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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得我————而且只有我一个人。

    ————《小公爵》

    1

    电话铃不住地响。他可以想象得出,这个恼人的小电话机所在的空房间是什么样子。这个房间也许属于一位去城里办事的姑娘,或者一个正在店里的商人。它也可能属于一个赶早去大英博物馆看书的人。总之,这个房间的主人是清白无辜的。没人接的电话铃声使他感到愉快,他一直听着。他已经尽力而为了。让它去响吧。

    不过,这个房间的主人也许是个罪犯?他在短短几小时内干掉了这么多人。一个罪犯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房间也像狗一样,带有它主人的某些特色。一间房间是为某种目的服务的,为了舒服、好看、方便而布置起来的。这间房间肯定布置得无可挑剔。警察要是来搜查的话,绝不会发现任何秘密。托尔斯泰的书上不会留下没擦干净的铅笔痕,不会揭示出某种个人风格。这间屋子是按照司空见惯的中等趣味布置起来的:一架无线电收音机,几本侦探小说,一幅凡·高的《向日葵》的复制品。电话铃不断响着的时候,他相当高兴地想象着这一切。餐柜里不会有什么特殊的食品,手帕下不会藏着情书,抽屉里不会放着空白支票簿。餐椅上有标记吗?不会有任何人送的礼物————一间孤独的房间,每样东西都是从一个标准商店里买来的。

    突然,一个他熟悉的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接了电话:“喂,是谁?”他把电话撂下,同时心想,要是她这时在楼梯底下或者在街上,根本听不到电话铃响就好了。如果他没有拿着电话想入非非这么久,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这是安娜·希尔夫的电话号码。

    他茫然走出贝斯沃特餐馆。他有三种选择————明智和诚实的是报警,其次是一言不发,第三是自己去看看。他毫不怀疑,这就是科斯特拨的号码。他想起她一直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想起她说过这么一句有意思的话————到疗养院里看他是她的“工作”。但他也不怀疑其中必有蹊跷,拿着那本从休息室里带来的电话号码簿————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花了好几个钟头才找到那个号码。他的目光上下骚动,差点漏了这个号码。巴特西区,亲王大厦16号,然后是一个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的名字。他凄然一笑,心里想:当然,罪犯愿意租原先住过人的家具齐全的房子。他在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下午五点多,他才能强迫自己干点事。于是他机械地行动起来。他不愿再想下去了:在听见她亲口说话之前,想又有什么用?一辆19路汽车把他带到了奥克利大街的尽头,然后他搭上了一辆49路来到阿尔伯特桥。他过了桥,什么也没想。正是退潮的时候,仓库下面全是淤泥。有人在泰晤士河堤上喂海鸥。这景象使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他匆匆往前走,不考虑它。西下的夕阳使难看的砖墙染上了一层玫瑰色。一条孤零零的狗东闻西嗅地蹿进公园。一个声音说:“喂,阿瑟。”他停住脚步。一个人正站在一幢公寓楼的大门口,一头乱蓬蓬的灰发上扣着一顶贝雷帽,身上穿着民防队员的粗布制服。那人疑惑地说:“你是阿瑟,对不对?”

    罗回伦敦后,许多往事已渐渐回忆起来————这座讲堂,那家商店,通过纳茨区的皮卡迪利大街。他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往事作为他的人生经验的一部分又恢复了原先的地位。但另一些往事却需要苦苦挣扎一番才能回想起来。在他的脑海的某一部位,有一个这些往事的敌人,它总想阻止它们跃入他的回忆。这个敌人常常得胜。在咖啡馆、街角和商店里,他会冷不丁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这时,他马上把目光躲开,赶紧往前走,像是看见了一次车祸。这位向他说话的人也属于这一类,可你总不能像匆匆离开一家商店那样匆匆离开一个人。

    “上次你没留胡子。你是阿瑟吧,对吗?”

    “是的,阿瑟·罗。”

    那人看上去有点窘迫,仿佛受了侮辱。他说:“那次你来看我,你真好。”

    “我记不得了。”

    那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脸颊发青,如同碰伤的肿块。“是举行葬礼那天。”

    罗说:“对不起,我出了次事故,记忆力丧失了,现在刚刚开始恢复一部分。你是谁?”

    “我是亨利————亨利·威尔科克斯。”

    “我当时到这儿来————是为了参加葬礼?”

    “我太太死了,我想你大概在报上读到了有关消息。他们授给她一枚勋章。我后来有点不安,因为我忘了你让我兑张支票的事。葬礼是怎么回事,你是知道的。要考虑的事太多。我想我也是晕头转向了。”

    “我那时干吗来麻烦你?”

    “噢,肯定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我一下子忘了。后来我想:我还会见到你的。可我再也没看见你。”

    罗抬头望着他们对面的公寓。“就在这儿吗?”

    “是的。”

    他的目光越过马路,投向公园的门口:一个人在喂海鸥,一位公务人员拎着个手提箱。他觉得马路在脚下旋转起来。他说:“当时有送葬队伍吗?”

    “全邮局的人都来了。还有警察和消防队。”

    罗说:“是的。我当时不能去银行兑支票。我估计警察以为我是凶手。可能我要逃走就非得有钱,所以我就上这儿来了。我事先并不知道要出殡。我一直在考虑那起谋杀案。”

    “你想得太多,”亨利说,“事情一完就算过去了。”他抬起头欢快地望着送葬队伍当时经过的这条大街。

    “可这次战争不会完,这你是知道的。我现在知道了,我不是凶手。”他解释道。

    “你当然不是,阿瑟。你的朋友以及那些还算不上朋友的人,都不相信你是凶手。”

    “当时很多人都在议论吧?”

    “嗯,这很自然……”

    “我当时不知道。”他的思绪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泰晤士河的堤岸,悲苦的感觉,然后是那个在喂鸟的小个子男人,手提箱……他的回忆断线了。接着他想起了旅馆职员的面孔,想起了他在那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走廊上行走:一扇门开了,安娜在那儿。他们分担了危险,他坚信这点。总会有个解释的。他回想起她对他说,是他救了她的命。他怔怔地说:“那么,再见。我得走了。”

    “没有必要为一个人悲伤一辈子,”亨利说,“那太要命了。”

    “是的。再见。”

    “再见。”

    2

    那套住宅位于三层。他希望楼梯永远也走不完。按铃时,他盼着屋里没人。一只空奶瓶放在门外那个光线昏暗的小平台上,瓶子里塞了张条子。他拿出那张条子,上面写着:“劳驾,明天只要半品脱。”门开了,他手中还拿着这张条子。安娜绝望地说:“是你!”

    “是我。”

    “每次铃响我都怕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找到你?”

    她说:“总有警察。他们现在监视着这个办公室。”他跟她进了屋。

    在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以后,他曾经想象过再次见到她时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现在却并非如此。他们觉得很紧张,心情十分沉重。门关上后,他们俩也觉得不自在,好像他们共同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就在周围。他们俩低声说话,以免惊动旁人。他说:“我是通过观察科斯特拨电话间接得知你的地址————他在自杀前给你打了个电话。”

    “太可怕了,”她说,“我不知道当时你在那儿。”

    “‘一点希望也没有了。’这是他说的原话,‘就我个人而言,我没希望了。’”

    他们站在一个窄小、难看的门厅里,似乎不值得费劲再往前走了。这种样子更像离别,而不是重逢————一次伤心得不顾体面的离别。她穿着那天在旅馆里的那条蓝色长裤。他已忘记她是多么瘦小。她的围巾在脖子上打了个结,一看就知道她正在独自伤心,对罗的到来毫无准备。他们的周围是铜盘、暖炉、小摆设、一个旧栎木柜和一只雕满爬山虎的瑞士布谷鸟座钟。他说:“昨天晚上不好。我也在那里。你知道福里斯特医生死了吗?波尔也死了。”

    “不知道。”

    他说:“你感到遗憾吧?你的这么多朋友送了命。”

    “不,”她说,“我感到高兴。”他这时才开始觉得有希望了。她温柔地说:“我亲爱的,你脑子里是一锅粥,你的头脑不管用了。你不知道谁是你的朋友,谁是你的敌人。他们总是这样干的,对不对?”

    “他们利用你来监视我,对不对?他们让你到福里斯特医生那儿去,看我是不是开始恢复记忆。然后他们要把我像可怜的斯通那样关进病号楼。”

    “你说得对又不对,”她不耐烦地说,“我认为咱们俩现在没法说清楚。我确实是在帮他们观察你。我和他们一样不希望你恢复记忆。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她焦急地问,“你现在全部都记起来了吗?”

    “我记起了很多事情,学到了很多东西,足以知道自己不是凶手了。”

    她说:“感谢上帝。”

    “但你当时就知道我不是凶手,对吗?”

    “对,”她说,“当然。我当时就知道,但我的意思只是……嗯,我很高兴你现在知道了。”她慢吞吞地说,“我喜欢你快快活活的。你应该是这种样子。”

    他尽可能温柔地说:“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我想让自己相信,你是我的朋友。那些胶卷在什么地方?”

    一只毛色斑驳的鸟从模样古怪的雕花钟里忽地蹦了出来,“咕咕”叫了两声,算是半点钟。罗在布谷鸟报时的时候心想,他们俩又面临着一个夜晚。这个夜晚是否也包含恐怖呢?门咔嗒一声关上了,她简明扼要地说:“胶卷在他那儿。”

    “他是谁?”

    “我哥哥。”他手中还拿着那张给送奶人的条子。她说:“你很喜欢进行调查,是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是到办公室里来打听一块蛋糕的。当时你决心刨根问底。现在你已经全部搞清楚了。”

    “我还记得,他显得极为热心,把我领进了那座房子……”

    她抢先讲出了他要说的话:“他布置了一次假谋杀案,使你蒙受了不白之冤,然后又帮你逃跑。可是后来他觉得把你杀掉更安全。都怪我不好,因为你告诉过我,你给警察局写了一封信,而我却讲给他听了。”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仅仅因为吓唬了你一下而遭到麻烦。我从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但我拎着那箱书到旅馆去的时候,你不是在那个房间里吗?”他说。他搞不明白。“你也差点被害死。”

    “是的。你看,他没忘记我往贝莱太太那儿给你打过电话。是你告诉他的。我那时就不再站在他那一边了————我不想跟你作对。他让我去见你————劝你不要发那封信。然后他就坐在另一套客房里等着。”

    他嗔怪地说:“不过,你现在倒活得好好的。”

    “是的,”她说,“我还活着,这应该感谢你。我甚至又被他重新试用了————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杀死他的妹妹的。他把这称为家庭感情。我只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对他构成了危险。这儿不是我的祖国。我为什么要让你恢复记忆呢?你没有记忆时很幸福。我对英国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幸福,仅此而已。糟糕的是他很明白这些。”

    罗固执地问:“这并不说明问题。我为什么没被他杀死呢?”

    “他很少下毒手,”她说,“他们全都很少下毒手。你要是不了解这点,就永远不会了解他们。”她用嘲讽的口气,像背公式似的说道,“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最少的对象造成最大的恐怖。”

    他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在学大多数人早就学会的人生课程:事情从来都不按人们的预想发生。这不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冒险。他也不是英雄。这甚至也可能不是悲剧。他想起了那张给送奶人的字条。“他要走了?”

    “是的。”

    “当然是带着胶卷走的。”

    “是的。”

    “咱们俩不能让他走。”他说。这个“咱们俩”就像法语中的“你”第一次使用时那样,包含了一切内容 [1] 。

    “好的。”

    “他眼下在哪儿?”

    她说:“在这儿。”

    这就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推门,结果却发现它只是虚掩着。“这儿?”

    她猛地一摇脑袋。“他在睡觉。他和邓伍迪夫人就毛衣的事缠了一整天。”

    “他一定听见我们说话了。”

    “噢,不会的,”她说,“他听不见,他睡得很死。那是为了节约时间。睡得要熟,时间要短……”

    “你怎么这么恨他?”他惊讶地说。

    “他把一切都搅得一团糟,”她说,“他很漂亮,脑瓜子很聪明。但他所干的一切,只是为了造成恐怖。”

    “他的卧室在哪儿?”

    她说:“隔壁是客厅,再过去就是他的房间。”

    “我能打个电话吗?”

    “不安全。电话在客厅里,他卧室的门半开着。”

    “他想上哪儿去?”

    “他已获准去爱尔兰————为‘自由母亲基金会’办事。获得批准很不容易。你的朋友们干得很彻底。是邓伍迪夫人帮了他的忙。你知道,他对她捐出毛衣向来是十分感激的。他今天晚上的火车。”她说,“你准备干什么?”

    “我不知道。”

    他无可奈何地朝四周扫了一眼。栎木柜上竖着一只沉甸甸的铜烛台。它的表面磨得锃亮,还没有沾上烛泪。他拿起烛台。“他当初想杀死我。”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他正在睡觉,这将是一次谋杀。”

    “我不会先动手的。”

    她说:“小时候,每当我蹭破膝盖,他总是对我那么体贴入微。孩子们老是蹭破膝盖……生活真可怕,真诡谲。”

    他把烛台放下。

    “不,”她说,“把它拿着。你可不能受到伤害。他只不过是我的哥哥而已,对不对?”她问道。她心中隐隐作痛。“拿着,求求你。”他没动手去拿烛台,于是她自己把烛台拿了起来。她绷紧着脸,表情严峻,既像耍小孩脾气,又像在演戏。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扮演麦克白夫人的小女孩。真想不让她知道这些事全是真的。

    她把烛台举得笔直,在前面带路,像是在进行排练。只是在夜晚才点蜡烛。除了她,这套住宅里的一切全都叫人害怕。这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感到他们俩在这儿是陌生人。这些笨重的家具肯定是由一帮子人搬进来的。它们是由一个官方买主廉价买来的,也可能打电话订的货————秋季家具目录第56A套。一束花、几本书、一张报纸和一只有窟窿的男袜表明这儿有人住。是这只袜子使罗不忍心下手。这使他想起了他和那个多年前就已经认识的人在一起度过的许多漫长的夜晚。他第一次想到:“将要死的是她哥哥。”间谍和凶手一样,是要被绞死的,在这种情况下,两者毫无区别。他在屋里睡觉,而外面正在搭绞刑架。

    他俩悄悄穿过这间毫无特色的客厅,向那扇半开着的门走去。她伸手轻轻把门推开,退后几步站着,让他看清里面。这是一位妇女饭后让客人看她熟睡的孩子时一贯采用的姿势。

    希尔夫没穿外套,仰面躺在床上。他的衬衣领子敞着。他沉浸在宁静的梦乡中。由于毫无自卫能力而显得纯洁无瑕。几缕淡黄色的金发耷拉在他脸上,似乎他是一个做完游戏后躺下睡觉的幼童。他显得很年轻。他躺在那儿,和躺在近旁的血泊中的科斯特以及穿着紧身衣的斯通并不属于同一世界。人们几乎相信:“这是宣传,仅仅是宣传,他是不会干出……”罗觉得他的外貌很美,比他妹妹的脸蛋还漂亮,因为安娜的眉毛会由于悲痛或怜悯的表情而受损。看着这个熟睡的人,他感到了虚无主义的力量、魅力和吸引力:对一切都默然置之,不依循任何规则,也不去爱。生活变得简单了……希尔夫入睡前一直在看书,床上摆着一本书,他的一只手还捏着那本翻开的书:他像一个年轻学生的坟墓。你弯下腰去就能看见洁白的书页上有一首诗————这是为他挑选的墓志铭:

    奥尔菲欧在此安眠。他的身躯已无法辨认。

    何必希冀别的虚名。倘若此处传出歌声,准是奥尔菲欧在低吟……

    他的手指遮住了这首诗的后面部分。

    他似乎是世界上唯一的暴力来源,他一旦睡着,到处便是一片安宁。

    他们俩望着他。他醒了。人们将醒未醒时,往往原形毕露。有时他们哭着叫着从噩梦中醒来,有时他们左右翻身,又是摇头,又是抓被子,好像害怕从梦中醒来。希尔夫醒了。他的眼睛眯了一下————当保姆拉开窗帘,当光线射进室内时,小孩子也是这样眯起眼睛的。他随即睁大双眼,十分克制地看着他们俩。这双浅蓝色的眼睛完全意识到局势的严重,一切都不必解释。他微笑了,罗发现自己也以微笑作答。这是事到临头时孩子们常用的伎俩:认输,招认一切。于是全部过错就减轻了,责备他也就没有道理了。当你发现爱自己的敌人比记住他干的坏事要容易得多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你投降了……

    罗轻声说:“那些胶卷……”

    “那些胶卷,”他坦率地笑道,“是的,在我这儿。”他肯定知道什么都完了————包括他的生命。但他仍然保留着那种嘲弄的神态和那些过时的俚语,那些俚语使他讲话听起来像是一种拍子混乱的伴舞轻音乐。“我承认,”他说,“我把你引进了狼窝,现在我没辙了。”他望望紧握在妹妹手上的烛台风趣地说,“我交。”他仰面往床上一躺,仿佛他们三个人刚刚做完一个游戏。

    “胶卷在哪儿?”

    他说:“咱们做个交易吧,公正交易。”他似乎是在建议用外国邮票换太妃糖。

    罗说:“我没必要做任何交换,你完了。”

    “我妹妹很爱你,是不是?”他不肯认真对待这个局面,“你自然是不想干掉自己的内兄的,对吗?”

    “可你先前企图干掉你的妹妹。”

    他用不能令人信服的语调无动于衷地说:“噢,那是出于一种可悲的需要。”他突然咧嘴一笑,仿佛书箱和炸弹事件跟在楼梯上绊了别人一脚一样无关紧要。他像是在责怪他们缺乏幽默感,这种事情他们根本不该往心里去。

    “咱们应该明智点,做个文明人,”他说,“达成个协议。你把烛台放下,安娜,我即使想伤害你,在这地方也干不成。”他继续躺在床上,并不打算起来,像要以此表明他是无能为力的。

    “没有达成协议的基础,”罗说,“我现在要那些胶卷,然后警察要你。你跟斯通或者琼斯可没有讲什么条件呀。”

    “我对那些事一无所知。”希尔夫说,“我不能对我的手下人做的事情负责,是不是?那样是不合情理的。罗。”他问,“你读诗吗?这儿有首诗,看来正好适用于眼前的情况……”他欠身坐起来,先把书拿起,然后又把它放下————他手里出现了一把枪。他说:“老实待着别动。你瞧,还是有点可谈的。”

    罗说:“我奇怪你的枪是藏在什么地方的。”

    “现在咱们可以理智地进行讨价还价了。咱们的处境都不妙。”

    “我仍然不明白,”罗说,“你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你不会真的认为可以把我们俩全打死,然后逃到爱尔兰去吧?这几堵墙薄得像纸一样。人家知道你是房客。警察会在港口等着你。”

    “不过,如果我反正是要死,那就干脆杀个痛快,你说呢?”

    “那就会违反你的少下毒手原则。”

    希尔夫半认真地思考了下罗的反驳,然后冷笑道:“没关系。你不认为那样将很壮观吗?”

    “我将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如果我被杀,那也是很有用的。”

    希尔夫惊叫道:“难道说你的记忆力全恢复了?”

    “我不知道这和我的记忆力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你过去的历史是骇人听闻的。我仔细调查过,安娜也调查过。原先我曾在波尔那儿听说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调查后我全搞清楚了。我知道你住在什么样的房间里,你的为人如何。你丧失记忆后,我认为你是那种很容易对付的人。但结果却不行。你有那么多关于崇高、英雄、自我牺牲、爱国主义的幻想……”希尔夫朝他笑笑,“跟你做个交易吧。用我的生命安全换你的过去。我可以告诉你,以前你是什么人。绝不骗你。我会把一切资料都给你。当然,用不着那样做。你自己的头脑会告诉你,我不是在凭空捏造。”

    “他在撒谎。”安娜说,“别信他。”

    “她不想让你知道,对不对?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看,她要的是现在的你,而不是过去的你。”

    罗说:“我要的是胶卷。”

    “你可以自己去看报纸,那上面写着关于你的事,那时你可有名了。她怕你知道后会觉得她配不上你。”

    罗说:“你要是把那些胶卷交给我……”

    “再把你过去的历史告诉你?……”

    罗的激动心情似乎感染了他。他的肘部微微一动,往别处瞥了一眼。只听安娜的腕骨咔嗒一响,她朝哥哥扔出了烛台,希尔夫的枪掉在床上,她拿起枪说:“没必要跟他做交易。”

    他痛得缩成一团,不停地呻吟。他的脸色惨白。他们兄妹俩的脸色都很苍白。一刹那间罗以为她会跪在哥哥面前,让他的脑袋枕在她肩上,把枪塞进他的另一只手中……“安娜,”希尔夫嗫嚅道,“安娜。”

    她说:“威利。”她的双脚有点晃晃悠悠。

    “把枪给我。”罗说。

    她看着他,似乎他是个陌生人,根本不该待在这间屋子里。她的耳中塞满了床上传来的呻吟声。罗伸出手,她慢慢向后退,直到和她哥哥站在一起。“出去,”她说,“在外面等着。出去!”他们俩在痛苦中如同一对孪生兄妹。她举枪对准罗,悲愤地说:“出去!”

    他说:“别让他哄住你。他曾经想杀死你。”可他见了眼前这两张酷似的脸后,这话显得毫无力量了。他们已相似到了仿佛有权利把对方杀死的程度。这只是自杀的一种形式而已。

    “请别说了,”她说,“没任何好处。”他们俩的脸上都渗出了汗珠。罗感到无力了。

    “只要你答应,”他说,“不让他跑走。”

    她耸耸肩说:“我答应。”他走后,她关上门,并且上了锁。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他听不到任何动静,只有一次传出了关餐柜的声音和瓷器的叮当作响声。罗猜想她正在包扎希尔夫的手腕。希尔夫可能不会轻举妄动了,再也不能逃跑了。罗意识到,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现在可以给普伦蒂斯先生打电话,让警察来包围这套住宅。他已经不再渴望荣誉了,他的冒险精神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人人皆有的痛苦感。但他觉得自己被她的许诺束缚住了。如果生活还要继续下去的话,他就得相信她的诺言。

    一刻钟总算挨过去了,屋里一片昏暗。卧室里有过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他感到不安。希尔夫在哄她吗?他体会到一种痛苦的嫉妒感。他们兄妹长得这么像,而他则被当作陌生人关在门外。他走到窗前,把挡光的窗帘拉开一点,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公园。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回忆————这个想法向他袭来,如同希尔夫的含糊其词的语调中包含的威胁一样烦人。

    门开了,他放下窗帘。这时他才发现天色已有多么黑。安娜直挺挺地走到他跟前说:“拿去吧,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由于她竭力忍住不哭,她的脸变丑了。但这种丑比任何美都更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思忖道,并非共同的幸福使人们相爱,而是共同的不幸使他们互相依恋。他仿佛刚刚发现这一点。“你不是想要这些吗?”她问,“我给你拿来了。”

    他伸手接过那一小卷胶片,但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他问:“他在哪里?”

    她说:“你现在不需要他了,他没用了。”

    “你为什么让他走?”他问,“你答应过的。”

    “是的,”她说,“我答应过的。”她用手指做了个小小的动作,把其中的两个交叉在一起。他以为,她是要说明自己为什么爽约。

    “为什么?”他问。

    “噢,”她模棱两可地说,“我得讨价还价。”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拆胶卷。他只想露出一点点。“可他没什么可以讨价还价的。”他说。他把胶卷放在掌心,伸到她面前。“我不知道他答应给你什么,但不是这个。”

    “他发誓说,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他们翻拍了几份。这可能是唯一的一份,也可能另外还有一打。但我知道底片只有一卷。”

    她伤心地问:“不是这卷吗?”

    “不是。”

    3

    罗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他食言了。”

    “我认输了,”她说,“什么事我一经手就会搞砸,是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你得告诉我,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我一直以为,”她说,“我能同时拥有你们两人。我不在乎世界上会发生什么事。这个世界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然而地球,这个野蛮的地球,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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