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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宋詞的先導

    長短句歌詞發展到了宋代,可説是登峯造極,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特殊地位。這個音樂語言和文學語言緊密結合的特種詩歌形式,就它的音樂關係來説,原來叫作“曲子”或“雜曲子”(例如敦煌發現的《云謡集雜曲子》、柳永《樂章集》後附的《續添曲子》),又叫“今曲子”或“今體慢曲子”(並見王灼《碧鷄漫志》卷一、五),這都表明詞原是在唐、宋以來新興曲調的基礎上逐步發展起來的。就它的文學組織來説,原來叫作“曲子詞”(見《花間集》歐陽炯序)或“長短句”(見《碧鷄漫志》卷二),這又表明詞是經過嚴格的音樂陶冶,從五、七言近體詩的形式錯綜變化構成的。據崔令欽《教坊記》所載教坊曲名有二百七十八調之多,另附四十六大曲。這些曲調都是唐明皇(李隆基)開元年間西京(長安)左右教坊諸妓女所常肄習的。其中如《夜半樂》、《清平樂》、《楊柳枝》、《浣溪沙》、《浪淘沙》、《望江南》、《烏夜啼》、《摘得新》、《河瀆神》、《二郎神》、《思帝鄉》、《歸國遥》、《感皇恩》、《定風波》、《木蘭花》、《菩薩蠻》、《八拍蠻》、《臨江仙》、《虞美人》、《遐方怨》、《鳳歸云》、《緑頭鴨》、《下水船》、《定西蕃》、《荷葉杯》、《長相思》、《西江月》、《拜新月》、《上行杯》、《鵲踏枝》、《曲玉管》、《傾杯樂》、《謁金門》、《巫山一段雲》、《相見歡》、《蘇幕遮》、《訴衷情》、《洞仙歌》、《夢江南》、《醉公子》、《拂霓裳》、《蘭陵王》、《南歌子》、《風流子》、《生查子》、《天仙子》、《酒泉子》、《破陣子》、《摸魚子》、《南鄉子》等,在晚唐、五代、宋人詞中還是不斷使用。晚近敦煌發現的唐人寫本《琵琶譜》,也保存了《傾杯樂》、《西江月》、《心事子》、《伊州》、《水鼓子》、《胡相問》、《長沙女引》、《撒金砂》等曲。這八個曲調,都是《教坊記》中所有,只《水鼓子》作《水沽子》、《長沙女引》作《長命女》,大概由于傳寫的訛誤。雖然這些曲子在開元時就已産生,爲什麽依照這些曲子的節拍來填的歌詞,很難見到開元詩人的作品,連李白的《菩薩蠻》也多數認爲靠不住呢?據《雲謡集雜曲子》(《彊村遺書》本)所載三十首詞中,共用《鳳歸雲》、《天仙子》、《竹枝子》、《洞仙歌》、《破陣子》、《浣溪沙》、《柳青娘》、《傾杯樂》、《内家嬌》、《拜新月》、《抛球樂》、《漁歌子》、《喜秋天》等十三個曲調,除《内家嬌》外,也都是《教坊記》中所已有的,只《浣沙溪》作《浣溪沙》,《漁歌子》作《魚歌子》,小有出入而已。這些無名作家的作品,據我個人二十年前的推測(見1933年《詞學季刊》創刊號拙撰《詞體之演進》),以及近年任二北先生的考證(詳見任著《敦煌曲初探》),認爲有很多是出於開元前後的。這些作品使用同一曲調,而句度長短常是有很大的出入,這證明倚聲填詞,要文字和曲調配合得非常適當,必須經過長期的多數作家的嘗試,才能逐漸做到,而且非文士與樂家合作不可。這種嘗試精神,不能寄希望於缺乏羣衆觀念的成名詩家;而且運用五、七言近體詩的平仄安排,變整齊爲長短參差的句法,也非經過相當長期詩人和樂家的合作,將每一曲調都搞出一個標準格式來,是很難順利發展的。由於無名作家的嘗試,引起詩人們的好奇心,逐漸改變觀念,努力促進長短句歌詞的發展,這不得不歸功於肯“依《憶江南》曲拍爲句”(《四部叢刊》本《劉夢得外集》卷四)的劉禹錫、白居易;而“能逐弦吹之音,爲側豔之詞”(《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的温庭筠,却因“士行塵雜,狂游狹邪”,放下了士大夫的架子,來搞這個長短句歌詞的創作,奠定了這新興歌曲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地位,這是值得我們特予贊揚的。

    這倚聲填詞的風氣,剛由温庭筠一手打開,接着遭到唐末、五代的亂離,教坊妓樂當然免不了四方逃散。因了南唐、西蜀比較有了相當長期的安定,聲色歌舞也就跟着都市的繁榮而昌盛起來。韋莊挾歌詞種子移植於成都,遂開西蜀詞風之盛。《花間集》的結集,顯示令詞的發榮滋長;雖因温氏作風偏於香軟(見孫光憲《北夢瑣言》),導致多數作家缺乏思想性,而韋氏的白描手法,啓發了歐陽炯、李珣二家對南方風土人情的描繪,開了後來作家的另一法門。南唐李氏父子(中主璟、後主煜)保有江南,留心文藝,尤其是李煜,因了皇后周氏善歌舞,尤工琵琶(陸游《南唐書》卷十六),對歌詞的創作特感興趣。同時宰相馮延巳在這個歌舞升平的小朝廷中,也常是趁着朋僚親舊在宴會娱樂的時候,隨手寫些新的歌詞,交給歌女們配着管弦去唱(四印齋本《陽春集》陳世修序)。這樣朝野上下,相率成風,把短調小詞的藝術形式提高,和西蜀的“花間”詞派遥遥相對。這兩股洪流,由於趙匡胤先後消滅了西蜀、南唐的分割局面,隨着政局的統一而匯合於汴梁(北宋首都開封),復經幾許曲折,釀成宋詞的不斷發展,呈現百花齊放的偉觀。這從開元教坊雜曲開始胎孕的歌詞種子,經過幾百年的發榮滋長,以及無數詩人與樂家的合作經營,才能在中國詩歌史上開闢這樣一大塊光輝燦爛的園地,使得古今多少英雄豪杰、志士仁人都要馳騁於其中,借以發抒他們的奇情壯采,至今一絶。這一發展過程也是相當複雜的,值得吾人追溯一下的。

    二 宋初令詞的繼續發展和慢曲長調的勃興

    我們瞭解了短調小令,在晚唐、五代的不斷進展中,許多曲調都經過了詩人們的更迭實踐而有了定型。作者只須照着它的句度長短、聲韻平仄,逐一填上新詞,就可能按譜歌唱,因而不必每個作者都得精通樂律,和温庭筠一樣“逐弦吹之音”,這樣只把它當作“句讀不葺”的新體律詩去寫,只管在藝術上不斷提高。而且在晚唐、五代時,由於有些作家給過啓示,像這類本來是給歌女們配上管弦借以取樂的玩藝兒,也可以借來發抒個人的抱負和所有身世之感,它的感染力較之過去各種詩歌形式是有過之無不及的。例如唐昭宗(李傑)被逼在華州,登上齊雲樓,寫了兩首《菩薩蠻》,一首是:“登樓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見雙飛燕。渭水一條流,千山與萬丘。  野烟生碧樹,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歸大内中!”一首是:“飄颻且在三峯下,秋風往往堪沾洒。腸斷憶仙宫,朦朧烟霧中。  思夢時時睡,不語長如醉。早晚是歸期,穹蒼知不知?”(《碧鷄漫志》卷二引)像這樣窮途末路的可憐皇帝的哀鳴,在當時,很多人還是會寄予同情的,所以在敦煌發現的唐人寫本雜曲詞中,也有這個作品。至於李煜亡國以後,在“此間終日以眼淚洗面”的俘囚生活中寫下了許多“以血淚凝成”的《浪淘沙》、《虞美人》、《相見歡》等作品,也就是王國維所稱“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人間詞話》卷上),它給作家們的啓示是更加重大的。北宋詞家,由於這些啓示,感覺到這個出於里巷歌謡的新興詩體,一樣適於“緣情造端,興於微言,以相感動。極命風謡里巷男女哀樂,以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張惠言《詞選·目録序》)。於是許多政治家和文學家,如寇準、范仲淹、晏殊、歐陽修、王安石等,都或多或少的對這個長短句歌詞有所染指。這些作家的作品,雖也各有不同風格,一般説來,都是直接南唐系統,從李煜、馮延巳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晏殊、歐陽修和王安石都是江西人,江西原來就是南唐疆域,中主李璟還曾遷都洪州(南昌),必然會把歌詞種子散播於江西境内。和歐陽修同時的劉攽早就説過:“晏元獻(殊)尤喜江南馮延巳歌詞。其所自作,亦不減延巳。”(《貢父詩話》)清人劉熙載又説:“馮延巳詞,晏同叔(殊)得其俊,歐陽永叔(修)得其深。”(《藝概》卷四)這都説明晏殊、歐陽修兩大作家的詞,都是直接南唐系統,和地域關係有重大影響的。王安石也曾問過黄庭堅:“作小詞,曾看李後主詞否?”(《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九引《雪浪齋日記》)李後主的詞是言之有物的,這對於有偉大政治抱負的范仲淹、王安石有很大的啓示,因而産生范氏《蘇幕遮》、《漁家傲》,王氏《桂枝香》這一類沉雄激壯的好詞,開闢了蘇、辛豪放派的大路,這一點是應該特别指出的。

    我在前面已經説過,詞是在唐、宋以來新興曲調的基礎上逐漸發展起來的。所以我們要瞭解北宋詞特别興盛的原因,除了上面所説的南唐影響外,還得注意那時的音樂發展情況。據《宋史》卷一百四十二《樂志》十七,提到燕樂,推本於唐“以張文收所製歌名燕樂,而被之管弦。厥後至坐部伎琵琶曲,盛流於時,匪直漢氏上林樂府、縵樂不應經法而已”。這説明唐以來音樂界情況,是幾乎全部被龜兹人蘇祇婆傳來的琵琶曲所籠罩;而倚曲填詞的發展,也是和這些琵琶曲調的傳播分不開的。《樂志》又説:“宋初循舊制,置教坊,凡四部。其後平荆南,得樂工三十二人;平西川,得一百三十九人;平江南,得十六人;平太原,得十九人;餘藩臣所貢者八十三人;又太宗藩邸有七十一人。由是,四方執藝之精者皆在籍中。”這來自各方的樂工,都被安排在教坊裏面,於是久經離析的唐教坊舊曲又漸漸被整理出來,作爲新朝音樂的發展基礎。我們且看北宋教坊所奏十八調、四十六曲,其中如《萬年歡》、《劍器》、《薄媚》、《伊州》、《清平樂》、《胡渭州》、《緑腰》等,也都是開元教坊流傳下來的舊曲。這四十六曲中,除龜兹部《宇宙清》、《感皇恩》所用的樂器以觱篥爲主外,其餘都是以琵琶爲主的歌曲。在“隊舞”的“女弟子隊”中,開首就是“菩薩蠻隊”。這一切,都説明北宋時代的音樂都是從唐開元教坊舊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樂志》也曾提到:“宋初置教坊,得江南樂,已汰其坐部不用。自後因舊曲創新聲,轉加流麗。”又説:“太宗(趙炅)洞曉音律,前後親製大小曲及因舊曲創新聲者,總三百九十。”又説:“仁宗(趙禎)洞曉音律,每禁中度曲,以賜教坊,或命教坊使撰進,凡五十四曲。”單是這兩個皇帝就創作了這許多新曲,加上教坊所保存的舊曲,以及無數樂工“因舊曲創新聲”的歌曲,這數目該是大得驚人的。由於音樂歌曲的繁榮,因之適應這些新興曲調而創作的歌詞,也就應運而起,斗靡争妍。加上趙匡胤在開國之初,自己覺得他的皇位是從孤兒寡婦的手中竊取得來的,怕他的“佐命功臣”將來也“如法炮制”,因而借着杯酒解除了那批大將的兵權,而勸他們“及時行樂”,這樣間接鼓舞了滿朝文武留連於聲色歌舞的場所,不但“淫坊酒肆”,可以盡情度着“淺斟低唱”的生活,一般貴游子弟乃至士大夫家,差不多都要養幾個“舞鬟”,教些歌曲,作爲娱賓遣興的主要條件。還有地方官吏送往迎來,都有歌妓奉承,幾乎成了慣例。由於這種種關係,文人和歌女接觸的機會太多了,許多歌曲的節奏也聽慣了;而且短調小令,經過無數作家的實踐,對句度聲韻的安排,也早有了定型,在舊的基礎上逐步提高,不論在風格上、藝術上,令詞發展到了北宋前期諸作家,如晏殊、歐陽修、晏幾道等,真可説得上登峯造極。這三人中尤以晏幾道爲最突出。他是晏殊的第七子,儘管生長在宰相的家庭中,却對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們看不順眼。黄庭堅説他“磊隗權奇,疏於顧忌”。又説他有四癡:“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是一癡也;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進士語,此又一癡也;費資千百萬,家人寒飢,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癡也;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終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癡也。”(《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六《小山集·序》)像他這樣充滿矛盾的生活,迫使他一意向文學方面發展,用歌詞來排遣他那憤世嫉俗的心情,因而影響他的詞的風格的提高。連道學先生程頤聽人念起他的名句“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也不免要贊嘆一聲“鬼語也”。(《邵氏聞見後録》卷十九)這可見黄庭堅贊美他的詞“可謂狹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豈減《桃葉》、《團扇》”?又説他“乃獨嬉弄於樂府之餘,而寓以詩人句法,清壯頓挫,能動摇人心”(《小山集·序》)。這些話都是異常中肯的。幾道自己也説過:“叔原往者浮沈酒中,病世之歌詞不足以析酲解愠,試續南部諸賢緒餘,作五、七字語,期以自娱,不獨敍其所懷,兼寫一時杯酒間聞見所同游者意中事。”(《小山詞·自序》)這和他對黄庭堅説,“我媻跚勃窣,猶獲罪於諸公;憤而吐之,是唾人面也”(《小山集·序》),用來對照一下,他的“使酒玩世”,是有滿肚皮不合時宜的。他又敍述他的填詞動機:“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雲(四個歌女)品清謳娱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爲一笑樂而已。”(《小山詞·自序》)他又把這些作品叫作“狂篇醉句”,可見其中也是言之有物的。這裏面所記悲歡離合之事,我們現在很難給以確切的證明,但在整個《小山詞》中,他那高貴的品質,深厚的感情,以及高超的藝術手腕,却使人蕩氣回腸,挹之無盡。在令詞發展史上,李煜和晏幾道是兩位最傑出的作家,而晏幾道把令詞推向頂點,尤其是值得讀者深入尋味的。

    北宋統一中國之後,雖然遼與西夏還常給趙氏朝廷以不斷威脅,但一般説來,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到了仁宗時,社會經濟是漸漸繁榮起來了。因了汴京的繁庶,以及教坊新曲的盛行,於是從唐以來就已有了的“今體慢曲子”,由於社會娱樂的普遍需要,也就漸漸爲士大夫所注意,而開始替這些慢曲長調創作新詞了。張先、柳永在這方面做了開路先鋒。陳師道説:“張子野(先)老於杭,多爲官妓作詞。”(《後山詩話》)葉夢得説:“(柳永)爲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爲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爲辭,始行於世。”又説:“永亦善爲他文辭,而偶先以是得名,始悔爲己累。……余仕丹徒,嘗見一西夏歸朝官云‘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言其傳之廣也。”(《避暑録話》卷二)從張、柳兩人這些填詞經歷,我們可以瞭解“今體慢曲子”雖然和小令短調一樣,早在開元以來就有了,但必須等到三百年以後的仁宗朝才大大發展起來,是有它的特殊原因的。我在前面已經説過,一般有了聲望的文人,對於流行民間的新興曲子是不敢輕於接受的。運用五、七言今體詩的聲韻組織,把它解放開來,適應一些新興曲調,又非得着詩人與樂家的密切合作不可。我們只要仔細想想,柳永尚且把替教坊樂工代作歌辭“悔爲己累”,這長調慢詞所以遲遲發展的症結,就可以迎刃而解了。由近體律、絶的聲韻安排、錯綜變化,以創立長短句歌詞的短調小令,經過温庭筠的大量創作,還得有西蜀、南唐比較長時期安定局面的培養,才能够充分發揚;那變化更多、聲韻組織更加複雜的慢曲長調,就更非經過長時期無數無名作家的嘗試醖釀,而且有特出的富於文學修養的詩人,放下士大夫的架子,和樂工歌女們取得密切合作,是斷乎不容易開闢這一廣大園地的。恰巧張先、柳永挺身而出,擔當了這一重任,爲這一音樂語言和文學語言緊密結合的特種詩歌形式,留給天才作家作爲發抒奇情壯采的一大廣場,張、柳開創的偉迹豐功是不容淹没的。

    三 柳永、蘇軾間的矛盾和北宋詞壇的鬥争

    柳永的輩分是早於蘇軾的,在蘇軾“横放傑出”的詞風没有取得廣大讀者擁護之前,整個的北宋詞壇幾於全爲柳永所籠罩。因爲他的作品很多是專爲迎合一般小市民心理來寫的,而且他所采用的語言也很接近羣衆,再和教坊時新曲調配合起來,給歌女們隨地唱出,就自然會受到廣大聽衆的熱烈歡迎。在《樂章集》中,這一部分作品,有些是近於猥褻、不免低級趣味的,這是被一般文人雅士所共唾棄的一面。至於他那“羈旅窮愁之詞”,雖然是寫的個人遭遇,而縱横排蕩,天才横溢;抒情寫景,開闢了許多獨特的境界。連看不起他的蘇軾,讀到《八聲甘州》的警句“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也不免要點點頭,贊一聲“此語於詩句不減唐人高處”(《侯鯖録》卷七)。我覺得柳永的特殊貢獻,還在他所寫的慢詞長調,體會了唱曲换氣的精神,在許多轉折地方,安排一些強有力的單字,用來承上轉下,作成許多關紐,把整個作品像珠子一般連貫起來,使人感覺它在“潛氣内轉”,“摇曳生姿”。這一套法寶,該是從魏、晉間駢文得着啓示,把它運用到體勢開拓的長調慢詞上來,使這個特種詩歌形式,由於音樂的陶冶,賦予了生命力,而筋摇骨轉,竟體空靈,曲折宕間,恰與人們起伏變化的感情相應。若不是柳永對文學有深厚的修養,和對音樂有深刻的體會,把兩者結合起來是萬萬做不到的。我們只要從他的代表作《八聲甘州》裏面所用的“對”、“漸”、“望”、“嘆”等字,以及許多錯綜變化的句法,加以深入的體會,就不難理解他那高超的藝術手腕是怎樣富於音樂性,而長調慢詞的發展對抒情詩是有怎樣的重要了。

    柳永既然在詞的領域内有了這樣的開闢之功,正好供給天才作家以縱横馳騁的廣大園地,那麽爲什麽蘇軾在這方面會和他發生矛盾,甚至告誡他的門下,要和柳永展開劇烈的鬥争呢?據俞文豹《吹劍録》:

    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爲之絶倒。

    這雖是一個帶有滑稽意味的笑話,但這兩家的風格確也是迥然不同的。蘇軾還曾對他的得意門生秦觀説過:“不意别後,公却學柳七作詞!”(《高齋詩話》)這都表現柳、蘇間的重大矛盾和兩派的劇烈斗争。這個主要原因,還在當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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