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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手巾和我打招呼。当他弯腰的时候,别在腰带上的柴刀闪闪发光。这人四十上下,身体很壮实,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一见面就像老相识一样和我攀谈。
“少爷也画画吗?”
“嗳,想到这池子旁边画画看呢。这儿真荒凉,看不到一个人哩!”
“可不嘛,这是山里呀……少爷翻过山头,想必很费一番力气吧?”
“哦,你就是那时见到的赶马人吗?”
“是的,我砍了柴运到城里去。”
源兵卫放下柴捆,坐在上头,掏出烟盒来。这是一个旧烟盒,不知是纸的还是皮的。我把火柴递给他。
“你每天打那里经过,吃得消吗?”
“哪里,习惯了呀。再说,又不是每天都去。三天一趟,有时四天一趟。”
“四天一趟也够呛。”
“哈哈哈哈。马怪可怜的,所以我总是四天跑一趟。”
“那太好啦,你把马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哩。哈哈哈哈。”
“那倒也不是……”
“这池子真够古老的,大概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呢?”
“亘古就有。”
“亘古?什么朝代?”
“反正很早很早了。”
“反正很早很早?怪不得。”
“很早以前,打从志保田家的姑娘投水时就有了呀。”
“志保田家?就是那温泉场吗?”
“是的。”
“你说那家姑娘投水了,她现在不是活得很好吗?”
“不是她,不是这位姑娘,是很早以前的那位姑娘。”
“很早以前的姑娘,那是什么时候呢?”
“反正是很早以前的那位姑娘……”
“很早以前的那位姑娘为什么要投水呢?”
“那位姑娘听说也像现在这位姑娘一样俊俏呢,少爷。”
“哦。”
“有一天,来了一个游方僧……”
“游方僧?就是化缘的和尚吧?”
“是的,就是那种吹着尺八的游方僧。这位游方僧住在志保田村长家里的时候,被那位俊俏的小姐看上了。————这也许是前世姻缘。她哭着央求一定要同和尚厮守在一起呢。”
“她哭了吗?唉!”
“可村长老爷不肯答应,他说游方僧不能做女婿,到底把他撵走了。”
“是把游方僧撵走了吗?”
“是的。小姐跟在游方僧后头追,一直来到这里。————对面不是有一棵松树吗?她就是从那里投水的。————结果闹得远近人都知晓。听说当时小姐还带着一面镜子,所以直到今天,这池子还叫镜池。”
“哦,这么说已经有人在这儿投水啦。”
“这真是一桩怪事呀。”
“这是几代之前的事情呢?”
“反正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啦。还有呢————这话只能在这里说说,少爷。”
“什么事?”
“那志保田家里代代出疯子。”
“哦?”
“这是阴魂作怪呀。现在的这位小姐,听说最近也有点异常。大家都这么传呀。”
“哈哈哈哈。没有这回事吧?”
“没有吗?不过那老夫人是有些奇怪呀。”
“她在家吗?”
“不,去年去世的。”
“唔。”
我望着烟蒂上漾起一缕细烟,不再说下去了。源兵卫背起柴禾走了。
我为画画而来这里,要是一直考虑这些事,听这些故事,接连几天也画不成一幅画。既然背了画箱而来,今天照理得打个草稿再回去。所幸,对面的景色还算有些意思,姑且先把那里画下来吧。
丈把高的苍黑的巨石从池子底下笔直地挺立出来,嵯峨地占据着浓重的池水的拐角处。巨石右边,山白竹从断崖直连着水际,密密丛丛,不留一点空隙。崖上长着一棵三抱粗的大松树,缠络着常春藤的树干斜逸出来,半个树身遮在水面上。那位怀揣镜子的女人,就是从这山崖上跳下去的吧。
我坐在三脚凳上,浏览可以入画的素材。松树、竹丛、岩石和池水,我一时不知道水应该取到哪里为好。岩石高一丈,影子也要长一丈。山白竹历历地映入池底,使人感觉仿佛不是生在岸上,而是密密丛丛钻进了水底。至于那棵松树,仰头望去,高耸入云,水里的树影又细又长。按照眼前这样的尺寸,很难摄入画面。干脆舍去实物,只画倒影,倒也别有兴味。画上水,画上水中的倒影,拿给人看,说这是一幅画,也许叫人吃惊吧?然而光是吃惊有什么意思,必须让人赞叹这是一幅完美的画才行。我全神贯注望着水面,思忖如何画法。
奇怪的是,光有倒影总是不能构成画面,我打算在同实物两相对照上面下一番功夫。我从水面转过眼睛,渐渐将视线移向上方。我观察那块丈把高的岩石,从倒影的尖端慢慢将视线移到水际,然后再露出水面,次第上升,一边看,一边逐一揣磨着景物的干湿、色泽和折皱、纹路。最后,我的视线越望越高,一直抵到这块危岩的顶端。这时,我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蛤蟆,手中的画笔突然落地了。
在夕阳照射的绿树林前,在晚春时节临近黄昏的暮色笼罩着苍黑岩石的景象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容来。————这正是那个在花下使我吃惊、在梦幻中使我吃惊、身着长袖和服使我吃惊、在浴室里使我吃惊的女子的脸庞。
我的视线直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孔,女子也尽量伸展着她那婀娜的身躯,站立在高高的岩石之上,纹丝不动。就在这一刹那!
我不由飞身跳起,那女子迅速转过身,腰间那像茶花一样鲜红的东西倏忽一闪,就向对面跑去了。夕阳掠过树梢,静静染红了松树的枝干。山白竹愈加青苍了。
我又吃了一惊。
* * *
[1] 三井和岩崎(即三菱)都是明治以后兴起的大财阀。
[2] 莎士比亚悲剧《雅典的泰门》里的青年主人公。他没落之后,以前受过他关照的人尽皆离反,泰门怅恨不已,郁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