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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你道谢是没有意义的,但我还是要……”他站在汽车旁边,想不出恰当的词句。他说:“请替我问候罗丝,好不好?我热烈祝贺她,我真心祝贺她……”他没有说下去,他突然发现福布斯先生的脸上有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恼恨的神情。是的,以这样屈辱的交换条件得到一个女人的爱,确实是件痛苦的事:作为陪嫁的应该是财物,不应该是个活人。D接着说:“她不会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了。”福布斯先生气呼呼地俯着身子,一脚启动了发动机。他开始倒车。D仿佛看到他的红肿的眼眶。他的脸上不是恼恨,是痛苦。D转身向装着霓虹灯的两根门柱走去,那是利多旅馆的入口。门柱上端各安有一个用彩色灯泡组成的巨大的葡萄干布丁,但因为电线还没有接通,所以布丁的颜色是漆黑的,一点儿也引不起人的胃口。

    门里边一间小屋子是旅馆的接待处。服务员说:“啊,是的。您的房间昨天晚上已经有人打电话来替您订下了。您的姓名是————”他拿出一本旅客登记簿来,“戴维斯。我想您的行李很快就会运来吧?”

    “我是从南克劳步行来的。行李还没运到。”

    “要不要我给车站打个电话?”

    “先等一等吧。过一两个小时也许会运来。在这里吃饭用不着穿礼服吧,我想?”

    “不用。这里不用那么讲究,戴维斯先生。要不要我通知一下这里的体育干事到您房间里同您谈谈?”

    “我想还是叫我先自由一天吧。”

    他围着巨大的电镀钢架的圆形走廊兜了两个圈子。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可以晒日光浴的屋顶。暮色中几位穿着短裤的男客(裸露着的膝盖已经冻青了)正嬉笑着互相追逐。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子对一个光头的男人喊:“斯波特,他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打篮球了?”I05C房间像一个船舱————窗户的式样像轮船舷窗,盥洗池可以靠墙折叠,从而给屋子更多的空间,甚至还可以嗅到一些机油味,隐约可以听到引擎的转动声。他叹了一口气。看来英国无论何时都会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两百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叫这个国家处处保持着自己的奇行怪癖。坐在这个房间里听到四处一片笑语喧哗(据说笑声总是代表人们欢乐的情绪),几台播放不同节目的收音机同时发出音响。墙壁非常薄,隔壁房间的任何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过来。一个人砰的一声把鞋甩到板壁上。同船舱一样,屋子里的暖气烧得非常热。D打开一扇窗户,立刻就有一个年轻人从外面探进头来。“哈啰!”那个人招呼说。

    “啊?”D坐在床上疲倦地说。看来这个人不像是来迎接他的人。“你找我?”

    “啊,对不起。我以为这是胖子的房间呢。”

    “你跟谁说话,猪?”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道。

    年轻人的脑袋从窗口消失了,但他的声音仍然非常清晰地传进屋子来:“是个外国佬。”

    “让我瞧一眼。”

    “别讨厌了。不许瞧人家的屋子。”

    “啊,不许吗?”一个蓬头发、尖鼻子的女孩子从窗户外面探进头来,咯咯地笑了两声,又缩了回去。另外那个男人的声音说:“胖子来了。你干什么去了,老伙计?”

    D仰面躺在床上,开始思索起来。他想,福布斯先生现在正在暮色中回到伦敦,他是去看罗丝还是去看萨里呢?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只钟在报时。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又想,他还是越早回去越好。他可以把深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荒谬可笑的形象————一个往雾气里扔小圆面包的女孩子————逐渐忘掉了。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但一下子又惊醒了。他看了看表:时间过了半小时。他还要等多久?他走到窗户前边往外看了看。他住的这间钢框平房是最外面一圈房屋中的一间,从各个房间射出的灯光形成一个光环。光环外面除了漆黑的夜色外什么也没有。他只听到海水冲洗海滨沙石的声音,波浪涌上来又退下去,哗啦哗啦,像是大自然中的战败者在哀叹。在弧形的黑暗中看不见一线灯火,说明岸边没有停泊任何船只。

    他打开了房门。门外没有走廊,看来每一个房间都直接通到毫无遮拦的甲板状的平台上。一座形状像船桥似的钟楼高耸入云。月亮好像在大理石色的夜空里向后疾驰————起风了,大海似乎离得更近了。D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有人再追捕他了。自从他在英国登陆以来,他第一次不再是别人猎取的对象。他正在享受着一个保释者的安全合法的生存权利。

    他在料峭的夜风里走过一间又一间灯火通明、热气蒸人的小房间。卢森堡、斯图加特和希尔维萨的音乐从房间里传出来,每个房间都装有收音机。华沙的节目信号受到大气干扰,国家广播电台在播送一篇有关印度支那问题的谈话。钟楼下面,宽阔的橡胶台阶通向娱乐厅的大玻璃门。他走进这间娱乐厅。迎面正中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各种晚报,一个装满了零钱的盘子说明这里采用自助付款。一群人正在一个角落喝威士忌酒,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但除了这一群人以外,这间吹着习习冷风的由钢框和玻璃构成的大房间完全是空的————如果你不把一张张的小桌子、俱乐部使用的那种小靠背椅、自动售货机和科林斯柱式桌腿的台球桌算在内的话。靠近俱乐部房门居然还有一个卖牛奶的小卖部。D发现自己口袋里一个便士也没有。福布斯先生没有给他时间,叫他从警察厅把自己的钱取回来。如果接他的船不来,他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报纸。他想,既然我被人认为犯了这么许多法,再干一次小偷小摸的事谅也无妨。没有人注意他。他偷偷地拿起一份报纸。

    一个他熟悉的声音说:“表演真精彩。”

    他想,上帝真是爱开玩笑。他走了这么一条曲曲折折的路,只是为了最后又在这里同库里上尉会面,这简直太荒唐了。他记起福布斯先生谈到过一个对经营酒店富有经验的人……可现在不是老友重逢、热情握手的时刻啊!他把报纸打开,挡住自己的脸。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先生,您大概忘了付报纸钱了。”这个侍者一定是趁着那边的笑语欢声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尽管这里采用的是顾客自己付款的办法,但盘子里的便士数目还是有人严密看守着。不管是胖子还是猪,他想,福布斯先生的所有主顾看来人品都不怎么高尚。

    他说:“对不起,我没有零钱了。”

    “噢,我可以找给您。”

    D虽然背对着墙角那一伙人,却意识到那边的笑语声静了下来。那些人正在注意听他们讲话。他一只手插在衣袋里说:“我好像把钱放在另外一件衣服里了。我一会儿再给你吧。”

    “您住在哪个房间,先生?”如果一个人靠积攒零钱也能致富的话,这里的人可真要发大财了。

    他回答说:“105C。”

    库里上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真没想到。”

    再想避开是不可能了。反正他现在已经履行了合法的保释手续,库里上尉是奈何他不得的。他转过身来,库里上尉穿着运动短裤让他有些吃惊,看来这位经营酒店的人已经改行从事体育锻炼了。D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这我相信。”库里上尉说。

    “好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见。”D拿着报纸向门口走去。

    库里上尉说:“你别走。站住,不许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伙计们,这就是刚才我同你们谈到的那个人。”那两个人都已过了中年,两张酒意醺然的圆脸不无敬畏地盯着他。

    “别开玩笑!”

    “真的!”

    “他要是没偷报纸才怪呢!”一个人说。

    “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库里上尉说。

    D说:“你们别挡着我的路好吗?我要回房间去。”

    “这我知道,”库里上尉说,“小心点儿,伙计。他可能带着枪呢。”

    D说:“我不知道你们三位先生想要做什么。我不是逃犯————这个词儿用得对吗?我刚好办完了保释手续,根据法律,我有权在任何我喜欢的地方居住。”

    “这个家伙可真是油嘴滑舌。”一个人说。

    “你还是老实点儿吧,”库里上尉说,“你的招数已经用完了,伙计。我猜你还想逃出英国去,可是我告诉你,你是逃不出英国警察局掌心的,他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缉人员。”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伙计?你还不知道又下了新的通缉令?你看一眼报纸就知道了。你犯了杀人罪。”

    D看了一下手里的报纸,果然如此。看来泰伦斯·希尔曼爵士并没有能长久地愚弄警察局,他们一定是在D离开法庭后马上又发出了通缉令。他们正在到处寻找他,而库里上尉则是胜利者,把他找到了。他紧紧地盯着D,目光中隐含着一定的敬意。杀人毕竟不同于偷汽车。对待即将处决的囚犯应该宽厚,这是英国的传统————行刑前应该给犯人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库里上尉说:“咱们是三对一。你还是老实点儿,别给我们添麻烦了。”

    二

    D说:“给我一支烟好吗?”

    库里上尉说:“当然可以。这一整包都给你吧。”他对侍者说,“给南克劳警察局挂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把人抓住了。”

    “我看咱们还是坐下吧。”库里上尉的一个同伴说。

    这些人站在D与房门之间,神情有些尴尬。他们显然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揪住他的胳膊或者把他捆起来,他们害怕这样做过于显眼,对这个地方的名誉有损害。因此,当他们看到D也坐了下来,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们把椅子拉过来,把他围了起来。“我说,库里,”其中一个人说,“咱们请他喝一杯可以吧?”他又添了一句,“他可能再也喝不到酒了。”D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是多余的。

    “你喝什么?”库里问。

    “喝一杯威士忌苏打吧。”

    “苏格兰威士忌?”

    “好吧。”

    当侍者走回来以后,库里说:“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电话打通了吗?”

    “是的,先生。他们说五分钟内就能赶到这儿。你们要把他看住。”

    “我们当然要把他看住,我们又不是傻子。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D说:“我一向认为,根据你们英国的法律,在没有找到一个人犯了法的确凿证据之前,他应该被看作是无罪的。”

    “啊,是的,”库里说,“你说得对。但是我们警察除非有足够的证据是不会无故抓人的。”

    “我懂了。”

    “当然了,”库里上尉一边往自己的酒杯里加苏打水一边说,“你们外国人在这里总是犯错误。在你们自己的国家里你们随便杀人,无人过问。但你们要是在英国也这样干,就要倒霉了。”

    “你记得布鲁吗?”另外一个人问库里。

    “托尼·布鲁?”

    “对了。在一九二一年兰辛对布莱顿的网球赛上搞砸锅的那个人。五个球都没接住。”

    “布鲁怎么了?”

    “有一次他到罗马尼亚去,看见一个人在街上朝警察开枪。这是他亲口说的。”

    “当然了,布鲁是个吹牛大王。”

    D说:“我回屋子去取一点儿东西成不成?你们随便哪个人可以跟我一起去。”D想的是,只要他能回到自己的房间,说不定……那些人来接他……他还有逃走的希望。

    “你还是在这儿等警察来吧,”布鲁的朋友说,“你还是别轻举妄动。”

    “这家伙说不定会亡命地逃跑。”

    “我能跑到哪儿去?”D说,“你们是个岛国啊。”

    “我不想冒这个险。”库里说。

    D在想,来接他的人————不管这人是谁————可能已经到了105C号房间,发现屋子里没有人。

    库里说:“你们两个人替我看着点儿门,我要单独同他讲几句话。”

    “你同他说吧,老朋友。”

    库里的身子从椅子扶手上面倚过来,低声说:“你听我说,我想你是个绅士,对不对?”

    “我不知道……绅士是个英文词儿。”

    “我的意思是说,你到了警察局不会多嘴多舌吧。这种事最好不要把一个正派姑娘牵扯进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这么回事。据说你正好同一个女人在那间屋子里,当那个叫弗瑞斯特的人……”

    “我在报纸上看到那人叫弗尔台斯克。”

    “就是那个人。”

    “啊,我猜想那个女人————我当然一点儿也不了解她————是个妓女或者之类的人。”

    “这就对了,”库里说,“你这人很讲义气。”

    他大声对另外两个人说:“好了,伙计们。每人再喝一杯威士忌怎么样?”

    布鲁的朋友说:“这回由我请客。”

    “不,上次是你请的。这次该我请。”

    “你们别争了,”第三个人说,“这次由我请客。”

    “不成。前次是你付的钱。”

    “咱们抓阄儿吧。”

    在这三个人争辩的时候,D从挡着他的几个人肩上向玻璃门外望去。室外的照明灯已经打开了,他只能看到房子前面几英尺的草坪,再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旅馆修建在这里是给外面的人看的,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从旅馆里是无法看到的。就在这一片漆黑中,一只货轮正行驶过去————要驶到他的祖国去。他几乎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手枪给了本迪池的那一伙年轻人,尽管从某个方面讲,这些人还算是取得了成功。如果现在还有那一粒子弹,就可以免掉一场令人厌烦、没完没了的审讯了。

    几个女孩子一窝蜂似的闯了进来,给闷热的屋子带来一股冷空气。她们个个浓妆艳抹,说话声音很大,但对自己的举止又不太有信心,她们在竭力模仿一个更富有的阶级的风度。一进门她们就大声喊:“哈啰,卷毛上尉。”

    库里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他说:“对不起,姑娘们,请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喝酒吧。我们这里有事。”

    “你说什么,卷毛?”

    “我们正在谈一件要紧的事。”

    “你们大概正在谈什么下流故事吧。让我们也听听。”

    “没有,真的没有,姑娘们。我不骗你们。”

    “为什么她们叫你‘卷毛’?”D问。

    库里的脸又红了。

    “给我们介绍介绍这位有趣的外国人。”一个胖女孩说。

    “不,不成。绝对不可能。”

    两个穿雨衣的人推开门,向娱乐厅里张望了一下。一个人说:“这里有没有一个叫……?”

    库里上尉说:“谢天谢地。你们是警察局的吧?”

    两个陌生人从门边打量着他。一个人说:“对了。”

    “你们要的人在这里。”

    “你是D吗?”一个人问。

    “是的。”D站起来说。

    “我们有逮捕证。你犯的罪是……”

    “不用说了,”D说,“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随你便吧。”

    “好吧,好吧。我跟你们走。”他对那几个站在桌子旁边目瞪口呆的女孩子说:“你们可以跟卷毛好好谈谈了。”

    “这边来,”一个警察说,“我们外面有一辆汽车。”

    “不上手铐吗?”

    “我想用不着,”一个警察苦笑着说,“来吧,快点儿。”

    一个人揪着他的胳膊,但他这个姿势做得并不太显眼,看起来倒像两个朋友喝过酒以后挽臂出去。D想,英国的法律真是非常委婉。在这个国家里谁都不喜欢大叫大闹。黑夜一下子包围了他们。照明灯似乎偏袒福布斯先生奇怪的癖好,把夜空的星光都淹没了。只有遥远的海洋上闪烁着一点儿灯火。也许那就是按照计划该把他带走的货轮吧?把他带离这个国家,不再叫这里的人感染上他带来的战争细菌,不再叫他的英国朋友感到为难,既不必把某些危险的事揭穿,也不必再为他保持不合时宜的沉默。他很想知道,当福布斯先生阅读晨报,发现他没能逃脱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快一点儿,”警察说,“我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们把他带出了安着霓虹灯的大门,一边走一边向接待处的人挥了一下手。不管怎么说,他没有付钱就离开旅馆的事不会算作另一条罪名了。汽车停在草地边上,车灯没有打开。这些人想得很周密,D想,如果叫人一眼就望到一辆警车,大概对旅馆的生意会有些影响。在这个国家里凡是老实纳税的公民总是受到政府的保护。汽车方向盘后边还坐着一个人。看到门里有人出来,这个人立刻把汽车发动,开亮了车灯。D坐在后座上两名警察中间。他们的汽车转到公路上,立刻朝南克劳方向驶去。

    坐在D身边的一个警察擦了擦脑门,骂了一句:“他妈的。”

    汽车向左一拐,沿着一条同南克劳方向相反的岔路驶去。那个擦汗的人接着说:“那些人对我说正在看管着你,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们不是警察局的?”D并没有喜出望外的感觉,他只是觉得,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我们当然不是警察。你在旅馆里真把我吓着了。我生怕你要我拿出逮捕证来。你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吗?”

    “你知道,警察也正在去旅馆呢。”

    “开快一点儿,乔。”

    汽车沿着一条颠簸不平的路向海涛澎湃的声音驶去。那是波浪打在岩石上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清晰响亮。“你不晕船吧?”一个人问D。

    “我想不晕。”

    “那就好,今天夜里风浪很大,过海峡的时候更要厉害。”

    汽车停住了。汽车前灯照着一段几英尺长的红垩土路,再往前是一片空茫。他们来到了一处不高的悬崖边上。“走吧,”那个人说,“咱们得快点儿。那些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事情搞清楚。”

    “他们不会把船截住吧————不管用什么办法。”

    “噢,他们会给船上拍一两份电报来。我们会回电说,并没有看到你。你以为他们还会调动军舰来?你还不是那么重要的人物。”

    D跟着这几个人从崖壁上开凿出的台阶走到下面。一条用链子系着的小汽船正在小海湾里摆荡着。“汽车怎么办?”D问。

    “不用管它了。”

    “他们会不会调査?”

    “会的。他们会査到今天早上出售这辆旧汽车的铺子————售价二十镑。谁喜欢这辆车,谁就把它开走。我可不想再开这种车了,给我多少钱也不开了。”但是看起来福布斯先生还真破费了一笔钱。小汽艇噗噗噗地驶出了小海湾,马上就受到惊涛骇浪的袭击。大海像是小船的冤家对头,想方设法要把它撞碎。它不像是无生命的力量驰骋在有规律、有间歇的波涛上,它像个疯子,手执巨斧,一会儿砍去船的这一边,一会儿又敲打另一边。它把船诱进一个平静的浪谷里,但马上就用一个又一个巨浪接连不停地敲击它。一阵撞击过后又是暂时的宁静。D既无时间也无可能回望海岸,只有一次,当小艇被抛到好像是地球的峰顶的时候,他匆匆看了一眼遥远处那家灯火通明的旅馆。这时月亮已经高挂在半空中了。

    他们在海面上挣扎了一个小时才靠近那艘大船,那是一艘悬挂荷兰国旗的只在近海航行的三千吨左右的货船,船身漆成黑色。D像一件货物似的被弄上了货船,马上又被打发到下面的舱房里。一个穿着旧水兵服和一条脏兮兮的法兰绒裤子的高级船员嘱咐他说:“你在下面待一两个钟头,最好先别露面。”

    舱房非常小,紧挨着机器房。不知是谁想得很周到,预先准备了一条旧裤子和一件雨衣。D正好用得着,他已经浑身湿透了。舷窗已经用木板钉上了。一只蟑螂在床边的铁板墙上飞快地爬过去。他想:啊,我快回家了。我安全了……如果能够按照“安全”这个词的含义考虑这个问题的话。实际上是,他安全地避开了一个危险,只是为了再进入另一个危险中去。

    他坐在床沿上,感到有些头晕。我年纪太大,干不了这种事了,他想。他觉得有些可怜K先生,这个人一直梦想在远离战场的某个大学里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却始终没能如愿。不过他没有死在世界语中心的课堂上倒算万幸。如果真的那样,说不定哪位厉害的东方学员————李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还要为预缴了学费但课程中断而大发脾气呢。他又想到爱尔丝,她的灾难也到了尽头,一切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都无法再伤害她了。死者是值得艳羡的。只有还活着的人才感到孤苦凄凉,不受人信任。他站起身来,他需要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甲板上什么遮拦也没有,狂风卷着水珠直噎到他的嗓子里。他俯身在船栏上,望着乳白色的浪峰高高涌起,仿佛直扑到甲板上的灯光上,然后又落下来,坠入无法见到的深渊里。很远的地方有一点儿灯光,明明灭灭————那是英国陆地的尽头吗?不会的,他们还没有离开伦教那么远。福布斯先生还在暮色里开着车,罗丝————还是萨里?————正在等着他。

    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那里是普利茅斯。”

    他没有回过头来,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像个年轻人回到久别重逢的爱人那里一样心忽地一跳。他有些害怕。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福布斯先生……”

    “啊,是福尔特,”她说,“福尔特把我甩了。”他想起他在西大街上看到的泪珠,在南克劳附近山顶上看到的嫉恨的面容。“他是个太爱感伤的人,”她说,“他很喜欢故作姿态。可怜的老福尔特。”她就用这一个词把他打发掉了。D又回到每小时行驶十海里的腥咸、漆黑的海船上。

    他说:“我已经是个老人了。”

    “如果我不在乎,”她说,“你年轻也好,年老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啊,我知道你对死去的妻子是忠实的,但我已经告诉过你,人要是死了,我就不会老是爱他了。”他很快地瞥了她一眼,她的头发被浪花打湿了,她显得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更老,也没有以往那么好看。她好像是在向他表明:他们俩的这件事与她的美貌是无关的。她说:“你什么时候死了,还可以回到她身边去。那时候我就无法竞争了,而且我们都早就死了。”

    刚才看到的那片灯光已经转到船尾去了,船首只有波浪在一个个涌起又缓缓地沉落,再有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她说:“你不久也要死的,这用不着你告诉我,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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