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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内山书店

    刚到上海不久的一天,应在三井银行任分行长的旧友T氏之邀,来到一家名为“功德林”的中国素菜馆。那天一起的有三井银行和三井物产的员工,还有一些与T君有交往的人,共有十来人。席上,从经纪商宫崎君那儿听到了一些颇感意外之事。现在中国的青年文人艺术家们正在掀起一场新的运动,日本的小说戏剧,其中突出的作品大多经由他们之手翻译成中文。“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内山书店问问看。你认识内山书店的老板吗?那里的老板跟中国的文人们有交往,你去那儿的话对这些情况就非常了解了。”宫崎说道。

    我之所以对此感到意外,是因为大正七年(1918年)我来中国时,想见一些在北京和上海的文人创作家,找了很多门路,结果发现在那时的民国,这样的人一个也没有。当时我问:“有没有著名的小说家或戏剧家?”一个中国人答道:“现在的中国还没到发展近代文化的时机。青年的志向大多在政治。即便有偶尔写点小说的人,那也是些新闻记者们的闲来之笔,而这些小说也大多是政治小说。”也就是说,拿日本来作比喻的话,当时的中国还处在《佳人奇遇》《经国美谈》的时代。当然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名字,更别提有我们作品的译本了。

    在那之后,我听说中国开始流行新的口语诗,也见过周作人君翻译的《日本现代小说集》,但在时隔八年后来到上海之前,我完全没有预料到日本的文学如宫崎君所说,已经被如此大规模地介绍到中国。从报纸上看,中国的青年至今仍埋头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我想他们还无暇顾及文学。

    几日之后,M君带我去了位于北四川路阿瑞里的内山书店。据说这家书店是除满洲外中国最大的一家日本书店。老板是一位富有朝气、通情达理、十分有趣的人。店内火炉周围放有长椅和桌子,供来买书的客人喝茶聊天用。————我想,这家书店已经成了爱书者们的一个聚集地。————老板请我在这里喝茶,向我讲述中国青年的现状。

    据老板说,这家店一年的营业额能有八万元。其中四分之一是中国人贡献的。而且这一比例还在逐年增加。于是我问他,中国人主要买哪类书呢?老板说没有定论,哪类书都有人买。哲学、科学、法律、文学、宗教、美术……如今中国人的新知识,大部分都是从日语书籍中获取的。当然不限于日本的作品,西洋的作品也通过日语译本阅读。其中一个原因是,上海是商人的都市,虽然有西洋的书店,但书的种类有限,并不能轻易获得他们想看的原版书。有时他们想看原版书,便向东京的丸善株式会社打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语言的问题。日语说起来很难,但若只是阅读的话,与英语、法语、德语相比,难度要小很多。要想体会小说和戏剧的真意,可能要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学习,可若是读科学、法律等书籍的话,花个半年也肯定能读懂了。因此,想要快速获取新知识的中国人,都争相学习日语。译成中文的西洋书籍,大多也是从日文译本重译的。所谓新小说,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里面很多是从日本的作品里获得灵感,或者说是根据日本的作品改编的。————也就是说,如今日语在中国的作用,就如当年英语在日本的作用一样。

    “因此,现在能读懂日语的中国人有多少尚不清楚。我的店里每天都有中国人来买书。他们会在这儿喝杯茶聊聊天再回去。”

    ————内山书店就是这样一家为中国的年轻人提供新知识的独家书店。其他方面暂且不论,至少在文学上,日本留学生出身的人最受社会认可,依次成名,逐渐称霸。

    因此,中国文坛对日本文坛的熟悉程度,远在我们想象之上。现在的商务印书馆里,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的文学学士就有六七人,他们时刻关注着东京的出版物。我还听说他们正在计划有组织地翻译日本现代的小说和戏剧。

    “您那边对这些情况完全都不知道吧?”内山氏说道。

    “在日本留过学的中国学生,回国之后都在进行着怎样的活动。政治家和军人的话多少了解一些,可是从事文学艺术的人的消息,日本国内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实在是非常遗憾的事。我们以后也互相保持联络吧。今天也有几个中国的文人来过,他们听说谷崎先生来上海了,请我一定帮忙介绍一下。前几天,报纸上登了您来上海的事,有很多人想见您。我答应说好的,近期就去把谷崎先生请来,举办一个见面会,召集几个主要的人见一下。见面会我打算近期就举办,那时请您务必光临。”

    没想到在中国有这么多的知己,我感觉像在做梦一般。中国的报纸上登了我来上海的事,我也是头一回知道(之后,我在中国的报纸上读到过西条八十氏回国途中经过上海的消息)。

    然后,内山氏列举了新进文人的代表,谢六逸、田汉、郭沫若三人。谢君研究日本的古典文学,目前正在翻译《万叶集》和《源氏物语》。有时他会来店里,就《万叶集》和《源氏物语》中不懂的地方问内山氏,“等等,这里我也不太懂。”内山氏也常常不知如何是好。田汉君译有《日本现代剧选》(这本书分为第一集和第二集出版,目前仅出版了第一集————《菊池宽剧选》。由《父归》《屋上的狂人》《海之勇者》《温泉场小景》四篇组成,卷头有《新思潮》同人的介绍,记述了译者曾听冈本、小山内、里见、菊池、久米等人演讲的感想。商务印书馆发行)。此外,他还创作了戏剧集,将五个独幕剧都收录在一起,题为《咖啡店之一夜》(五个独幕剧为《咖啡店之一夜》《午饭之前》《乡愁》《获虎之夜》《落花时节》)。其中《获虎之夜》堪称杰作,听说同文书院的学生近日将在日本人俱乐部的舞台上试演这部剧。郭君是毕业于福冈大学的医学学士,如今弃医从文,被称作“中国的森鸥外”。这么说好像他已经上了年纪,其实他没那么大岁数。他比木下杢太郎还要年轻十来岁。田君和谢君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所以,这些人都是近来才出名,在这之前都吃了不少苦。特别是郭君在福冈时娶了一位日本妻子,也有了孩子,有一段时间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与贫困做了艰难的斗争。内山氏说:“郭君夫妻关系很好。一起养育了这么多孩子,实在是辛苦,郭君很了不起,他那日本妻子也同样令人佩服。”之后我从同文书院的教授那里听说,文章受日语影响最多的,就是郭君。他既作诗也写小说,精通英语、法语和德语,从这一点上看,的确称得上是“中国的森鸥外”。

    以上三人自然会出席见面会。其实,中国的文坛也分许多派别,谢君一派与田君郭君一派多少有些争执。可能会出现一些气氛比较微妙的场面,不过来还是没问题的吧。另外,新剧运动的旗手、独具一格的欧阳予倩君也要来。此人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自己演戏,也当导演,最近还在制作新的电影。是集小山内薰氏和上山草人氏特点于一身的人物。会场设在内山书店的二楼,因为那里无法容纳所有希望见面的人,于是先叫了几个重要的人。

    内山氏的这一想法正合我意。我对其表达了深深的谢意,并拜托他多多介绍人才。

    (二)见面会

    见面会前一天的早晨,我接到了内山氏打来的通知电话。不巧,当天我要打伤寒的预防针,一日不能饮酒,我想要是能换一天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大部分出席者都住在离租界很远的边缘地带,且方向各不相同,明天的会,今天通知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当天为了我决定不喝酒,吃饭也再次安排了中国素菜(“功德林”有提供酒水,但听说不喝酒的才是正宗的素食)。

    六点,我与在北京相识,已有八年未见的大阪每日新闻社的村田君一起出了门。日本人这边,除了我俩之外,还有前几天见过的宫崎君,中国戏剧研究会的塚本君、菅原君等。

    我走进书店,暖炉前坐着一位穿黑色西服套装、戴眼镜的青年,此人便是郭沫若君。圆脸、宽额、看起来十分柔和的圆圆的眼睛。又直又硬的头发零散地向上竖起,一根一根仿佛可以数清似的从头顶往外放射出去。或许是因为有些弓背的缘故,从体型上看有些老成。

    我们马上被带到二楼的会场。接着,谢六逸君来了。穿一套看上去像是春秋装的浅颜色的薄西装,上衣的下摆露出了里面的毛衣。这是一位脸颊饱满、稳重大方的胖绅士。

    内山氏向谢君介绍郭君。二位不同派别的头号人物,借此机会,第一次见了面。之后,便开始了极为流利的日语对话。

    谢君说:“我认识您的弟弟。我在早稻田留学时曾受教于他,精二先生是我的老师。”

    我看了看他递过来的名片的背面,上面写着:

    MR.LOUIS L.Y.HSIEH M.A(DEAN OF SHEN CHOW GIRLS扝IGH SCHOOL,PROFESSOR OF SHANGHAI UNIVERSITY)

    也就是说谢君在从事文艺工作的同时,还是上海大学的教授,同时兼任神州女校的教务主任。

    看了他的名片,再加上他稳重的谈吐和态度,以及稍微有点稀疏的头发,感觉他已经有相当的年纪了,但他说精二曾教过他,那他应该还很年轻。不知精二是否知道,他以前的学生,已经在上海取得如此高的成就了。

    欧阳予倩君推门进来了。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是舞台上的人。梳着大背头,头发乌黑发亮,鼻子挺立,线条十分好看。从耳后到后脖颈发际线处的皮肤尤其白皙。方光焘、徐蔚南、唐越石诸君陆续进来了。我右边的椅子上坐着谢君,左边坐着方君。

    在中国,西装不像在日本那么流行,但是今天在此集会的人都清一色地穿了西装。而且,他们不仅是对我,他们之间交谈的时候也都尽量说日语。我移居关西之后,有段时间没参加过讲标准东京话的聚会了。

    大家都已落座,正谈得起劲的时候,田汉君最后出现了。如果不是内山氏说了句:“田汉君来了。”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位穿着朴素的西装的汉子竟是中国人。我可能会觉得,这人多半是东京的文人,名字暂时想不起来了。

    田君的容貌风采与日本人如此相近,而且给我一种与我们趣味相同的印象。肤黑,瘦,脸长,轮廓分明,头发杂乱地自然生长,眼里发出神经质的光,长着龅牙的嘴忧郁地紧闭着,毫无笑意,习惯性地低着头,极力控制着的神情,像极了二十多岁的我们。

    他面对着桌子,眼睛向上一抬环视了一遍在座的各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谷崎先生,这是我第二次见您。”

    (这时,我再次被他的声音所震惊。那利落的语调不正是标准的东京腔吗?)

    “是吗?你见过我吗?”

    “是的,见过。《业余爱好者俱乐部》在有乐座首映的时候,我去看了。那里面有您的特写镜头吧。”

    “啊,是吗?那你是在电影中见到的吗?”

    “我也知道栗原托马斯。你们曾去由比滨拍摄过外景吧。那时我正在镰仓避暑,看到过你们在拍摄。”

    这使我不由得想起了遥远的大正电影创立时代的事。那是大正九年(1920年)的夏天。那时田君正好在日本留学。

    餐桌上的谈话不久便转移到了中国的文坛和戏曲界。我最想知道的是,宫崎君说的日本的作品被大量翻译到中国,我想了解其范围和种类。我说了我的想法,我希望他们能帮忙收集这些日本作品的中译本,作为礼物带回日本文坛。

    田、郭两君告诉我,其实有很多的计划,如果要找的话,日文书籍的翻译也有很多,很多人虽然已经把作品翻译出来了,但无奈一般的读书界还未进步到如此地步,所以书店并不愿将其作为单行本出售。

    日本作家里最广为人知的是武者小路氏和菊池氏。前者的作品《一个青年的梦》和《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中译本题为《妹妹》,由田汉氏的弟子周白棣翻译,中华书局出版。《一个青年的梦》目前我手里还没有),后者的作品有之前提到的《日本现代剧选》,比较正式出版的也就这些。其他的偶尔也有在同人杂志上发表的,不过这样的杂志一般寿命都不长,刚开始发行不久就停刊了,因此想从中收集作品并非易事。

    不过,他们表示:“您如果确实需要的话,在您回国之前,我们会尽可能收集起来给您的。”

    我说道:“原来如此,如今的中国就相当于我们的《新思潮》时代吧。”

    “正是,正是。”田汉君马上点头说道,“戏剧方面也同日本的那个时代相似。所以我们即便写了剧本,也不敢奢望能在剧场上演,最多也就是一些非专业演员偶尔小范围试演一下。”田汉君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郭君苦笑着说:“总之,如今的中国还处在一个令人羞愧的状态。”

    “那也是没办法的。我们也都是从那样的时期过来的。你们现在才二十多岁,还要蛰伏十年以上。”我再次回忆起自己的往昔岁月,今日能作为前辈在这里与他们畅谈,我感到非常愉快。

    “真是没办法呀,我现在也暂且一边从事着电影工作,一边等待时机成熟。”

    欧阳君也感慨道。于是我们谈到了上海的电影公司。现在上海称“某某影片公司”的有四十多家,但有摄影棚的仅有一两家。女演员中最近最卖座的是张织云小姐。

    不过日本这边的人认为,中国的电影,故事太过崇洋,尚不成熟。“这话确实不假,不过我所在的那家公司将田汉君聘作客座成员,我正打算将田汉君的作品导演出来。”欧阳君辩解道。同时还答应我,过几天带我去公司看看,将女演员们介绍给我认识。

    我们从崇洋,谈到了中国戏剧的低俗,然后开始了对绿牡丹的攻击。去年,我在关西看过绿牡丹的《神女牧羊》,最后一幕那段模仿足尖舞的舞蹈实在是跳得不成样子。这种舞蹈只有肉体妖艳的女子跳起来才好看。虽说只是模仿,可实在是跳得太差。我听说这出戏是绿牡丹的拿手作品,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日本观众对这样的舞蹈鼓掌喝彩,我感到十分可悲。————不,绿牡丹并不是一流的演员,在上海有比绿牡丹更优秀的演员,这是今天在座同仁的一致意见。

    今天没有酒,这一点我对其他人也是十分过意不去,好在菜很不错。内山氏说,之前他曾带一名日本厨师来中国,请他试吃了各类菜,问他最好吃的是哪个,对方回答最佩服的是素食。

    一般的菜品,好吃是因为食材丰富,是如何烹饪出来的大致也能想象得出,可是,用有限的食材,能做出如此美味且富于变化的素食,实在无法想象是怎么做出来的。那个厨师非常佩服地说,素食的烹饪技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其实,中国的素食非常发达这件事,我从朋友笹沼氏————偕乐园的老板那儿常有耳闻,但我之前来中国时没有机会吃,前几天在“功德林”,是我第一次吃素食。不过今天的菜与“功德林”的相比,要更加精致。

    我问了他们,原来今天的饭菜是从一家叫“供养斋”的店订的,因其掌柜与内山氏相识,故今天的菜做得更加用心。

    我想了想菜品的原材料,主要是麸、豆腐、豆腐皮,其他的也仅有猪牙花、糯米汤圆、面粉。将这些食材变化各种形状,最后做成不同的菜送过来。看上去和普通的菜没什么区别。例如,有燕窝,有烧鸭,有鱼丸汤。用这些食材,可以将羊羹做成刺身,将豆腐皮做成鳗鱼烧,这便是日本的素食了。但是日本的素食只模仿到了色和形,中国的素食连我们的味觉都能骗过,令人惊讶。

    当然,味道不能说是完全一样,但燕窝的那种黏稠的口感,鸭肉的浓重的肉感,浓香的、滋润的、清淡的、深厚的,一般菜肴里所应具备的丰富的味道,这里都有。

    说到素食,我一直以为是难以饱腹的寡淡料理,结果没想到与鱼肉一样让人吃得非常满足。厨师的手艺到了这个程度,也可以称之为一种魔法了吧。最奇妙的是,好几道清汤,竟然风味都各异。听说中国有几百种菌,应该是将其用作原料了吧。

    “其实,我没想到会这么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放下筷子,不由得感叹道。

    话题一度转到中国菜,大家开始热烈交谈起来。我之前认为,与北京、南京、苏州、杭州等地菜肴相比,上海菜最难吃,但那是因为一般广为人知的饭馆不怎么好吃,而去搜罗一下一些日本人不常去的小饭馆,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小饭馆,不会使用一些芦笋、英国面包、牛肉、牛奶等西洋的食品,越是下等的地方,就越是有日本家常菜的风味。例如,二马路那儿有一条饭店街,即食伤新道。那里像东京的木原店、大阪的法善寺小巷似的,小饭馆林立,绅士和工人都会去。

    前不久,宫崎君曾带着我到过那儿的一家叫“老正兴馆”的小饭馆,那里做的是正宗的宁波菜,据说客人里很多都是宁波人。原料大部分用的都是新鲜的活鱼。吃了那个,让我想起来小时候母亲做的家常菜炖鱼。

    之后又拿出河虾和一种叫蟹子的小扇贝,用热水焯一遍,还滴着血就盛入盆中供人食用。四马路的聚晶馆里,有嫩豆腐做的汤,还有炖大芥菜。

    一次,我同I君一起,把心一横去了一家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店,那里端出来的是煮芹菜(大概中国人比我想象的要喜欢吃蔬菜。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在吃一种叫香菜的菜)。这些菜无论是色彩还是味道,跟我们从小吃的家常菜都无大异。虽然用的油不同,但用的方法很巧妙,所以吃起来一点也不腻。由此我深感日本和中国的风俗习惯是多么相似。

    如今在日本不怎么流行的粽子,在中国大家经常吃。日本的粽子是一种点心,还处在尚未开发的状态,这次我在中国吃了粽子后,才明白本家到底还是本家。光是粽子的种类就有二三十种。大致分为甜咸两类,里面包着的不是黏糕,而是糯米。糯米饭中,有的包着豆子,有的放入了火腿适量增加咸味,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粽叶的香味也起了作用。包好的粽子放入像日本的关东煮店里的大锅咕嘟咕嘟地煮,在街旁卖。一个卖三文钱,吃三个肚子准饱了。我说,没有比这更加便宜又好吃的东西了。

    “这在这边叫粽子,很好吃的。日本人总觉得那不干净,都不吃,其实是煮好后直接从锅里拿出来的,并没什么不干净的。在中国,那些看似不太干净的地方,有许多美味。”内山氏也深表同感。

    “对了,中国人喝日本人最爱的玉露茶吗?”我问道。

    中国人喜欢喝热茶,因此不喝玉露茶,但是对沏茶的方式和茶具的讲究,有自己的一套传统。茶道名人使用的茶具,有很多是紫砂陶等高级品。关于这个有一个有趣的故事:从前,在福州还是哪儿有个财主,因痴迷于茶而倾家荡产,最终到了乞讨的地步。即便如此,他平时喜爱的一个茶具也是片刻不离身。有次,他去豪富之家门口乞讨时,提出:“很早以前就听说这家的主人秘藏了珍贵的茶具,是精通茶道的名人,希望能赐我一杯茶。”主人颇感稀奇,便请这乞丐进府里喝茶,乞丐说道:“茶艺果然不错。不过我这儿有一副茶具,请用这个倒一杯茶喝喝看。”说着,从破烂不堪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个茶杯,倒入茶请主人饮。主人一试,顿觉香味馥郁,口中满是清香,比他之前拿出来的茶好上百倍。茶叶还是之前的茶叶,水也还是之前的水,然而乞丐的茶杯及沏茶方式,都比主人的要更胜一筹。于是,主人与乞丐之后也经常就茶道交流切磋,成了无双的密友。

    “这样的逸事还有不少。”座谈会的话题还未结束,我们约好了再会,便在十点散会了。我邀请郭君和田君,三人一起边散步边聊。

    郭君说:“日本文人的稿件以四百字为单位,而中国却以一千字为单位。而且,日本的小说,对话都是一行一行地写,中国却是连着都写满。因此,即便是一流的作者,一千字也才七八块大洋,实在是难以维持生计。”

    田君说:“上海叫‘某某大学’的很多,我们都在这些学校当教授来维持生计。光靠稿费远远不够。”然后开始批评日本的现代诸家。他们的观察直击要害,他们不仅读了许多的著作,有时连我们文坛的内幕都知晓,这些也不全在意料之外。

    “不久,日本的作品全都会被翻译出版。”田君说道,“周作人是人道主义者,主要翻译白桦派的作品。可是从介绍日本艺术的角度出发,应该更公平地选择作品。”可田君、郭君虽如是说,他们的倾向其实也还是人道主义。菊池氏的文章翻译起来最容易,里见氏的文章最难。这一点我也认同。

    二人来到我下榻的一品香旅馆,我们喝着绍兴酒,又聊了一会儿。借着酒劲,两君坦率地说了现代中国青年的烦恼。

    “我们国家古老的文化,正在一点点地被西洋文化驱逐。产业组织被改革,外国资本流入,他们坐享其成。他们说中国是无尽的宝库,开辟了新的生财之道,可我们中国的百姓没有得到丝毫利益,反倒是物价不断上升,我们的生活越来越难。虽说上海是繁荣的都市,可是掌握着其财富和实权的是外国人。并且,租界的奢侈之风逐渐向乡间蔓延,腐蚀着朴实的老百姓的心灵。农民勤勤恳恳地耕地,却赚不到钱,可是又被激起了购买欲,因此越来越穷。我们的家乡田地荒废,农业衰落。”

    两君说,这都是外国人的杰作。实际上,我听说的并非如此,排外思想仅出现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去乡间看看,中国的百姓至今仍悠闲地认为“帝国主义与我何干”,对政治和外交毫不在意,吃着便宜的食物,穿着便宜的衣服,安于现状,悠闲地生活着。

    “不,不是这样的,农村人现在不像之前那样悠闲了。”两君悲观地说道。

    “财富往都市集中,农村渐渐凋敝,全世界都是如此,这不仅是在中国才有的现象。”我说道,“而且,所谓外国资本,主要是美国和英国的资本,他们的钱正在席卷全球。经济上的情况我不太懂,可是日本也是被英国人的金钱势力所支配着的。也就是说,他们在全世界坐享其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不只是中国。而且中国幅员辽阔,只要稍微借一点钱,就能开拓生财之道,这比其他国家好了很多。”

    “不是这样的。”郭君立即否定了我的说法。

    “日本和中国不一样。现在的中国不是独立国家。日本是借钱来自己用,而我们的国家是任凭外国人摆布,我们的利益和习惯都被无视,他们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建造都市、建立工厂。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国家被蹂躏,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们这种绝望的、自毁式的一动不动地等待的心情,绝不仅仅是政治问题或经济问题。这使得我们青年的心情变得如何的黯淡,因为日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无法理解。一旦出现对外事件,就连学生们也都闹得厉害,也是因为如此。”

    “日本的所谓‘中国通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中国人在经济上是伟大的人种,却没什么政治能力。就算没有,因为他们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对此毫不在意。即便国家的主权被外国人掠夺,他们还是能心平气和地勤勉工作,不断积累财富。这既是中国人的弱点,可也隐藏着其坚忍顽强的特点。中国自古几次被外国人征服,可是中华民族一点也没衰败,反而不断繁衍壮大。反倒是征服他们的人,被中国固有的文化征服,最终融入到‘中国’这个大熔炉中。”

    “可是以前的征服者,都是比我们文化程度低的民族。中国遇到比自己文化程度高的民族,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他们从东西南北入侵中原。他们不仅在经济上入侵,还恶事做尽,搅乱我们的国家。若不是他们借钱给军阀,向他们出售武器,设立租界这样的中立地带,国内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动乱不堪、战争不断。中国以前也有过战争,可是今日之状态,与以前的野蛮人的入侵和单纯的内乱性质完全不同。我们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不,不仅是我们,全体国民都有这样的觉悟,这次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我们的对手不是野蛮人,我们必须认真地去对抗。国家的概念,恐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深入地渗透进民众的脑子里。”

    “我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应该不实了。”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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