版两期。最后他还成立了由党团、工会负责人组成的总行动委员会。[15]

    李立三与毛泽东之间讨论得最多的分歧较多涉及他们对革命形势的估计及相应的战略,较少涉及党的组织。许多人担心农民党员增加可能造成农民意识弥漫党内,但在毛看来这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担心。毛和苏维埃其他领导人在偏远的农村根据地工作,只能在有限程度上依靠发展小规模的工业来增加苏维埃党的无产阶级成分。毛尤其不得不凭借政治教育使农民无产阶级化。农民是处于党的影响下的唯一的群众,也是新党员的唯一的重要来源。然而忧虑依然没有消除————李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工人中开展党的工作。在1928——1930年前后,李在这方面的努力效果不大。

    李立三领导下的中共在地区上极度分散,并遭受到严重的破坏,要实现统一与其说是组织上的工作,还不如说是意识形态上的工作。然而李根本不是一个大理论家。随着莫斯科先发生斯大林与托洛茨基的决裂,后来又发生斯大林与布哈林的决裂,李必须或者逐渐形成自己的路线,或者像共产国际那样游移不定。但不管他遵循谁的指导,他必须说服他的追随者。当说服工作遭到失败时,未被说服的人离开他而走向莫斯科,或完全离开党。但是向忠发、李维汉、贺昌、邓中夏和其他几个人支持他,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核心,足以有效地控制党中央。[16]

    尽管王明苛刻地抨击李立三的组织路线,[17]但是共产国际撤换李并不是基于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他在战略上的错误(参见下面的注释)。在短时间的混乱后,经过共产国际的许可,中央转到“28个布尔什维克”————王明是他们的领袖————之手。于是在中央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共产国际的权威被用来反对“实干”派的工会领导人。这些人坚持反对李立三,他们发现自己的力量基础由于蒋介石的迫害而损失严重。[18]在农村,共产国际的权威被用来反对苏维埃领导人,自六大以来,他们控制的幅员和人口已有巨大增长。

    在所有严酷的党内斗争中,引起28个布尔什维克与何孟雄和罗章龙领导的“实干”派之间争论的问题可能是最含糊的;含糊得出乎常理。当这些争论爆发时,何孟雄与李立三原有的争论已经解决。两次争论之间仅有的联系似乎是党的重建方式以及由谁来重建党。从查阅现存的文件————大多倾向于反对“实干”派————看出的唯一可以理解的要点是何孟雄、罗章龙和他们的支持者建议召开紧急会议,其代表性比28个布尔什维克和他们的顾问帕维尔·米夫建议召开的四中全会更为广泛。紧急会议建议从基层重建党,而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四中全会————实际上于1931年1月召开————只有狭窄的代表性,他们则宁愿从上层来重建党。根据“实干”派的判断,后一条道路对党以及对整个革命运动将产生极为可怕的后果。[19]还有一些个人的因素,例如争夺领导地位,不信任缺少经验的年轻“布尔什维克”,也肯定进入争论;然而它们不可能是决定性的因素。当这些争端汇集到一起时,结果是何孟雄和罗章龙两人过高地估计了工会反对派的力量和团结,这种估计错误导致他们在1931年1月的四中全会上完全失败。何孟雄和另外22人,包括五位年轻的左翼作家,显然被出卖给警方,接着在1931年2月7日被枪杀。

    28个布尔什维克在攫取了中央的领导权之后,可能曾企图实现党组织的“布尔什维克化”————一方面要求绝对忠实地执行共产国际的政治路线;另一方面实行“民主集中制”。[20]由于他们是一批雄辩者,[21]有理由假定他们宁愿通过委员会进行讨论,而不是采用家长式的命令主义或他们似乎不喜欢的惩罚制度。然而事实上紧接四中全会之后国民党与中共特工人员之间的秘密斗争在1931年加剧,而党在“白区”的工作遭到灾难性的挫折时,委员会会议能否召开以及民主集中制能否实行是很令人怀疑的。[22]

    然而,28个布尔什维克比李立三更为成功地集中控制了15个左右的农村苏维埃。四中全会后不久,曾管辖苏维埃的“前敌委员会”由政治局直接领导的苏区中央局取代,其下管辖六个苏区。这六个苏维埃中至少有四个各设分局————位于江西东部与福建边界处的中央苏区(1928年底毛泽东和朱德从井冈山转移到此),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和湘赣苏区。[23]另外两个苏区可能曾由一个特别委员会领导。[24]新机构可能削弱了毛泽东在中央苏区日益增长的权力;28个布尔什维克当然可能利用这个机构来消除李立三在鄂豫皖苏区的残余影响,以陈昌浩、沈泽民和张国焘接替许继慎和曾中生,而在湘鄂西苏区夏曦取代了邓中夏。[25]

    当“白区”活动几乎无法开展时,党中央逐步转移到中央苏区,党员也随之迁徙。中央的转移于1933年初完成,只在上海留下基干联络人员,他们不久被国民党警察逮捕。这次转移不仅加剧了论点和权力之争,而且引进了许多城市党员在开阔的农村从事日常的管理工作,这项工作与秘密的城市工作有很大的不同。由于他们现在与广大农民有密切的联系,他们旧的生活、工作和写作的方式都必须经历适当的调整。虽然他们面临类似的困难,但他们与按回避原则必须是外地人的旧王朝官员不同,因为他们并不想有意识地养成官僚主义。但他们也不同于苏区的老干部,这些新来的人既没有参加过根据地的创建工作,也没有学会农民的生活方式和当地的方言,包括客家话。而一旦他们掌握了政权,他们并不消除对农民的蔑视,也不防止官僚主义的滋长。[26]

    群众路线

    各地的游击战士,从阿尔及利亚到古巴,都曾依靠他们为之而战的群众的支持。但是通过宣传和行动以赢得群众支持的实践,并不必然含有概念化的“群众路线”。诚然,自中共六大以来,党中央和苏维埃领导人都优先考虑动员群众。事实上,六大的政治决议甚至提出,党在苏区应把自己扩大为一个群众组织,[27]而毛泽东在1927年《湖南报告》中评论道:“嘴里天天说 ‘唤起民众’,民众起来了又害怕得要死……”[28]当1927年中共第一次转移到农村遇着中国农村的人民时,动员群众就成为一件紧迫的事情。这时党员必须明确:谁是农民?他们支持革命的积极性如何?如果失去红军保护因而面临反动派的报复,他们惊恐到什么程度?通过组织和技巧,或者通过政策和宣传,如何更有效地把群众动员起来?

    一旦28个布尔什维克与农民群众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他们的观点也开始转变。他们现在在党内已不再形成铁板一块的集团,并且他们也没有全部迁入中央苏区。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已完全接受毛提倡的群众路线的全部内涵。虽然1931年9月1日的中央指示要求中央苏区竭尽全力动员群众以巩固根据地,[29]但是它的要旨明确地在于通过激烈的阶级斗争来动员群众。它对用反对“坏人”代替专门反对地主、富农、商人的那种措辞含糊的军队口号的批评,它对富农分坏田的坚决主张,以及它对忽视反帝工作的不满,全都说明了这一点。中央以为,只需激励阶级特性和阶级斗争,苏维埃就能唤起广大的被压迫群众。这些批评和建议反映在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一次党代会的决议里,这次大会宣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于1931 年11月在江西瑞金成立,以毛泽东为主席。[30]在这些早期的指示中没有迹象表明这些运动可能是一种动员群众的方式,没有提到关心人民和爱护人民,也没有允许人民监督和批评政府和党的工作。

    甚至在1934年1月28个布尔什维克路线鼎盛时期召开的五中全会上以及在1934年的决战前,关于目前形势和党的任务的决议还提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首先直接依靠共产党,依靠党的正确的布尔什维克的政治路线和实际工作,依靠党的行动上思想上和政治上的一致,依靠党员的布尔什维克的纪律,依靠党领导群众斗争的能力。只有坚决地奋斗,反对一切离开和曲解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的布尔什维克的路线,党才能胜利的领导争取苏维埃中国的斗争。”[31]只是在当年初次遭受严重的军事挫折后,甚至在当权的28个布尔什维克的言行中也出现了分歧和动摇。例如一般被认为是长征前28人中最接近毛泽东的张闻天一方面说:

    我们都要采取发动群众、经过群众、依靠群众的路线。因为在这里的问题,不[是]简单的捉几个人或杀几个人,或没收征发一些地主和富农的东西,而是一个怎样在执行我们的明确的阶级路线中发扬群众的积极性、提高群众的觉悟程度、团结与组织群众在苏维埃政权的周围[的问题]。[32]

    另一方面,他加紧了“赤色恐怖”。“赤色恐怖应该是我们对于这些反革命分子的回答!特别在战区边区,我们对于任何反革命的活动,必须立刻采取最迅速的处置。”[33]

    毛泽东对这一类问题的看法和解决办法显然尚处于发展阶段,它们表现出极大不同。他作为那块根据地的创建者,曾与群众一起工作、战斗和生活,时间比28个布尔什维克中任何一个都长。虽然他可能还没有将他的经验概括成一条政策路线,但1929年12月的古田会议决议强调了两个基本点————群众有批评红军的错误、帮助红军改正错误的权利,以及党的决议应当通过群众来贯彻实施。[34]当然,当时红军是由党的政委们控制的。[35]批评红军的错误等于批评党。毛以毫不含糊的方式说明了党的正确领导的智慧和能力的源泉:“上级组织必须清楚地了解下级组织的情况和群众的生活情况。这就是正确领导的社会根源。”[36]在1932年,这样的思想导致了以下结论:“所有脱离群众的[政治工作和经济工作]的方法都是官僚主义。”[37]

    反对官僚主义(即命令主义和自命一贯正确)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毛泽东的群众路线的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要求的态度是心甘情愿地做群众的小学生,而不只是他们的领导者,并且不能把群众视为愚蠢笨拙的乡巴佬,而应当信任他们,让他们参加行政管理和政治运动。只有采用这种方法才能发动群众而不损害他们的意愿。根据毛在1933年清楚形成的群众路线的概念,不论是先锋队还是阶级,没有谁是完美无缺的,因此,每个人都有必要接受教育。每个人,包括干部和群众,通过接受教育,就能消除坏的习惯和作风,使正确而可靠的情况能从基层反映上来,成为正确的决策的基础,并使决策得以贯彻。

    在实践上,这意味着一旦苏维埃制度由军队建立,在这一制度下要尽可能地关心人民生活和社会公正。在重新分配土地和其他财产、惩办反革命和反动派,以及提供救济时,军队本身为建立政权要担负起宣传和组织群众的任务。[38]政权巩固后,它的经济和政治措施都应以增加生产、促进贸易和合理分担赋税为目的。在某些情况下,这可能需要经济结构的改革,如合作社和互助组。[39]它有时还可能需要生产运动和“劳动模范”的惯常做法。有时甚至红军战士也参加农业劳动。[40]为了动员妇女,苏维埃共和国引进并通过了1931年12月的《婚姻法》,而妇女的活动从锅台扩大到田间和战场。[41]1934年红军从中央苏区撤离提高了妇女在残存的游击区中的作用。妇女活动分子并不那么害怕国民党军队和还乡团,她们搜集情报,为游击队运送粮食和其他必需品,护理伤员,并且参加战斗。[42]

    在执行法律方面,群众必须与他们的敌人划清界限,并使法律能为他们所理解。《婚姻法》和《劳动法》显然是为保护他们而设立的,而管制反革命活动的法律和法规则是为了捍卫苏维埃政权。[43]在运用群众路线方面,苏维埃政府不那么关心做得是否公正,而更关心看起来是否公正。因此审讯是在群众监督下公开进行的,同时教育并告诫群众。[44]不管苏维埃的司法制度可能有多少缺点,它恰给中共的主要敌人陈诚将军以深刻的印象:“它的力量在于它周密考虑排除个人感情。它的好处表现在很少出现贪污腐化的案件。”[45]

    假定毛提出的群众路线已赢得党的领导人的赞同,那么其他苏区接着也会接受它,连同它的一切组织和机构。的确,在鄂豫皖苏维埃,动员群众的基本模式是相似的,与中央苏区相比,或许不那么注意经济工作,而更多注重解放妇女。[46]但是那里的领导人张国焘不那么相信重新分配土地作为唤起群众的一种手段的功效,而更相信红军保护群众工作的力量。所以他或许更多依靠强制,而较少依靠细致的说服;以致军事上的挫折常导致他的群众工作的崩溃。[47]张国焘的概念既然如此,他的群众路线就不同于毛泽东的群众路线。根据极有限的材料判断,湘鄂西苏区在鲁莽而顽强的贺龙领导下,在1930——1931年间似乎曾建立起一个比较周密的群众组织的网络。他的苏区通过开展生产和垦荒运动及反对迷信、吸毒和赌博的运动来解决生产和社会福利问题。但是夏曦,28个布尔什维克中的一个,似乎曾反对这种方法。[48]在别的更小的苏区,材料更为缺乏。人们所知的只是在东北的工厂里日本人对中国妇女的歧视,驱使她们投身游击队。而在海南岛,20世纪30年代早期有一支由冯增敏指挥的120名妇女的红色分遣队[49][50]————这一英雄事迹后来被改编为一个革命歌剧中的情节。

    宗派主义和叛变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表明有过多次派别斗争,目的是试图控制革命进程的领导权。[51]从一开始党就建立在主要是师徒式的追随关系上,有李大钊和陈独秀这两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虽然未经小心考证和分析,但他们之间缺少合作是明显的,其原因可能在于理论上的差异和个人间的不和。李大钊和陈独秀两人都坚信马克思主义,都在严酷的受迫害的情况下工作,但他们却并没有像其他一些早期党员那样干脆脱离党。从1927年起,整个革命形势出现了逆转。持不同意见的人得不到法律保护;他们只需经过一个屈辱而痛苦的过程,向国民党的警方或秘密警察自首,就能叛党,他们常常需要出卖以前的同志,但又难保自身的安全。如果他们拒绝这样做,可能危及他们的生命。在这种情况下,持反对意见的党员只要不脱党或叛变,往往采取宗派斗争的方式。

    但是,如果认为只是出于怕报复才使党尽管有宗派主义仍能维持统一,那就低估了意识形态的力量。这些宗派主义者,无论意见多么分歧,仍然是共产主义者,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斗。他们之间的决裂主要与组织路线和政治路线有关;个人的特性和追求权力是第二位的。除意识形态外,还有党的“铁的纪律”。的确,满怀阶级仇恨的共产主义者具有好斗的性格。然而,这只是其个性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超过了追随关系的同志式的爱。那种认为冷酷无情引起了中国共产党内宗派主义的观点不足以令人信服。[52]

    极端的宗派主义通常是分裂或叛变的前兆,两者都包含思想上的再定向。分裂者可能从党内居主导地位的思想转变到另一种思想,如陈独秀和彭述之转向托洛茨基主义,而叛徒则看到了信仰和现实之间的不一致,如李昂、龚楚和张国焘。陈独秀被开除党籍后,组织了托洛茨基反对派,因为在20年代后期和30年代初期他认为1927年的溃败主要是共产国际的责任,而他赞同托洛茨基对共产国际的批评。[53]1929年春,彭述之收到了托洛茨基的两篇文章:《中国革命的过去和未来》和《六大以后的中国革命》,他毫无保留地表示赞同。加上他早些时候反对瞿秋白的盲动主义,这导致他和陈独秀两人走向托洛茨基主义并反对中国共产党。[54]他们信仰的转变需要很大程度的理性上的诚实。[55]李昂却迥然不同。他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真的措辞为其叛变行为辩解————他要始终站在真理一边,他要揭露共产主义运动的黑暗面和阴谋。他强烈反对“毛泽东的独裁”,说他“比希特勒更暴虐”[56]。龚楚是广西根据地的早期领导人之一,他在党处于革命最低潮时离开了党。除去他个人的不满以外,他的行动的主要原因是中国共产党11年来从未为国家的独立、民主和繁荣而奋斗。与此相反,党却一直让人民遭受极大的苦难,远远背离了革命的宗旨。它只不过是苏联的“爪牙”,“大骗子”。1971年在香港《明报》月刊的另一系列文章中,他重复了他叛变的理由。[57]

    分裂和叛变的过程未必拖得很长,通常从意见分歧开始。当这些分歧增强时,行动者的信仰体系本身瓦解,导致逐渐背离以前接受的思想,而他自身则经历一个否定并与同志疏远的过程。在这个阶段,分裂主义者需要一种可替代的思想信仰,而叛徒则必须找到一个生存的机会。如果这种转变是从比较连贯的逻辑上的思想转向不那么严谨的思想(如从共产主义转变为孙逸仙的“三民主义”),那么这种转变的理论基础可能是不恰当的,令人想到机会主义和十足的背信弃义。龚楚的例子很好说明了这一过程。他似乎难以让国民党确信他的真诚,因此国民党派他去破坏赣粤边界的一些红色游击队,甚至试图搜寻赣南的项英和陈毅。[58]其他的叛徒,如顾顺章、孔荷宠等,或者被国民党捕获,或者向国民党投降,几乎与思想无关。

    张国焘既是一个分裂主义者,又是一个叛徒(关于他的分裂主义,见本章《苏区的毁灭》一节)。他于1936年12月2日,即蒋介石在西安被扣前10天抵达延安,当时他在1935年毛儿盖会议上提出的政策路线已彻底失败,他感到被疏远了,情绪消极。然后是1937 年2月和11月对他斗争(即“对张国焘的清算”)的公开羞辱。在这场斗争中,他被指控犯有各种可怕的反党罪行。在王明从莫斯科回国以前,张有一线希望与王明结盟反对毛泽东,但当王明回国并指控他“是托洛茨基分子的工具”时,他对中国的共产主义事业完全失望了。这个党已不是他曾经帮助建立起来的党,也不是他所需要的党。

    张国焘早期就对农村苏维埃运动的可行性持怀疑态度。他认为苏维埃没有无产阶级基础,在性质上只是小资产阶级,所以苏维埃只不过是要求权力和占有地盘的一种借口,对国家的富强无益。[59]张从一种思想跳跃到另一种思想,他发现了民族主义和蒋介石。他赞同毛泽东的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十大纲领,但指责毛背叛了他自己的夺取政权和地域的原则。他认为毛只不过是“一个披着共产主义外衣的叛徒”,而蒋在抗日战争中所作的努力应当无保留地得到支持,因为这场战争是反对帝国主义的,同时蒋的统一中国的工作也应得到支持,因为它是反封建的。当张国焘从“左派白日梦”中猛醒过来,看到蒋介石完全符合反封建和反对帝国主义的资产阶级民族革命的模式时,他对自己的转向问心无愧。根据党章,党员是可以自愿离党的;因此张认为既不存在出卖,也不存在变节的问题。在个人对党疏远和意识形态上的考虑之下,他对毛的敌视也不容否认。在他离开中国共产党整整30年之后,他仍怀着强烈的感情描绘他的这位老对手————“专横跋扈”、“不讲理达到野蛮的程度”、“狭隘”、“自私”、“目光短浅”、“冷酷”、“诡计多端”、“虚伪”,甚至“渴望成为中国的帝王”[60]。

    农村苏维埃的创建

    自第一次统一战线在1927年7月崩溃以后,中国共产党的首要任务一直是在中国农村建立避难所,在那里有可能继续进行革命,并有希望引导革命走向最后胜利。对一个被查禁和受迫害的党来说,似乎没有其他途径可供选择。这些避难所实际上是国中之国。它们的创建需要一支军队,这就是1927年4月在汉口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儿戏般地提出三点意见的原因。这三点意见是:从华中向东推进,击败蒋介石;向南进军,夺取广州;或者加强湖北和湖南的革命力量。没有武装力量,这些目标都无法实现。[61]后来,到1927年5月底,共产国际执委会才指示中国共产党为武装革命而策动兵变和组织工农武装。[62]这一思路发展成为共产国际7月举行起义的号召。

    1927年的起义

    在这一年余下的时间里,为响应共产国际的号召,中国共产党发动了一系列的起义:8月1日江西南昌起义,8月到10月主要在湖北和湖南的秋收暴动,12月广州公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起义都是第五次代表大会首次提出的三点意见的继续,是根据城市必须领导农村,决战必须在城市展开以及革命高潮正在来临等设想提出的。

    为什么选择南昌?共产党人和亲共产党的军事力量(特别是在左派张发奎的军队中)的优势,可以说明中国共产党所组织的第一次武装起义的地点选在南昌的原因。当时宁、汉分裂,南昌地处宁、汉之间,共产党人可能希望夺取这座重要城市以左右全局。[63]然而,南昌并非一座很重要的工业城市,不能提供无产阶级的基础,也没有农民参加。在周恩来的指挥下,参加起义的人大部分是受共产党影响的国民党军队及湖北和湖南的革命青年。[64]

    尽管有人指责军队的训练和组织很差,又缺乏配合和群众支持,导致了起义的失败,然而在叶挺、贺龙和朱德领导下从南昌撤退的这支军队,却表现出后来成为红军特征的最初迹象。朱德的第25军由大量革命青年担任下级军官,[65]以连和排为单位分散开展政治宣传和没收土地。[66]叶挺和贺龙则在广东的潮汕地区实施他们的土地纲领,没收地主和公共的土地分配给贫苦农民,并将地租减少到不超过30%。[67]即使在这初期阶段,这些军队已不同于中国的其他军队。

    南昌起义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在1927年8月7日召开了有历史意义的紧急会议————这种会议形式后来在1931年1月被“实干”派追究过。不能肯定党是否在理论上为共产国际的代表B.罗明纳兹及其继任者H.纽曼所说服。他们认为中国社会与其说是封建的,还不如说是以小型、分散的生产单位为主要特征的亚细亚方式的。因此,中国的资产阶级(以国民党为代表)也是软弱和不团结的,完全没有能力领导完成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因此如果能得到外国无产阶级的援助,它很有可能不间断地被直接推入社会主义阶段。[68]紧急会议后发布的《告全党同志书》,一方面拒绝承认土地革命是一种反封建的起义,但另一方面又断言中国革命具有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性质。[69]从现阶段向下一阶段的过渡被视为可能是不间断的。会议还强调了国家革命与社会革命之间的相互关系;反帝和反封建的斗争互相联结,使农民的参加成为绝对必要。按照这种观点,在没有有计划城市起义支持的情况下,1927年的秋收起义从农村向城市发动进攻,这与一星期前的南昌起义有很大的区别,而且它还提供了反抗国民党镇压的唯一可行的手段。[70]

    “利用当年的收获季节强化阶级斗争”的秋收起义,旨在推翻国民党左派的武汉政府,以创建一个国中之国,使中国共产党得以生存并继续进行革命。这次起义计划包括湘赣边界、鄂南、湘鄂边界、赣南、赣西北以及从海南到山东的其他地区。[71]战略的三个组成部分是:利用各种武装力量充当盾牌来保护并武装农民,夺取地方政权,将它转变为农民协会或改建为苏维埃,分配土地。这一战略成功的关键在于期望农民能够成为一种有效的战斗力量,使起义的成果得以保存和扩大,以夺取一省或数省的胜利。由于这种设想被证明是无效的,起义注定要失败。

    地图5 30 年代初中国共产党的地区

    然而,这并不是说农民,特别是山区的农民不准备起义。如果他们没有准备,其余的土地革命就无法解释,除非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巧合。起义失败也不是由于领导者有意轻视农民。例如,党中央和毛泽东都把工人和农民看作起义的主要力量。[72]这里有许多战略错误。党设想从农村进攻城市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军队从县城开始夺取大城市,然后推翻武汉政府只是几个月或几周的事。当党发现即使县城也在严密防守或顽强抵抗,难以被毛泽东和其他起义领导人下面混杂的队伍攻克时,它随即把它的目标向下调整到在井冈山这样的偏远农村地区,开展较为谨慎的和长期的游击战争。[73]毛泽东从失败的余烬上把他的部队整编为一个团(与鄂豫边区和湘西的同志们所能召集的相比,这部分兵力是庞大的),并重整旗鼓。直到1928年夏天,他才拥有包括一两座县城在内的比较稳固的根据地,但仍依托山区地形以求安全。未来的鄂豫皖根据地直到1929年冬才夺取并保有第一座县城————商城,并且迟至李立三推行冒险主义的前夕才正式建立根据地。[74]贺龙在1927年底只带着8枝枪和20个党员返回他的故乡,直到1929年5月才集结到足够的追随者攻克两座县城。虽然政治局的11月会议承认这些战略错误,但它体会不到战斗在山区和丘陵的游击队领导人的孤独感和革命低潮感。在革命的这一阶段,如毛在他的报告中指出的那样,“你们 [指党中央]要求我们不要管军事,可同时又想要群众武装”[75]。这似乎表明当时党既缺乏军事行动经验,又过于犹豫不决,证实了毛在1938年所说的话,“党的工作重心还没有放在战争上面”[76]。

    在群众工作方面也缺乏经验。关于应当在何时以及如何建立苏维埃式政府的讨论,似乎一直停留在下列准则上,如1927年的中国是否能与1905年的俄国(即为资产阶级革命作准备),或1917年的俄国(社会主义革命)相比。湖南醴陵在秋收起义开始时建立了第一个苏维埃。[77]这个苏维埃以及以后的苏维埃大都是利用以士绅阶层————例如宗社、农村学校和民团————为中心的旧的社会关系建立起来的。有时甚至利用秘密会社。激进的受过教育的青年人从受压制的城市回到本村,他们渗透到这些组织中去,既是为避难,也是为了进行鼓动。他们从这些组织得到了创建苏维埃根据地所需的人、武器和钱财。他们犯错误,并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是,到1927年底,在中国明显地出现了两股共产主义之流,即农村苏维埃和城市领导;前者必须接受后者领导,否则整个运动就会陷入中国农民起义的传统模式。由于农村苏维埃仍然弱小而不稳定,建立中央权威并不特别艰难。

    瞿秋白和城市领导人一直认为革命高潮正在兴起,他们继续在江苏的宜兴和无锡、湖北的武汉、河北的南口和天津等地发动起义,结果都遭到惨败。[78]接着在1927年12月11日出现了广州公社。这次起义的背景是斯大林————通过共产国际表达————面对托洛茨基的批评,想用中国的胜利来证明他在那里的政策是正确的。叶剑英回忆说:“一个革命者必须找到前进的方向。”南昌起义失败后,广州似乎是可以证明中国共产党不为敌人所吓倒,以及仍能在一个省取得胜利的唯一希望。[79]发动这样一次起义的决定实际上是在党中央的11月会议上作出的,但行动是由处于负责地位的人指挥的,这些人再次对张发奎的合作抱有几乎无法实现的希望。[80]广州起义失败后,攻占主要城市的企图被搁置起来,直到1930年夏李立三采取新的行动。革命显然处于低潮,不可能期望大的行动。

    建立根据地的必要性

    在接近1927年年底时,只采取了一些小规模的行动,包括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建立根据地,如井冈山、大别山、洪湖地区、川北和广西的左右江,在这些地方造反者可以安身和坚持斗争。[81]但是,革命者却不得不问:有建立根据地的必要吗?他们能得到农民的支持吗?从偏僻山区的角度看,革命的前途是什么?

    在井冈山苏维埃建立初期,毛就告诉他的战士们:

    我们闹革命,光是跑来跑去是不行的,一定要有一个家,不然就很困难。有了这个家,就可以作为同敌人进行革命斗争的根据地。敌人不来,我们就在这里练兵,发动群众,敌人来了,我们就靠这个家和敌人作战。我们以家为依托,不断向外发展,把我们四周的敌人一点点地吃掉、赶走,我们的日子慢慢地就好过了。[82]

    事实上,从事建立根据地的红军战士和他们的党需要人和钱,这只能靠没收富人财产并分一些给穷人来取得。贫苦农民由于害怕报复,不愿参与土地和财产的没收和分配,除非红军的防卫强大到足以保护他们,并对新的财产制度采取永久性措施。一旦新制度建立,红色政权就能合法地征兵并向人民征税。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像军阀的辖区,但军阀保护豪绅而不保护贫苦农民。党希望通过建立一支能维护新财产制度和红色政权的足够强大的军队,进行社会和经济上的变革,以收到激发穷人和被压迫者的忠诚的效果。毛泽东和其他少数像方志敏这样的人是相信这一战略的,而张国焘却认为农民是观潮派,而且只关心自身的生存;只有当红军取得胜利时,他们才会支持红军。按照张国焘的观点,发动农民完全取决于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力量;与土地政策无关。[83]

    由于重新分配了土地,农民积极响应中国共产党。这来自另一消息和评论来源————掌握华中共产党人第一手情况的传教士和外国记者。早在1931年,《教务杂志》(一份首要传教士杂志)上一篇文章承认,这些共产党人“尽管不信神,却得到成百万农民和工人的支持”[84]。像《密勒氏评论报》(一份上海出版的美国杂志)那样的期刊曾在1933年和1934年全年报道过农民对共产党人的支持。[85]当共产党出发长征时,亚朋德和A.J.比林汉考察了共产党原先统治过的地区。在那里他们发现农民们喜欢的是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86]正是这种支持使红色政权在长征前得以生存,并使游击区在长征后得以保持。令人不解的是,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学者们普遍忽视了来自湖南、江西、福建以及受苏维埃运动影响的其他省份的外国传教士的报告。

    建立根据地的基础工作一旦就绪,革命者必须在两个长期战略之间作出选择。第一个是放弃山区的小根据地,代之以在农村打游击,因为小根据地的经济资源难以满足大规模作战的需要。这一战略是通过宣传和经济混乱来扩大党的政治影响,直到游击队得以在全国范围起义中夺取政权。第二个战略是在根据地坚持下去,并在组织和武装群众的同时,波浪式地向外扩大根据地。这一战略的目的在于有秩序地增强红色政权的势力,同时施惠于农民,并促进革命高潮的来临。[87]

    按照类似井冈山的模式,沿中国南部和西部高原与北部和东部平原之间的丘陵地带,出现了鄂豫皖、湘鄂西以及其他少数几个苏维埃。这些地区有苏维埃存在,内战频繁,因此是军队的集结地,这意味着苏维埃的建立与农民的悲惨境遇之间的关联,对此应作细致而系统的研究。1910年至1920年间,这一地区的内战和军队集结所造成的社会和经济混乱,可能比中国的平原等地区更为严重。研究平原地区而不研究这一地区就得出结论说农民的悲惨境遇与造反的关系不大,无异于品尝白垩而把它当作奶酪。到1930年,13个左右苏维埃约有300个县在共产党不同程度控制或影响之下。那些没有建立苏维埃的游击队,如1929年7月至10月间在四川由邝继勋所领导的游击队,则销声匿迹,被人遗忘了。[88]

    富农问题

    苏维埃着手没收土地并动员贫苦农民,这项任务通常由革命委员会或村和区苏维埃承担,这些组织最初都为来自城镇的知识分子所支配。[89]这一事实意味着缺乏政治经验的农民只起被动的作用,而党的基层组织有超越行政机构的倾向。[90]要农民打消他们的被动和怀疑态度,在正常情况下需要6个月的时间,首先他们涉足缺粮和征税等经济问题,然后才涉足诸如阶级斗争等政治活动。[91]一旦被动的障碍消除,土地革命就会帮助穷人把长期深藏的对富人的仇恨发泄出来,并激发他们更积极地参加军事和政治活动。调动农民的这种积极性是土地革命的实质所在。当时中共的理性思考对贫农的政治化和行动化重视不够,这不能不说是个嘲弄。党始终把它的注意力和热情贯注于城市无产阶级,但无产阶级却陷入经济斗争的泥沼,要求更多的工资和更好的工作条件,而这两种利益的政治意义都很有限。

    中共的土地政策成为斯大林和布哈林之间权力之争的牺牲品。根据列宁对待富农的态度,根据俄国的经验,即富农对群众的剥削甚至比地主更加残酷和野蛮,共产国际于1929年6月20日指示中共对富农采取更为激烈的政策。因此,江西苏维埃于1930年2月通过了一部《土地法》,规定没收全部公共的、地主的和富农的土地;而1930 年5月召开的苏区代表大会(毛泽东未参加)提出没收富农出租给他人耕种的那部分土地。[92]

    下到苏维埃一级,富农问题成为一个棘手的实际问题。当富农的至关重要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他们便阻挠分配土地的工作。根据地与邻近城镇之间的贸易在他们手中,他们可能停业,给共产党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方面的经验在1928年12月井冈山《土地法》中有所反映。[93]后来在1929年4月兴国《土地法》中,对富农采取了较为温和的态度。[94]可能出于同样的考虑,鄂豫皖苏区的富农直到1931年,仍保有他们的土地。不论湘鄂西或湘赣苏维埃都没有对富农实行严厉的政策。[95]

    当28个布尔什维克取得党中央的权力时,富农问题变得尖锐起来。毛泽东所采取的遏制富农权势的方法,是在第一次分配土地时拿走富农的“剩余土地”(抽多补少),然后在第二次分配土地时再拿走富农的“好地”(抽肥补瘦),[96]而不违背平等的原则。但这一做法在1931年1月的四中全会上受到严厉的批评。[97]1931年9月1日党中央的信指示他改变政策。诚然,富农问题在中央的阶级路线中构成了重要的一环。这条路线对动员贫苦大众是重要的。中央想做的是只给富农分坏地,而不考虑给地主以补偿。从理论上讲,毛并不认为所有的富农都是剥削者。他们可能是半个地主或半个资本家,但他们也可能仅仅是潜在的剥削者。[98]在另一方面,28个布尔什维克把富农定义为“在革命前出租部分土地,放高利贷和经常雇工”者。因此,很清楚他们是剥削者。[99]如果宽厚地对待他们,就模糊了阶级路线,或完全放弃了阶级斗争。[100]

    拿走富农的部分“好地”与只给富农“坏地”之间的差别似乎微不足道。然而,有些事实却应引起注意。首先,苏区已扩大到包括市镇,苏维埃政府下的或合作社形式的贸易体制的成长,使富农在贸易中的作用急剧下降,他们的利益可能因动员群众而受到损害。第二,富农利用宗族关系来掩盖他们实际拥有的土地量,以阻止土地革命彻底实施。这在1933年查田运动期间很明显。第三,他们从孤儿、寡妇、老年人或年幼的人那里租到土地,因为他们家中有较多的强劳力,较多的耕畜、农具和流动资金。第四,通过谎报阶级成分,他们可能混入并控制贫农团、合作社和其他群众组织,使土地革命和动员群众在某些地方成为闹剧。[101]因此从1931年起新建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土地法》接受了28个布尔什维克的阶级路线,只给富农分坏地,而没收他们多余的农具、牲畜和房屋。[102]这一新的反富农路线贯彻到何种程度无从查考。在鄂豫皖,张国焘接受了这一路线,并似乎大力推行了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代表大会(在1931年11月举行)的政策。在他的苏维埃于1933年转移到四川北部以后,他和他的同志们加强了反对富农的运动。[103]在其他地方,这条新的路线只是半心半意地执行。[104]正是为了加速反对富农的斗争,发动了查田运动。

    查田运动

    确切地讲,很难说谁应对发动这场运动负责。对于这么一件重大的工作,说党中央未参与决策是不可思议的,而没有整个苏维埃政府机构的卷入,也难以相信这项决议能够执行。1933年党中央牢牢地掌握在28个布尔什维克手中,但没有人能肯定中央对基层的影响达到何种程度。另一方面,在1934年以前,毛泽东在政府中仍居支配地位,在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信。很可能,这场运动的开始是党的权力和毛泽东的威信共同作用的结果,是阶级路线与群众路线的结合。[105]在1933年6月至9月间运动的第一阶段,显然毛泽东在负责。接着,在10月,党中央插手,宣布了新政策,使运动中断并搁置了一段时间,直到1934年1月至2月召开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代表大会。此后,张闻天作为人民委员会主席,接管了这一运动。[106]

    这一运动开始时,正值国民党第四次围剿末期,军事形势对中国共产党有利,尽管缺粮已成为严重问题。自从1933年3月以来,已经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打破国民党的封锁,例如建立粮食调剂处,调查各县的粮食供应情况和禁止商人囤积谷物。[107]由于官员和干部的主要精力放在其他方面,苏维埃政府还鼓励群众帮助他们耕种他们的那份土地。[108]最后,政府发布了开展查田运动的命令。这一运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再次分配土地,[109]除非群众要求这样做;更确切地说,它是为了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下查清尽可能多的人的阶级出身。[110]政府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查出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和封建分子,同时提高群众的热情以加强苏区对即将来临的第五次围剿的防御能力。以贫农团为例,在某些地区贫农团徒有其名,而在其他地区,在开展这一运动前,甚至未组织过贫农团。[111]

    阶级成分的划分显然是个重要而又复杂的问题,特别在确定谁是富农,谁是富裕中农的时候。按照毛泽东在1933年6月29日所下的定义:

    富农一般占有土地,但也有自己占有一部分土地,另租入一部分土地的。也有自己全无土地,全部土地都是租入的。富农一般都占有比较优裕的生产工具和活动资本,自己参加劳动,但经常地依靠剥削为其生活来源的一部或大部。富农的剥削方式,主要是剥削雇佣劳动(请长工)。此外,或兼以一部土地出租剥削地租,或兼放债,或兼营工商业。富农多半还管公堂。有的占有相当多的优良土地,除自己劳动之外并不雇工,而另以地租债利等方式剥削农民,此种情况也应以富农看待。富农的剥削是经常的,许多富农的剥削收入在其全部收入中并且是主要的。[112]

    人们可以想象,如此复杂的定义是难以运用的。事实上1933年8月8日党中央的第二个决议指出了该定义造成的混乱。[113]随后,人民委员部承担责任讨论土地斗争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富农被重新定为其剥削收入超过总收入的15%。依据这一新定义,有必要重新调查和重新划分阶级。仅胜利一县,[114]3125户中就有1512户从地主或富农改为中农或贫农;这样,调查阶级出身蜕化为计算阶级出身。形势极为混乱。[115]

    如果毛泽东的统计是可信的,这一运动到1933年9月已成功地收回能生产307539担粮食的土地[116](在江西的某些地方是通过粮食产量来计量土地的),并没收价值606916元的财产。他还报告说,某些县1932年到1933年的粮食产量增加了15%——20%。[117]为了对这些数字有适当的认识,请注意苏维埃政府在1933年7月发行了300万元公债,在1933——1934年间发行了1000万元货币,并在1933年7月向人民借谷60万担。[118]查田运动作为一种经济措施,不能被描绘成一项新的成功。

    1934年1月重新开始查田运动时,目的已不再以经济为主了,甚至也不是为了红军的粮食供应,而是政治性的。它成为一场反对反革命分子的运动,一场反对地主和富农的红色恐怖。[119]直到中央苏区崩溃,运动就是这样进行的。

    红军

    如毛泽东所说,边区的斗争“完全是军事的斗争”[120]。但自秋收起义失败,随后于赴井冈山途中在三湾改编了他的部队后,毛泽东同其他的边区创建者一样,统率着由激进的知识分子担任政治军官的前国民党官兵。在井冈山,这些雇佣兵中又混进了地痞流氓(或游民分子),他们都是出色的战士,但完全不守纪律,也不知道革命的政治目的。贫苦农民则持观望态度,不愿参与他们正在做的事。[121]

    1928年4月,朱德和他的追随者来到;他们也是以前国民党的部队。事实上,在1928年和1929年,国民党军队的叛兵似乎成了红军补充新兵的一个重要来源。首先,国民党军队薪饷少并受到军官的虐待;其次,国民党军官间的妒忌和倾轧常常被共产党人利用。[122]1928年7月,两个国民党军官,彭德怀和黄公略,带着他们的部队投奔毛泽东。一年后,罗炳辉的部队在吉安,邝继勋的部队在四川,相继发动兵变。[123]然而到1930年,农民们表现出愿意参军,其中有些甚至被提升为军官。[124]可能这是第四方面军中级军官中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读书写字的原因。[125]1934年春第一方面军的阶级成分表明,30%是工人,而68%是农民,后者的大多数(不少于77%)来自中央苏区本身,而国民党的逃兵和叛兵不超过4%。[126]

    红军与军阀和国民党军队的不同之处在于优先考虑政治训练。由毛泽东起草的1929年12月古田会议决议中列举的许多错误倾向能被概括为:缺乏纪律,不了解革命的政治目的以及不知道红军的任务————作战、筹款和动员群众。政治训练要求红军建立一种双重的组织体制,分别负责战略指挥和政治工作。就在红军提出成立士兵委员会的同时,蒋介石废除了他军队中的政治代表,这真是一种巧合。士兵委员会在红军中是保证实行民主的一项措施,使士兵不致受到上级像牲口一般地对待。[127]红军也有政治军官,但他们的职责没有明确规定过,因此直到古田会议时他们的职责还没有得到确切的叙述。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帮助红军发动群众和建立新政权。[128]除此之外,党代表还在每个班建立党小组并在每个连建立党支部,因为毛坚持在军队中党员和非党员的最佳比率必须是1∶3。事实上,这一比率在1934年是28%对70%。[129]指挥系统和政治系统是分开的,有独立的经费和相似的等级制度;他们之间有完善的联络渠道。在政治系统内部,1931年2月建立的总政治部既控制各级政治军官,也控制各级党代表(当时称为政治委员),但政治委员地位常在同级政治军官之上。[130]在两个系统中,规定的薪水并没有区别。军队中的每一个人,不论其级别如何,都领取相同的薪金,并过着相同的生活。[131]在战斗和维持治安时,军队得到赤卫队和农民自卫军的支援。[132]经过如此训练的军队自然与同时期内其他中国军队大不相同。除1930年12月的富田事件————在那次事件中一支红军哗变并受到镇压,几百人被处死————外,红军从未自相残杀;也极少感到需要平息农民对它的敌意。由于党掌握一切意识形态上的职权,而政治军官掌握财权,红军常常受党的控制。它是一支得到群众支持的政治化的军队。

    群众路线渗透于红军之中,这支军队被反复提醒要遵守毛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制定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因此士兵们不会背离他们为之战斗的群众。他们对人民进行宣传并保护人民,还帮助生产性劳动。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巩固了同人民的关系,因此他们能得到敌人活动的可靠情报;而在战败时他们能依靠群众安全地隐蔽起来。1934年10月第一方面军出发长征后,这种相互依存关系显得尤为重要,当时只有小规模游击队被留下来骚扰国民党军队。[133]

    根据各种估计,红军在李立三领导下组织得比原先好,在1930年约有5万人。1931年增加到10万人以上,1932年增至20万人,1933年增至50万人。在1930年李立三冒险路线前后,红军曾进行两次具有重大意义的整编。那年夏天前,军队被改编为军团;此后,又建立了方面军。虽然在1935年7——8月重新整编,方面军一直延续到改编为1937年辖3个师的八路军以及1938年的新四军。[134]

    寻找一种战略

    红军创建于1927年革命处于低潮之时,被看成是中共夺取政权,甚至促使革命“高潮”在不远的将来到来的重要工具,但是在1928年六大的政治决议中,没有地方提到军事斗争当时已成为斗争的中心形式,也没有提到军队是胜利的决定性因素。认为下一次高潮的到来依靠一系列外部和内部的因素,也许这些因素比军人更重要。

    斯大林新造的词语“革命高潮”尽管含糊不清,但有“左”的倾向。承认革命进入低潮,而不同时宣称它会再次上升,在强烈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情况下相当于“取消主义”。根据六大决议的精神,下次革命高潮到来之时,即工人运动扩大其规模、增加其强度,帝国主义威胁太平洋和平,中国统治集团内部斗争更加残酷,以及红军进行的游击战进一步发展之日。[135]决议反复强调中国革命形势的不平衡性,限定不同地区、社会不同部分不平衡地上升到高潮。只要革命形势依然是不平衡的,全国范围的革命形势就不存在。至于高潮何时升起,淹没部分地区还是全国,谁也不能准确预料。

    李立三路线

    1929年下半年频繁的内战使国民党内派系纠纷恶化,而美国华尔街金融市场的崩溃给共产国际提供理由,认为中国的民族危机正在“加深”,并指责中共“比起群众不满情绪底增长还是落后”[136]。若把这一点解释为共产国际号召采取行动,那就错了;[137]然而,这确实鼓励了李立三摆脱他早期的悲观主义,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形势。他继续制定他的军事战略,形成了所谓李立三路线的核心。到1930年初夏,共产国际断定中国的革命高潮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尽管仍然是不平衡的,“事变发展的趋向是:最近将来革命形势即使不能够包括整个中国,但至少也要包括几个有决定意义的省份”。在这种情况下,中共应该为迫在眉睫的解放战争作准备,而最致命的错误就是右倾机会主义的倾向。[138]

    受到共产国际模棱两可指示的激励,李立三开始利用国外日益恶化的经济萧条和国内的军事混乱。他深受鼓舞,甚至走得更远,断言革命的成果并不决定于有关的政治力量,而决定于所要完成的任务。因此,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可以由无产阶级来领导。无产阶级一旦夺取了政权并实行领导之后,革命向社会主义阶段过渡就可以开始。“在过渡之前,并不需要等待夺取全国的胜利。如果这样做,就是犯了右倾错误。”[139]1930年6月11日中共政治局会议通过了一项至关重要的决议,即关于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决议号召首先的胜利并不意味保卫中共占领的一省或数省的长期战争。除东北和西南外,夺取一个或数个“重要省份”,包括关键的行政和工业城市,将不可避免地威胁中央政府的安全并引起政府与造反者之间的一场殊死决斗,直到交战双方中的一方被消灭为止。[140]因此,长期的地方割据是不可能的;因此,形势上的不平衡很快就会平衡起来。当时李立三的问题不在于否定不平衡;对他来说,问题是多久才能把不平衡变为平衡。毕竟1930年6月或7月共产国际的信确实提到最近将来的一场决定性的战争,并且提到中国从资产阶级革命转化为社会主义革命会比当年俄国快。[141]共产国际对形势的估计和它的政策建议的含混,这一方面反映了共产国际缺乏清晰的思考,另一方面也允许李立三有自行解释的充分余地。[142]

    确实,李立三在1928年夏天当权以后的最初几个月中,曾约束自己没有给苏区领导人发出军事方面的指示。[143]这或许是因为刚开始领导时他仍对革命前途抱有悲观情绪。直到1929年下半年,他才开始制定自己的军事战略。[144]他坚持城市的领导权,而把单独依赖红军夺取胜利的观点斥为“严重错误”[145],他认为在一省或数省首先取得胜利(这一目标是在六大通过的)的关键在于大城市工人的斗争,同时由红军、农民起义和国民党军队的兵变来支持。工人斗争的爆发标志着革命形势趋于成熟。换言之,1930年2月李想象工人将开始罢工和武装起义,同时红军向城市进军给他们以支持。[146]一旦取得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不平衡的形势很快会变成足以使中共夺取全国政权的平衡。在李的这一阶段的战略计划中,目标城市是武汉,这一计划表现为1930年4月3日给红四军前敌委员会书记的一封信,这封信指示红四军沿赣江向沿江城市九江进发,并夺取它。[147]

    红军的支持作用不是通过开展游击战,而是通过进攻大城市和破坏国民党军队的运输线来实现。按照1930年6月11日的政治局决议,红军要占领长沙、南昌、九江、沙市和黄陂等行政中心和中等城市,最后攻打武汉。[148]

    另一方面,共产国际在1929年2月、6月、10月和12月给中共的指示中,从没有讲清楚自己的战略计划,更不必说行动纲领了。或许被1930年春李立三的报告和政治局的决议中的不安情绪所驱使,共产国际在同年6月或7月给中国党的指示或信中至多也只是说:“必须集中注意去编成和巩固红军,以便在将来依照军事政治的环境,而能够占领一个或几个工业的行政的中心城市。”[149]就夺取中心城市而言,共产国际和李立三在看法上并无不同;至于如何夺取这些城市,共产国际没有提出任何战略;关于促使革命形势成熟,共产国际的指示含混不清;“将来”一词的含义可以任意猜测。这些疑问看来只能让当地的领导人、战场上的指挥员自己去弄清。这正是李立三所做的,他一旦弄清了这些疑问,就制定出他的行动纲领。这也是共产国际的官方刊物《国际时事通信》在1930年8月7日一期上对李立三占领长沙的短暂胜利感到高兴并加以赞赏的原因。

    按党中央一位领导人的看法,城市斗争和夺取城市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比分散在偏远山区的游击活动意义更大、更具有决定性。但在游击队的领导人看来,保住他们的根据地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甚至在第一次统一战线崩溃前,毛泽东就已得出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的中心问题的结论。[150]1928年他和他的同志们在井冈山根据地周围的进展,恢复了他们对革命前途的信心。毛并不担心农民斗争超过工人斗争。[151]然而他认识到这种斗争是漫长而艰苦的,因为地主和军阀的统治不同于一小撮资本家在少数中心城市的统治,前者渗透到中国农村的广大区域。[152]这种斗争的矛头指向“封建”政体的心脏和大脑,而不只是它的四肢。毛根据1928年到1929年初的成就,在1929年5 月18日的瑞金会议上乐观地预言,他指挥的红军一年内可能占领江西全省。

    1930年初,当毛泽东写下那封著名的致林彪的信时,[153]他不仅纠正了他早先的急躁,而且明确了他的战略:集中兵力占领县城,扩大红色地区,以扩大党和红军的政治影响,加速革命高潮的到来。江西仍然是他的目标,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在一省或数省首先取得胜利,这种胜利能给中共一个稳固的地方政权,作为今后发展的基础。至于城市斗争,这是将群众团结在党的周围的时候,还不是武装起义的时候。毛在分析形势时,几乎没有注意世界经济萧条,也没有注意中国军事派系间的较大规模的冲突。不管情况如何,他都反对解散他的部队,也反对派遣他们去攻打像长沙那样的城市。[154]

    毛泽东勉强接受了李立三的命令,这是李的计划的一部分。1930 年7月底毛试图夺取南昌,当时彭德怀的红三军团攻陷长沙,但又被守军击退。在不到10天里,彭不得不撤出湖南省会。随后从9月1日到13日,毛和彭的联军第二次攻打长沙。当毛看到这场斗争没有希望时,他劝说他的同志们撤退,并把他们的力量用于重建和扩大苏维埃根据地。[155]在毛泽东看来,1930年夏李立三的战略指示[156]就像是虚构的小说。

    王明的“两条路线”

    随李立三路线失败而来的是蒋介石对苏区的一系列围剿。但中共的想法却在完全不同的思路上。王明在1931年7月的著名的小册子《两条路线》中设计出这一时期中共战略的理论框架,这本小册子大肆宣传战后的资本主义危机正处于第三个发展阶段,这时帝国主义列强之间的矛盾正日益尖锐。[157]似乎为支持这种论点,1931年9月18日后日本关东军占领了满洲。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突然领先于反对封建主义的斗争。1932年1月日本对上海的侵犯不可避免地把那里的无产阶级卷了进去,虽然卷入的程度难以确定,却给28个布尔什维克带来了让革命重新回到成市的一线希望。反对帝国主义的论点和城市革命的战略一直是28个布尔什维克在30年代前半期的贯彻始终的政策,直到1937年第二次统一战线形成为止。

    在他们的领导下,战略依然是夺取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但此时以农村苏维埃的红军为唯一武器。这一战略的第一阶段是巩固和协调现存的和新建的苏区。只有完成了这一阶段,中共才能为第二阶段夺取全国政权而战斗。[158]1931年9月以后的反日高潮给28个布尔什维克以新的希望,他们在1932年1月9日的战略计划《关于争取革命在一省与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再次考虑攻占中心城市的可能性。“过去正确的不占取大城市的策略,现在是不同了。”[159]长江以南所有苏区都应争取与中央苏区连接,而长江以北也应这样,以鄂豫皖苏区为中心。经过这样调整和协调,红军能在不久的将来向南昌、福州和吉安进军,而长江以北的红军将威胁武汉、平汉铁路和长江航运的安全。要做到这一点,红军不能只等待敌人进攻,要诱敌进入苏区,然后消灭他们。这种战术被批评为出自“农村学究”之手,不是由马克思主义革命家策划的。[160]周恩来本人在其著名的1931年少山报告中,对这种战术表示强烈的不信任。1931年9月1日党对苏区领导人的指示,也认为游击战术的重要性只是次要的,辅助的。红军必须在统一的政治和军事领导下受不同的训练,使之能适应阵地战,以赢得在一省或数省的胜利。[161]

    新的战略需要新的军事领导。在1932年8月苏区中央局宁都会议上,周恩来接替毛泽东担任红一方面军政治委员,后来又成为整个红军的政治委员。[162]

    苏区的毁灭

    蒋介石发动前三次围剿时(1931年底和1932年),毛泽东依然牢固地掌握着军事领导权。蒋介石很轻视红军的力量和技术,又不了解群众政治工作的重要性,他企图用军阀的杂牌部队对付共产党,在消耗战中达到一石两鸟的目的。这些“被流放的”杂牌军不熟悉当地的情况,他们容易被诱入苏区并被打败。[163]另一方面,红军则依靠快速运动和群众支持,“通常是夜晚行动”并“突然出现,迅速消失”,国民党官方的《剿匪战史》对这种情况作了很好的描绘:

    当国军进入一个地区,那儿几乎没有人。剩下的老弱病残被共匪的地下组织所控制,因而不敢和政府军队谈话。有时他们甚至帮助共匪阻碍军队前进……国军对共匪的情况知道得太少了。[164]

    第二次围剿(1932年5月至6月)出现的情况大致相似,在这期间共产党的群众工作有了明显的进步。国民党的官方记载抱怨说:“共匪把粮食和人都带走了”;老百姓破坏政府军后面的桥梁,不向他们提供消息,甚至伏击他们;老百姓还骚扰政府军的供应线,以致需用整团的兵力来保护政府的传令兵和军需官。[165]

    蒋介石现在认识到他正在对付一个棘手的敌人。在第三次围剿时(1932年7月——10月),他把总司令部设在南昌,并调集他自己的精锐部队,而把“杂牌”军降到后备地位。在陈诚将军(甚至毛泽东也承认他的素质)[166]的有效指挥下,政府军长驱直入苏区,使共产党人感到懊丧。与此同时,蒋意识到县以下没有政府机构,他无法搜集到关于共产党人的可靠情报。他也开始了他的群众工作,禁止强拉挑夫和勤杂工。[167]但1931年9月18日“沈阳事变”后,正在加剧的对日关系中的危机终于迫使蒋介石很突然地结束第三次围剿。在暂时的喘息中中共回顾了战争形势,并对毛在消灭敌人前诱敌深入苏区的战略提出疑问。结果,在贺龙的洪湖地区苏维埃遭到国民党军队蹂躏后,周恩来于1932年夏代替了毛泽东。[168]

    日本引起的民族危机平息后,蒋介石重新执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于1933年发动第四次围剿。但是红军继续采取躲避战术,速度之快使“政府军在追击中精疲力竭”。红军的群众工作现在已使政府军“无人可用,让我们成为既聋且瞎”[169]。这是中央苏区周围的战争形势。在鄂豫皖,群众工作虽然做得很好,但每当红四方面军受挫撤退时,却往往变得没有活力而消失了。[170]从1932年5月起蒋亲自指挥围剿;9月,鄂豫皖苏区被破坏,迫使张国焘和徐向前进行可说是他们的第一次长征,前往四川北部。在那里,本省第24军和第29军之间的战斗为红四方面军提供了一个建立新苏区的机会。[171]

    蒋介石的第五次围剿

    1933年底第五次围剿开始时,中央苏区已失去鄂豫皖和湘鄂西的支持,虽然贺龙正在湖南西北部开辟另一个苏区,方志敏在湖南和江西边界及萧克在老井冈山根据地仍有较为弱小的苏区。现在蒋学对手的样子,比较重视政治工作,并改变了他的战略。在政治方面,他在1933年夏组织军官训练团作为基础;大约有7000名军队干部接受了训练。然后他在中央苏区各处实施行政、经济、社会和教育等工作的军事化,使国民党政府、党和军队通力合作,全力击败共产党人。在基层,他对1934年的春播给予帮助,恢复被称为保甲的联保制度。[172]生活在苏区各处的老百姓被迫搬进标准的“战略村”,并被置于保甲之下,以建立一圈无人地带,意在封锁和饿死共产党人。[173]他们开始实施一项筑路计划,雇佣了2万名工人修筑700英里公路,以增加蒋介石军队的机动能力。同时广泛采用了无线电设备、电话和飞机来改善部队之间的协作。在执行这一切的同时,蒋介石的军队稳固而缓慢地向前推进,沿入侵的路线构筑碉堡。换句话说,这是战略上的进攻伴以战术上的防御,它使毛的诱敌进入苏区的老战略过时。“没有必要去寻找共匪的主力部队,我们只要去占领共匪一定会出来作战的战略要地。”这就是蒋在1933年10月17日下达的指令。在这种情况下,红军被迫把进攻性的运动战转变为防御性的阵地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蒋把他的这一战略描绘为愚公移山。的确,红军并不愿意打一场单纯的防御战,虽然毛在1935年1月的遵义会议上就此指责当时的军事领导人。但是,根据周恩来的看法,防御性的阵地战已不可避免。

    这[堡垒战,阵地战和夜战]在当时是避免不了的,所以我们就这样做了。但是我们主要的作战形式当然仍是运动战。在目前[1934年2月]的形势下,我们常常看到一次运动战的遭遇战很快转变成为阵地战。[174]

    国民党的堡垒战术经历了两个重要的阶段。起初只有少数碉堡,每个碉堡由一个连或者一个排的正规军守备。在1933年11月,修筑了较多的碉堡,碉堡之间仅相距2/3英里,通常由一个班或者最多一个排守卫。在这种情况下,堡垒形成一个支持网,而一个团的兵力能防护13或14英里长的战线。第二个变化发生在1934年初,当时民团受命守备堡垒,而正规军则转向承担进攻的任务。在这一阶段,红军的火力已大为削弱,以致国民党军队构筑的土碉堡比砖碉堡多。

    当碉堡线收紧时,红军把他们的阵地战转变成闻名的“短促突击”,这一战术是林彪发明的。[175]红军依靠构筑“支撑点”————这是共产党人的碉堡————在距国民党几英里的范围内运动。红军希望利用其速度和良好的组织在敌人构筑碉堡时进行攻击。在支撑点周围协调作战的部队需要电话,但红军几乎没有电话。支撑点本身很难经受国民党重炮的轰击。总之,这种战术行动没有达到红军的战略要求。1934年4月广昌决战后,看来是最后手段的游击战重新引起党中央和军队的注意。[176]但在这一斗争阶段恢复游击战,主要是为牵制敌人,意在赢得时间最终从中央苏区撤退,并再次动员群众在红军撤退后重建游击根据地。1934年8月20日,周恩来在军队的机关报《红星》上发表文章指出:共产党战略的最薄弱的环节在于游击战没有深入敌后;在撤离后二年,毛评论说:

    当“围剿” 已经证明无法在内线解决时,应该使用红军主力突破敌之围攻线,转入我之外线即敌之内线去解决这个问题。堡垒主义发达的今日,这种手段将要成为经常的作战手段。[177]

    可能出于这种考虑,1934年7月方志敏的红十军团奉命从江西东部转向浙西和皖南,表面上是对日作战,但事实上是转移蒋对中央苏区的注意力。[178]8月,萧克的红六军团奉命突破封锁线,与贺龙在湖南西北部会师。[179]最后,当时已大为缩小的中央苏区于1934年10月被放弃,留下项英、陈毅、粟裕等人在分散的游击“飞地”孤军作战数年,直到1938年新四军成立。在华中,只留下贺龙和任弼时领导下的小块苏区。更北方有张国焘在川北的苏区以及刘志丹和高岗在陕北的苏区。在蒋介石的压倒优势下,红一方面军开始长征时,1927年以来艰苦开创的局面现在已被摧毁。

    长征

    这一史诗般的逃亡,行程约6000英里,在大约一年的时间里翻越十几座大山,跨过了二十几条河流。历史上很少有意志征服环境的伟绩能与之相比,历史也不能提供一个更好的不间断的即时行动的例子。几乎没有疑问,长征的第一个目标是与贺龙领导的红二方面军会合————这一意图没有逃脱蒋介石的估计。[180]蒋似乎已经意识到在苏区西南角上的包围圈有缺口,这可能给红一方面军潜入粤北和广西提供机会。当收紧包围圈为时过晚时,蒋希望利用红军入侵的新形势,解决由军事反对派领导的西南政治分会的棘手问题。[181]但广东和广西的领导人没有进行多少战斗就让红军通过了。他们仅实行焦土政策为即将到来的红军制造困难。因此他们不需要蒋用来诱使他们听命的军事援助。[182]在确信红一方面军的意图后,蒋在红一方面军与贺龙之间布置了四道防线,[183]使两支红军决无可能会合。红一方面军渡过湘江,10万战斗员和非战斗员损失近2/3后,政治局领导人在贵州边境附近的黎平(现属贵州)举行了长征中的第一次会议;与红二方面军会合的计划被放弃,而采纳了进入贵州的决定。[184]这是1934年12月的事。四川北部红四方面军的张国焘和徐向前,接到了关于这一决定以及中央拟在川西北某地与他们会师的计划的通知。[185]计划中的路线将在宜宾(叙府)渡过长江。

    地图6 到陕西的长征

    红军于1935年1月到达遵义后,突然出现从北面、南面和东面威胁四川的态势。[186]这种令人惊恐的形势,给蒋一个机会把自己的军事和政治势力插入这个省;而红一方面军自10月以来才得以第一次喘息。红军是在1935年1月7日占领遵义的,并于19日离开这个小城,[187]在这段时间,军队得到整编,而党的领导人召开了历史性的政治局会议。遵义会议决定取道桐梓、松坎和赤水,按原计划进入四川并在宜宾渡过长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当这个计划因敌人加强防守而受挫时,红一方面军不得不选择另一条路线。据政治安全局局长邓发说,北上与红四方面军会师的目的是逼近日军,并在没有蒋和他的联盟者参加的情况下进行一场民族解放战争。另一个目的可能是寻找“与俄国联系的可能性,这样也就不会[再]被包围了”[188]。

    在战略上,遵义会议标志着一个新阶段的开始。在这以前,红一方面军不得不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对敌作战,因而遭致巨大伤亡和离队。[189]经过11天休整后,红军主要担心的不是前面不堪一击的黔军,而是后面尾随不舍的国民党军。整编队伍和抛弃辎重使军队能够重新进行运动战,并运用快速和佯攻摆脱了尾随在后的薛岳将军和周浑元将军统率的部队。[190]

    张国焘的分裂活动

    在这个时候,张国焘虽然没有受到来自中央和地方军队的不寻常的重大军事压力,却放弃了他的苏区。他自己对这一行动的辩解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红一方面军,而毛泽东主义的历史学家们则指责他犯“逃跑主义”。[191]张采取的路线引导他的部队渡过嘉陵江,取道Nan——t’ung、[192]剑门、剑阁、梓潼,然后渡涪江经江油,最后渡过岷江到达理番和懋功。[193]张面临另一种选择,北上与刘志丹和高岗会师。如果他真这样做,并听任毛泽东和贺龙在南方受命运的摆布,那么整个共产主义运动在政治上可能会降到无足轻重的地位。张的实际行动削弱了红一方面军又保存了它,然而这给了他一种军事上的优越条件,从而有可能导致他赢得党的最高政治权力。以后的事件足以证实,1935年2月张的明显的狡计原来是他在长征路上所犯的第一个主要错误。然而,哪一种选择都意味着他是一定要放弃他的苏区的。

    就已知的情况而言,遵义会议避免了政治上的争论,集中批判了导致丧失苏区和长征开始阶段严重失败的军事路线。在毛起草的决议中,他无情地抨击了“单纯防御”战术:在1933年冬至1934年福建事变中,不愿利用蒋介石集团中的矛盾,拒绝作战略撤退,并为击破包围而将主力转移到敌方堡垒线后面,以及长征准备不足。[194]由于王稼样负重伤、周恩来承认错误、张闻天向毛靠拢,以及德国顾问奥托·布莱恩受贬,党的领导陷入极度混乱。在回忆1927年8月7日会议往事的气氛中,遵义扩大会议————包括对领导层不满的军方代表————选举毛泽东为三人领导小组的第一把手,这个小组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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