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梦之书最新章节!

    哦,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旅程!我不得不往返奔波在这片土地上,沿途经过那些你做梦都不会想到的阴郁的铁路和车站————其中一个聚集了一大群讨厌的蝙蝠,还有粪坑,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停车场和雨水洼,我四下里望不到尽头,这就是梦之书。

    耶稣啊,生活好无趣,且不说工作,人该怎么活下去呀————[1]睡觉,做梦,直到另一个世界————在那边,你遇到的麻烦要比你吃饱撑死的烦恼还要糟糕上十倍[2]————瞧,我停下不说了————人在口含黄金时怎能满嘴喷粪谎话连篇呢。辛辛那提[3]、费拉卡德尔菲亚[4]、佛罗亥俄[5]、福卢的车站————雨镇、啮垢、别西卜尔[6]、亨普镇,这些地方我都去过,还读过芬尼根之作[7],这对我会有什么好处,如果我不停下来纠正我装备可怜的脑————哪个词来着?————头颅里的圆满谬误……

    说呀,说呀,说————

    我去见了科迪和伊芙林,这一切都始于墨西哥,在布尔的那张破破烂烂的旧沙发上,我只梦见自己正骑着一匹白马,在那座北方小镇上沿着一条偏僻的小道策马而行,这里看起来像是缅因州,其实却偏离缅因州的交通干线,路边尽是那些在美国各地随处可见的雨夜门廊,此情此景你们都见过的,你们这些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的蠢货,好吧,那里有侧街、树木、黑夜、雾气、路灯、牛仔、谷仓、撑裙、女孩、树叶,如此熟视无睹的景物,令人肝肠寸断————我一路沿街狂奔,马蹄哒哒,此前刚刚在旧金山市场路和第三大街交口处的一家幽灵般的餐馆或是自助餐厅里与科迪和伊芙林分手,我们在那里热切地讨论关于一次东方之旅的计划来着。(就好像是真的一样!)(仿佛装在睡袋里、底座搁在枕头上的那架指针摇摆不定的老指南针真能显示东西似的,蠢人和疯人做梦,照这么下去拯救不了世界,这都是一只————迷途的————绵羊————的狂乱呓语罢了)————这些梦里的伊芙林是温良顺从的————科迪是————(冷漠而妒忌)————有点————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就在我和他们谈话以后————仁慈的上帝呀,我费了这般口舌就是要说,我正策马下山————它变成了洛厄尔的邦克山大街————我骑着一匹白马直奔那条黑色的河流而去————醒来后,我心欲碎,因为意识到我即将踏上那东方之旅(可怜见的!)————形单影只————遗世独行————我现在奔向东方,骑着白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命中注定与否,若是命中注定,何必烦心,若非如此,何必尝试,不是为何尝试,而是何不尝试,或者没有理由不尝试————此时此刻,我无话可说,不了解更多的情况,故无可奉告。

    墨西哥城,一座梦幻城池,想象中有几处防波堤坐落在阴沉灰暗的利物浦式铁路的尽头————我和一大群挽着花枝招展的姑娘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一道参加了一场混乱的聚会,在一座大楼里,一座塔楼————里面拥挤不堪,我和一些单身汉不得不等在外面————里面传来令人情绪激昂的鼓掌声、讲演声、音乐声————奇怪的是,在我的梦里,一切看起来不像是已经以一种更为有趣的方式发生过了,但留下来了敬畏,美好的敬畏感————因为怒火正在一点点地吞噬我的心。我在这阴郁险恶的北卡罗来纳州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早上六点钟起床的小职员————在一间暮气沉沉的铁路局办公室里,是那些面相老成的阴险的小职员当中的一员————没有梦境会比这更可怕,更像地狱。我最终设法加入了那场聚会————不,那条白痴狗把我吵醒了,刚好就在我可能有故事要讲的那一刻————不过,我近来老是在黎明时分被噩梦惊醒。在纽约,他们在窃取我的思想,出书,沽名钓誉,操别人的老婆,从老诗人那里抢走桂冠————我在这张恐怖之床上醒来,迎接我的是只有生活才能制造的梦魇。让它见鬼去吧。

    在一间奇怪的客厅里,大约是在墨西哥城,但是看起来十分疑似我梦中的洛厄尔或梦中移镇的我妈我爸家的客厅————琼(埃文斯)正在告诉我一位不为人所知的伟大希腊作家的名字,普里皮亚斯,或叫斯尼皮亚斯,他的父亲如何携家里的存款逃之夭夭,于是同性恋者普里皮亚斯就去一座小岛上与他爱恋的男孩同居了;他写道:“我从来不和男人作对,因为我爱他”————琼极力推荐这位作家,她说:“你可能会每天花上一个小时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但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你可以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从来不和人作对————”这时,我刚好想去卫生间,可是布尔已经在里面了————于是未加评论————

    在这个女人的地窖里挖土,为了种植,或者说移植,我的大麻————在乱糟糟的纸堆下面(就在一分钟前,我在整理我的私人物品,在一个巨大的新房间里,皮切斯刚刚离开霍尔)————还有一团团纠结的橡皮筋,等等,我掘开土挖苗床,却意识到在她的垃圾堆下面洞穴有多深,心里暗自寻思,“这老太婆————你岁数越大,你的地窖就越深,就越像一个墓穴————你的地窖就越像一个墓穴————”左边有一个明显的空洞————一个明确的说法————

    我在为皮切斯四处翻找我的那些故事和纸张————早先,我在一个房间里,给一个男人当秘书,他是一个伪君子,一个骗子————掌管着一家邪恶的趣味低级的杂志社,是一名精于骗术、带有邪气的天才领导者————我母亲来看我,就像探监一样————我躺在床上,在我的帆布轻便床上翻过身去,饶有兴趣地思考着这些事情————发生在芝加哥的可怕激战————与一些年轻的海员和德尼·布洛,在一辆小汽车里,灯火通明的双向车流,像是波士顿————被几名警察截住,最小的那个孩子把两个两夸脱的啤酒瓶扔出车窗外,摔得粉碎————“该死的!”我们都骂他————我查看了一下身上的口袋,除了一块橡皮以外,啥也没有————可是,警察们找到了一只蟑螂,我却要说那只是百里香,或是古巴草,其实就是这个————百里香虽不值钱,却惹祸上身————一名假扮出租车司机的便衣警察叫我把舌头伸出来,检查有没有古巴草,我照办,他做出要扇我的样子来,却没有动手————我们听见收音机里播送了有关海员大联盟的新闻报道,电波里传来“亚当斯总统号”上的那个傻里傻气的清洁工的咯咯笑声————他也在义愤填膺地做联盟演说————德尼也还阴郁如常————依然无精打采————

    然后又进入旧金山山区的旧梦里,仍与邦克山的白马相关,尽管自从我实际上回到了旧金山以来,这个梦还都未曾出现过————科迪开着一辆破旧老爷车,一座漂亮的公寓楼前的山坡(他一下子从地板上拉起加速杆,看起来没费吹灰之力)————他在对我说些什么,语气怏怏不乐,眼下的一切都令人不快,人人都想从我这里得到金钱或权力,美好感觉荡然无存————科迪脸上带着受气包似的闷闷不乐的阴郁表情————这辆破车让我想起了我上周停在奥松公园附近一条僻静的街道上的那辆破车,一个兄弟趴在方向盘上睡觉,二楼一扇爬满花茎甘蓝叶的窗子里有个家伙开始用猎枪朝我们射击,我咬紧牙关,一头扎进阴沟里,感觉到了子弹那炙热,可他没有打中我————然后我沿街飞奔,他开始故意瞄准我射击(先前那一枪是对准边道上的琼·奥格尔维那个女人打的)————现在他想要打的人是我————我撒腿就跑————我害怕他追我,吓得眼泪汪汪的————破车是我的————他跳了上去,“他现在要偷我的卡车!”我呜咽着说,“他妈的这个世界!”可我那兄弟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是不是因为他被第一枪打死了?他是墨西哥城的唐·杰克逊————我真希望自己没把车钥匙落在车里————我一直开呀开,穿过雨城的那座幽灵般的火车站————那个疯子又开了一枪————我在那个奥松公园里,有时夜里在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乘着公交车,奔向母亲那所门廊上摆着长沙发的房子————一切都在咔哒咔哒地乱响,一切都萦绕着死者的亡灵————在我们宿命的无尽永恒中迷失、迷失、迷失————

    昨夜,我父亲回到了洛厄尔————哦,主啊,哦,被鬼魂纠缠的生活————他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大兴趣————他不断地回到这个梦境,回到洛厄尔,没有开店铺,连工作也没有————传说有一些幽灵般的朋友在帮他找关系,他有很多关系,特别是在那些对人类怀着憎恨的、沉默不语的老人当中————但是,他很虚弱,估计反正也会不久于人世,所以这无所谓————他离开人世已久,那曾经的兴奋、泪水、论争,一切都已逝去,只留下一片苍白,他不再在乎————带着一种失落而超然的神情————我们在一家自助餐厅里见到他,在佩奇而不是华尔道夫餐厅的马路对面————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多半是我母亲向我讲述他的事情————“啊好,ah bien,he vivra pas longtemps ce foi icit![8]”————“这一次他活不长了!”————她没有变化————尽管她看到他的变化也很悲哀————但是,上帝哦上帝,这种被鬼魂纠缠的生活,我一直盼呀盼呀盼,盼着他无论如何能够活下去,纵然我不仅知道他生病了,并且也明白这是一场梦,而他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我把自个儿愁得……在写《乡镇和城市》时,我想说“彼得把自个儿愁得发白”————因为我在这些鬼魂缠身的梦境(PAGX4327)之中体会到的忧伤是白色的————在我们谈话时,爸爸或许就十分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刚好从商业区回家来坐上一会儿,但不是因为这里是家,而是因为他那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事实上,他整天出门在外,混迹于台球场————读一点报纸————他自己不想再多活些时间————问题就出在这里————与现实生活中的他大不相同————在鬼魂生活中,我认为我现在看到了他真正的灵魂————它与我的相似————生活对于他毫无意义可言————或者,我自己就是我父亲本人,这就是我(特别是在旧金山的梦里面)————但是,那就是爸,那个大块头的胖男人,只不过是虚弱而苍白,只不过如此神秘,不像凯鲁亚克家的人————可那是我吗?鬼魂缠身的生活,鬼魂缠身的生活————这一切的发生地点与一九四六年拯救我的灵魂的铁云之梦(穿过Y的那座桥,距离“自助餐厅”有十个街区)仅相隔咫尺之遥————哦,可恶的上帝————

    与伊芙林的一次几乎清醒的安静长谈————几近真实————关于她的“爱”是多么无望,关于即将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懂得爱————可我却坐在那里热切地谈话,尽情地享用天使的时光————一个又一个小时————这世上最奇怪的地方是坐落在一条狭窄小街上的那所美若仙境的殖民时期风格的旧式小房子,在罗亚尔街(因此也是在马基特街)附近,我父亲的老印刷店的后身,也是在英格兰,色调灰暗————鹅卵石铺地————那里有许多梦、暧昧的姻缘、女孩子,或许关系到我在旧金山马基特街的梦境中感受到的另一种生活————(马基特街?希腊人的?)————在另外一条非常奇怪的街道上,半类似森特维尔的艾肯或里利,也是在像纽约(布朗克斯街?)或蒙特利尔那样的某个极为重要的大城市里,一条神秘的大主干道————但其实就是艾肯街————实际上就是普拉多的华雷斯大街————(纽黑文!就是它!)————一个小孩子,小男孩,衣着考究,好像花八十美元搭顺风车周游世界的那个人一样,骑着一匹马穿过电车轨道,可是手里的缰绳松松垮垮的,我站在斯库普的店铺外面的边道上说:“嗨,那缰绳太长了————他的马会失控————”但是,那孩子神情肃穆,策马沿街一溜小跑,穿过街上的车流,随后便开始狂奔,可能是为了炫耀,也可能是由于失控,狂奔中缰绳越来越多地从他手中滑落,直到他的身体从直立的马上向后仰翻,双手高举在空中,徒劳地抓着长长的、松垂的缰绳,马一路飞奔,穿过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刚刚变掉,方才为闯过红灯而以六十迈的时速开过来的大量小轿车和大卡车现在一齐全速向前冲,险些撞到马匹和骑手,不过我看得出,他很快就会在这条街上死于非命————我大声喊着:“抓紧缰绳!拉呀!”————他不是婴儿,我对自己说,只要他愿意,他就有足够的力气去拉住那匹马————难道他头脑不清醒吗?这不是我。

    加登也在那里,边道上还有一些学校,可我没注意,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清早醒来时,我看到了头脑中的三个字……“呃雨又”……呃,雨又下起来了————

    (“一颗子弹射入你的身体!”小保罗说。)

    他们不让我在船上工作,尽管它刚刚从我和乔走过多次的北河码头驶来————一座灰暗、阴郁的码头————摇摇欲坠,千疮百孔,那里有被我称作“朱利恩少管所”的一座奇怪的阿拉伯式公寓楼,在一九四五年由哈伯德分析过的那个关于毛巾蟹漂浮在水面上的著名梦境里,我和妈站在这里的战舰甲板上————我在我的居所里,我们已经在海上了,我感到孤独、恐惧,迷失在由油漆未干的房间、储物柜和双层床构成的迷宫里,为着灰蒙蒙、冷冰冰的大海而忧虑,担心官员进来检查我的文件,他,为首的那一位,咧着嘴笑————我叫他副儿,意思是大副,不叫他长官————“没有某某文件,你不能出海,”他带着怀疑的微笑说道,“你可以出这一趟海,但不可以工作。”————此前,我在密封船坞里帮忙整理缆绳来着————事实上,我是赶在最后一刻才跑上船来的,当时船正在沿着拥挤的运河下行,我能够看见船上的烟囱经过一座座屋顶————不清楚我是怎么上的船,我刚从一个幽灵般的舞会上回来,那地方像墨西哥港城塔那样,有一些很大的房间,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哦,鬼魂附体的可怜虫让·凯鲁亚克,你正奔向一个漫长而忧伤的梦境————

    烟雾飘在塔河上,麻雀扑扇着柔弱的翅膀————

    眼下是在丹佛————我梦见自己走进一个像是商店的地方,乔·加沃塔和乔·莫里斯在那里,我走上前,用戏剧性的夸张动作去捅莫里斯的洛厄尔高中加厚运动衫,他一点也不惊讶,就好像大家都知道我在这边,事实上,加沃塔(就是给我送来第三十八届劳伦斯杯橄榄球赛门票的那位)连头都没有抬————他们漫不经心,可是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为某事感到内疚,而且觉得自己有点傻气————在一个大型狂欢舞会上,在一个遮着百叶窗的厢房里的床上做爱以后(我觉得这是在一条土路旁的一所房子里,与我很久以前梦见过的同一个将来会成为完美妻子的情人,一切都清晰得很完美)————我们,我和我的情人,那茶色皮肤的美丽青春胴体令我癫狂的女孩,我们坐在地板上,我们的恋情应该还无人知晓,她依偎在我的身边,我说:“你不认为不该在这里做吗?”(这一切都发生在澳大利亚!)而且,像埃德娜一样,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头向后一仰,翻身亮出漂亮的小屁股,没穿内裤,光溜溜地对着一大群虎视眈眈、忌妒成性的女人,这些女人正和男人跳舞,男人们倒不介意————如此这般————或者一个妒火中烧的追求者在后面的厨房里————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走过的那条土路,也是高级中学所在的那条土路,就在那个金色阳光的傍晚时分,我母亲给我买了一根棒球棒,加沃塔和莫里斯(洛厄尔高中的足球队队员)也在那里————

    德尼·布洛出现了,我们从一座小山上一直滑下来,却不是在雪地里,德的情绪很好————打碎了玻璃窗————整个一面墙————板条四分五裂,就像昨天在丹佛高架桥下坍塌的那间小棚屋————德尼在一架活梯上————放声大笑————我爱的姑娘也在那里————比任何人都像埃德娜————可她的屁股活像琼·埃文斯的!(昨天我在电话上说“伊芙林·波梅雷比任何人更像琼·埃文斯”。)(是对曼纳里说的)————这里的神秘事件颇多。(我会经受住这些考验并且爱上它们,或者它们会爱上我,或者这是憎恨、战争和死亡————)现在在圣何塞,九月七日,我正乘坐一辆洛厄尔当地的黄色公交车回波塔基特维尔的家,当司机把车驶上通向街角(皱柏油)的最后那段快车道时,我说“现在开起来吧”————可这是在里弗赛德街,而不是穆迪街,最后这段快车道有所改变,因为我已经听说修了新的高速路————当他(和我一起乘车的有一两个小伙子,他们把头伸到车窗外,我们刚刚在一条轮船上有过冒险经历,船遭到了深水炸弹袭击,布瓦韦尔也在船上)————按喇叭时,车站附近有一条被碾死的狗,我下车时注意到它尽管被压得扭曲变形却还活着————“哦上帝,它还活着遭罪呢————长官!”我朝着那两个公交车司机中的一个喊道“那条狗还活着————开枪打死它,杀了它”————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三八式左轮手枪,朝阶梯下瞄准,开始对着狗射击,大约四次,梦中的子弹一点效果都没有,只是吓到了那狗,它抽搐着站起来,向我和小伙子们冲过来————我们回身跑过穆迪街,想躲开它————“待在右边!”那个司机大喊————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狗可能会咬我,可我不想让它的死气沾我身————我可以掐死它、阻止它,可对付不了它身上的死气————这是一条肮脏的灰色乡下土狗,脖子上有些棕色杂毛,戴着一只可悲的旧项圈,显示着某位面目模糊的主人空洞而盲目的威严————它的牙齿,它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了G. J. ,他正在抱怨说斯科蒂或是什么人还是老样子,这是现在,一九五二年,早上,关于悲伤的G. J. 早上带着满腹牢骚准备动身去海军上班的旧梦————我给他讲那狗、那船————就是现在的这番话————

    然后我在铁路上干活,如同我目前的工作,眼下我意识到多年来梦中出现的是巴洛斯杜克的克罗克克兰铁路,东西走向,稍有倾斜,从洛厄尔到林恩湾以及类似的其他地方,沿途经过一片几乎全是墨西哥岸上基地宪兵的干涸沙漠地带,还有司闸员的简陋工棚,有通向整个波士顿的道路————我现在几乎是加利福尼亚岸上基地宪兵了,科迪和我父亲融合成为一个忿忿不平的父亲形象,朝我大发雷霆,因为我错过了当地区间火车,我的那趟货运列车,而且我完全毁掉了母亲的形象,我做了一件幼稚的事情(那个小男孩在房间里写字),拦截了成年男人的铁路————我最终来到铁轨边上,可那货运列车此时已经开得飞快,我不敢尝试跳上去————满身污垢的老爸(科迪)已经在工作了,他或许会在属于自己的悲伤夜里鬼混一气,可是耶稣基督啊,上班时间就是他妈的上班时间————船上还有海员们的愤怒面孔,我在马铃薯泵旁自慰————威·克·菲尔兹穿着扳道工的工装裤站在铁轨旁边,木偶般的司闸员们正跳上那趟快车————只剩下我一个人黯然神伤————抚弄着我自己的干瘪ru头————

    整个漫长的黑夜都在与一个女人谈恋爱,想必那是马林·迪特里希————“你可以从她的嘴上判断”————可是,其他人似乎不相信她是马林,尽管我相信或者坚持这个说法————我去了一个停车场————它就坐落在圣洛厄尔桥上,在那座灰色大仓库的马路对面————告诉那个二手车车主说马林是我的女友,在那里,有人给我看一份《生活》杂志,上面有三联页我的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我穿着一件雨衣(棕黄色,量身定做的)快步行走,就像一位“忧郁的孤独作家”————深色头发,表情阴郁,满脸皱纹————我怏怏不乐,因为我更偏爱特写,也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被拍了这些照片————大概是马林干的————她那张作为身份标志的嘴巴不幸被大麻染黄了,几乎长了一口大板牙,像是墨西哥城的比尔·瓦格斯托姆的嘴或是落基山的二手车商人的嘴(他是个头戴巴拿马草帽的高个子、大块头男子)(而且出现在梦里),还有在伊森伯格的肖狄的克拉伦斯的妻子,也有点像是尼娜·福克的嘴巴,尽管后者的嘴巴没被大麻熏黄,却很像实际生活中的马林。

    一次露营,几乎全是普罗温斯敦[9]地下人(蒙特雷[10]的嬉皮士),皮切斯等人围在火边,我和他们在一起,但是正要动身上路(夜路)去加拿大,回加拿大去,二十年代早期的苍白色家具(下午的忧伤珠子),我童年时母亲家的场景————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一次忧伤之旅,我出发了,却又回来说些什么,他们毫不在意,路上有一只猫,我在这个梦境里略微体会到了永生的滋味————这就是真实的《在路上》的开篇章节————

    一次漫长的旅程,去往墨西哥城,我甚至还没开始做就丢下了我在加利福尼亚铁路上的工作(如同我丢下卡罗来纳铁路的工作一样),途中我借宿于民居,跋涉在泥土路上,这些已不多见,因为他们制造的汽车可以沿着宽阔而了无生机的公路下行五公里,而不必像过去那样潜行穿过马路————我制作了与艾森豪威尔闲聊的录音磁带,他做出屈尊的姿态,但实际上很友善,也很开心,不像现实生活中的政客那么在意是否会把他的无聊闲谈留给子孙后世————到达墨西哥城,和艾尔·格林一起,去了哈伯德家,给我那能长时间播放的新留声机接上电源,为艾尔放录音————他正是艾森豪威尔本人————他十分欣赏,非常喜欢,朗声大笑————门却突然被撞开了,哈伯德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喝得酩酊大醉,他————我对他说话,为自己不请自来地闯进他的房子而“道歉”,“我搞到了这台新留声机,还有很多钱,”————就好像在说,你不该为我的光临而感到荣幸吗?————可是,他东倒西歪地四处走,只管说些尖刻的话,朝地板上吐痰,走到他自己的房间去,每次艾尔(先前听我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话)试图跟他讲话,布尔都保持绝对沉默,仿佛故意似的————给艾尔难堪,因为他已觉察到我先前对艾尔讲他的好话来着,他对一切不理不睬,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言不发————我气坏了,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新的精神错乱症状伴随我到达每一次旅行的终点,我对自己那么快就扔下铁路的活计而感到内疚、愚蠢,觉得有些操之过急,现在我他妈的搞砸了,身后的所有桥梁都沉闷地燃烧到永恒[11]————我父亲早先已经回来了,回到了西大街,可他现在也是一个酒鬼,不答话,干脆漠不关心————像一个坏孩子一样不好对付————我和我母亲在批评他的时候就像七月四号[12]大看台上迷失的鬼魂一样,第一大街上的焰火,那些无名事件在通往邦克山上的乔家和山下的森特维尔中心的路上涌动————门廊上雕有玫瑰花图案的栅栏,房里昏暗的灯光犹如科迪——女警——椭圆跑道——孩子们的飞蛾之梦中的光亮————那神秘的凯尔特人还远没有到达鼎盛期,他已将这世上的费拉希恩[13]群体围起,打了一个斯拉夫活结,阿拉米人[14]的春季时光正把阿拉伯农夫的铁腕美国推向地下————

    乘坐一列横穿国土的篷车而来,车在行驶中,有许多人,连同艾尔·格林,驶进一片笼罩着费拉希恩的神秘感、到处都是吉卜赛女人的地势起伏的新土地————平原上的一个确切的地点,场景立刻变成了阿拉伯农夫们,就像是在亚利桑那州的诺加利斯突然变成索诺拉————就像是突然来到圣玛格丽塔的一卡车路段道工(在我学生时期的行程中)————我们转过身,看到街道拐角处的衣着花里胡哨的人们、身穿颜色俗艳(却脏得像阿拉伯农夫一样)的衣裙的妓女们、泥泞的街道、店铺、如时间老人般古老的参天大树、三角叶杨,在那个老人的拐角处被连根拔起————我显然到过那里,而且显然是在它被连根拔起之前————巨大的根须向着太阳裸露着,老人坐在他的板凳上对着老太太们讲话,在我们来的地方和起伏的神秘土地之间分界线的主干道上下,有另外几棵小一点的树木也被连根拔起————然后,我给微笑的朱利恩和欧文讲述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逛窑子的事情,还有我乘车经过那个“枢纽”街区的当晚我们在墨西哥城的那个“圈子”里闲逛时的一些冒险经历————我一面假装不懂西班牙语,一面在讲故事时不断地拿西班牙语词来炫耀————起先,我和艾尔一起穿过了那座“上下起伏的费拉希恩门户小镇,进入费拉希恩平原”,————接下来便是布尔的历险,然后是故地重游,发现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如此惨烈————带着时间和现实的巨大沉寂,我被困在以时速六十迈穿越沃森维尔与莫斯兰丁海洋湿地的雾夜的火车车厢顶上之后的那个夜晚,我在乘务车厢里做梦。

    我在花香四溢的黑暗中潜行,那是一个夜晚,我找不到方位,像极了适于奋笔写作的那些理想的丹佛之夜(还有北卡罗来纳州海波因特的推销员关于宿舍、销售漆器家具的犹太男孩的故事),仅仅约略地关系到德尔马,很可能与科迪有关,但是一所摇摇欲坠的房子,树木,黑暗,还有琼·奥格尔维突然出现在门口,容光焕发,美丽而神气十足,看见了我(这令我感到恐怖)————我正要偷偷溜回去取什么东西,一些文件,私人物件,(“贝里贝里迪里”我在半梦半醒间对自个儿解释道,或者是“迪里迪里贝里”,一码子事)————眼下是在第二十街的公寓房,忽然“咔吧”一声就变成了纽约梦之乡,类似联邦调查局大麻梦境的村庄和谢里顿广场附近一带————时代广场上V制式电影————我蹑手蹑脚地走,在空气芬芳的暗夜(就像罗萨里奥[15]之夜)里嗅着门洞————加登就在附近————我想我在梦里预见到了这个公寓————她不在那里,但随时会到来————我新近搬进去,甚至在那里睡觉(就像和那个同性恋小妞一样)————整个夜晚神神秘秘的,床板吱吱咯咯,呼吸急促,实际上我在潜行,躲在那个钢铁牢笼般的脑子里————很害怕看到她,也害怕她看到我,她像天使一样熠熠发光,仿佛我就是那个反基督的黑人,一名对圣母马利亚犯下罪行的罪人————大发雷霆,像圣女贞德那样四处游荡,宝贝,我会回来找你的————也不值得————

    在墨西哥,但是沿途在浅色的尘土里,铁路边肮脏的土坯房小镇————霍比在那里,我们在这座小镇上拦住了每一个人,我从一节火车车厢里偷东西————这是一段长路,梦发生的地方是在墨西哥的直上直下的肋状狭长地带,更为可悲的是,在北美洲,如果有印第安人,那也是非常怪异的印第安人————就像诺加利斯的路段道工组工人,只是在一个灰色的尘土飞扬的瓜达拉哈拉[16]————我的母亲,那些猫们,无法判断出发生了什么————

    和一个金发男孩一起,他就像堪萨斯城的奥兹莫尔比[17]八八型战士和长大成人的威利·哈伯德,我在墨西哥或南方附近的某个地方,以一个光谱圈式的路线穿越火车调车场————“在一个铁路转辙器上行驶”,就在那个黑色的平结上面,很“危险”,因为当驶过转辙点时,它会像一列玩具列车那样擦出火花来,燃烧起来并把我甩下来————而且也很快————站场里的客运列车像一座座房子,人们在里面,这些奇怪的家像是波士顿运河上的小船————此处,我也想起了格陵兰岛海湾里的金发少年,多切斯特[18]那个当鼓手的金发男孩————我们来到奥里萨巴(公园里)或者洛厄尔玛格丽特科尔高地上的一排房子前面,有大落地窗的大空房子灯火通明,不见我母亲的踪影————我们准备搬进其中的一所房子————我们沿着里弗赛德街渐渐来到“皱柏油角”(大学路与里弗赛德街交口),但是,莫里斯克拉克的堤岸不见了,他们把它拆掉建了威斯塔(其中包括纺织场),所以它巨大而呈峭壁状,就像上个月和金发男孩在路易斯维尔看到的俄亥俄一样————灯火,鬼魅般影影绰绰的,垃圾堆现在一如空战时期,被遥远的下方闪烁的点点灯火美化了,像密苏里河那般壮观————它吞并了波塔基特维尔,几千年、几十亿年的惊鸿一瞥!————金发小子想要抄近路,穿过食杂店后面的那条可笑的真正坑洼不平的小巷(萨克斯记不得它了!),但是乘着一辆一九五二年的新轿车的一群人,一群小流氓,向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叫,金发小子差点哭出来:“我想做的事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让我做,”我表示同情,我们果然抄了小巷,踩着木桶和软绵绵的垃圾堆————出来时就到了穆迪街德图什家的铺子,瞧!穆迪街就像加州阳光谷[19]一样现代,并且有着规则分布的粉红色霓虹灯,我很惊讶,一个变化,很糟糕,像玛丽·伯纳黛特————新酒吧和店铺的粉红色霓虹灯在同一水平线上,不再有棕色的阴影————洛厄尔在旋转中扩展————(九月十六日,在铁路董事会的第一天)……

    梦见在一次艰难的朝圣之旅中,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某个蒙古的荒芜之地,当我们(再次)到达(涌动着阿拉伯农夫潮的梦中的)费拉希恩镇上,小镇有一种水泥厂般的单调沉闷的灰暗色调,我说:“不过,在你的镇子这里,我可以装作你的一个囚犯————事实上,根据那些事实,我其实就是你的囚犯————”

    “是的,那是事实,”他们说了很多,天真无邪,十分欣喜,特别是那个女人————他们也许以前是蒙古人————我走在边道上,扛着步枪,枪托朝下,像是囚犯惯用的姿势,车辆或动物牵引的旅行装置拉着我们穿过那片废墟,他们坐在我们的车头部位————我暗地里对他们的欣喜产生了疑惑,我们踏上了一次耶稣的朝圣之旅,眼下他们却任由自己的思想受到战事的影响————可我最终还是信任了他们————

    然后我们这一整车人在搬动家具,在一座房子里,只是按照一伙调换货车车厢并且半制动行驶的工作人员的同样程序进行,领班头儿对我说“搬那一个吧”,那是一张锃亮的红木沙发桌,我把它推过光滑的硬木地板,推进右边的一个房间里(像是进入第二轨道),那是一间卧室,我们有着孩子之间的那种关系,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是囚犯,或者孩子,天真无邪,却在过去做了错事————这个地区一片荒芜,新近可能会有一些新风景,墨西哥居住圈(奥里萨巴公园里的一个很美的池塘周围有一些房子,夜里窗子里亮起灯光)和那个八八型金发小子(像是威利)及费拉希恩的新土地————

    我做了个托尔斯泰式的梦,一部伟大的电影,主人公是博尔康斯基博尔迪欧军官,在紧张的事态下,从一个军官的磨球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从而暴露了自己,他们像俄国人一样高喊着祝酒词,当场将他逮捕,他义愤填膺,振振有词————与此同时,我被告知要注意那个“农民”特别出色的表演————那位老费拉希恩式英雄————他穿着哥萨克士兵制服,一个士兵走进他那奇特的房间逮捕了他,那个农民只是站在那里————有一种感觉,不只是我,我父亲也在看这部电影,在阿波罗四十二号,像是现在逐渐绝版的《乡镇和城市》中有关伟大的死去的“迷惘之父”的章节,我记起自己在抽上大麻之前的快乐、力量,那时我知道上帝赐予马丁一家人纯洁,赐福于我那仍未满足的灵魂中的凯鲁亚克家族基因————我们都要观看那个农民是如何处理这些情况的,他从那名士兵的手中拿走枪,以一种很滑稽的姿势,还说了莫名其妙、意义含糊的一句话,然后枪口指着地面,做了一个鬼脸,士兵被这位农民兄弟搞得一头雾水————观众眼含期待的热泪大笑起来,这就是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

    那个农民长着一颗大脑袋,戴一顶巨大的帽子,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哀,而军官则带着无尽的怒气————

    在火车轨道上或是在沿着轨道行驶的机器上,或是在径直飞越空间轨道的过程中,我在沿途的夜色里看到加利福尼亚,有一队锁链囚徒,十分面熟,像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和酒鬼们,长着普通却因为喝酒而涨得通红的美国面孔,像是列车员菲尔兹,他们被拴在铁链上,不停地颤抖,有一些施虐狂般的肥胖看守完全把他们搞垮了,我看见看守推搡、虐待他们,只为了找乐子,但昏暗中只是隐约可见,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声大喊“你赢了!你赢了!”显然一名看守正在折磨某个倒霉鬼,就是为了听见类似这种喊声————我感到恶心————前方仅仅两个街区处,汽车停在一个斜坡上,像是在盛产小麦的中西部小镇,可是,在加利福尼亚路上的粉红色霓虹灯下,我看见分别有两拨小孩子在打拳架,大人们在一旁观看,他们在汽车的夹缝中间打架————小孩子们和大孩子们————是那雄伟壮观的机器————我吓醒了————噩梦都是偏执————

    火车驶进了机车库,我在驾驶像个带窗户的马球的火车头,如此这般,科迪、伊芙林和孩子们坐在火车头后部的车厢里————我注意到有其他火车进站,水手,许多水手向列车员要求了(或正在要求)搭顺风车,他们正拎着提包下车,还对机组人员说话————现在是凌晨,一整夜,在火车头的床上,在蒙特利尔那所神秘房子的昏暗房间里,我们(全家人)像蛾子一样争吵着上演一出出闹剧,比如科迪,比如乔,等等,我累了,把火车头停下来,就在这时,可怜的小加比带着悲伤慢慢地、凄凄切切地爬进了驾驶室问我早上好,我最近对他发火来着,现在他显然爱我————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把我那阴沉的面孔转向白天,还有那张备受煎熬的、焦虑的、向东方涌动的脸……

    关于那“激怒的贵族”,接着做下去的梦越发悲伤了,那是在伟大的托尔斯泰电影中————这里我看到了家庭生活中的他,这所房子坐落于奇怪的驾驶卡车的纽黑文或是旧梦中的其他什么地方,他有了一个家庭,尤其是有了一个美丽的金发小孩,很有斯堪的纳维亚特色,“像是那位堪萨斯科学家的金发儿子,土地申请者”————(一九五二年八月在搭便车的人)————除我以外的每个人都想要亲吻他,他们吻他那性感的玫瑰红唇,那个贵族(多少有点像布尔)尤其欣喜地等着轮到自己并亲吻那个孩子————他“一直有点古怪”,就像哈伯德————事实上,就在那时,我恍惚看到布尔最后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好脾气的老色鬼————只是“等待他那丰腴的亲吻”,来自那彩虹般的双唇————布尔出现在更早的梦境里,可是不知怎的,在同一所房子里,里面塞满了许多棕色的家具,压抑沉闷,可在我看来却很美————其实,我和某人谈论家具来着,我们坐着,另外那些房间里有其他事件发生————整个房子虚无缥缈,几乎又变成小船了————可它的位置肯定是“在缅因州”————或者在大幅度增光添色的堪萨斯州附近的十字路口处,主干道旁有费拉希恩的吉卜赛人在演杂耍,墨西哥式的泥土路像是在戴维家的跳蚤市场附近,汽车在广阔的亮白天空下东西向疾驰而过,墨西哥在此处以“南”(如地理书上所写)————那所房子在右边,在一个小圆丘上,我们突然在房前停下车来(胡祖姨妈一家人在里面),我、我父亲、那个贵族和一名司机一起,一群暴徒围住汽车要打我们————打开车门,对我说“出来”————盛怒之下,我想冲出去用拳头猛捶他们的脸,然后我想到了和我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我那可怜的老爸,他们要暴打这位可怜的生病老人吗?————(我醒来时恳求说:“你们不能打我父亲!他得了癌症!”)————可是,他们漠不关心,那个贵族的所作所为残忍地决定了他们的目的,他们才不管什么人性和父亲呢,当我醒来时意识到我会被踢、被打,并且或许被杀,可是不知怎的,那个贵族————不,他也将被杀、被打,我也这么猜————那个傻瓜做了什么事情————我父亲什么也没说————啊,这世上正在发生什么呀!现在这些人来痛打我们!————窗子里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会说什么?那个漂亮的孩子在哪里?那个天使?在卡米欧酒店里做的梦。整夜都是没完没了的英雄传奇,充满细节的奇妙噩梦,我连续两次丢了裤子,警察还把我当作性变态者来追踪,因为我在丢裤子的同时与年轻的男女中学生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急切地对他们说话,一块轻薄的围巾遮着我的大腿————呃————像是一个奇怪的、极度兴奋的变态圣徒————我第一次登上一列当地的区间客运火车的时候,它沿着一片明亮的白色土地行驶,上面挤满了乘车去上学的学生们————我已经整夜都在蓄谋做什么事————与青少年搞到一起,就像在格林斯伯勒[20]的救世军军队里梦见的芝加哥监狱————我好像是作为正式司闸员登上这趟列车的,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把裤子给弄丢了,我努力遮盖自己,可那块布或围巾不断地滑落,露出我的大腿来,我的鸡鸡没有勃起,我希望没有人看见————“就像”五天前的一个悲惨夜晚的梦境,沃尔多·沃尔特斯的妻子和我一起在乘务车厢里,怪了,我们兴奋而亲密地谈话,就在她要向我展示要点的时候,沃尔多忽然走进来,与此同时她的裙子开裂了,露出一个很小的鸡鸡,我坚持认为,不管怎么说那是“一个女人的”————一个长着鸡鸡的女人,就是这样————沃尔多“错误地”理解了我们的企图,我们“没有性意图”————同样,我的小鸡鸡露出来了————我红着脸遮掩,我那没有毛发的牛奶般白嫩的大腿————不知怎的,我进入一所废弃的大学校的院子里,就像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的霍勒斯·曼高中,只不过位置是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新不列颠加利福尼亚土地上,我在那里还是没有穿裤子,策划着如何把它找回来,一些孩子从教室的窗子里望见了我(像是昆斯综合医院的窗子,嵌在橘色的墙里,墙上还有先前挂过的一个巨幅相片留下来的尘土印记,那是我的毕业证书还是弟弟或母亲的照片,我忘记了,或者是我自己的照片)————教师们都不满意,叫来警察(所有谈话的细节,我们永远地失去了!)————我四处潜行,寻找我的裤子————然后,在一所天花板高达一百英尺的巨大的房子里,我找到我所有的诗歌、写作手稿,全都是性、疯狂、暴露隐私,在唱片和书本中间四处散落着,一大群中学生跟我一起嘲笑我的滑稽动作以及我对何时丢掉裤子的描述,可是现在他们知道我疯了,残忍地嘲弄我,警察就要来了,我偷偷地溜回下面,找寻我那写满犯罪证据的手稿,“嘘,”我对埃米尔·拉多说,“楼上的女士会听到你说话的!”————我们仰头向上看,在四楼的窗子里是可怜又无辜的加登太太!!!!!————(埃米尔·拉多,我曾经侮辱过他的鼻子,在那个关于约翰·麦克杜格尔德的车间的梦里)————加登太太不会什么也不说,我会有时间的————“太可怕了,上次我在这里没穿裤子,警察自然在追捕我,两次犯罪记录,”我说道————还有一千件乱七八糟的疯狂事情————我感到了跟老亨利街的梦里同样的恐惧,其中我谋杀了某人,或者我是目击证人,在垃圾篓里藏了一件会暴露我的手稿,是粉红色的,像龙虾、毛巾和医院的墙————仅在昨天,我为写了《萨克斯博士》《在路上》而感到愧疚,一个怯懦而愧疚的白痴不断地出产只配扔掉的、无法发表的、类似精神病呓语的狂野而残暴的文字————啊,快来爸爸这里,来吧————高中女生很残忍,男生也是————丢了裤子不是我的错,不知怎么搞的,它在艾肯街桥上从我身上溜掉了————那是如此骇人的一座桥,你走在窄窄的钢丝上,它却大如整个世界————最后,我从一座廉租公寓的顶层窗口向外观望,像是朱利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阁楼,像是纽约上东区乔治·杰塞尔的廉租公寓楼————所有的孩子都在对面的楼顶上玩耍,院子里从一头到另一头拉起了网,为了接住那些坠楼的孩子,每当有人跌落时,其他孩子便微笑着观看————掉下去的孩子在网里哭喊————我对你说过,这很残忍————母亲们不太关心————“他们为什么不在边道上玩呢,”我说————“没有地方,现在文明泛滥了。”————愧疚是一个梦,怜悯是唯一的现实……

    大芝加哥救世军,我和一群狂野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女孩————我的钱包、救世军的内衣带来恐慌————难以置信的是,我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长着六英寸长的粗海绵状真菌————如此可怕,甚至在梦里我都不敢相信————一片寂静————鬼魅般的经历,地窖、楼梯、房间、浴室、女孩、男孩们、钱包(我把它藏在枕套里,以免被赤色分子偷去)————

    一部宏大的家庭传奇,它发生在海边一套巨大的高层公寓里,在发生潮汐和海战的那同一片海————先前在传奇的开篇,一个大房间里有一些聪明的小女孩,像是与巨大房间里的那个女孩有关,霍尔瓦·海斯掐着一只小猫的脖子,要卡死它,我和另外什么人(乔·加沃塔在附近)极力要掰开他紧握的双手————“你就要把那只猫掐死了!”我喊道————还试图去抓霍尔[21]的脸,揍他的鼻子,揪他的头发,想尽一切办法,踢他的睾丸,想让他放开那只小猫,可是他不干————我们两个人用拳头打他,撕扯他,折磨他,可他就是不肯放开那只垂死的小猫————我的心整个儿都碎了————霍尔竟有如此可鄙的勇气————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结束的,在我那梦境的莎士比亚式舞台上人群散开去,灰色的布景不断变换————第二天,小猫还活着,竟然在玩耍!我震惊不已,高呼“和撒那”[22],精神为之一振————可怜的霍尔无端地遭受了折磨?————犹大要扼死耶稣!或者,耶稣因为一只神秘莫测的小猫而受到了犹大的折磨!然后,传奇突然切换到了高层公寓里,下面是廉租地下室,一个真正的无线电城,或是派拉蒙剧院,一个犹太冬季度假村,一群群的人们————很棒的客人来访,我们有华丽的室内装饰(像是克雷斯基家)————玛格丽特·奥布赖恩家聪明伶俐的小女孩们————我保护她们————我们几笔遗产————危机来了又去————突然,在一场盛大的鸡尾酒会中间,深水炸弹开始在十层楼下面的海滩上爆炸(这是在新不列颠的一家报社大楼,我在大楼的前脸上悬垂着)————“深水炸弹”我们都大声喊叫————“或者这只是在开玩笑,只是焰火而已!”全都疯了————每次爆炸时大团大团的黑色烟雾都喷射到十层楼那么高————我与两个女神童或者一个成年天才女孩和另一个男英雄仓皇逃过大厅,可我警告道:“我们带着自己的贵重财物了吗?”没有————我们没带————我们思想上都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往回冲,去拿我们的贵重物品(回我们的房间,就像我丢裤子的房间一样,仿佛我有一个托尔斯泰式的童年,辉煌的阳光透过凡尔赛宫的玻璃窗照进城堡里,外面是高大威武的树木)————(在厄尼·马洛的安多佛大街附近)————可眼下我们在决定抢救什么的时候踌躇不决,而就在此时一群群来看电影的观光客冲向了电梯,我们空着手加入他们的行列,在我们“垂直下落”了一层又一层楼时,楼层指示灯闪烁不停,我担心会有一个深水炸弹突然炸断电缆,把我们都害死————在这家庭大逃亡中,这里就像是吉拉德死去的那天夜里,亲友们在楼上的卧室里大呼小号,外面燃放焰火的声音震天动地(是我们放的,我那些表兄弟们偷偷溜出去放的)————是的,宁,往昔童年时代那年幼的宁是女神童之中的一个,我和她一定是想到了在一片废墟中抢救什么带给贝利一家————在吉拉德死去的时候,我肯定是觉得世界末日到了————是的,随后密密匝匝的观光客们显然在我们的公寓里重重地踩来踩去,传奇中我的一个主人公显然已经死了(霍尔?猫儿?),我们这些小不点儿在成人世界发生灾难的巨大爆炸声中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救援,啊,我那小灵魂的悲惨生活又回来了————

    在湖景大道的大房子里,中央村往昔之夜,一个类似曼纳里的人,年轻的列车员曼纳里类型的推销员,正在和我闲聊,等待南太平洋铁路局董事会对他进行面试,董事会里面有科迪,他们将决定是否应该录用这名推销员————可他表现得如此迫不及待,有点可悲,以至于我当然完全赞同录用他,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更好地推销样品呢,事实上,“他已经卖掉了许多样品,而且对他的工作充满热情————善良的上帝呀,为什么不用他呢?”————而且,这个推销员让我想起了善良的老吉米·比索内特埃米尔·凯鲁亚克,洛厄尔的法裔加拿大人,我全力支持他,我穿着拖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就像一九二八年布兰奇的丈夫在那里悲伤地与人口角一样————“推荐录用他,”我对科迪说————就在小山脚下,最近我在那里(邦克山)骑着那匹向东跑的白马多次飞奔————科迪只是像往常一样哼哼哈哈地含糊其辞,不过在梦里他多保留了一点人性,像一只不那么空的葡萄酒瓶————董事会的成员们聚集到一起:一个大块头官员,像韦恩·布雷斯那样没有表情,没有多少话,还有一些没有头脑的、阿谀逢迎的下级司闸员。与此同时,“曼纳里推销员”已经到了马路对面的老教师之家,居然在跟我昔日的一些文法学校老师谈论我,其中一个却否认真正记得起我,因为时间实在太久了————“好吧,”————我说————董事会召开会议……科迪什么票也不打算投,因为与他无关。布雷斯会投反对票,当然是作为经理层的代表;司闸员们都跟风。我不是董事会成员,可我还是打算做一次煽动性的、给人深刻印象的演说,推荐曼纳里,并且提出一些有利于铁路局的显而易见的务实的理由(我将向他们证明),因为我喜欢他这样一个可怜的迷途的夜行人,最好还是帮帮他————然而,一切都在白日梦醒来时结束了,在这该死的铁路上我他妈的两天里只睡了三个小时————他们可以猛掴美国的屁股,连同所有的铁道和铁机器————我打算回布列塔尼半岛警告我的渔夫们:“不要把船驶到圣劳伦斯河口,你们先前就是在那里受到了愚弄————ils vous on joué un tour[23]。”

    我猜想那是我的生日聚会,由于某种原因,比如我结婚了,我的同代人举办了一个大型聚会,向我表示敬意,场景是一所单层的大房子,它有些元素像我五岁时的希尔德雷斯街上凯洛斯通家的房子,有像格肖姆的依迪博伊家房子的元素,还有像萨拉大道房子的元素,因为布局是厨房通过会客厅伸向街道,而且院子另一端的小别墅有艾丽斯·克里根的特征,但终究不是————我母亲在身边,可能是她安排了这次聚会,可她不肯参加,怕打扰我们(啊,加比·吉恩!)————当然,纽约的元素不断地渗透其中————红酒、啤酒以及各式各样的饮料都备好了————吉姆·卡拉布里斯就要到了,科迪和伊芙林也要来,还有成群的地下人,但都穿着考究,很酷,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但听说了这个聚会他们便来了,对我的成名几乎流露出敌视的态度……沃森一定在那里,马德琳也在————朱利恩————可这些人,这些朋友都是强大的亲密的复合体,不是现实中的样子,因为可怜的头脑渴望这样————大家都到了————一片安静、礼貌的嘈杂问候,刚好与一次聚会的开始气氛相宜————但是,大家都记得我说过“预期发生的事情并未发生吗”?————(我是一名作家,一个可怜人)————毫无预兆,聚会开始陷入僵局————没有笑声————不祥之兆————那些地下人只是尴尬地坐在那里,不对任何人讲话————加登试图讲话————科迪干脆一言不发————有些人来了,有些人散去,没有多少快乐可言,也没有人喝酒————大家一群一伙地“暂时”退场,去到街对面的酒吧————天开始下雪————忧伤的气氛加深了————不久,大家都意识到这场聚会遭到惨败————同情的表情浮现在一些人的脸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焦虑地议论着这场聚会————有些女孩脸上带着安慰表情,来到我面前————当然,我本人并不着急,因为我已经在雪地上不远处莱昂内尔的廉租公寓房里安排了一场小型私人聚会,而且已经从那里数次往返,回来参加这个“正式的”主聚会————莱昂内尔那里有唱片、大麻、几个女孩、丹尼·里奇曼、约瑟芬————但是总是这些令人心碎的组合体而不是现实真面目————科迪也在这个副聚会中进进出出,就像我们与莱昂内尔和丹尼在德尼·布洛家跑进跑出一样————事实上,德尼也在那里,刚从船上下来,(无疑)买了很多红酒和啤酒,带着深深的失望,像往常一样————最后,聚会的人几乎所剩无几————前来聚会的人们相互间保持沉默,无法交流,以至于留在我的客厅里的几个正在迅速喝醉的亲密朋友把这当成了当晚的一个惊人的话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我有点焦虑,因为我那善良的母亲为了给我举办一场美好的生日聚会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科迪在厨房里卷起了一些大麻烟卷,给坐在桌边的我和巴克尔各留了六根,然后便离开了(没做任何评论,也就是说,他没有介入我的麻烦,也没有和这里的任何人打交道,其实我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急于听到科迪的想法,可是没有听到,因为哪怕是作为一个复合体,他也已经无法做出这种判断)————我站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大多数人都离开了,带走了饮料————在这个露天小院子里,夜晚的雪花落在我身上,我深情地凝视着那座遮着百叶窗的小别墅(就像在1047号住时科迪后面的邻居们)————我对正在抽大麻的巴克尔说:“这是我过去的小房子————多么奇怪呀,我成长并成功的果实之一居然就是在我的后院里盖了这所永恒的小房子,啊,鬼魅的夜!哦,神圣的雪!这些谜团————我的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呢?”我考虑是否该抽那种大麻烟,以便更好地研究我的小房子————住在这里面的邻居们现在不在家,一对“老夫妇”————可是,不,我已经戒掉了大麻,它使我的灵魂出窍,“如同它在科迪身上起的作用”————这所小房子有老姜饼做成的屋檐,棕色的,在往昔的某个国度里逝去的幼儿期的一所童话房子————可悲呀,我回到我的聚会上,酒已经快喝光了,客人已经寥寥无几————我穿着大衣,坐在椅子上,郁闷中————那架钢琴,有人在弹奏,最后一支钢琴曲,在空酒杯中间————一想到人们竟会把一个可怜的聚会搞成灾难性的一团糟,大家都悲痛欲绝,无法谈话或交流,直到他们尴尬地意识到……整整一代人都在遭受折磨……朝我走来的是我爱过的那位肤色浅黑的女孩,我现在多少还爱着她————她是“吉姆·卡拉布里斯的妹妹”,或者也许就是吉姆·卡拉布里斯本人,但“肯定不是玛格丽特”,更像玛吉·卡西迪,性感、忧伤、亲密暧昧————而且她与马德琳·沃森非常相像,我一想起这些名字来就不寒而栗;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来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共度早晨吧————聚会结束了,别难过————安慰安慰我吧。”

    “安慰你?”我说道,开始感到窃喜,“怎么说?”

    “只是安慰我————以你能想到任何方式。”我马上想象自己最终用热吻和爱把她吞没————爱她令我心碎————而且心怀感激————等一下————我顺便匆忙地责备自己:“她的家人几年前就希望你娶她————她那时爱上了你————那么到现在你拥有的不仅是她,还有很多钱”————“而你却放弃了她,只因对自己抱有某种可悲的虚妄幻想,因此你现在的聚会很可悲,傻瓜。”与此同时,琼·奥格尔维一直在我的聚会上进进出出,和那些地下人待在一起,像一个陌生人,一个旁观者————她与他们谈论其他事情————可我的一群密友,包括马德琳在内,谈论的只是忧伤,这群人很不错————我同马德琳一起出去,到了水边码头区;在那里,她的一个海员朋友在码头的角落里,外表英俊,肌肉强健,手臂长得出奇————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墙边,开始深深地吻她————她把手伸向了我,一开始我惊恐地想到她的这种“安慰”,可她只是伸过手来拿我怀里的一夸脱红葡萄酒————她喝了一口,背靠着墙,暴徒贴着她的胯部————我很惊异————好像我也认识这个家伙,可我自然妒火中烧————一分钟以后,我也试图将她推到墙边,像那样吻她,尤其是想到她会很柔软,用胯部迎合我,正像她对待他那样,可她拒绝了,迅速溜走,我最后没有吻到她,只摸到了她的面颊————(“让你的梦见鬼去吧!”伊芙林说道。)我甚至不敢问她想要什么“安慰”,不知怎的,我也辜负了她的请求,————这是玛吉·卡西迪的角色————她那富有的父母扮演的是玛格丽特·卡拉布里斯的角色————

    回到聚会上,现在是另外一天了,房子已经变成了一间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桌旁工作,一定是个星期一的早晨,天空灰蒙蒙地压在窗子上,从地点来看(俯瞰纽约),是金斯布里奇的医院病房(在“奥尔巴尼”[24])————我的桌子在北端,我的床也一样————沃林顿的桌子在南边,黑人约翰逊在那里,垂死的凯泽先生也在那里————(曾经在)————聚会的元素仍然到处都是,可现在大家都在工作————有一些小册子、文件夹、杂志,眼下马德琳很忙,肤色也没那么黑,在工作中,不那么性感————发生了一些神秘事件————甚至那些地下人也带着文件在西厅进进出出————可是沃林顿在他的桌边一直不断地轻声讲话,或者在口授文件,一点也不慌乱————我对我的工作感到困惑————我听见他说:“我们要以爱心去工作,要不就别做————”我看到这些信心十足的话语也印在他的小册子上,小册子正在我手上————“我们都要以爱心去工作,没有其他。”————以爱心,用爱心————爱心————他在一个庄严的公事公办的办公室里宣扬他那奇怪的论调,他甚至不觉得难堪,我现在突然认识到他是一个伟大人物,一位圣徒,他对此坚信不疑,偏执得几近疯狂————特别是因为我的聚会给了他坚定的信仰动力,大家都了解这一点————伟大的沃林顿宣扬爱心,就在我们中间,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从他的办公桌后面————但是,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都知道当权者不会倾听,沃利在他的“爱心”工程中已经成为一个怪人————但是,我被感动了,夜里惊醒时心中满怀敬畏和感悟————

    那个迷人的金发女郎在裸胸跳舞,在一个金色的舞台上,面对着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的郁闷听众,一个类似莎莎·嘉宝的美人————在某个时刻,她开始拉裤子,你能看见她那维纳斯之峰的棕色毛发开始在性感摇摆的大腿之间显现————老太太们开始在兴奋中有礼貌地退场,最后就连年轻男子都站起身来,在座位上开起了地方领导人秘密会议,我甚至听到他们中有些人大声要求委员会、绳子、私刑————喧嚣声越来越集中————金发女郎继续跳舞,她那球状的柔软的白色巨乳和浅粉色ru头在舞台聚光灯的金色灯光中上下跳动————我开始大喊:“停止骚乱吧,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好好欣赏,看看她吧————别去想你们那些私刑和法律了————这就是你们感兴趣的一切?命运和爱情正盯着你的脸,在你可能的时候啜饮它吧————另外,你们不会想要像这样伤害一个好女人吧————”没有人听见我的话;那些愤怒的南方人正在用南方腔调大声地喊叫,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他们有着如此神秘的邪恶特质,而且还有是有组织的————人群冲出剧院————我跑向舞台门,我追赶着金发女郎,她现在已经穿上了宽松的蓝裤子,正拎着旅行包匆忙地跑向公交车————穿过营地剧院后面的一块田地————她摇着头对我说:“唉,我猜这在夏洛特行不通————埃尔迈拉是我的下一站————我已经在路上巡游表演了一个月————在基瓦克赚了不少钱————”等等,带着演艺界的庄重和“天真”————谈论一些关于真实的政治世界的话题————她是矮个子,上帝,在舞台上那么高,雕塑一般,体态丰满,在这里却是一个矮小而严肃的金发女艺人,穿着便裤健步如飞————飞快,走得飞快,我几乎无法跟上她的步伐————

    然后我重访加利福尼亚塞尔马,我一九四七年摘棉花的地方,和比依,还有孩子一起住在一个帐篷里————可现在整个棉花田里都是建筑物,奇怪的棕色的杂货铺式乘务车厢在铁轨上隆隆行驶,像一所真正的房子那样宽敞,里面有灯光,架子上有货物————为了“使用”路段道工组的人手————我穿过这些垃圾杂物,走进一家店铺,一位皮肤浅黑的性感美女转向她的父亲说:“看,所有的男人都冲着我来了”————这是在我以赞赏的目光打量她并且说些什么以后的事情————

    “好吧,艾琳,”她那长得像俄克拉何马人的瘦瘦的父亲说道,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坐在固定的长凳上,在桌边等待服务————我意识到她是“艾琳·莱茨曼”,这是“石油大亨莱茨曼”,她的父亲————我意识到我和她在一起能够得到钱财————

    “你认识谁谁谁吗?”她对我说,“谁谁谁的表亲?”

    “当然————那一位————”

    “那位表亲将要在石油业继承一百万————”(这我事先就知道。)

    我开始醒来,把她的性感全忘光了,一心只是想着自己和他们关于这几百万巨款的事情————(火车鸣笛声,敲门声)————

    就在那一天,我在圣马特奥[25]第一次看见有一所农场房舍式样的带轮子的棕色预制板房被推了出来————径直推到了马路上————我对司闸员尼尔·麦吉提起这个梦境,他大笑着说:“好了,一定是个噩梦喽!”

    我想要偷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套头衫,在公园街对面一家犹太服装商店外面的柜台上————就在同一地点,我曾经观看那个男孩骑着脱缰的马奔逃————纽黑文,但也是有多座公园的芝加哥,当我醒来时便意识到那其实只是旧金山,公园也只是从波士顿挪过来的————可我一把抓起那件羊毛衫,就像抓起店铺里的一罐斯帕姆午餐肉一样,试图把它掖到我的大衣下面,或者用双臂抱住,漫不经心地穿过蒙特利尔路上的车流,走到公园里去,但是就在我醒来时,他好像看见我了,而且我只是梦见偷走它,做了个白日梦而已————粉红色的,羊毛,我根本就不需要一件毛衣,埃德娜有一件粉红色的,我曾经有一件红色的开司米羊绒衫(在哪里?)————(什么时候?)————(格林尼治村的芭芭拉·戴尔)————我想要的是粉红色羊毛衫所代表的中产阶级的安全感。

    我可怜又可悲的母亲安吉正在试图从货运列车尾部的守车里下来,我看见她在铁轨上,手里提着重物,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凭她的老腿跳下高高的列车阶梯很困难,可她做到了————她看起来是多么矮胖,多么可悲————多么漫长的煎熬,在那疲惫的最后几年里,她“随我在铁路上干活”————最后,经过了一系列“迁移”,在夜里,她站在扳道岔旁边,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看起来如此疲劳、衰老,头发花白,现在终于疲惫不堪,体重增加,行动变缓,不再有生命活力————“坐你的转辙机,让————别用你可怜的腿走路了————坐车————然后回家来。”听到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就要“坐我的转辙机”到另一头去,那会是我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现在我们就要休息————这么努力地工作————我的心碎了,上帝,为了这位孤独可怜的母亲,是你让她生了我,为了她那可怜的口音,她用一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腔调说出“转辙机”这个铁路用词,像是在对她的婴儿讲话————在人间不友好的严酷环境的压力下不得不用这个刺耳的俄克拉何马流动农工的土语————啊,主啊,救救她吧————救救我————她是我的天使,我的真理————她“转辙机”的发音为何让我的心感到刺痛————那种法裔加拿大人的英语用法表达了它的屈辱意义————非法裔加拿大人都不了解这一点————

    然后(几周以后)(又是在科迪家),我梦见我和科迪在墨西哥城,可是,一个荒凉的卡尼广场正像在洛厄尔,而实际上就是在洛厄尔,只有一些家伙在广场上愤怒地争论,他们长着亚美尼亚或叙利亚人的奇怪的黝黑面孔而实际上却是墨西哥人,广场的灯光以外是一片黑暗,有着浓重、柔和的墨水般质感,像是大墨西哥城的夜晚————这是卡尼广场,在梅里马克河与布里奇街的交口,左边是邮局和礼堂,而霓虹灯是柔和的深色调,比如血红、深蓝、墨粉、翠绿————特别是那种夜空蓝,那种蓝色燃料的颜色浸透了广场以外的洛厄尔红砖学校里面的芬芳空气,我惊讶于洛厄尔与墨西哥城的相似————可是,在位于布里奇街上的布尔家,他在灰色的公寓房里面,看似无精打采,“一心只想要回他的钱”,不想出门,对于我的在场不太感兴趣(正如他的最后一封信里所说)————科迪已经走了,我说:“可我们连奥格诺街都没去呢!”————他只待了一天,或者仅仅几个小时,可这对我来说其实也无关紧要,“言论曾经是我们关心的事情,现在不再是了”,剩下的只是那浓稠、柔和、深沉、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西班牙或印度或新世界城之夜了————坟墓的蓝色在霓虹灯里,老鱼的秘密在老鱼街上,默塞德的小棚窝里的灯光投出的深红色悸动留下深色的印痕,整个洛厄尔墨西哥城已经变成了一个稍显陌生的、丑陋却柔和宜人的夜晚,我可以独自一人听任头脑徜徉其中————我最后来到了奥格诺街的妓院里,她们有两个人,有一张遮着被老鼠噬咬过的粗麻布围帘的普通轻便小床,为了什么事情发生了一场口角,钱,科迪或者什么人刚走,说道:“啊,可她们真的很脏,”而我知道她们其实不脏,只是一些头发油腻的印度美人————(“那么这不可能是我!”科迪大笑。)

    就在醒来之前,我坐在桌边,厨房里,与妈妈和宁一起,但是却在圣何塞这里,在科迪的桌边,我从一只大罐子里倒橄榄油在我的烤面包片上,“少倒点!”他们说,可我洒的油足有一英寸那么厚,为了弥补损失,我说:“好吧,把那橄榄油留到今晚,我们把它涂到烤面包片上,洒在土豆上,别担心,留着吧,我从不浪费任何东西。”我没有浪费。

    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垮掉派之梦,那是在圣丽塔教堂附近,在穆迪街以外的那条街,但是,当我和我母亲、我妹妹宁乘坐一列火车沿着马默斯路行驶的时候,一个女人冲上前来,大声喊着:“我要见黛娜·肖尔!”————她,黛娜,就住在这条路上,就在那所文法学校的位置————在一所房子里————她有一辆“金丝雀黄”的jeepster[26]或敞篷汽车,我指给那位女士看,并且说,“那边就是她家喽,奥莉维亚·德哈维兰有一辆金丝雀黄的小汽车。”————(搞混了名字)————我母亲和妹妹陪着那位女士,可我留下来没去,忽然就在一所从萨拉大道移过来的房子里了,这是个星期日,我是三十岁的垮掉派哥哥,家里的闲人————“黛娜·肖尔”就站在她的房子前,见我领着那个四处讨要名人亲笔签名的女士来找她,便以那种“打官腔的”或者“好莱坞式的礼貌”神态看着我说:“你何不跟我们一道进来?”(这会是一场不明不白的做客经历。)

    “哦,不————我忙着呢————”但是,他们能够看出来我在屈服,头脑里开始算计着结识“奥莉维亚·德哈维兰”会给我带来哪些好处————于是,我让步了,却是以一种明显的垮掉派方式,我们走了进去————

    “我是一个小说家,”我马上宣称,“你应该读读我写的书,”我对女主人说,“你丈夫也是一个作家————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马库斯·古德里奇。”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黛娜·肖尔其实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眼下不得不打破这个幻觉,我说:“哦,好吧,当然喽,是的,你是黛娜·肖尔,我一直以为你是奥莉维亚·德哈维兰。”————可这实在令人尴尬————而且我没有刮胡子,站在她的客厅里,她兴味索然地招待我,我就像更瘦一些、更年轻一些的梅杰·胡普尔,他实际上浅尝了一下早年成功的滋味,随后便又失去了一切,回家来靠着母亲和妹妹养活,可他仍然继续“写作”并且拿出“作者”的派头来————在那条小街上————可眼下,我妹妹见我笨手笨脚地搞砸了所有的事情,于是便插手进来,开始试图以一种更具垮掉派特色的可怕而笨拙的方式打动黛娜,她磕磕巴巴地讲一口法裔加拿大英语(多次试图表现出“社交灵敏性”)(而且令听者感到痛苦),长篇大论地谈论这个如何,那个如何,如此这般,为了显示她自己曾经有多么时尚以及我们的真实背景其实比表面看来要高雅许多(尽管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兄弟,她这么说其实是为了掩护我,也为了刺激我,因为对于如何打动像黛娜·肖尔这样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黛娜越发兴味索然地听着————我母亲站在一旁,很像最初那位前来讨亲笔签名的女士————事情就以这种惨淡的垮掉派调子结束了……我满怀焦虑,啃着手指甲————这是我们真实生活的喜剧————

    在这一带,我还是一个自成风格的浪荡子,随时准备勾引所有那些家庭主妇,可她们其实根本不想和我有瓜葛,除了几个年长一些的,她们是想结交我母亲————

    夜里做了整整十三个小时的梦————我拜访了类似安多佛大街上的“埃迪·艾伯特家”,房子惊人的富丽堂皇,先前也梦到过,“厄尼·马洛家”的房子当然是在安多佛大街上,与我梦中丢裤子的那所房子有着“无名”的关联————新不列颠,足球场,河流,防波堤,哈特福德新奥尔良那闪烁着光亮的黑暗林荫道,我住过的公寓房————在现实生活中给我看过一张百元钞票的埃迪·艾伯特的父亲出现在这个梦里,在富有的麦克斯托尔的起居室里,我从安多佛街进去,停下来欣赏富丽的现代风格的建筑正面,像是西班牙风格,只是更为简单,“这些人拥有几百万”,一所气派的托尔斯泰式房子,有着多个厅堂,发生过许多事件,壁炉边坐过一代代封建家长,我向每个人问好,在那片位于克雷斯基的圣雷莫或是什么塔楼的无名纽约————老天,对于我认识的那些犹太百万富翁来说,一条厚地毯的意义甚于拯救在这痛苦呻吟的人世间受苦受难的二十亿凡人————比尔·克雷斯基的邪恶智慧!在埃迪·艾伯特的浴室里,我停下来朝外看,他的姐姐“杰基”(以杰基·克雷斯基命名)开了一辆旧车回家来,抱着一只宠物火鸡从车上下来————非常漂亮,面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睛下面有性感的小眼袋————我在观望,像是浴室里的自慰者,留心不让她在这个梦境里梦到我在看她————富有的杰基,我可以娶她,获得几百万资产,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我,而且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记得在一九三九年她十七岁时,浴室旁边是她的卧室,眼下她肯定只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荡妇,对貂皮大衣的需求推动了相关工业的整体发展)————但是,在这里她仍旧是一个年轻姑娘————外面天灰蒙蒙的,好像在下雨,就像那可悲的安多佛大厦————而且,在菲比大道的房子那里,有一只小猫浑身浸透了水泥,人们以为它已经死了,把它放在树枝上可怜巴巴地等着腐烂,但是,我忽然看见它试图挪动身体,仍然活着,我大叫一声,跑到母亲面前请求她帮帮它,她拿了一把刀子或是一根木棍去刮,用热水把它浸湿,它疼得大叫起来,我原以为它已经死了三天呢————我努力想象格肖姆、菲比和萨拉这里有谁这么野蛮,竟然开这么一个愚蠢的玩笑————(当然,就像《生活杂志》里的那只猫)————在我玩赛马骑师游戏的绿色门廊上(栏杆上拴着马镫),我母亲努力尝试挽救小猫的生命————她的脸由于紧张而绷紧,却不肯放弃————那只猫还活着,不停地扭动,它那小小的灵魂居然设法活下来了,简直令人惊叹……

    还有一些其他的梦,它们都具有传奇色彩————今晚的梦,我就只能记起这两个来————它们来自同一源头,巧妙地紧密汇合成一条水波不惊的涓涓溪流————我醒来时在小鸟的鸣叫声中满心欢喜,恍惚看到了印第安人蹲坐在蓝色天空下的棕色山峦那柔软的棕色土地上,这不是西班牙而是墨西哥————在洛厄尔的萨拉大道上,一个春日早晨八点钟,预言般的梦境————为什么写作,像卑微的圣弗朗西斯一样有着无尽的欢欣————徒步回到纽约去,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在东区大街上见到跪着的欧文和长着斯塔夫罗金式眼睛的朱利恩————在你内心保留爱与欢乐的源泉,在你的灵魂里做了孩童,重新成为那个孩童,在下一个十五年的艺术生涯之后忘记文学和英语,隐居在沙漠里斋戒、祈祷,降临到人间的美好村落————

    糟糕的梦境,我又回到了琼那里,在灰色的乏味的套房里四处走动,这套房花了一大笔钱,却有必要,因为她暂时怀着“我的孩子”,需要有个固定住所,因为我的孩子的缘故,大手大脚地花钱目前名正言顺,因为我就要终生做牛做马的缘故,这种解释目前合情合理,无需再考虑那个吟游诗人和他的苹果树枝————我也已经明白我们之间无爱可言了,可我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就站到了那里,那是一个临时租处,位置在我梦境中的谢里登广场附近,她嘴里衔着用来固定尿布的别针,我其实连一眼都没看那个婴儿,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也不在乎,只是看到肉体发出的光芒时有点惊惧————我想我是被她在坑里发出的魅力光芒迷住了————但是,我隐隐约约已经觉察到那是不可能的了,这种虚伪和成人之间的憎恨被强加于儿童那天真无邪的本性上面,孩子们应该住更好的房子,可我主要是很恼火,想要离开,计划在一个小时之内拿到一个大帆布旅行袋,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去,在天亮之前走掉,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我的意图,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再次叫来警察————美国:在西洛内[27]的意大利,巴斯提亚诺朝这位哭泣的妻子扔椅子,在美国,这个妇人一手拿着警方电话号码,一手抱着我的孩子,孩子包裹在大量的账单里面,多得令人咋舌————巴斯提亚诺会心情郁闷,并且惊声尖叫,可是傻瓜懦夫琼斯是一个吞吃女阴的可怜虫,正被他吃的东西吞噬,在白色霓虹灯的耀眼灯光下,他的睾丸被支援法庭的女勇士和女同性恋者、《生活杂志》、《好管家》、内务局、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的严肃面容和男子汉的拳头砍掉了————啊,卡夫卡,你还从来没有这么好的表述。

    而且,我一直在东游西逛,或者被————一个————性感尤物————艾丽斯·阿塞瑙尔特或者管她什么名字的人追赶,她是一个邪恶无脑的美女,对琼心怀憎恨,她试图利用我在她们之间挑起女性事端,她们是同性恋者————我了解这一点,可我惊异于这个花瓶女孩的性感,我抽着大麻烟,试图真正忘掉她,却花费了大量时间避开她,我们就在拐角处的一个房间里,上帝,她看起来与琼和我结婚前那些阴险狡诈的日子里的样子没啥两样————一切都灰暗无望,如果这一切会发生,我就要把脑袋搁到铁轨上去————

    昨天夜里梦见的是我父亲,在圣何塞的火车场里,我刚跑完一趟运送锁链囚犯的旅程回来,他在那里,穿着沉闷的黑色铁路制服,看起来像那个拿着雪茄、愁眉不展的老猪头(格里夫斯)————提着一盏灯————一切都暗淡无光:铁路上的黑色泥土、闪亮的铁轨、煤烟、昏黄的灯光、红绿信号灯,在这片毫无希望的平原上我说:“嗨,爸,你去哪里?你在家做什么?妈在哪里?”我问他各种问题,试图同他谈话,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拒绝和我讲话————我很悲伤————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捶打着枕头说:“这种父子关系已经太过分了!”————(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这场梦里,我父亲显然就是科迪,让我想起他们两个人(有时候)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嘴巴因为生气而鼓起,面容阴郁,下颚紧绷,眼神漠然————主要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讲话……我父亲多次对我做出这副样子————我是谁呢?

    “我母亲怀孕了”,她将去芝加哥做流产,所以我得独自在这座城市待几天了,一个周五晚上,我正快步离开这个台球厅,我穿着浆着硬领的白衬衫和粗花呢运动夹克,像过去在预科和大学里那样啪嗒啪嗒地走路,我先是迅速扫了一眼棕色台球厅里,看男孩们都在干什么,还有那一张张牌桌,然后我就冲进了灯光闪烁的城市之夜,我有一周左右的自由时间去做我自己的事情,我年轻而快乐。

    在一所房子里发生了一系列无法描述的事件,我正要穿上一件绿色的运动夹克衫,系上一条绿色的针织领带,色彩非常鲜亮,活力四射,几乎像是把绿色涂抹在斜纹布上并且上了釉————我正要把它系在大衣领子上————可是我没穿衣服,我病了,像是得了麻疹或百日咳————蛇形的领带在画面中央。

    模糊的地点和事件一直把我从梦的轨迹上抛下来————巨大的篮球场上像是有神秘事件发生,喧闹而悲伤,像芬威球场[28],只是有陡峭得骇人的看台,像是一座雄伟的大都会歌剧院————令我想到一九四三年的旧梦,在利物浦的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我父亲和船上下来的男孩们,还有许多拥挤的船运窄道,外面是锈蚀的桥梁————混乱不堪————人群的响亮喊声、活动、游戏、径赛,有时我独自一人在看台门后边宽阔漆黑的走廊里,我四处游荡,寻找一个巨大的房间,就像在乔·福蒂埃家里,他母亲的房间和他那诡异的地窖都大得像把洛厄尔高级中学搬到了地下,整个房子有时候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船————我讲过那套“新城”寓所里面的硬木地板以及我父亲生病而我不得不去工作的事情吗?————这些梦境————还有另外一个同样模糊,却与此有关联,因为那个体育场的看台也是布鲁克林电影院的楼座,总的来说,它是活的棒球斗牛竞技场————尽管来源于将会发生的事情,它会如何发生?————柠檬湾向远处延伸————德彪西[29]乐曲中的少女超越时间,恒久存在————直到永远————

    那么,我就要穿越埃尔帕索[30]了,一个清晰的梦境,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一片荒野,有一些梅赛德斯汽车和简陋窝棚杂乱地堆在一处,像在小偷市场一样,那里也有绿色棚屋、撒落着果子的泥泞小路、阿拉伯人留下来的秽物、蹲在地上的身穿棕色褴褛衣服的人,遍布在印第安城早晨的湛蓝晴空下的一个又一个街区,一千个有毒的锅里冒着烟,还有奇怪的隐秘的长袍、四处乱扔的橘皮、香蕉,直到尽头————我和某人一起开车经过,大声喊着:“看这野蛮的埃尔帕索!————猫告诉我,假如你住在商业区,这是美国最野蛮的地方!————这肯定是商业区了!”————前面的街区开始出现一座鬼魅城市的摩天大厦,可这不是墨西哥城,它在得克萨斯州的一个平原上,不仅是只有积雪、月亮和山脉的得克萨斯州,因为我忽然看见了阿帕奇族[31]、纳瓦霍族[32]印第安人骑着他们毛发蓬乱的小种马在市场棚屋的一片可悲的废墟之中近似于水牛帐篷前一路小跑,他们戴着被得克萨斯平原的雪浸染过并已卷边的软塌塌的骑手帽,还有鲜艳的大毛毯遮盖在他们可怜的小杂色马上————得克萨斯州、圣乔和真正的老美国的独立,凄凉而冰冷,蒸汽从他们棕色的嘴巴里冒出来,轻薄的烟雾从热度不足的火堆上升起来,二月早晨的天空冰冷、湛蓝而生动————埃尔帕索有着边界线、纳瓦霍印第安人、市场棚屋和粪肥堆和小种马、忧伤的印第安人和贫困的垃圾堆————埃尔帕索商业区废弃的大梅赛德斯————我如痴如醉!我想要下车在那里住下来,在铁路上工作,发掘它,如我所计划————尽情享受!

    早在我在铁路上工作之前,先前在有“肋颈”之称的墨西哥大陆上旅行的梦境里,到处总是铁轨————铁路————忧伤的山峦————铁路、黄土地————漫长而悲哀的旅程————现在我在墨西哥城,我住进了布尔和琼的奢华公寓里,琼到底还活着————他们有华丽的棕色家具,但是不知何故,他们不得不与像是父辈并且乏味得可怕的一对年长夫妇同住,一个四十岁的俄克拉何马画家或木匠,和蔼可亲却疑神疑鬼的,假同性恋者,和一个滑稽的疯疯癫癫的瘦小中年女人,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维拉·布福德),像塔卢拉一样性感————我走进卧室,与琼有默契,我们打算干一下了,我们一起上床,琼东拉西扯地讲话,可突然那个女人也跳上床来,把那俄克拉何马佬也引来了,他看来对此感到不快,或者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我他妈的不得不离开这所舒适的房子————所以我没能干一下可怜又可悲的琼————布尔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沉默不语,对我那些埃尔帕索纳瓦霍小种马不感兴趣————(就像是有一次我在一一八街,服了安非他明后躺在琼身边,黑暗中,布尔走进来,坐在那里对我们讲话,我想)————那个疯女人其实不想性交,只想制造一个事端把我赶出这所房子,正如我一直怀疑E一样。于是,我再次来到户外的印第安严寒中,回到埃尔帕索,灵魂里载着天使走在肮脏的雪地上,哇噻!那个埃斯帕索呦!

    所有那些狂喜的小同性恋芭蕾演员都在那里————那是剧院,我在那里,那座阴森的老歌剧院、高级中学的礼堂和班会厅,伴随了我一生的时光,有来自时间之地的所有舞台和演员的暗示,后面是所有那些走廊、道具、跳舞的女孩们、幽灵、换布景的人、舞台管理人员、朗·钱尼父子、厄尼·马洛斯、马德琳穷困时的玩具娃娃————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座位、黑暗、灯光、爆裂声、事件、欢呼声、胡言乱语,走到后台,下落的沙袋、马克斯兄弟————如果白墙上是那嫩树枝的话,看在基督的分上,公交车不会为树叶而咆哮,也不会让小孩子们大声叫喊,唱盘在转,那机器把一切都淹没,边转边吸入白糖、香料、火柴、飞扬呛人的尘土————狗屎!那是剧院,是巨大的梦想,大得不可理解,等不到天亮了!呀呸!

    墨西哥之梦

    一所巨大的牧师住宅,我住在里面,铁路在附近————一个四处游荡的陌生人试图干我或买我————可是我很高兴————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一口井————秋千————在墨西哥的第一个清晰的梦,可我不记得了————乔在那里————梦发生在失落的美国————

    我们在法国,我和科迪、伊芙林,开车穿越国土,我躺在旅行车后部的毯子和床单上面,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我说:“等在这里很热,我们去巴黎吧!”可是,科迪在油泵那里忙着,打算在这片上下起伏的土地上待上一阵子;这个国家四处挂着一串串达利风格的路标,树荫下贴着穆特和杰夫的卡通画[33],一个疯狂的地方,有一条路飘带似的从中央越过小山延伸到巴黎去。可我不相信我们真的要去巴黎,我非常不耐烦。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做了这么一个黑暗的梦。在一个冰冷而狭小的房间里。

    里士满希尔之梦

    一座光秃秃的荒凉小山,“在墨西哥城外”,我藏在洞穴里,朝海洋那边看,那边也有一个奇怪的沙滩,在荡漾的微风中,人们过来找我————我最后得到了一袋好大麻,微笑着用手抚摸它————一个朋友在附近————有些事件发生————

    军号吹响,在一个白沙铺地的院落里,我和在医院的梦境里穿过麦克阿瑟将军炮火的同一个士兵在那里,有一些帐篷————右边,在黑暗的小隔间里,我们做什么事情时被人捉住了;医院有红砖墙————我可能穿着一件圆点衬衫,可是更像是灰色帆布,还有从大象场上猛跑过来、搞得狂欢场上灰尘四起的什么东西,看台、夜色、等待的人们————等待焰火————有人给我一条白布单,或是裹尸布————院子里有帐篷、军号————我们正要离开这里,到类似英格兰的什么地方去————他们在巨大的炖锅里煮汤,在放了猪油的铜锅里煮着一级棒的烤肋排,加了香料的沸水里逸出肉和蔬菜混合的浓郁香气————有牛肉。可是,没有我们的份,一对挥霍无度的浪荡子。约莫与另一天晚上的小山上的房子有关,那时我是个孩子,在松树下————不如原先那些松树清晰,那是在希尔德雷斯,面包房背后,清早去山上的学校的路上————年轻的教师,她(一如既往地漂亮)住在一个有湖的地方————开始是原始的木屑————后来,小船……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我刚刚醒来,意识到这是真实的早晨了————站在院子里,湿润的露水,被它的杀手太阳映照成粉红色,太阳刚刚从学校的小山上升起来,小小的,暗淡无光————我确实曾在一个寒冷的红色早晨在我那三楼的木门廊上观看停战日游行,哭泣着,因为我想要回到那个夏天的树林里。[34]

    在布尔·H的大飞机上,我们都在等待航行————它有巨大的机翼,一架麦道公司的DC某型号飞机,它从我们在松树溪林附近的豪华庄园起飞,我们出发了————到达奇怪的墨西哥的狂欢城,它完美地着陆,没出一点差错,巨大的橡皮轮胎碾过黑色的地面,平稳地向右滑动————我们在飞机上喝饮料————一个女人先是想要把她的大衣放在我的座位上,可我把它拿起来,坐下,放在我的大腿上,她道了歉,我们最后把它搭在座椅的靠背上,律动、震颤着穿过空气————我们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我们只是亲密的一小伙人,乘飞机上天————飞机跑道在迎接我们————纽约的公寓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飞走了————我们着陆的地方是有着纳瓦霍发烟罐、梅赛德斯车和可怜的埃尔帕索小种马的墨西哥;旌旗飘摇:我们去那里办事————这也是麦克阿瑟将军的医院场地————还有加拿大————总是诡异的梦境————昨晚的帐篷就在此地————

    从城外一座长满青草的小山顶上看,一片荒芜,这是墨西哥城,有大象的水坑、滑稽的牧羊人,还有我,带着一个巨大的,唔,不那么大,中号的大麻烟叶包,我把手伸进去抚弄大麻,仿佛它是金子,可它只是野草,天色明亮,浮云掠过,世间伟大的美国以北的大平原很美好,白得像婆婆妈妈的天空中的元老的胡须————我那丝绸缎带般的你————有些事件发生————

    在纽约的一间阁楼上,像是朱利恩家或菲尼斯特拉家,可它属于沃森,他一直在写那些刺激的性爱故事一类作品赚钱,桌子上有一份带插图的巨大校样,开头是,“又是与往常没啥不同的一天早上,我轻薄的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配有插图,我在那里,防火梯旁边,独自一人,可那过去也是伊芙林写的,现在是沃森,她现在与科迪一起出去了。“校样”是一个巨大的装订好的册子,长约三英尺,宽一英尺————就像我父亲的聚光灯,膨胀到巨大的尺寸————艾伦·明科在附近什么地方,也类似想念中的巴黎————

    罗兰·布希利尔给我们开车,我、妈和后座上的一群孩子,参加完一个节庆活动回来————我们在一个有着一座城堡和木制公寓楼的春季小镇————我白日里梦见自己住在此处,住在城堡的巨大房间里,我妹妹对于我房间和妈房间的宽阔空间感到惊讶————而且,我想要住在那公寓楼里,我仰头望去,其中一些被废弃了,玻璃窗破损,看起来像是烧过————(我们穿过缅因州,这片土地悲伤得让人不可思议————)我四处走动,在城堡的地界,在小镇————城堡里面,伯莎·福蒂埃,乔的姐姐单独与他和菲利普待在那里————全家人大声喊叫着离开————他们的一个墨西哥小孩沿着房子正面高高地爬上去,掉下来时落在院子里,发出可怜的扑通一声,手和膝盖着地,弹跳起来,双膝撞在小肚子上,我心想:“哦,这样一来他就落下终身残疾了!”————像一个瘫痪的人在游泳,可是乔就像没看见一样,那个墨西哥小孩也没受伤————他只是倒挂在那里,从高处俯冲下来————然后,我向伯莎要了一个三明治,想要和她性交,幻想着她的胖身子在沙发床上的样子,等等————在厨房后面的大厅里四处游荡————“主要的”家庭成员出去参加某个庆祝活动了————然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不得不赶去找一个律师,在穆迪山以外的商业区里的那条偏僻小街上————我在小山上,招手叫出租车,叫到一辆,大汽车,司机和他的妻子或女人坐在前面,后座上,她那巨大的外套和一些包裹占去了所有的空间,我不得不使劲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一边去,嘴里骂骂咧咧,以便我能坐下去,可他们没有注意到————当我们到达活动现场时,我付了车费,跳下车来,意识到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个购物——电影区域有一个律师,之前只是听说过————那里有推拉门、一家小酒馆、人群、嘈杂声————某位牙医或律师的名字写在一块牌匾上————街上店铺门前的雪堤正在融化————

    乔————罗兰————哦,不在了————他,罗兰,开着那辆二九年的福特T型车载我们回洛厄尔,很快我们就再次看到松树顶上那梦中的砖瓦工厂了————快到星期日了————波塔基特维尔、神秘的雷达空袭、恐怖————甚至此刻,皇家剧院也一片漆黑————我妈妈坐在前面,罗兰开车行驶在湖景路上,就像那鬼魅重重的墨西哥路————我父亲不在那里————仿佛有那么一次我和乔、菲利普、妈一起乘坐罗兰的车……

    Pauvre Roland[35],他也是科迪————在那个城堡小镇,天气暖和,阳光灿烂,土地发芽,冰雪融化,我们去了南方,雪水汇成涓涓细流,使空气变得湿润,泥土在美好的空气里发出芬芳的气息————有些事件发生————我只是被派去找律师,不是黑暗大厅里的吵闹者————所有这一切都永远地消逝了。我们的死亡叫什么名字?

    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会在天堂里回到我们身边。

    我正匆匆忙忙地走开,走进老太太之家后面的沙堤,赤身裸体,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我见一群小孩子来了,我坐进沙子里,半埋到腰际,直到他们走过去,他们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我继续在树林里逃亡————回到老太太们的红砖房子,那里有一个大聚会,宴会,奥达斯和其他姑娘为喧闹的大型聚会摆好餐桌,连梅尔·托姆也在场演奏钢琴,我闭目侧过脑袋,靠在琴键上听他弹琴,梅尔并不介意,在其他琴键上狂热地演奏,十分精彩————

    一次大型聚会,在墨西哥城,与梅尔·托姆的聚会混在一起却并非同一个,一次非常成功的聚会,约翰·拉宾、沃辛顿、沃森等人————许多大衣————哈伯德在什么地方————我醉醺醺地蹒跚走出这场聚会,沃辛顿和沃森给我发了一份电报,我通过某种途径收到了它————是由沃森措辞的,一封友好的电报,很普通,可它的声音、语气是如此————半娘娘腔————或者诸如此类————以至于我气疯了,没有对它作出回应————因此当我后来偶然在时报广场附近的一家小酒吧里遇见了沃与沃(我和加登或是什么人在一起),我们大家为重逢而快乐,一切都得到了原谅,可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电报,皱着眉、摇着头读它————我原来几乎认为它充满了冷嘲热讽、虚伪不实的言辞————但是,我们现在正喝着佳酿欢聚一堂,这只是一个小酒吧,棕色的老派风格,就像我梦见的波士顿华盛顿大街斯科雷广场背后的那些美妙的酒吧一样,特别像在洛厄尔的废弃厂房深处的黑暗小食屋,棒极了,事实上,拉宾的聚会在一个伦敦风格的公寓里,二联式公寓,在楼上,那些老酒吧中的某一间上面————四周闪烁着城市的灯火,像是在一幅生动的卡通画里————在某个时刻,一个家伙想要挑衅,在聚会上,或是眼下在酒吧里————可是我们都兴高采烈地重新团聚在一起,沃森精明地仔细察看并且使劲盯着看我流露出的每一个表情,我仍旧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研究着电报的措辞————我想哈伯德一定事先看过,说:“啊哈,啊哈,啊哈!”他就是这么笑的,拍打着膝盖,要多荒诞就有多荒诞,欧文和我在边道上严肃地讨论这件事(从语义学的角度)。

    地段边界上的大房子,“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可同时也是我的家,因为妈最后住在那里————但是,后面有绵延起伏的非洲树木,还有大片土地,通向科罗拉多、新不列颠和新英格兰的梦之湖————(关于心灵)只是有一次,吉姆住在那里时我也在,他的父亲约翰·卡拉布里斯和我们一起待在那布置得很好的起居室里,我们喝着鸡尾酒,有人开了个玩笑,我们都开怀大笑。场景无端地切换到一个夜总会的星期日下午爵士乐课程班,我估计是在墨西哥城,和斯利姆·盖拉德、布尔·哈伯德在一起,我们没有喝东西,只是等在那里,结果有冰淇淋和小点心盛在托盘里四处传递,没有饮料————乐师们正在聚集,布尔正与我谈话,从洛厄尔来的那个希腊孩子狄摩西尼也在场,其他人在四处站着谈话————斯利姆·盖拉德在各桌坐下来与人们闲聊————布尔礼貌而兴奋,东张西望,像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但是,过了不久,我就在非洲了,在地势起伏的大草原中间的一座庄园,我“父母”无论是什么人,他们都在,前院很像塞勒姆街上的乔家大院,想想看吧,乔也在“吉姆·卡拉布里斯”家,忧伤而安静,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可眼下就在非洲的房子里了,他看上去似乎化身为一个黑人弟兄,多次准备之后,我们在一起玩耍、谈话,大家微笑着赞许我那笑容可掬的猎户商人毛库伟父亲,这惊起了我们旅行车里的一头水牛,它一头扎进高高的草丛里————某种巨大的冒险经历将会带我们横穿俄国、欧洲,最终周游世界————这一切就像巴特利特初中的后身一样,我看到一些世界地图————像是我的旧漫画书,梦见我自己————那是我们的目的地,神秘莫测的欧洲————我们有一些长矛,我们和他们进行体育比赛,滑稽的是,我现在意识到乔——黑鬼——枪兵——弟兄也在我的另一个“吉姆”家,我母亲住在那里,他和我们待了一阵子————在昏暗的棕色厨房里,门通向夏天的夜晚,树木在暗影里挥动枝条,可怜的乔病容苍白,鬼魂缠身!他近来一直在生病————总是试图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像《禁忌游戏》中的小米歇尔————与此同时,这一代人在星期日下午的夜总会里继续大跳爵士舞,像帕特·菲茨帕特里克那样热切地聒噪不止————关于这些事件,这就是我能记起来的全部情况吗?谈话、沸腾的情绪、神秘现象?

    我终于成了一个老妓,等在床上,没有性别,心里清楚我唯一的清醒时间就是有人带着年轻的男孩来找我的时候————并非通常的那一批老太太————显然我是男性————我惊讶地醒过来了————没有场景,只有我的床,我在床上,星期日上午十一点钟————就像房子所在的那条灰色小街上的那个“垮掉的弟兄”一样阴郁,可我妹妹不在场,羞愧中我已从一个疲惫不堪的兄长变成了一个愚蠢可笑的迪伦·托马斯[36]式的老妓……酗酒的老妓,还到处跟人这么说……一个同样愚蠢疲惫、胡言乱语的杰克·凯鲁亚克式老妓。

    圣女贞德教堂,在洛厄尔的克劳福德和弗农山附近的小山上,教堂里那狭长而低矮的地窖里————阴郁的众人、晚祷告、昏暗、孩子们、我、人群————那里发生了几次抢劫,成群的暴徒携枪从各个门走进来,进行抢劫,神父继续着其他的赞美诗,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除了有一阵惊慌的交头接耳————其中一次有我在场,还有我的小伙伴们,门口守着身穿灰色大衣的年轻人————(没有抢钱,我没有看到任何事情发生),然后我们都冲出去,在黑暗的街道上追赶、搜寻他们————他们不见了————下着雪,孩子们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滑雪————我沿着黑暗的穆迪街、黑暗的格肖姆街走回家,一边议论这事,一边走回我在萨拉大道上的黑洞洞的房子————一切都染上了那埋在地下腐烂分解的东西的黑暗色————是我————我看到我的树此时正在我的手上发芽,我透过骨头看见了十一月,我在黑暗中等待着春暖花开,我是躺在我自己的六英尺坟墓里的弗兰肯斯坦,别了,那快乐疯狂世界里的金色小人们。

    一个恐怖洞穴变成了某种恐怖船,有一些通道、怪兽、刀子、铁棍、壁炉,最可怕的是长而尖的铁钉,在一个灰色的日子里它们包围上来把你困住,当你四处跳着躲避这些恐怖之物时给你扎上几个窟窿————我不知道为什么,小船抛锚的河流最终上涨,灰暗而湍急,岸上是像林荫道一样的沙滩,我没有驶向非洲,因为我已经打败下面的那些怪兽和贝拉·卢戈希[37],我的小船(有随行的划艇拴在上面)翻了,完全沉没,我只好顶着入海的强大水流奋力地游向岸边,可令人惊讶的是,我轻易地做到了,像是在浴缸里游泳一般,最后只消轻巧地一蹬便到达沙洲。

    与此同时,我还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阿姆斯特丹大道,利文斯顿大厅的边道上建起了一些书亭,我偷了两本全新的小开本艺术书,四处走动,在埃德娜祖母的窗下寻找她————我那神秘的逃学事件现在又加上了偷书行为————没有人注意到……

    后来,我看见了我送给宁的一件礼物,一个玫瑰色的大木柜,顶上还放着一件更小的礼物,一个箱子,盒子,一件什么家具,那是在一个公寓房里,棕色、单调,谈话、一些事件————发生的事情太多,记不起来了……

    我们在接受训练————我们不得不骑着自行车从小木板下穿过,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过去了,我却连腰都弯不下,更不要说让自己或自行车穿过去了,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我还是做到了————“呀,这个家伙有这么多肌肉,”一名次级教练笑着说。“对,我被肌肉捆住了,”我说,“连腰都弯不下了————”这是因为我穿着我那件又大又厚的冬衣————“被肌肉捆住”是因为我腰部周围的肥肉————弗兰克·莱希看来是首席教练,在朱利恩的阁楼上,光线黑暗————一所老房子里有个女人从窗子里朝我们看————附近有一家面包房————我们正学做秘密组织的探子————上帝,那些“自行车”被毁坏得多么不可思议呀!

    试图把我那古怪的小电动剃须刀插上电源,插进浴室墙上的插座里————那只是一个几片绝缘材料组成的劣制小装置,很可悲————人们走来,看着我————在杂乱无章的房间里和黑暗的空气中有着一些漫长、迷惘而痛苦的逃亡————我希望在我把“剃须刀”插进插座的时候不会遭到电击,我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所以,那一天,艾尔·格林给我演示雷牌电击灯,他浑身颤抖,面部发紫,小电火花“梯克,梯克”地响,我在房间的另一头都能感觉得到,确实是在“预料”之中————)

    一场舞会,在“舰队司令官”或其他舞厅,一群女孩子在为男孩争论不休,音乐声一响起便直奔他们而去,其中一个是身穿粗花呢夹克的胖胖的圆脸男孩,表情阴郁,一心只想着他自己,他那自负的沉闷岁月才刚开始————在那些玫瑰色的空虚的舞会之夜————

    在高中的盛大礼拜仪式上,在一座灰暗的地下室类型的圣女贞德教堂里,艾森豪威尔也在场,甚至要作一次讲演,在某一刻我遇见了一个美丽的蜜色女孩,在一个接待室里,我与她呻吟着扭在一处,她外衣下面什么也没穿,我强压在她身上,最后真的得手并做完了那件事,这让她感到意外————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但是有趣而刺激————礼拜结束后,我随其他人鱼贯而出,她在那里,在走廊的门边,我的唇掠过她的大衣袖子,她说:“这样最好!”(我们已经相约以后再见面)————外面,在教堂的门廊上,我没有走下台阶,走进雨中那阴郁的匹兹堡小镇,而是越过类似厄尼·马洛家的阳台,后面是类似老太太版的梅尔·托姆的宴会厅的地方,小巷、板条栅栏,我爬下去,避开缓慢移动的拥挤人群,设法来到宽阔的大海边,铁紫色的鸟在它那壮美的景色中盘旋,干净,清澈,我冲下沙滩,黎明拂晓时的浪头巨大,我们的小船停靠在右边等待,我被雇上船。我们打算去那冰冷荒凉而神秘的格陵兰岛————紫色的云彩,巨大的波浪————我跳进去,惊恐地四处冲撞————炮声隆隆地压过海浪的喧嚣————早晨,海面焕然一新……很棒的梦境,关于艾尔·格林和弗兰克·谢泼德————基思剧院————雷德·罗德尼————那个为戈弗雷唱歌的漂亮小姑娘和我一起在异域风情的巴黎(在一所摇摇欲坠的公寓房里),她的女朋友爱上了雷德·罗德尼,他脱去了衣服,他们一道跳上沙发床做爱————好像是在某处神秘的洛厄尔(有一些摇滚爵士乐的即席演奏会,威格弹奏低音贝司)————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沙堤,我被困在顶上,不敢动弹,两边是峭壁,垂直的悬崖,可下面是柔软的沙滩————G. J. 和我在顶上————我丢了财物(公文包)。后来,在巴黎郊外的一所小房子里,在两张单人帆布床上,艾尔和弗兰克在聊天,我刚到————我想要买一张去什么地方的票,为此(然后与弗兰克边散步边谈话)去了男招待约翰尼工作的那间酒吧,他今天“歇班”,在后面站着,我朝他走过去,“你歇班吗?”“不,我十二点上班————你为什么要买票?”(约翰尼是罗兰)————他戴着一顶帽子,穿着大衣。早先我在洛厄尔的基思剧院来着,一场午后音乐会,我在灰色的梦境里看到的所有那些奇怪的日间音乐会————关于雷德·罗德尼的那个梦和沙堤离邦克山不远,在那里,科迪——伊芙林的白马引发了所有这些梦————而且,我梦中的这个小女孩使我想到很久以前梦到的拥有喷泉和美丽的那“一伙意大利年轻人”————梦是预言————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梦全都变成了现实:我写了“玛吉(·卡西迪)”,爱过“玛格丽特”,马德琳不久将会看到……

    巴弗德公园的旧梦显然应验了(威格开车经过那里————威格在那个关于意大利喷泉女郎的梦里出现)……

    巨大的梦境,塞巴斯蒂安、玛格丽特、黑珍珠的脸不可避免地浮现————将会给我带来很多东西的黑珍珠……枝叶掩映的高高悬崖,树木、建筑物、铁轨,俯瞰下面有着苍白河流和工厂的平原低地————我在悬崖上生活,在铁路上工作,他们叫我从悬崖上下来,到平原上,在一列当地区间车上干活,我不喜欢这份工作————气氛悲哀,暮气沉沉……

    我和妈在“新泽西”,一个晴朗的星期六早晨,我们走进一块废弃无顶的空场,在浴缸里找到一大块熏火腿、一个装满白色的蠕动的发酵面团的盒子或桶、一板条箱意大利面以及各式各样的食品————周围没有人————妈拿着那块大火腿去空场拐角处的一个室外洗碗池,把它煮熟————“你不必那么做,”我说————“哦,对!————它会(更干净)更好————”与此同时,我在忙着处理其他食品————在浴缸里————像是五香熏牛肉————忽然,范·约翰逊坐在那里看着我————“这是你的东西吗?”我说————他看来不想评论————街道尽头的两座农舍里,他那身材魁梧的母亲完全疯了————这是新泽西的星期六早市,也是纳瓦霍印第安人的埃尔帕索————我和母亲快乐无比,我们找到了价值五十美元的不会腐烂的食物,我们要把它带回长岛的家中————还说:“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开了张却又废弃掉的一家店铺吗?”

    早些时候,我父亲回来了,回到人世间————非常苍白————却对他自己的健康很有把握————刚刚在纽约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可我知道他就要死了————尤其是从他的脸上看————他去了工会————此时,我站在一座巨型建筑物的高处,俯视下面微乎其微的港湾,毫不畏惧————巨大的神秘的梦中纽约的凯鲁亚克家族史。悲哀的铁路史诗,我是一名司闸员,年轻,没有经验,在灯火通明的辽阔土地上穿梭工作,身边带着我那拴在皮绳上的小鸟————每次旅程结束后,铁路上的驯鸟员就把它从我手上拿走————我干我的活,跑完一趟车,北上去了某个偏僻的乡村(这以后还会去更多次)————最后到达了海岸线上的终点,下了火车,我忽然就失去了那只鸟,它带着皮绳振翅飞上天了————“嗨!”我大喊————这以前也发生过,你被记了过————“它会去哪里?”我问那些驯鸟员,以前从未意识到他们的工作就是在黑暗的铁路鸟巢里与笼子和种子打交道,真是可悲————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一座山墙上再次找到它,它栖息在那里,小脖子上还挂着那条皮绳————或者在岸边的一个沙巢里————可是,在此之前————它演了乔治·桑德斯的一出情感喜剧,乔治·桑德斯开着一家古董店,是个单身汉,一个美丽的女孩来买东西,开始了一场浪漫情事,他请她去吃午餐,把他那些昂贵的小摆设中的某一件包装在盒子里当作礼物送给她(一件“午餐前”的礼物,在我看来与剧情毫不相干)————他的同伙把它取来————其间你一直很清楚,有朝一日乔治会找回那只鸟来————可他似乎不情愿继续出演这部滥情电影,尽管我对乔治·桑德斯会找回他的小鸟满怀希望,激动得心脏狂跳,脊梁骨发颤……他却灭了这个念头,已经对这个剧本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所不满,你知道这部电影不会成功的————在他的古董中间,在他的店铺里、阁楼上、顶楼上,在这个忧伤的梦境里,在某处,那只拴着皮绳的鸟会重新出现,那个司闸员,诗史青年乔治·桑德斯,还会被唤醒————泪水————铁路通向那片灯火通明的土地……一个男人开着一辆小轿车,带我们所有人去参加一个野餐会,他猛地转下了公路,上了一条双轨铁路,想抄近路,可是,路上有一个死弯,你无法判断有没有火车开过来,我虽然只是一个小男孩,可我在铁路上工作了很久,感觉有义务,也有资格大声喊:“喂,千万不要这么做!这可是最危险的事情————另找一条路越过铁轨吧!”大家都肃然起敬地听着,甚至包括我父亲在内,老爸以前或许会因为我向他的一位老友大喊大叫而大动肝火,但是他们知道并尊重我的铁路常识,纷纷点头称是,可我突然看到双轨铁路在拐弯处便终止了,有一处回空车的双重路障,所以根本就没有危险,我说:“哦,好吧,没事了,我原来以为……”此时,在火车站,火车正在载货、进站、出站————我们正在举办一场大型野餐会,我在一个大看台下面的碎石堆里给妈寻找可爱的新鲜苹果和各式各样的水果,我特别想要给她找一些李子,可只找到了一个,但是很不错的一个,然后非常自豪地把所有这些都带回到沙滩野餐会上给她,她谢了我————就在这个过程中,那只鸟成了我的,我训练它————直到我的工作使我回到岸边,然后我便失去了它————我看到它拖着那条沉重的皮绳虚弱无力地振翅飞上天————灰蒙蒙的天空————

    另一夜————就是昨夜————我和醉酒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一起在墨西哥的小边境上,我还在铁路上工作,有通行证,不断地穿越国境易如反掌,麦克老是醉醺醺地打我————我看见我的关系户老戴夫·奥里萨瓦,我们一边谈话,一边一同进入墨西哥————边境小镇就像是沃森维尔,有银行、餐馆、商业区的街道————破破烂烂的墨西哥郊区————在一个边境厕所里,麦克杜格尔德不停地朝我喊叫,还一边撕扯着我,烂醉如泥,醉话连篇,像福斯塔夫[38]一样放肆地大笑,如此这般————我的小鸟,我的小鸟————哦,那个铁石心肠的乔治·桑德斯永远也进不了天堂!

    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里最黑暗的夜晚,百老汇与一一六街的拐角处,在巴纳德边道上,街灯全都不亮————一片昏暗的雨雾————暗影掠过————我站在我的花生旁边等待————温暖的四月之夜————神秘的西区酒吧、哈得孙河里的尸体、笼罩校园的俄罗斯式黑暗中的埃德娜————在这一片昏暗中,我环顾四周,几乎担心会有抢劫者————世界在静止的时间中等待着————我醒来————感到惊异————

    在科迪家,圣何塞,神秘的午夜,睡在“三楼”的硬木床上————圣克拉拉东街的一长串景物,有霓虹灯、解渴的软饮料、杂货铺的冰淇淋冷冻柜、超级市场、卖匈牙利白葡萄酒的店铺、加利福尼亚鸡尾酒杯霓虹灯酒吧、电视机————我们都在汽车里交谈,转过街角……

    在泽西的沼泽地上驾车行驶,寻找农场,泽西的大死海是一片沼泽地,荒芜凄凉。后来,我和两个家伙在一个加油站工作,油罐车开过来,司机自行从地上的井泵里加油————我叫我那皮肤浅黑、身材高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十二点钟来见我,可是十二点钟我赶去洛厄尔,然后走了二十分钟便很快回来了,尽管这是加利福尼亚————出差公干————我迟到了二十五分钟————身穿工装、坐在办公室里的家伙们很和善,因为我还不了解业务,他们都不来烦我。“该吃午饭了,”我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我的午餐来。“尝点韦斯切斯特啤酒吧,杰克,这啤酒很棒!”————(在街对面的小酒馆里。)“好吧,我来尝尝!”————妻子带着孩子们漫步走来,我赶上去迎接,解释了我迟到的原因,没有笑容,没有亲吻,我正要看我的孩子们第一眼————我穿着工装,街道忧伤凄凉————

    我和乔骑着他的摩托车,我坐在后面,我的绉胶底新鞋后跟拖在南方小镇的街道上————我想叫乔慢下来,以便我转过身去,可他没听见或者没在意,是落基山或金斯顿[39],我们越过铁轨,走出去,在乡间疾驰,可是它突然离开了我们,我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空缺口和百英尺深的沙地峡谷,我们只能下落,可乔竟然疯狂地幻想着车轮会保持直立,它们或多或少做到了,我们骑着锯木架,谷底是一条干涸的小溪,另外一条爬上了陡峭的沙堤,就像我们在劳伦斯大道噩梦般的漫长等待中偶遇的那些一样————一座小棚屋占据了对面的斜坡,我们走进去,一个名叫安·比埃或类似名字的美丽女孩与她的妈妈一同住在那里————有一台卡带录音机、一些书籍,有些孤寂————我走进去,小鸡鸡悬垂,赤身裸体————我开始对她讲话,乔不见了,我不得不走开,去拿钱或者去工作,可我会回来娶她的————她有着蜜色皮肤,天真单纯,带着十六岁的甜美,杂乱无章的卧室里,忧伤的沙堤阳光填满了她那永恒的窗子————

    早些时候是洛厄尔高级中学的橄榄球训练场,在神秘的洛厄尔郊外————蒂克斯伯里路————基迪教练————儿童球队————我正要走过去————从沙地逃亡到波士顿————太晚了,我太老了,可我还是想要在儿童球队打球,想象自己在比勒里卡山间上蹿下跳,跃入洛厄尔郊区,像是旧金山的摩托车山和意大利喷泉————那个蜜色甜心潜伏在那里等我————牛奶!

    伟大的传奇故事,始于我在菲比大道的院落,我在军队里,士兵们在瓢泼大雨中精疲力竭地仰面躺着休息————他们还没有得到全部装备,可还是被派出来长途行军并进行训练,一些人仍然穿着睡衣————我也一样,于是我藏在巨大的医院房间里,告诉自己说我在等着发装备。房间的最远端有许多像宿舍一样的床位————我走到我的床位————没有雨衣,什么也没穿,只穿着我的睡衣,屁股上露着一个大洞————帕特·菲茨来看望我,回忆起军队来————我绝望地构想着潜逃的方式————想办法偷偷地溜回加利福尼亚的铁路————把这个梦与我痛恨的那些关于海军新兵训练营的狂乱生活的旧梦联系起来————

    突然我就在“新奥尔良”了,在岸边码头上,成百上千的轮船,成千上万的人在鹅卵石上走,我去阿卡普尔科[40]航海公司申请一份工作,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过去是”,没有雇我,他问我是不是工会会员,我说“是”,给他看了文件,他雇了我————我作为轮船上英俊的金发船长出海去了,从地图上看,我们的路线是沿着墨西哥东海岸南下————在旧金山,突然出现了所有那些木房子和小山————我想让我妈看看它们,太壮观了,我在半梦半醒之间被匆忙地赶着做完了这个不完整的梦,尽管这是在新奥尔良,可是场面蔚为壮观:一群斯堪的纳维亚轮船上的船员紧紧地挤在一处,直挺挺地行进,长官在前,其他男人和姑娘们在后,身穿北海粗花呢制服的高个子走在前面,矮个子紧跟着走在后面,像纳粹一样甩着胳膊齐步前行,从领事馆走到岸边,再从岸边走回领事馆,面目狰狞,喜形于色,我在一瞬间迅速地瞥见金发挽成发髻的男服务员在后面————海上和斯堪的纳维亚的生活造就的强健体魄————

    一场大型橄榄球比赛在下东区的一个楼顶球场举行————朱利恩参与比赛,祖密斯————两支球队————我的猫朗度与我在一起,赛后我担心把它给丢了,可是看了看卧室里的壁橱,它就在里面的黑暗角落睡觉,所有那些狂热使它筋疲力尽了,这场球赛就像是一场酒醉的狂欢————我先前匆匆忙忙地赶到类似长岛铁路的高架铁轨上工作————迟到了,我指望着在我那趟火车出发前赶上它,可是车场又复杂又大,有许多市郊往返列车和电动机车输电轨,我感到绝望,没能赶上火车,也丢了饭碗,就像那些关于妓女的旧梦————后来我在写一部小说,称朱利恩为“山姆·维德”,他喜欢这个名字,我又想到“罗杰·比彻姆”————这一切全都发生在同样令人心焦的昏暗之中————

    我和科迪是警察,在一座陡峭得骇人的小山似的金字塔顶上工作,有人引起麻烦,我们派人再去叫两个警察来————他们上来的时候可以从出租车窗里看见我坐在车里写作,科迪下山去了,我兀自琢磨着“他们能看见我的制服,他们知道我是警察,现在他们就要发现我的秘密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岗位”————这座小山很清晰,高度骇人,我不敢朝下看所有这些世界,可我要这么做了……

    六千个不同的梦境,我无法把它们拼接在一起,可我在一座有狭长地段伸向大海的城市里,住在一个旅馆房间里,一些温暖的夜晚,我父亲在场————我的生活过于混乱,无法再做更为简单、实在的梦了————我应该是睡着了————一切都发生在那加利福尼亚海岸上的普罗温斯敦————

    奇迹般的梦境之夜,三月十六日星期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全国性的大灾难,在一个下着雨的灰蒙蒙的清晨,收音机里宣布这是一场规模极大的暴乱,类似于一场革命————关于“警方暴行”————绷带扔得满街都是————人们起来反抗警方————幸存者携手一字排开————收音机里早间节目的播音员严肃而不动声色地播报了这一切————我昨晚睡觉前就知道会有事情发生————这将影响到历史进程,美国的和世界的————停工停学————像是我童年的日子,雨天,我待在家里陪妈,等待我的是玩弹子赛马游戏和读报纸的美好时光,就像是根据《萨克斯》一书拍摄的忧伤电影里演的那样,她会偶尔过来看我玩游戏,拿来蛋糕、牛奶、新鲜馅饼,给我看她正在缝补的袜子,让我确信当天下午雨还会下得非常非常大,就像眼下的全国动乱所带来的大灾难一样,所以她不能去上班(若是这样,我会陪着她走到汽车站,那里会有砖头横飞)————可是不去上班是个好主意————但她坚持说:“我不想丢掉工作,这是我唯一的安全感了。”————

    然后就是洛厄尔,格肖姆街的房子,埃迪博伊看起来年轻而瘦削,他有三十多岁,穿着一件白色衬衣,急匆匆地跑进来,和鲁迪·洛瓦尔一起————我曾经离开洛厄尔去周游世界,这时回来了,陪着妈,在格肖姆街三十四号的房子里,“嘿,你,伙计!”埃迪博伊兴高采烈地喊道,看见我非常高兴————一个星期天上午,户外美好的阳光和鲜花,波塔基特维尔的人们都去教堂礼拜————鲁迪·洛瓦尔热情殷切,温暖如常————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个梦了————

    看见《洛厄尔太阳报·运动版》,昨天红袜子队的赛事报道,失败的队员名字全都搞混了,吉姆·皮萨尔在其他时候的失误,证明未来与过去完全一样丰富多彩;还有关于我为《太阳报》写体育报道的旧事,我曾在《太阳报》上把十六号的(运动方面的)胜利与十九号的工作日的悲惨状况奇怪地混为一谈————我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我在一九四二年三月离开洛厄尔,去了华盛顿————五月左右返回(五角大楼的建筑任务完成以后,和吉恩妮一起,朝着月亮扔杜松子酒瓶)————轮船出海去格陵兰岛————途中,船上粗暴的水手见我成人的躯体里藏着一颗儿童的灵魂,便朝我吐口水并诅咒我,从而摧毁了我的精神————一九四二年十月,轮船停在了纽约港,我试图告诉贪睡鬼阿尔奇·海恩西,我在哥伦比亚大学校队,他不相信,于是,两天以后,我回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为了与军队的那场比赛做训练准备————但是感觉十分满足————然后又离开了那里,令众人嫌恶,因为要想虔诚地上天堂,我不得不断绝并躲避与机构、计划、学校、仪式的一切关联,冒着傻气————一九四二年圣诞节,我胳膊下面夹着一台收音机回家来休息,可是不到三个月,战争就迫使我离开家,把我逼疯了————心神错乱————在疯人院里,他们抚摸着下巴,看着我写作————那本书是《海是我的兄弟》,是一本以海为背景的沉闷的自然主义作品————我于一九四三年六月重又回到家中,身上穿着海军制服(因为我原先的衣服在他们剃光我的头发和我们所有人的头发之前已被送回家,这就是为什么反抗警方的暴动如此严重,带来如此大的解脱)————现在是妈和爸————我对父亲的爱更多且含蓄————眼下是纽约了,他们在奥松公园里的一家杂货店上面有一小套公寓单元房,杂货店老板名叫山姆,那架旧钢琴在那————它是我母亲花了大价钱从洛厄尔买来的,我父亲咒骂她却爱着她————像是乔治·伯恩斯和格雷西·艾伦————现在,洛厄尔的场景不见了,不上学的雨天也不见了,只有城市,鸡奸者在追赶我,女孩和女人们试图左右我的生活。那个————《乡镇和城市》还没写成。必须重新写它。欧文·加登说对了。所以,唔————而且还有一些旅程,去加利福尼亚,躺在地上,去墨西哥,混在妓女中间步行到沙漠,佩奥特仙人掌和大麻,去那夜里生机无限的旧金山————全无目的————我回到了洛厄尔,星期天上午,小鸟在歌唱,埃迪博伊穿着白衬衫,瘦削而英俊,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照片上了报纸,照片上的埃迪博伊看起来不同,可那就是他,孩子们都漂亮极了,因为他们是我们邪恶的开端,使金色的地基变成了堆积如山的粪堆,我们后来的岁月成倍地增长并且发酵变质,我们早期的童年时代根本不是岁月,而是一种美好眼光的流露————于是,埃迪博伊也是美好的,快乐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寻找上帝之爱,他的妻子不在画面上,她在背景中的某个地方,我在所有这些天堂里的兴高采烈的朋友们中间,我为自己屈服于那个女孩或女人的公开性邀约而感到羞愧,她想要证明男人都不是圣人————而他们也不是野兽,他们有着狂野而饥饿的身体,他们生命的金色枝干上有血肉包裹————朴实无华————女人们在子宫深处有一层层的奶————让我想想最好的、最美的————指责我不爱女人,这不公道————至少我知道————我打动女人的心是通过她的肉体,她把那个白痴般的孩子曲解为怪兽————坐着轮船环游世界————身后是那一阵阵的漩涡————,我尝试理解这世界所拥有的每个层面————那么,埃迪博伊和鲁迪了解这些事情,不必等我说出来————欣喜地高喊着欢迎我回家————“格斯、洛西和斯科蒂,大家都知道你回来了————他们马上就来————”我那有趣的小后院还在,我透过后窗就能看见它————从地狱的深处,我知道我可以刻意地坦白罪恶,可是天堂里有上帝之爱的主观愿望,后者是我所选,热内————可怜的吉恩————我的兄弟————快乐之余,我忽然在报纸上看到我的照片,身穿棒球服,一件紫红色的投球手夹克,蹲在三垒投手区,脚上穿着防滑鞋,侧影刚健,棕色皮肤,充满运动活力————显然,除了这个关于现实意识生活和活动的梦以外,我曾在更多梦境里是一个明星————只有当梦境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的时候,邪恶的肮脏事情才会开始————我所谓的梦境是指你在睡梦中所见————不是你在白日梦中所想————一辆辆小汽车像往常一样满载着洛厄尔人驶向波士顿芬威公园去看下午的球赛————爱尔兰人————我看过有关红袜子球队的报道————科迪在圣何塞见我在厨房里,腿上坐着他儿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眼睛里流露出狂乱的神色,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的样子————几乎是埃迪博伊和鲁迪的翻版了————我们开始喋喋不休地闲聊,在厨房的桌边说话,那张大圆桌,妈在场,在搭一些新架子,又同与她投脾气的邻居谈话————我们本不该离开洛厄尔————可现在我们回来了,一切都获救了————

    然而,梦境迅速地变换————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贝克球场上,身穿橄榄球衣,独自训练,我全速奔跑了八十码,穿着沉重的装备,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这是离开橄榄球的另外一个错误,因为只消花上一点点气力,我原本可能使大家相信我的心在正确的位置,而不是从事这种写作,使它威胁到我的神志————以至于我可能不得不很快就停下来,只在黑暗中做铁路上的工作————没有教练,无人观看————我去淋浴更衣————我的一些旧时队友在场,大学一年级新生班上的同学没有人纳闷我是谁————他们没有意识到我有多大年纪————这很荒谬,教练甚至不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就会从我身上扒下球衣来————我暂时偷偷地归队了————本·沃特在场,一副轻蔑的样子————在宾夕法尼亚的一条大街上,他曾经蹲在那里,哭着拉了一通大便————他喝醉了————谈谈你的辛克莱·刘易斯[41]们————他戴着隐形眼镜————他过去常常哭泣、咒骂,试图在KT70跑道附近捉住飞速奔跑的我————我不得不扭动着身子避开他,沿着球场继续奔跑,到达现实中的球门————教练会开怀大笑————我们都很累————大比赛来了,人群大声喧哗,我偷偷地穿着偷来的球衣在大看台后面跑上跑下,希望我会梦醒————我和克利夫·巴特尔斯一起走下第二一五大街高架铁道的台阶,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我失手摔了牛奶瓶,这就是我差一点加入哥伦比亚校队的过程,他们说我是又一个克利夫·蒙哥马利,值得自豪的名字————现在,他们会说我是又一个威廉·布莱克————

    又是这个飘忽不定的梦境,一个夏夜,我仰面躺在轻便帆布小床上读报纸的体育版,我起身去买另一份报纸,这座城市像新奥尔良,这也是格肖姆大街————然后我在边道上仰面躺着,戴一顶棒球帽,像是在货运列车往来间隙休息的铁路司闸员,一个浅黑皮肤的女孩与一对年长些的夫妇推推搡搡地开着玩笑,她砰的拍了一下邮筒,他们大笑起来,她越过他们的肩膀向下看我,我记得自己希望她会对我一见钟情来着————还有一个小孩子走过去,我用脚趾捅他,他拿着一些玩具在玩,仿佛我在客厅的地板上看连环画,而他是我的儿子————我已经忘记了这一切————我生病了,我大汗淋漓,天堂打开的爆裂声,我刚一醒来,一切都历历在目,我等了太久,写了太长,隐藏了太多,天堂打开又关闭的爆裂声————可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虚弱无力,我泡了咖啡,用去了宝贵的几分钟,又用咖啡因浇灌我那脆弱的血液,而眼下————温暖的夜晚,帆布小床————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可我不记得了————所以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我在黑暗的穆迪街,与比利·阿托德在一起,我借给他五十美分和一本书,正如先前约定好的那样,他一声不吭地走回家去,我大喊:“好了,比尔?”他没有回答,我说:“嗨!”————没有回答————慌乱中我突然意识到他疯了,他想要把书和五十美分都扣下,不再归还————他正大踏步地走开,脸涨得通红,耳朵发烧,我对着他愤怒地咒骂,在他身后追赶,他走进他的房子,不见了————在街上,我正向人群大声喊出我所有的冤情————

    类似林恩[42]……我独居,在主大街的报刊亭拐角处,我在等待着什么————周围有些女孩————有些猫————我的门上有一个气窗————我做午饭,然后去上班————在俯瞰大海的费拉希恩山顶上,我最终住在一所漂亮而昂贵的别墅里,和皮切斯同住,现在我带着准备好的午餐和她一起去上学,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就像我们晚上做爱时,她把一块牛排放在阴部,我不得不从边缘进入她在上面切开的口子,所以,当我感觉到鸡鸡用力穿过那块愚蠢的肉上的薄膜时一跳一跳地抽动,我完全可以辨别出其中有诈,可她在那幼稚的白日梦中执意如此————白天,我们坐在学校里的同一张双人凳上,好像全班都对我们的恋爱状态有所期待,状态好的时候,全班同学发出兴奋的嗡嗡声,成就感占了上风————否则,在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气氛紧张,等待……在我还是单身汉的时候,有人送给我一把价值一千三百五十美元或者更多的著名吉他,当时我住在林恩的那所门上有气窗的房子里(很像老太太版梅尔·托姆的聚会场所的气窗)————(红砖什么的)白日里带着这件乐器坐在海边的小山上,我凝视着大海,等待着————我下山走向村庄,一个中年费拉希恩弗拉明戈美妇看见我的吉他,起身从那些正在波塔基特维尔山脚下的小溪边洗衣的妇女中间走出来————走上前来————她和丈夫也住在山顶上的小别墅里————我说:“值多少钱?”————“你最多卖不过三百五十美元”————她开始弹奏————这是一把很棒的吉他————她演奏得如此出色,我的眼睛充满泪水————一个这么高的小男孩也在倾听,也是热泪盈眶地仰头凝望————她的双手飞速弹奏,在某一时刻如此迅捷,如此神奇,她放开手,吉他继续自行爆豆般地演奏了一阵天籁之音,她用她那魔幻般的知识和技巧做了如此繁杂华丽的编排————我在大吉他的费拉希恩之乡————有一些苍白的小山————黄昏时分————晚星和茶碟状的月亮在逐渐变蓝的天空那苍白的清晰边缘上构成了明亮的一对————我很快乐————我和那个女人走向山顶的别墅————她给我吃了丰盛的餐饭,所以,当我去上学时,我吃不下我带的午饭了,坐在皮切斯和我前面的座位上的那个男人,是个经常出入纽约社交场合的权贵人物,给了我一个午餐袋,说“你昨天把午餐忘在座位上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一直在吃大餐,吃了那么多次————如此这般————全班都很有智慧,除了皮切斯以外————只是等到我醒来时,我才开始寻思“我得让皮切斯认识到给我这块牛排很愚蠢,该把她自己给我,而不是给一块肉”————如此巨大,没有时间概念,这些事件从某个更为激烈的中心向外连成一串,在远处形成了一些模糊的点,只有当中心和宇宙在其他梦境里转移时才会被寻回————

    短暂地————我有两只猫,在梦幻的阿姆斯特丹,小的是黄色,蹦蹦跳跳的,大一点的是灰色,孩子们和我在一起————我沿街走过,寻找与妈的那次怀孕有关的悲剧,当时我在台球厅里噼里啪啦地打球————月亮————我听见喧哗声,我向后看,好家伙,一场巨大的骚乱,一条巨大而瘦削的大型猎犬跳跃着穿过街道,嘴里叼着我的猫————我开始奔跑,想要拦下它————我知道太晚了————我那可怜的漂亮猫咪就要死了,我知道我的小跳跳它已经在那只巴斯克维尔猎犬的喉咙里了————哦,这头可怕的鬼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当一辆巨型公交车像球一样滚过的时候,我尖声惊叫起来————我听见我的孩子在里面哭泣————我在街上朝那些从后窗里向外张望、起哄的男人们无声地打着手势,告诉他们我知道我的小孩子在那里,我做出种种手势,他们放声大笑,但是里面有一个面容严厉的女人占了上风,她让汽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它停下来了————像机场巴士那样载着一些行李————牌照上写着魁北克————我打开后侧门,跳进去,大声而愚蠢地问道:“我女儿在这辆车上吗?”问话的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只是妄想偏执而已,尽管他们(冷面女人除外)都放声大笑,可是无人应答,随后车上一阵死寂,答案是否定的————我的小女儿,自然是在幻觉中,不在这里,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在狂乱中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也都一样————于是,我下了车,往回走————就在这时,我沿街看过去,见我那可怜的小猫正在大狗的嘴里————我的孩子们无助地惊叫着追赶它,而它那细长的腿在阿姆斯特丹飞蛾密集的梦幻般的黑暗地平线上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然后,我在一辆午餐车上————狭小的唱片店,有一群朋友,两名身穿制服的看门人走进来,我敬了一个卓别林式的军礼,搞笑地反手对着眉毛————可是,突然,两个真正的警察冲了进来————我们有大麻————我趁人不注意,偷偷从门口溜出去,跟在乔治·威克斯纳后面沿街狂奔并且警告他,我们藏在门后,我其实逃脱了惩罚————他消失不见了————我走进一个垮掉派酒吧(隐约担心店里的朋友们的命运),一个金发妓女面对墙壁坐在地板上,我弯腰搂抱她,面颊贴着面颊,她说“就这样,就这样,别的不行”————她一直在哀号着,泪眼迷离,对着黑暗而忧伤的酒馆里的妓女墙又踢又打————“请你就像这样抱着我”————我们是寒窑里英勇的俄罗斯情侣————可她忽然开始在地板上伸胳膊蹬腿,发出“哼哼”声,舒适地蜷起身子,说道:“我惹麻烦了,伙计。”我说:“多少?”“五。”————“太多了吧————三怎么样?”“不行”————我不肯付五————我抱着她————她性感地伸着懒腰————

    我和马德琳在詹姆斯·沃森的老公寓房里,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床上,忽然间我看到她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身体呈完美的小沙漏曲线,黑色的意大利阴部,我跳到她的身上,把她压倒在地板上,闭上眼睛,肘部抵着她的两肋,开始猛撞一个有弹性的奇怪盒子,盒子绷紧了,我的鸡鸡好像卡在睡裤里面急于要出来,事实就是如此————(我醒来时)————在我无言地忙碌时,马德琳所做的只是轻快地讲话,有点像小女孩————在蒙特利尔,我梦见什么,醒来时对着天花板冷笑————关于“女性的欺诈”————在圣卡特琳娜妓院的红房子里,对着空洞做着可怕的手势————还有其他酒后梦境,现在忘记了————没有蒙特利尔,那里有奔马的公园————荒凉无边的世界里,没有目的地,没有意义,没有中心,却有着那美好的心灵小湖,多么奇怪的现实啊。乘坐一辆计程车,和朋友们一起,还有鲍勃·布瓦韦尔,谈论着卓别林————我们到达哈考特办公室时,鲍勃说,卓别林有时会戴着墨镜严肃地走进来,有时面带微笑,快活地脱帽致意,他的翘边帽。鲍勃穿过办公室走掉了,拉着一辆四轮小马车去做什么事情,我尾随其后,转身向朋友们做着那个脱帽动作,示范卓别林是如何做的,然后跳上马车,在众目睽睽下(就像年轻的卓别林一样)乘车大模大样地穿过办公室,而鲍勃没有注意到,也没在意————一个架子上有各种各样的大开本杂志,上面盖着现任出版商设计的封面和照片,我在斯克里布纳出版社找《走吧》[43],可是意识到它已经出版了————楼上的这个女人杀死了我的猫吗?不,孩子回来了,像过去他惯常做的那样把它藏了起来————可怜的孩子————

    我在沙滩上,和朋友们在一起————朱利恩————我突然看见艾尔·伊诺和阿尔贝·洛宗,上帝呀,洛西变成什么样了,肥胖、臃肿,他口齿不清,退化成了一个傻乎乎的早熟儿童,他坐在我的胸口上,告诉我从那以后发生了什么————仅仅几天前的晚上,我还在德杜什家的商店门前见到了他————在澎湃汹涌的波浪里游泳,我们有一个大球,它漂向远处,我游过去追它————后来,我想要给其中的两个家伙演示我曼波鼓打得有多好,我们在一所房子里,我急急忙忙地冲出去取一只合适的鼓,一面铜鼓,他们在等待————我自己在街上做准备,练习了十分钟————我打得很好,手指飞速移动,咚嗒嗒————然后我走进去了,可是中途找到了一只破旧的真鼓,试它一下,可它不那么好————等到我走进房子里,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离开了我们先前谈话的客厅————一半是菲比大道的房子,一半在海边————

    我打算在钢厂找一份工作,一块块深色的硬铁块从一个炭窑里取出来,不知何故被钉在一块长板条上,一个可怜的邋遢鬼不得不把那块板子抬到一个滚烫的牛角状棺材架上,一切都滚烫,他把滚烫的衣物推到厚厚的铁片旁边,不知怎地把那块板条拉了回来,把它们都处理掉了————我焦急地等着轮到我开始这份工作,心里很是害怕————我现在看见他们有一个暗灰色的铁制脚踏车,就要把钢板拉到我的脚边,我的板条————不仅重得离谱,而且烧得通红————在这地狱里,我隔着棺材架向前探身,测试距离,可它也滚烫————

    不过,在这条小街上,我有一个性感的意大利女友————我们热烈拥吻————人们出发去旅行————于是我给她买了半品脱酒————威士忌————因为我喝红酒————她的臀部丰满————先前,一群伪文人扮着一副时下流行的迪克·贝克埃德·威廉斯的酷派,让我去拜访他们,暗示说要去旅行,说是有很多好处————我最终应允了,因为他们会让我加入他们的组织,并且庄严地当众宣布这个消息————我不敢问这要花掉我多少钱————也不敢告诉他们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加入————“我从不加入组织”————试图开车撞我的三个黑人在雨地里面,开着车————“我们上周才从蒙特利尔来的,”文人们悄悄地提示说,“我们是从北大道开过来的”————哦,那地狱般的可怜而阴郁的角铁厂。我买了一张王者之剑号的船票,从墨西哥山地开往哈瓦那,去看住那里的布尔————我上了船,看见我那孤零零的乏味的棕色特等舱,同倒霉的多切斯特号上的舱位一般光景————其中一个高级船员是同性恋,正试图在桌子下面蹭我的手,于是我朝下看着说:“嘿,下面有一只老鼠!”装做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那张船票价格很高,我得知这艘船接下来还要去纽约以北,去梦境里形形色色的灰暗港口————十二点四十五分起航————与此同时,我回家去做午饭,准备行装————离大码头和船仅几步之遥————我完全是孤身一人,我坐下来幻想着如何把同性恋船员的事情讲给布尔和其他人听————我决定不做午餐了,因为船上提供一日三餐————突然我意识到我迟到了,没有像样的衣服————大汗淋漓,我的腿麻木了,背上背着流浪包,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上山,下山,去取我剩下的装备————汽笛声大作————我看见一艘船的笨重尾部经过一个桥墩————我赶往那座桥,船开得飞快,那是我的船。我把十二点四十五分误看成十二点十五分了————啊,世界正驶离我的身边,悄无声息————我从桥上观望,可那不是王者之剑号,我意识到我是对的,起航时间还是十二点四十五分,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我在泊位上看不到“王者之剑号”了————我没有观望多长时间,只是赶回家,试图收我的最后一批西红柿并且把它们装箱————我抄一条近路,在一些不必要的陡峭小山上耽搁了时间————类似于旧金山的墨西哥山地,阳光灿烂,滑稽有趣————这一带笼罩着下午的金色阳光和一片寂静————我不知道正在发生着什么————

    有人拿到一只圣杯,类似的物件,在手里,就在这时(卡利斯!)(考————利斯!)我们在镜子里看见某人————假扮成魔鬼的模样————从后视镜里看见————带有一个十字架的圣杯迫使魔鬼咝咝地倒吸凉气,颤抖着退下了————

    从晚餐桌上告辞,我冲上去打一个事先约定的电话————那个黑人女孩在她的卧室门口看着我————我一结束那个电话就冲进了她的房间,我们扭作一团,做爱,她很快就在我的腿上了,黑色的皮肤裸露着,我在她身上忙活着————然后,我把她仰面翻过来,我们干那事————痴迷地,疯狂地,欢愉地————我纳闷楼下的人们会怎么想我的长“电话”————

    我在法国,试图得到惊喜————在一个房间的床上,西摩占据了另外一张床,我们同他母亲一起旅行————我正在看墙纸,想着法国,侍应生们在楼下,如此这般————先前是在某处越过高山、沿着峡谷河流的漫长的汽车旅程————

    在范威克大道,在它修建之前————《风流贵妇》[44]或类似的电影轰动一时,人人都在谈论它,我看见它(大帐篷)————走回家时,我看见一个穿着钉鞋爬电线杆的人,一边向上爬,一边开始剪电线,他爬的速度之快令人惊奇,小孩子们敬畏地观望————拥挤的大道上下有一千件事情发生————我大声吼叫着,因为丢失了一棵梣树而咒骂————我发现一所房子前面的边道上有一千颗装饰得很漂亮的小石子在一些小盒子状的坑里————我偷了六七颗,把它们捧在手里,掉了一颗到一个汽车保险杠下面,又重新找回来了————我刚刚打了电话给母亲,她要来接我,而不是待在家里等我,于是我掐灭了烟头,忽然在马路对面,我看见一束劈啪作响的火苗沿着地沟迅速从地面窜出来————一辆汽车尾随其后,找乐子般地从它上面开过去了————火刚好从一根杆子和红绿灯中穿过去,然后呈一条直线越过一个大十字路口的人行道————“这是电话产生的能量!”————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愉快梦境————

    圣路易奥比斯波之梦

    盖伊·格林与我和玛格丽特站在“七十二街和百老汇大街”的街角上————给她看一个家伙是如何做事的,他摔了一个大马趴,身体一侧倒在路面上,差一点磕到头,很滑稽————在雨水浸透的粗砂水泥地上————人们盯着看————可我忽然记起自己错过了什么,或者不得不做什么事或赶什么场,就在盖伊摔到边道上,玛格丽特在大笑的时候,我走开了,疯子一般飞快地跑过百老汇,一言不发地丢下他们————我对自己说“人们会认为我想要抢盖伊的风头”。后来,我开始跑下一段危险的斜坡,但我感觉它很安全,因为干燥,一段干燥的边道————可是,它却变成了一个一百米高的架子,我试图紧紧地抓住我那神经兮兮的猫————我觉得它因为有利爪会自己做得更好————一群人在观望————我把它扔到一根横梁上————它用爪子狂乱地抓挠,没抓住便嘶嘶地叫,四爪相碰,从高处滚落下来,摔在下面的沙地上————(像海滩上的一辆过山车)————我大叫起来————有些害怕————我下不来了————后来我生病了————在一所房子里————从医院回来————发生了一些事件————人们四处盘桓————他们为何不让我单独待着————如此这般————蜡像、真正的血和深色的地板混作一团————

    驱车穿越梦境中的小加拿大,伊森伯格,安妮与妈和宁在后座上,还有我,安妮睡着或者喝醉了,“刹车!”我大声喊道————“你这个愚蠢的醉鬼”————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伸手把持方向盘,急转车头,疯狂地轧过边道,撞进灯柱,转过街角,经过其他车辆、医院、运河、黑夜————我不着急,我从后座上做得很好————后来,好家伙,我和宁还有妈走在普林斯、艾肯、福特和奇弗后面的纺织厂巷道里————黑洞洞的,铺着鹅卵石————是那个旧梦————突然,我们看见一个满身污垢、深色皮肤的小个子男人,“是戴夫!”我欣喜地自言自语————戴夫·奥里萨瓦,在墨西哥城的转运车上————宁和妈都吓坏了————“得了!不要对那个人讲话!哎!”————可我冲过去,却发现不是戴夫,只是洛厄尔巷道里一个戴着满是油渍的帽子的幽灵般的老流浪汉————但是,他带着一个包裹————大麻?————他跟随着我们,还有奔逃的女人————我疯了似的伸手去摸他的包裹,像肉一样结实,没有大麻————

    布鲁克林————奇怪的忧伤景物,为负疚感所笼罩,这很久以前在我四岁时就出现了,那时我第一次和妈一起去布鲁克林————现在是多年以后的成年光景了,如同一场梦境,我试图告诉妈,她若是走高架铁路,在朱拉罗门下车,这样就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在上班的路上————我五岁时,她在一家鞋铺干活,我们住在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里,我们第一次误撞到了纽约黑人区————生命线的那一端有什么不对头————马昆德家的女孩子们也在场————工作是在公园、小岛、奥松那边,阳光灿烂的高架铁路在梦中反复出现————在一些旧梦里————妈和埃文斯、林恩的鬼魂出没的红砖房子,依然如故————我和妈在街上等公交车,它转过街角,却没有停,又开了半个街区,我们在后面追赶它————我记起丹佛来————所有的一切,都萦绕于梦境并且混在了一起————韦斯利·马丁要清晰得多的多————有一个女孩,魂牵梦绕,内疚,裸体,羞涩————她的姐妹————一个失却的梦境。早先是黄昏时分,在哥伦比亚的南操场,我正在远远地朝着两个孩子举手投掷,可是就像在梦里那样,我做不来,又没办法把他们赶走,最后只好自己跑掉了,终究没把球或者石头扔出去————直到后来————那时没有了力气————可我有时会用力把它们高高地抛起————埃德娜在哪里?朱尔?弗兰茨?还有走遍美国的布尔?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做什么呢?下雨了————没有雨衣钱————这就是我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所作所为。

    乘坐火车穿过圣何塞的迷宫,纵横交错的铁轨,有个类似里尔·奥博纳的印度家伙,像是旧金山行李房里的那个印度人————他自己也有一个兄弟,全身都是金色的,我们下楼去一个拥挤的地下室会议厅,穷苦的劳动者占了所有空间,好像在举办一场聚会,一个仪式,他们不必这么做,可还是做了————印度人的兄弟穿着紧身衣,在一个平台上表演,我心想“假如此刻有任何非印度人走进来,他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同性恋聚会”————我和印度人在为铁路公司做一件好事————“像你和你的兄弟这样的人是百万里挑一,”我们离开聚会走回我们的火车头时,我这样对他说,而且我是认真的————在某个时候,我跪在地上擦洗一条梦中的走廊,地上铺着红色的瓷砖,就像旧式客货轮船上的那种————我们有竿子、清理机车,走下梦魇般的斜坡————在某个时候,我在森特维尔山上,手膝并用,奋力地从一个陡峭的小山坡和架子上朝下爬————啊呀!————帮帮女士们————我的兄弟就像埃迪博伊,里尔·奥博纳,像是昨天在瓜达卢普区间列车上的消防员————圣何塞的火车场以东,如同那逝去的邦克尔山,白马离开马基特街自助餐厅的科迪和伊芙林,向东跑出旧金山————商业,剧终。

    我妈周身疼痛,我让她喝一点威士忌来减轻痛苦————一分钟以后,我看见那个老男人从房子里偷偷地溜出来,去杂货铺————买阿司匹林,那些一成不变的老阿司匹林————我疯了,我又对妈说了一遍,她假装打起精神来:“哦,威士忌?————然后我怎么做?”————“与阿司匹林一起服用,然后去睡觉”————这个场景是在东方的什么地方,忧伤————

    早先是皮特·梅尼拉克斯在洛厄尔的一个街角上向我打招呼,请求我回到洛厄尔去,那是同一个不存在的温暖得不可思议的洛厄尔(我记得那些冰冷的早晨的燕麦和不友好的学校)————G. J. 和我在一起,还有善良的老斯科蒂————我对斯科蒂讲述了他自己的事情————G. J. 很友善,而且焦虑————现在是星期日上午八点半,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空气质朴清新,鸟儿甜美啁啾————啊主,我该写什么呢?我那些艺术的肌腱是如何弯曲的,在怎样的铁砧板上?怎样的竖琴?贝多芬希望牢牢地抓住怎样的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大海描绘些什么?心灵向内弯曲吗?————上次我见到玛吉·卡西迪的时候,皮特·梅尼拉克斯在穆迪街的酒馆里,当时穆迪街仍然叫这个名字————事实上,当时正值星期六夏夜,洛厄尔卡尼广场上正是一派大骚乱的情形,等待开往湖区的公交车的人们、购物者、舞女都行色匆匆————就在这广阔的美国国土上的一个角落里————我认为电视屏幕眼下已经无情地毁了文化————

    欧文·加登————不知何故,他周围总是笼罩着一种隐约的谋杀氛围————一间曼哈顿公寓————一次长谈————他的指头竖起————我早先去睡觉了,带着最初的清晰幻象,还有关于我有必要死去的确切讯息————我沿着沙滩在人群中行走,这个愁眉不展、肌肉发达、身材敦实的三十岁男子即将死去,这件事情无关紧要————性情乖戾的死亡世界中的二十亿分之一————背负着时间、乏味生活的重担————醒来时意识到性就是生命————性与艺术————不然就是死亡————

    穿过一个充满忧伤碎屑的世界,作为一列火车————我自己是一列火车,一个火车头————沿着一条铁轨行驶————穿过灰泥、尘土、整片街区和广场,到处都是灾难、残骸、垃圾与地窖————最终,我开始在这个垃圾堆里藏身————在破败的地窖房间里————我和我母亲去那家鞋厂取她的圣诞薪金,墙上有一些标语,其中一个写道:“安吉的儿子从加利福尼亚回来了。”————那些人认为我就是想要她的钱,我为此感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想象着她如何兴高采烈地唠叨着我即将到来的事情————一家鞋铺里的奴隶,铁轨上的奴隶,詹姆斯·沃森把这一天搅得一团糟,《乡镇和城市》被接受了,《弗兰克尔》遭到拒绝,现在他有了两万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老天,那些损毁的罗马地窖是什么呢?————沿着洛厄尔运河的路线————它们径直路过Y————沿着波士顿和缅因铁路,去往普林斯顿大道的那些车场,我和乔在那里查看三十年代的老坑道里的旧机车,一九一五年的旧机车在杂草丛中锈迹斑斑————洛厄尔闹鬼的房子里那可悲的旧石膏墙,豁开口子的残存地板下面那老鼠出没的地窖————一座恐怖的死亡之宅以及曾经住在这里的一家人————一位早期领袖建造了它————失去了它————我毫不同情————

    一些迷人的女士与我和布尔在“墨西哥城”,我们正要去一个地方吃午饭————喝鸡尾酒————或是吃晚餐————我穿着考究,走进去,像是塔楼(!)酒吧,我从楼下向上走,自觉地转过第一段楼梯,一只手在栏杆上缓慢摇摆、转动,地下室里的那群人盯着我上下打量,目光羞涩地闪烁不定————上到二楼,一些有意思的年轻人在喝酒————我正要认出其中的几个————面孔、姓名,傍晚时分,晚饭前人们在酒吧里表现出的趣味完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后来,一切都会变得混乱而散漫————

    现在是纯净的早晨,鸟儿在唱着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黎明布鲁斯————我将要出发,做一个不纯洁的醉鬼,离开这晒成棕色的无聊的完美的健康、和平、舒适————舒适适于逝者————和平适于山峦————“我何不与凯尔斯做不好朋友呢?”

    像是巴黎圣母院,在蒙特利尔,是那座大教堂,好像是有火车在驶入教堂,我与布尔一起————一条巨型犬沿着走廊奔跑,跑过一排排的长凳,是“巴斯克维尔猎犬”————突然,它不耐烦地腾空跳起,变成一只巨大的黑鸟,飞越圣坛,落在小礼拜室的门口,匆匆经过的神学学生没有注意到它,它像人一样身体直立,双脚着地————翅膀在背后拱起,像撒旦那样走向一间小礼拜室的门口,黑色而哀伤,同时也像一名卑微的礼拜室看门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还有一些青年,我对其中一个说“只要我穿着入时,我看上去也像一个小流氓”,他不相信,看看我,一个年长的神经病在讲屁话————我觉得很傻————

    啊,我们的鸟正跌跌撞撞地走进一间小礼拜室————在圣坛后面————

    我醒来,厌恶地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正在变胖的老脸————那只巨鸟一瘸一拐地走着————怀疑地看着我的那个孩子是唐,金发小子————(我在墨西哥城遇见的唐·约翰逊)————

    那个瘸腿的天使加百列,乌黑的鸟————

    顺着边道前行(这是在边道上练习曼波鼓的那个地方),在纽约市郊,通往山下的侧街,我乘着一个类似玩具小木马车的东西来到两个孩子身边,男孩和比他大的女孩,我几乎没怎么推,车子就围着他们打转转,然后我把马车给了他们————接下来,那个小女孩想要跟我一起走进那所房子,我说“你太小了”,可她多么漂亮呀!————在印度其实也不算年轻(呃)————我把马车给了她的小弟————我走进房子,上楼,在永远属于母亲的那间有滑石粉的卧室,等待伊芙林————“哦————她不在这里————今天是星期五————她去医院看科迪了。”————我等着————没过多久,那个小女孩来敲门了————我在这间主卧室里一边自慰,一边与自己辩论————早先我看见那个小女孩与拉斐尔·乌尔索在海滩上,低崖脚下————垃圾堆上的湖景大道沙滩————灰蒙蒙的————他们叫我等在那里,他们会回来————从卢派恩的窗子向外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恒久不变的垃圾堆————梅里马克海————滴答滴答滴答————

    那些可怕的彪形女斗士,在罗马,她们捉到我,让我做她们的奴隶之一,在她们的折磨合唱队跳舞,一个仪式,在圆形广场上————围观的人们拍手大笑————性舞蹈————如果你不跳,她们就会用一根长矛捅你————肤色浅黑的大个子女人跑上来,抓住我,拉扯我,让我和她一起做一些有着淫秽暗示的动作,都是一种正式的书面舞蹈,可我是一个不情愿的奴隶,不开心的情人————人群发出开心的喧哗声————这也是一个篮球场,圣路易教区的场地————

    我的手轻轻拂过伊芙林的ru头,隔着她伸手去够床上的科迪(在一○四七房间)————她的“滑石粉”卧室是在二楼,我母亲的卧室在西黑文[45]面朝大海,在萨拉大街的向阳一面————伸手去摸爸————

    我和那些司闸员在一个空场上玩传球游戏————为了好玩,我以哗众取宠的姿态接球,轻轻地趴在地上,四处飞扑,越过头顶上方,反手击球,反手从身后抛球,全都轻舞飞扬,易如反掌————我原本可以成为一名多么出色的球员啊!————若不是A&P职业棒球联盟的球员那么严肃,那么急切的话!————那个高个子司闸员、穆勒斯、波斯特雷尔、谢弗,惊叹不已,抛给我一些高难度的球————可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不可能————我最后失手了一个球————这令人悲哀————在巨大的寂静中,太阳的能量就要燃烧殆尽,黄昏的鸟儿在歌唱————透过参天大树,我们看见金色的光线,还有烟雾————在缓缓演奏的宏大乐曲声中,我把球向上扔进那个洞中————那位老列车长在提交他最后的报告,这一天结束了,火车完成了旅程————这是世界将要终结的方式,在光线中,一片红色,人们在观望,沉默而疲惫————心灵世界是真正的世界————心灵的光线是真正的光线————

    成熟而多汁的橙子从科迪家车道上的树上掉落,裂开口子躺在地面上————我头一次让人们注意到它,圣克拉拉东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我给伊芙林带来一只橙子,笑容满面————

    旧金山卡梅奥之梦

    在灰色的山峦上,在乔的院子周围,埃德·巴克尔与高年级班的班长一起出现在广播里,带着与我在磁带和录音中同样的浓重鼻音回答问题————广播员是这样介绍的:“海伦·巴克尔生于巴黎,一九三○年来到美国————集合——集合————开始了她的职业生涯和商业活动。”他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巴克尔夫妇的成功故事,我在灰暗中自言自语道:“他们总是自称大器晚成,像那些在卑微的蚕茧里蛰居了太久的人,他们最后总是变得粗俗不堪————在他们之后不会再有野蛮人,文化必然再次降临。”(如此这般————更加狂乱,下意识的————)我醒来时意识到自己已然热情不再。

    海上梦境

    我在自己的卧室里,在萨拉大道,刚下班回家,夜已来临————妈在楼下的厨房里,听着收音机————那是一场赛事,所有叛逆的中学女生都去看,只是为了一齐响亮而有节奏地拍巴掌————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可怕————干扰着我的小睡,在安放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的黑暗卧室里面————(在太平洋上,在露天甲板上的帆布床上睡觉)————妈上楼来打开我的灯————来说说话————独自待在这鬼魂出没的房子里————可怜的疯女孩们得不到那些总是在家中、在母亲的房子里睡觉的男人,我记得自己这样想来着————

    后来是一个诡异的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小伙子们、姑娘们、房间、事件,忽然发生了一桩谋杀案,或者发现了谋杀案————我和一个小伙子沿街行走————后来,我在毁灭证据,把东西都扔掉————整理物件————记不起来的恐怖,可它总是会发生。

    我和妈和宁回到萨拉大道的房子里住,我走过萨拉大道,走进艾丽斯的房子,他们都在那里————艾丽斯扩建并修缮了她的房子————几块巨大的厚地毯、一些家具、一棵圣诞树,一如既往————

    我把小卢克或小蒂姆抱在怀里,梦中灰暗的利物浦旅馆里的小孩子刚刚犯了什么错误,他们用利爪在我的周身撕扯,我试图伸手抓住他,把他撕成碎片,于是我把他高高地举起,而他却在吮吸我的鼻子————女人们围绕在我身边,可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一次暴乱,一架大飞机刚刚从考机场起飞————夜晚————我抱着婴儿,转过身,奋力挣扎,他继续快活地吮吸着我的鼻子————

    在阿尔·达姆莱特的真实的夜色温柔的旧金山,中国城,后来我与欧文·加登在一起————我们一边谈话,一边走回他的房间去————他更黑更老了————有些纠葛————一些女孩子————还是同样悲惨的旧金山,有着查利·洛的夜晚街道,货真价实的加登式的忧伤眼下替代了先前欢快的白色梦幻之境————

    那个疯狂的霍勒斯·曼学校的犹太小子————极其机智风趣————在我过去的梦境中,我似乎认识他————他非常狂野,也很有趣————我在一个女孩子家里,一个犹太女孩的富丽堂皇的纽约公寓————他前来追求她的姐妹————她不想要他————可是他巧舌如簧————他讲的事情真是令人惊异————我收到他的几封来信————我认识他那位风趣的父亲————但是,那些日子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几乎没有时间给他回信,过了一阵子,事情一多,他便不再给我写信,我们的友谊也就不复存在了————在真实的生活中,我从来都不曾认识他————除了疯人院的马塞尔曼和霍勒斯·曼那小而胖的智慧头脑的一个合成体以外————可这个梦却清晰、强大、真实————人脑像上帝一样长于创造————他是一个色情狂————他对那个姐妹饶舌地谈论有关性的话题,讲述的方式却使她没办法指责他————讲得又快又复杂,以至于她无法听懂————我在那里寻思着“多么令人吃惊的一个家伙————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制片人的————我会为他那巨大的有趣的复杂的灵魂的永恒存在而惊叹————”马蒂·丘吉尔,年轻的布拉特伯格————啊,无处可逃————

    加勒比海

    我与一个黑人女孩发生了一段恋情,就像旧金山的那个海洛因女郎一样————我在一家面包店干活,她似乎是那里监督室的女职员————工作时间很长————部分是克拉克斯的工厂,部分是洛厄尔高级中学地下室的机器车间,部分是落基山的制造厂————还有一部分,类似于我停车的中央后街布莱格登家的梦境车库————灰色,阴郁,像下着毛毛雨的阴冷天气里的洛厄尔职业学校————她住在东七十号,(在纽约)离艾尔为引起玛格丽特的注意而倒地、我却跑开的那个地方不远————我们————大约凌晨四点钟————打算做一次那事————可是为了什么事情耽搁下来,比如海洛因,等到我们来到那间逍遥房的门口时,她不得不去给面包店开张了,凌晨五点钟————不是因为她不爱我,生意和外部环境迫使她离开————(她爱我,她不爱我)————

    欧文·加登已经去了旧金山,我听说,我在墨西哥城或是什么地方,我去布尔·哈伯德的新公寓房子找布尔————金属牌上他的名字被错拼成了朱拉夫斯————琼还活着,在老新奥尔良——干涸的运河——佛罗里达——与之有关联的闪闪发亮的林荫大道上————可实际上不是这样,我按响门铃时无人应答,转过角去,到了一个午餐室,等待开饭时用墙上的电话机打了一个电话,两个窃笑的嬉皮青年接了电话,布尔似乎不在家————他们是“唐·约翰逊”和“菲利普·拉瓦里纳”或是墨西哥城的瓦格斯特伦————他们在电话上闲扯————我气疯了,像布尔的老朋友那样急切地询问————我说:“你们听说了欧文·加登去旧金山的事情吗?”他们说:“哦,他已经回来了————”

    突然间,在同一个小镇里,像是和我的小朋友吉米·洛莱克在一起,我穿过马路去看那个疯女孩————她恰好是我的前妻琼,看上去也像波林娜·科尔————她在门口窃笑,忙不迭地把小吉米拉进她的房间里,我听见他疯疯癫癫地咯咯笑,她显然正在一边脱衣服,一边胳肢他,就像她每天都要做的那样————我被激怒了,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前妻,而且因为她的品位太差了————当她出来时,我严肃地抓住她的双臂,说道:“你干吗发疯?”

    变化发生了————她态度软下来,表示赞同,看起来很清醒————忧伤————“没什么别的可做————我很寂寞————”她说了一些有深刻哲理的话,很美,可我不记得了————她很漂亮————我在钢船上醒来,意识到我还爱着琼。

    开着两辆凯迪拉克,一辆是五二年的,一辆是四七年的豪华加长型,有一群朋友————司机是吉姆·卡拉布里斯————墨西哥小子————我们去往旧金山的朗伯德[46],部分是洛厄尔,下了一座非常陡峭的小山,让大家都停下来,下车去买香烟————洛西,艾尔·格林,很多女孩子————吉姆在微笑————我们越过一条运河————后来,我回到西街别墅,和妈在一起,心里纳闷那架风琴是否还在棚子里————不是“在一九三一年”跟随我们的那一家人,而是“在那以后,肯定已经把风琴卖掉的那家”————“查利福一家”!————在后院外面看见了蒙特利尔和鲁本斯的花园,好生高兴————享受这宽敞的房间、院落、门廊————白色的别墅,老艾肯街第一街的森特维尔之梦————走进柔和而黑暗的黄昏之中————在长老会旁边————玫瑰色门廊上的傍晚————仁慈的上帝呀,爸在哪里?————说爸,说妈————现在已经忘记如何叫爸————将会忘记妈,忘记梅尔,将会变得肃穆起来。

    在一个欢乐的大聚会上,下午的聚会,在林恩的姨妈家————我们在做柠檬汁午餐————为我的叔叔和阿姨们,我一个人,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准备把葡萄柚汁放入他们的桃子里,在梦里没完没了地挤压一只汁水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葡萄柚,直到榨干为止————汁水溢出了一只咖啡杯————妈和其他姨妈走进来,她们在举办一场专门属于她们的小型快乐聚会,在院子里喝朗姆酒————我很高兴她们能办成这事————宁在场————正是那个林恩(妈)的埃文斯布鲁克林红砖花瓶房,与老太太版梅尔·托姆钢琴聚会的那个梦境相同————

    我和一个男子在旧金山或洛厄尔或纽约经营一家大客栈————阿尔·达姆莱特在顶层有一个房间,妈说:“你在上面那里的时候,把钥匙从锁眼里取出来,它从来都不管用,他不必一直把房门锁着。”————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有一罐一加仑的纯海洛因,是从布尔那里搞到的,经过我手————我们在那上面吸毒————这也是纺织小吃店公寓房————灰暗、阴郁,像是福蒂埃家,却令我非常高兴,到处都是神秘的房间,可以在里面读书,塞满旧书,我的一个梦想(沃森在赛布鲁克有这么一个读书的地方,甚至还有旧式国王椅和黄铜半身雕像)————只是这个科利尔式的牧师宅第在城市的深处,在吸毒者密集的地方,在狂野而空虚的心灵的趣味中,那个罐子曾经是一加仑冰淇淋的容器!

    我步行穿过一个公园,孩子们在玩耍,在喷泉旁边————一个小女孩在一片杂树林里拦住我,说:“先生,你能帮我扣好上面的扣子吗?”————她大约有七岁————我内心阴暗,淫邪地看着她,她的蜜色皮肤,幼小的身体————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开始给她系上面的扣子————我打算触犯她的纯洁————我的内疚感像海那样深————我纳闷是否这附近会有母亲们————我准备吻她,或者抱起她来————要小心,不能把她掀翻————她隐约察觉到我的企图,在喋喋不休地谈话时露出喜悦的微笑来————我没有动————我老了。

    我是谁?

    斯塔夫罗金

    墨西哥湾

    我又和妈住在一起了————楼下有一些匪徒,我一直在监视着其中一个————有一天,我跟踪他————在匪徒俱乐部的图书馆里,为了掩护,我在门上方的一个架子上抓起我看到的第一本书,转向图书管理员要求借阅————他是美国海军威廉·卡鲁思号的二厨兼面包师————终于————开始是一名匪徒————突然,我看到一个我真正喜欢的书架和一册我真正想要的书,艾伦·泰特[47]的《拉丁性情的入侵》,一本大部头的崭新黄色书————

    “嗨,我可以也把这本借走吗?”

    “当然可以”————

    远处,我看见那个匪徒走进去见老板————我走进二厨的卧室————在我拿到那些书之前,他还得穿衣服————与此同时,妈还在楼下等我们去教堂————从卧室向外看,我看到图书馆后面所有的匪徒都坐在一间备有书籍和报纸的大起居室里,其中包括我的监视对象,他一直都对我的监视有所怀疑,可我现在甚至不再把他放在心上,干脆直接看穿了他,我察觉到这一点————这是希尔德雷斯的凯洛斯通的房子,在关于玛吉——玛格丽特——马德琳的那个大梦里————

    这是菲比大道的那所房子,我和妈、爸,还有爸的一个朋友在那间新粉刷成绿色的厨房里做什么,可是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就像我在院子里看见筋疲力尽的士兵那一次,忽然喷气式轰炸机群的第一架飞过来了,在几个街区以外投下一颗炸弹,震得房子直摇晃————我大喊:“我们把那张桌子放到地窖里面去吧!”然后一把抓起桌布夹到腋下,拖起整个桌子就走————父亲和他的朋友冲进侧屋里,想要赶在藏进地窖之前做完什么事情————我喊道:“来吧————到地窖去!”————我妈很恼火————

    “你把我的桌子全都弄乱了,我刚刚摆好餐具!Eh twé![48]”可必须这么做————但是,她对炸弹的担忧远不及对家务活的担忧————

    琼·奥希尔维在一辆出租车上,在公园大道上,有五只小猫,还有一些男人,波多黎各人,其中一个是我————她足智多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接上车来,他们都微笑着期待什么事情发生,但是在第四十四大街的拐角处,她下了车,另外打了一辆出租车————他们焦虑地谈论着她————

    一个捡垃圾的男孩或是一些碟子堆在旁边要洗————洗涤池里的茶杯、玻璃杯,棕色的水————一艘船上发生的事件————

    在一个室内大篮球场上,我和一个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在一张桌子上考试————周围是一群群的小孩子————人人都冲向大海,可我们抢救出试卷,把它们拿到另一张桌子上————笔记本和纸张————

    我们都坐着,在二楼的一个木门廊上,天下着冰冷刺骨的雪————“蒙大拿”西边的沙漠孤山月夜————我自己、妈,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人,像是宁和卢克,或者是未来或不曾消融的往昔的某种类似合成体————星星照着一座平顶山的冰冷岩石,那是西部————静默无声————我们穿着大衣,却坐在那里谈论飞碟,谈论宇宙的光怪陆离————而且我感到温暖而幸福,探身去吻母亲的面颊————我们显然就要从这所房子里搬走,我们所有的人————明天————在等待我们的汽车旅行到来————早先有逃亡什么的,先是野牛李来到船上,然后变成了一个类似朱利恩的角色,非常深沉,混入在我们的院落里盘旋往来的一群汽车,有两个高个子女孩,其中一个我认不出来,所有人都在聒噪不止,谈论着灰色弥漫的永生,复杂得让我记不起来了————结果,他最终消失了,令人感伤眷恋,我们都哀悼并怀念他,记起他那可爱的金发碧眼和消瘦身材————清澈而生动的西部夜空,繁星闪烁————一些飞碟男戴着头盔,扛着激光手枪,身躯庞大笨重,在黑暗中从灌木丛里向外窥视……

    我在德雷克特[49]的猛虎球场上,在毛毛细雨或夹杂着雪粒的冻雨中,我去了右外场,那里有一个泉眼在雪地上涌流冒泡,我等待着那永恒的裹着尸布的阿拉伯人给我发出一个信号,他将向我透露霜冻的秘密,在一个冰碑上面————我惊讶地看见左外场上我的老树,艾尔·罗伯茨在上面打了几次本垒,我自己也曾完成了一次,四百五十英尺————整个洛厄尔的地平线都被忧伤而光滑的阴霾所笼罩————我刚从穿越南方热带运河的冒险航程中回来————

    然后,沿着第一街,在洛厄尔,琼、布尔、欧文和其他一些人走着————刚好走过布瓦韦尔街和杜普伊家的老房子,我正说着“在那里,他们那律动的生命正在经过往昔的象征物,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却因此变得丰富起来”————尽管我知道拐角处的那所占据整个街区的神秘灰色巨宅已经没了,就在那个地点,我看见一座有着所有便利设施的玫瑰红砖现代公寓楼,事实上布尔住在那里————我们都走了进去————他在一楼,那个幸运而平庸的混蛋————现代的门,哈伯德这几个白字写在黑色的标牌上————浴室里一直亮着间接照明的光,厚墩墩的奶油色洗脸盆和浴缸、小块地毯,固定在架子上————我带着供大家分享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大香肠或是什么东西,径直走去把它存放进一个适当的冰箱或藏匿处,这时布尔说:“喝酒吗?”我说:“谢了,我戒掉了。”随后他要我下楼去给那个金发摩托艇英雄打电话,给我看了他的名字和号码,把号码全弄混了,变成艾塔伯里七七二七三,实际上应该是艾特金森七七二七三,我下楼时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艾特金森七七十二七十三”————我不得不在完全一模一样的大厅里绕着圈子找电话,它在布尔的地板下面,非常现代化————我拨号,打了那个电话————我心想“布尔刚到,他在这里有一处每月租金一百美元的很棒的公寓,却不把它当一回事,像过去一样,房子里满是朋友和乐趣,让我替他打电话,他却站在那里,借着午后时光的兴奋劲儿,从他那些长长的口袋里拿出硬挺的美钞来分发————我在婴儿时期就是在这个地方受到灰色垃圾堆和黑暗走廊的困扰,可如今它在永恒的洛厄尔中,修建得过分讲究和现代化了”————

    在北方佬的体育场里,我是一名侍应生,穿着白色夹克站在那里,在肮脏的屏幕后面————一大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在观看比赛,大声地叫喊着————天好像下着毛毛雨————一个小运动新手说:“加利福尼亚总是下雨吗?”————我猜想这就是加利福尼亚了————我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因为醒来时我站着,比赛已经进入了尾声,男孩们喊得更凶了,可我们是怎样一群懒散而衣衫褴褛的人呢,就连比赛的球员在两场的间隙都懒惰、摩登、不中用————我甚至不知道比赛的分数,也不关心这个————

    早先是一个河岸,大轮船停泊在岸边,我搞到了一个高个子女孩、一个矮个子女孩和一个黑人女孩,我试图与她们都干那事————我抓住黑人女孩,对她说“我们沿着这条河到下游去吧,我做给你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梦中吉拉德死去的那所房子就在附近————那艘轮船的跳板与泥泞的河岸和木制码头齐平,所有的船员都排着队像鬼魂一样走回来,我没有走跳板,而是直接跳到地面上,登上了码头,像老鼠一般————我在僵尸队列里认出了我那条船上的船员们————女士们先生们,随后我就到了月光照耀下的从前的冬季学校的院落里,或许是在苏格兰高地————马尾辫————嘴唇————

    我和捕鲸人正在穿越加勒比海上的那座小岛,它离大陆和某块土地上的大城市不远,我们透过黑暗能够看见点点灯火和红色的霓虹灯,仿佛黑暗是岛屿的一部分,事实上我就是那么想的,可捕鲸人说不是————我们一直在白天的海面上航行,看见水里蛰伏的巨大鲸鱼————现在是夜晚,他戴了一顶帽子,我们在黑暗中匆忙赶往我们的轮船和那边那些影影绰绰的大城市灯火————我们交谈————其实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是我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一部四卷本的作品,这是其中三卷的内容,我在比尔·明克的唱片店后身的贫民街旅馆,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可怕房间里,喝着热水和威士忌,最后一口令我反胃,我吐了出来,在盥洗池里倒空了玻璃杯————我应该去看丹尼·里奇曼,我感觉非常糟糕————我在想,应该把帆布宿营装备带到法国去,还是干脆把它留在房间里面————

    妈去了旧金山,在我之前,再次待在一家像是卡梅奥的破败旅馆里————我惊恐地冲上去救她,生怕她会因此憎恨这座城市————我在洛厄尔,必须回到科克街上的高级中学去,在十月或五月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清新早晨,我回去了,可我迟到了,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微笑着,头一次意识到我根本不必去中学,因为我是一名大作家,其实高中三年已经足够了,我会一直说“我连高中都没有读完”————不,在加勒比海上捕鲸、去旧金山更加重要,我必须抓紧时间,在妈感到失望之前赶到那里————不过,我可以想象她在享受着那些白色的小山、蓝色的天空————

    后来,我和布尔在一起,告诉他我乘船出了海并且穿越了巴拿马运河————我对他说他应该乘船出海————可我无法想象他在船上能做什么工作,当然不会是给船上的长官准备膳食了————或者刷洗碗碟————外面有一个明亮的太阳照耀下的垃圾堆,星期六上午刮着大风,在一条夜晚河流的沿岸,逃学中的我在巨大的建筑物中间东爬西爬,如此自如,河流变成了大海,浪头拍岸————垃圾堆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建筑工程,我在一些捆在一起的稳定而同时也在移动的水管下面奔跑————我的逃学变成了一次壮举,我挥动自己的胳膊和腿朝着海岸线游,从旧金山北部到南部这边的幽灵大海岸,有个家伙在观望————哦,我梦中的南部城市啊————海洋之岸————当我回到我被吊唁的地方时喉咙很痛,我甚至记不起来那个地方是在哪里了————

    推十六磅的铅球,在一个体育馆里,那里还有一条沟渠,一个中国小孩想要在地板上睡觉,我对一个大块头中国男人说“嗨,把他带到外面去,我要推铅球了”————像帕里·奥布赖恩一样,我脸朝后,转身回旋投球————另一个小孩试了一下,惊呼道:“嘿,这让我扔得更远了!”————还有一大堆我写的文章,其中包括我自己编的报纸,为我自己和我的小说自吹自擂,标题是用纸条贴上去的————如此屁话连篇的一堆蹩脚的垃圾,令我作呕————在这所我认为在海边的木屋里,一大群年轻人到二楼拜访我,宁一直在场————眼下他们在楼下等着我,在汽车旁边,准备去旅行,我正在清理最后的事务,比如我的手笼帽,而不是棒球帽,带毛皮领子的卡其布夹克————“噢!单穿一件衬衫出去吧,吸点冷空气!”欧文·加登兴奋地建议道————这是缅因州————我写作写得都快要死掉了————我有很多板条箱的废物、纸张和文稿,我找到了一部小说的打字稿原件,我正在忙着修改它的副本,以为它就是原件————可怜又可笑的王八蛋。

    我正在调查一家妓院,在墨西哥城或是巴黎,我径直走进一个院落,从安着纱窗的窗户之间穿过去,看见里面黑人女子的圆屁股,她们手捧杂志斜靠在那里,有时一个小房间里有八个妓女————我的伙伴对着门口窃笑————然后我就坐在妓院的门廊上了,和玛吉·卡西迪一起看着两个妓女,她们背靠栏杆站在那里观望,等人出价,其中一个是五官不完美的浅黑肤色女郎,另一个是她那肥胖而丑陋的搭伴,你不得不一起买下来,就像水手公园里的女郎————浅黑女子在涂抹胭脂,突然就变漂亮了,她的眼睛和眉毛十分突出,像奥尔加诺街的印度美女那样充满异域风情————我看着玛吉,她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眼睛像黑玛瑙,可爱得让人难以置信————“玛吉,”我说,妓女们假装听不见,“有时候你的眼睛是黑色的,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玛吉很有兴趣深入了解妓女的生活,继续带着痴迷的神情咀嚼口香糖————

    我和琼·奥格尔维去上班,早些时候的事情,给一个女人卖苦力,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开始干活,我的工作比她的折叠的活计要容易,于是我让给她做————对于工作,她惊恐、忧伤、充满怨恨,因为我们不得不工作,我感到很有趣————我先前(我知道那是一个梦)一直考虑去奥尔巴尼到铁路上工作,可是断定我不会有时间做任何事————我们装修好的房间阴郁乏味,我们的生活惨淡无望,不容乐观————在我们工作的地方,前一夜举办了一个大型狂欢酒宴,这也是利物浦炸弹下落的地方————

    步行穿过郊外贫民区,在墨西哥城,我被三名笑容满面的娼妓拦住去路,她们刚刚从那到处都是棕色灯光、可乐摊位、墨西哥玉米饼的夜市街的拥挤人群中钻出来————毫无疑问,要偷我的包————我稍微挣扎了一下,放弃了————开始向她们倾诉我的不幸,事实上,沟通很有成效,她们最后只偷走了我的部分钱财,我不想让她们拿走我的鞋楦(编注:保持鞋子形状的工具),有个人拿了一片金属————我们走开,把包留给某个人————像是一伙似的,互相挽着手臂,穿过一片田野,走向利特兰商业区的灯火————我感觉这是因为我背叛了韦拉克鲁斯[50]的恩里克·维拉纽瓦,她给过我一只兔脚,这对印第安人来说一定意味着什么————印第安人性情温和,却很危险————我甜言蜜语地哄骗她,感觉被困住,在真实的世界里失去了我的“财产”,从而陷入危机之中————

    我们走进地下沙洞,在印度,我,两个女人,一个男孩————那里有缅甸蛇,受到崇拜的偶像————我们迷了路,找不到出口————一切都发生在类似洛厄尔的沙堤附近————外面是紫色的黄昏————

    后来,我回去住在西二十大街,一些朋友离开之后,我坐在写字台前,用红色墨水以花体大字写《萨克斯博士》的最后几行,我突然意识到欧文还在那里,还醒着躺在角落里的帆布床上看书————

    在加勒比的一条船上,我们沿着一个小镇的主大街以六十英里的时速急速行驶,波洛克艺术家乔吉说这是圣黎各,波多黎各,可我无法相信,因为房屋是美国式的,招牌上面写的是英语————我宣称这是加尔维斯敦[51],可是我们突然看见“凯鲁亚克镰刀梯子公司”的字样————小镇外面,黑色的海上有一条大船,五十个黑人在划船,他们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歌手,想要上船来————我想要下船————乔吉说“我以前见过他们,他们都很年轻,有好身板”————我心想“他们应该在那里划船才是”————“古罗马战舰上唱歌的船奴”————那个小镇其实是堪萨斯州的堪萨斯城————

    在一场鲍勃·克罗斯比的音乐会之后,我和妈得到了清洁大厅的工作,这也是我们的公寓————音乐会上有三名鼓手的击鼓独奏和海伦·奥康奈尔的歌曲,而我在卧室里与我的猫玩耍,我的另一只猫被噪音吓坏了,浑身发抖,它从低音鼓近旁飞奔而来————结束以后,妈推着一把大扫帚来回清扫地板,另有一把扫帚归我使用,还有一个硬纸板盒子————她手里拿着二十美元————音乐会留下来的一名值班员在主厅里————这就像《珍妮姑娘》[52]的开篇————

    楼上的卧室里亮着光秃秃的灯泡,在萨拉大道的格肖姆,《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场景,面色苍白、脸上长着粉刺、像苦行僧一样瘦弱多病的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在与他那头上戴着长筒袜的父亲争论着,他们有一罐半加仑的托卡伊白葡萄酒————父亲狡猾地呵呵笑着,叫他到床边去整理床单,突然,他缓缓地打开一把折叠剑,开玩笑似的在约翰的眉毛上慢慢地划着,直到它划破皮肤,割开眉毛上的一点皮肉————“你这个老疯子卡拉马佐夫!”我心想————约翰大怒,抄起那半加仑酒来,扔到房间的另一头,酒罐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老人从床上轰然倒地,鲜血淋漓地死去了————楼下,在格肖姆旅馆的前厅里发生了一阵骚乱,先是由于起火还是出了什么乱子,然后就是由这场谋杀引发的————我穿过街道,走回我家的房子————

    在第四十二街的高层楼房里,这是一个星期日,我一边朝房顶上走,一边揣摩着是否应该去看那个黑人女孩艾琳或者给她打个电话————那座楼有二十层高,灰蒙蒙的水泥建筑,有几架自动扶梯在不断地向上移动,两侧有一些大的区域,上面写着姓名或文字,标明名称————像是谜语————早先我与科迪和一些其他人在美丽的圣克拉拉山谷,无业游民,四处游荡,试图决定是否在这次重大旅行之前冲几个澡,早晨向里士满希尔的女人们展示我们的三块电视帆布……

    布瓦韦尔邀请我周末假期去纽约北部的河流上游拜访他,我答应了————我等的公交车来了,可我还是记不起来他是在圣彼得街还是圣什么街,不知道我是该乘公交车还是坐火车,说到底还是太迟了,我步行穿过圣何塞的一个积雪覆盖的芝加哥大公园,不知所措,对我的计划感到迷茫————最后我发现它是在萨拉托加[53]附近,那就太远了————与此同时,我还耽误了工作,也没赶得及收取我的支票,整个周末我都独自待在某人的公寓房里消磨时间,很可能是丹尼的公寓————吃冰淇淋,在某一刻是和海伦·巴克尔一起————我是一个三十二岁的弱智残障男孩,留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我经过洛厄尔的皇家剧院来到当铺,大家都在那里兑现他们的周末假日支票,我却没有————那些支票是粉红色的————我在大厅里见到杰克·斯班德,打了个招呼,等他走过去以后,我把他叫回来,告诉他我搞到很多较弱的大麻,自己在抽————“我也搞到了一些,”他淡然地说,脸上没有笑容————“哦,好吧!”我胆怯地说————这世上冷冰冰的高贵中有一种缺失,它没能让我失却的希望、我那徒劳无益的善良得到满足————但是,不仅如此,还有无心投在紫色的冬日花岗岩上的灰色光线,在远处虚空的大雪公园里看到假日公交车站涌起的微弱怒气等各种因素组合而成的阴郁氛围————灵魂不会相遇,叮当作响的石头却冷眼相对————可怜的彼得·马丁已经回来了————

    我整个下午都待在那个缅甸洞穴或是地窖里,在那有着无法穿透的藏匿处和陷阱的恐怖鼠洞里,我和玛格丽特在一起,我努力说服她干那事————可是没能做到————傍晚,在那个漫长的假期周末的开端,我告诉妈和爸说我会在中午十二点钟到波士顿去见他们————可我去了村子里的克雷斯基家,敲他的公寓房门,他不在,因为那时自然已是将近凌晨两点钟了,不过,他从街上回来了,筋疲力尽,几乎不肯和我讲话,尽管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是他派人叫我来重续友谊的————另一个霍勒斯·曼学校的家伙住在隔壁,来到灰暗的大厅里陪我们————外面是盛大节日的周末,第六大道附近有灯光、人群、忧伤————米内塔路————我回自己家睡觉穿衣————我去艾尔·格林家吃饭,玻璃茶杯里盛着粉红色的冰淇淋————我不停地把它洒出来————艾尔想知道我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做————“不,”我说,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与爸妈在波士顿的约会,可真的是他们吗?————我恼怒地说:“我应该在波士顿见某个人————我还有时间————到底还是太迟了。”————艾尔的母亲在做饭,突然有一个老流浪汉站在厨房门口,试图把小猫和母猫都关到门外去————我愤怒地朝他冲过去————他显然是一个邻居,甚至是格林家的一个朋友,可我不在乎这个,我把他向后推,想要打他,而他却用有力的双手抓住我的胳膊,抱怨着————每次腾出一只手来,我都会打他,这令他感到失望,一边后退,一边说:“啊呀!”他大声咆哮着,可实际上,我每次打他,他都狡黠地看着我,仿佛他就是我那蓝眼睛的父亲,心里明白我打他是因为家里的猫的纠纷,我们两个都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大孩子,他可以握住我的双手,而我却抡起拳头来,慢慢地朝他打过去,一场胶着的战斗————他最后退到他的门边————我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把两杯冰淇淋全都洒掉了,哭了起来,可马上又跳起来,用一把勺子从亚麻油地毡上把它舀起来,放进杯子里————艾尔一边用聪明的方法帮我挽救冰淇淋,一边给我讲一些小笑话————我内心感到困惑,事到如今他的母亲该如何看待我呢————一杯冰淇淋没有洒掉,另一杯也只洒掉了一部分,除了碰到地板的少量以外还有救————他们摆好了晚饭的大圆桌,好像没有地方了,我说:“怎么?我们会有两张小桌子吗?给我们一些小椅子吗,艾尔?”————“哦,不,我们都坐在一起,”他微笑着————他的胖姐妹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不太愿意回答,我希望能与艾尔单独坐,而不是被迫围着一张大桌子寒暄。

    那个洞穴是一个

    失去的场景在

    隐匿的世界里,

    一个摩托艇的场景

    在如纵深切口的

    湖里————

    一所废弃的房子,一条船的底部————

    天启吗?天启个头呀————你身上的一颗痘疱————

    我们一直在沿街徘徊,边走边谈,在那些门厅里消磨着时光,我、欧文、艾尔·格林、布尔,威廉·卡鲁思号上的二等水手————丹尼————在某一刻,欧文站在一个门厅里的角落座位上,四下张望————我在沿着一条阳光灿烂的宽阔街道行走时,不经意碰翻了一张巨大的长条工具台,又推又拉地把它弄到了马路中间,工人们起先没有注意到,等他们注意到时,他们的桌子已经侧翻在马路中央了,布尔说:“现在他们就要来了。”————我的那群伙伴在前面早已吓得四散奔逃了————我捡起一堆石块,用双臂抱起就跑,跑到卡尼广场,藏在布罗克曼家的店铺里,我试图走出来,穿过一个狭窄出口,跳过一个尖钉铁格栅,可是已经迷了路,我一块一块地丢下石头,特别是在铁格栅前面的水泥斜坡道上,在我试图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时,那个二等水手站在那里,准备用石头砸我————他加入了敌方阵营————我被激怒了————这个出口对我来说不够大,没办法使劲地朝他扔石头反击————他从后面绕了过来,眼下后面跟着我的那群伙伴,他们在极力阻止他————那个二等水手是一个口齿不清的瘦小孩子————在他进来时,我躲过了他朝着我扔过来的一块石头,等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去看着艾尔他们走进来,我伸手去抓他,动作如此迅速,以至于“啪”的一声响亮重击把我惊醒,我的手碰到了床边的玻璃窗上,几乎穿透了它,就好像我的手紧紧地捂住梦中男子的嘴巴,让他停止行动,如此迅速,我醒来后很满意。

    哈克和欧文与我们一起待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们在我的房间里唱着犹太赞美诗,欧文用一种犹太教堂唱诗班的高亢颤音,哈克用一种厚重的低音————欧文刚在一个犹太教会之家给他找到一份侍应生的工作————当我在浴室里刷牙的时候,哈克成功地以一种娱乐业特有的重低音结束了他的歌曲,声音传遍了各个角落————掌声————爸在起居室里————整个周末房子里都有许多人,早先有文尼、G. J. 、斯科蒂和洛西,像从前一样,而眼下,我正在给他们讲述铁路的事情,以一首史诗的形式,他们听着新扎格————后来我的确去了波士顿和缅因州的火车场工作,瞧!————穿着肮脏的条纹长袍、头发蓬乱的北方印第安人在垃圾场里拣拾废弃的生菜叶,他们那可怜的深色皮肤的女人在渐起的冬风里相互搀扶着走开,哦,可怜啊!————越过垃圾堆,火车场的那一边是一些火车车厢,那个司闸员正走下车来,寻找他的指示牌,我不得不走过去问我的那趟当地区间列车在哪里等待发车————还有一些印第安男人在中间地带收集垃圾杂物————我自言自语:“啊,不仅是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路段道工,而且家里和北方的那些人更加怪异,这支遗失的铁桨……”————在9421号的家里度过盛大周末,包括蕾切尔、人们、大树荫,就像在新英格兰,在林恩,这就是爸为何在场————哦,我希望人性会像这样来眷顾我,我希望我的梦境是真实的,我希望我能在那样一条铁路上工作————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我自从服用兴奋剂以来梦见过的同一条波士顿到新罕布什尔到洛厄尔的铁路————

    我们的房子里有一个家伙在制作一张博普唱片,非常奇怪的次中音号,有时候听起来像博普的声音,我抬起头来,看到他在演奏一些蹩脚的音符,啊——拉——梆——梆,像是科迪在旧金山演唱的男声最高音,随后剩下的是人声反复即兴演唱的片段————“该死!我可以比这做得更好,”在他结束的时候我对他和他的录音工程师说道————他看起来像“艾尔·科恩”————为了表明我的意思,我反复即兴地演奏一段乐曲————他们听着————宁在场,戴着角质架的墨镜,说“让我的兄弟制作一张像那样的唱片吧”,并且将她疯狂的脸直接凑到电扇上面,电扇正对着他的脸转过来转过去,为了更近距离地看他并且更有说服力,她随着电扇摆动而摇头晃脑,说:“啊?啊?哈?让他做吧??”他同意了!————早先,我试图向乔吉,那位自诩的波洛克·梅达基演示如何在洛厄尔的基督教青年会用他的新卡带录音机,我们已经把它藏在那里了,可我在摆弄一些看不见也搞不懂的旋钮,单膝跪地,摇摇晃晃,身体歪斜,无法把它抓牢————早先是俯瞰小镇的一座小山上的一所大型监狱,我逃了出来————

    人类在美国大逃亡,已经穿越了荒野,几乎到达了华盛顿,可是最近殉道的那些一心要复仇的印第安人在附近,就要到来————一切都始于一家剧院里的某个地方,我在那里,在座位上,有一些女孩在包厢里吃东西————眼下这大队人马跨过了波托马克河大桥,进入华盛顿,就在这时,河流上游的那些印第安人潜入水中游泳————“他们准备在对岸包围我们!”————其中一些过桥者开始用步枪打那些印第安泳者,有些女人开枪射击————那些泳者忽然不是印第安人了,而是一些奋力游向同一岸边的普通人————我甚至可以认出一个在战地曾与我一起待在同一个包厢里的女孩————我看见有人用枪瞄准她,正要开枪,却又改变了主意————其他人却开了枪,那些正在游泳的人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漂浮在水面上————突然,大桥上安全的那一端也有大群大群的人们匆忙地跑进沿岸的浅水里,显然来了更多的敌人,一名衣着考究的男子在桥下行走,把他的银匕首朝桥上抛————它越过了桥面,落到了另一边的水里,刚好在他身边不远处————人群全都四散奔逃,战争一片混乱,我们都乱作一团,一齐冲进一种和平的新生活,那条河流使得那场战争变得不同凡响————或者说,使得战争变得不同凡响————那么现在,我和我的母亲在这附近一带的一条沉寂的街道上开了一家小杂货铺,一天下午我在金枝绿叶的树荫下散步————在类似于昏昏欲睡的新奥尔良的五个街区以外,我突然隐约听见她在喊:“德尼·布洛!————杰基刚刚去散步了————他一会儿就回来!”————此时,我的肩膀上扛着一条七英尺长的萨拉米香肠,它的形状像一根弯曲的树枝,我扛着这个巨大的重物步履艰难却兴高采烈地走回店铺————我经过一个女孩身边,就是我很久以前在战场上的包厢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我当时非常羞涩,曾经短暂地与她独处过,我记得自己不愿讲话,也不愿抬起头来看她————我走进店铺,德尼很瘦,当我向他做出打招呼的表情时,他跳了起来————“看看这是谁呀?”他摇晃着我的手大喊————“想来点萨拉米吗?”————德尼被萨拉米吓了一跳,我的母亲大笑起来,可他突然就开始在它上面洒橄榄油和醋,狂乱的动作像是一个正在自慰的孩子,把大量的液体洒得满地都是————“我的上帝,不要那么多,”我母亲说道————“哦,我喜欢橄榄油!”他放声大笑,把它涂在嘴巴上,非常开心————我懊悔地盯着地板上我的那些油————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这是在一九五三年七月二十六日朝鲜休战日梦见并记下来的)————

    在上面哈克的房间里,在时报广场,我和欧文在取一些书籍和物品,把其中一些留在他的床上————我们正要去他在更高层上的另一个房间,在时报广场宿舍阁楼上,就像墨西哥城里圣胡安利特兰街上的那一个,街上所有的流浪男孩都睡在那里,服用安非他明药片,彼此融洽相处,在令人兴奋的爵士乐大师之夜里高谈阔论————“哈克在哪里?”————“唉,他在监牢里。”————“他住这个房间有多久了————到如今已经好几年了!”————“是的,可他从来都没在里面待过————他们甚至不再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门上了————”这扇门是浴室的门,一个牌匾,有许多名字多次刻在上面了,其中哈克是最大的,而且重复多次,成了这棕色的纽约梦幻死亡旅馆中的一名超级房客————我和欧文显然是刚从海岸边回来————

    朱利恩死了————我们为他守灵,我们这些地下人,这是朱利恩在第五大道南端的房子,可眼下却成了我们的守灵处,它甚至上了报纸,上面提到迪克·贝克总是停在房前的过时旅行轿车突然出现了漏缝,淹没了什么东西,他得到了一张传票————朱利恩不是仰面躺在一具棺材里,而是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然而,大家都在讲话、喝酒,气氛甚至有些欢快————这里也是我和吉拉德在波利奥街上的房子,是忧伤的棕色————我记得“守灵”的“第二天夜里”去过那里,此前刚刚看完报道杰克·凯鲁亚克阅读童话的那个电视节目,炎热的假日周末在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大理石走廊上等火车的过程是漫长无尽的恐怖和悲哀,身边都是妓女,与警察起冲突,无以言表,令人沮丧————我看见贝克的汽车停在门前,便走了进去————侧门开着,巨大的前门也开着,聚光灯发出天启般的炫目光芒,我走进那一扇门,眼睛躲避着强光,羞怯地佝偻着肩膀,双手别扭地插在腰带里,仿佛任何人都可能会认为我不把为朱利恩守灵的第二夜当回事————就这样,我步履蹒跚地走进去,他还待在那个角落里,可这一次我有了选择的自由,于是不去看他————孩子们懒洋洋地坐在周围,我和罗杰·巴尼特一起坐在那张长沙发椅上,他给我看一个盛着杜松子酒和石膏的陶土瓶————杜松子酒和石膏————“我们该不该喝?”————“当然,我要喝。”那个女孩(谢利·莱尔的妻子)已经准备好了酒杯和冰块————守灵比前一夜更快活了,眼下朱利恩即将举行的葬礼受到的公众关注和它的严肃性开始让我们心情沉重起来————欧文在附近的什么地方————那个死去的怏怏不乐的肃穆青年坐在角落里腐烂的椅子上,那么安静,那么严肃,依旧固执,仍然带着不赞成的表情,自负而古板,死亡————

    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在郊区的一所木房子里,我们都冲到楼上去参加洗礼命名仪式,或是把他展示给什么人看————可他不是刚刚出生的,他大约有一岁了,我看他的时候能够看得出来,一个男孩,很漂亮————我们都在大厅的楼梯平台上————这个地方像是缅因州温琴登的姨妈家,有乔的廉价公寓的印记,门廊摇摇欲坠,我生病了,珍尼特在场,有些特征像那个到处是小山的地方,有些乡村小汽车、店铺,或许在那切特蒂普卡湖湖景附近————乡村风味,快乐,健康,新英格兰风格,家庭般亲切————秋天的————丰饶的————又是在一个忧伤的红色星期日,我穿过小镇或乡村广场去那里,与我姨妈们的孩子们交谈……

    回到洛厄尔高中,在那阳光灿烂的早晨,或许是巴特利特初中,但是我仿佛从航海周游世界的终身冒险旅程回来,事实上,我再一次登上了一艘正要启程的轮船,就好像受一次刺激还不够似的,她在此预言着死亡的故事————又是仿佛还不够似的————死人谷,死亡屋,北极的死寂,那些阴郁的爱斯基摩人在皮鞭战争中亮出红色的冰,从麦斯基摩克索的女人嘴里升起的薄雾————然后,我在班上,用新获得的知识对孩子们讲话————皮特·梅尼拉克斯问道,“你去哪儿了?”————女孩们————如出一辙的早晨失落感————在这个世界上的阳光普照的虚空里有着同样的负疚和无助感————无法为海上的每一只海鸥担心————

    地下人在一个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在“开放之门”,它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剧场,我在地窖里,试图找到免费溜进去的途径,我看到一段巨大的楼梯,没有台阶,原来是供剧院雇员使用的一架电动扶梯,我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爬那个,跳上去”————“可是不成,”和我一起的那个孩子说,迪克·贝克或是莱尔或是杰勒德·罗斯,“你必须在那电动扶梯顶端的每一道门前出示你那该死的通行证和徽章————”这仍旧是布鲁克林的那部永恒的大电影————我们看到其中一些职员,他们的脑袋从朗·钱尼和圣路易斯市集“销售”大厅那装有自动计时打卡机的巨大地下室,静止不动地上升到豪华休息室的高度,背后是银幕和舞台的阴暗布景————一个是普通的黑人工人————有摇滚爵士乐即兴演奏会,还有口角纠纷————女孩们————警察们————后来,我在海滩上勘察一所颇具历史意义的著名老别墅,事实上它太古老,以至于他们不愿费太多心思,只是在某些地方贴上了两三张纸条,比如在食品储藏室里几个发霉的旧茶杯旁边有一张纸条————我故意搞文物破坏,把茶杯都摔碎了,还想着撕掉那些纸条————这只是一所旧房子,又小又潮,发着霉————我不敢进去游泳,因为担心像那天一样食用水也带电,像是有辐射或病菌————我不是害怕淹死,只是害怕浑浊的泥汤本身会带有一些不知名的盐沉积物或病菌————就像梦中的湖景海滩一侧,那时我在WPA棒球队打球,患上低强度光晒斑,还像格雷·格鲁克湖的古老海滩,我曾在那里拒绝了五美元的诱惑,没下去游泳(当时三岁)————丹尼·里奇曼和我一起待在小别墅里,那别墅也像我和妈在里面找到五香熏牛肩肉的那个废墟残骸,在新泽西州————“范·约翰逊”时代————后来,我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在福蒂埃家度过了无以名状的漫漫长夜之后,我母亲说“他们从来不给我们一个睡觉的地方”,但是,事实是福蒂埃太太把我的床位安排在这所“萨拉大道福蒂埃宅第”的一间中屋里,一张大双人床,可唐尼睡在上面————比尔·特纳家的唐尼————而且,他立刻扑到我的身上,妈在前屋,福蒂埃一家在后屋,还有宁,所有的灯都亮着,我感到四壁迫近的压抑,还有厌恶和恐惧,唐尼发出很大的声响,疯狂地喘息着,上蹿下跳,奇怪的是,我像乔一样冲出去寻找另外一张床睡觉,这时,场景切换到了楼上的那些巨大的房间,就像塞勒姆街牧师家的房间一样空旷阴郁)————在餐馆里(在把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交给竞赛厨师以后,厨师把它们丢进一口大锅里进行加工,我焦急地等在海边,在他的厨房外面)————我走进去,并不饿,与店主(酒吧侍者约翰尼)一起坐在餐桌旁闲聊(就像约翰尼“在法国”的时候,在另一个有关海边餐馆的梦境里),旧金山海岸巡逻队的那个长着金发、鹰钩鼻的可恶司闸员走了进来,科迪讨厌他,觉得他太爱管闲事了,他坐下来,点了咖啡,一等到我的店主朋友起身去取,他就把身子探向我,想要背着人借钱(可我没有钱),(店主约翰尼注意到了,微笑着赶回来,想要帮我避免麻烦,)可这位司闸员严肃而紧张,压低声音讲话,试图取得我的理解————上帝,这也像是那家餐馆,就是有关“缅因州的安娜阿姨”的梦里的同一家餐馆,一部分又像是华盛顿特区,夜间有一条灯火闪耀的林荫道,如同新罕布什尔的大街一样,还有一些忧伤的场景,我在不可思议的柔和的神秘氛围中四处漫步,找寻大斯利姆,在庭院间,在那些梦幻旅馆的大理石室内,在喧嚣吵闹的体育场里,在河流的防波堤上,在门口挤满赤膊男人的街口酒吧里,在新奥尔良的空气中,我还看到了那些关于醉醺醺的辽阔美国的谣言在被窃的床垫和酒鬼的红鼻头儿子的波梅雷之梦中熠熠发亮————我的科顿葡萄酒腌猪肉块成了大团大团的灰色结块————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那个司闸员会点科顿葡萄酒,或者约翰尼会笑容可掬地建议他午饭就点这个,因为我知道它们还很热,必须在冰箱里放凉,我看到“约翰尼”(无论他是谁)(罗兰)脸上自信的微笑,他完全知道这一点(关于放凉的问题)————龙尼·瑞恩,巴迪·范·布德,整个世界在我眼前飘过,情节如原型一般经典……

    艾琳的梦,一九五三年八月九日

    “弗朗西斯卡————一片黏土————我把它捏成形,它想要获得生命————它在我的摆弄下挣扎着————我试图告诉其他人,它正在呼吸并且想要活过来————然后,就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它变成了就要死去的弗朗西斯卡————我的姐姐贝茜看着她,她正在为其他事情担忧————我把泥人拿到大厅里面————它停止了想要活命的挣扎————它冰冷而僵硬————我把它放下————护士上前接过去————我把泥人放在那里,抚弄平滑————我开始再次捏它成形,她挣扎着————我告诉护士,她叫我走开————她相信她死了,在我走向门口时看见泥人起来了,在我穿过大厅时回头看看,希望看到它能行走,可是面前的人们都表现得很正常。”

    一个可怕的中心场景,这是在那个棕色的客厅里,葬礼、棺材,诸如此类,吉拉德死了,躺在棺材里面,我所有的文稿都与明暗闪烁的蜡烛一起被摞放在充气沙发旁边的一个文件箱里,黑暗的气氛阴郁得令人感到窒息,相当于在我兄弟的坟墓里写作————但是,四周是可怕的沉寂,肃穆的典礼,我的文稿都已老旧,其中一些起了皱,可都是一些熟悉而到现在才理解的物件,一座注定有意义的坟墓,意义都展示出来并且摆在死亡之屋里供人使用、观察和存档————这就仿佛我在用写作和死亡来替代生命与性,我————充满敌意,双重人格,注定一死————亲戚们甚至不必到场,我似乎是与吉拉德单独在客厅里摆弄我的文稿————早先是一个与宁乱伦的梦,没有乱伦的行为,但是,整夜都知道有乱伦发生过,而我们很快就要遭受惩罚————就像我们曾经在里利街的公寓里踩着枕头滑过铺着亚麻油毡的地板,在夜里十一点的罪恶时刻————

    一次男孩们的聚会,一个男孩穿着短裤,要不就是弯腰手指撑地,做出起跑的姿态,由于某种原因,他在示范错误动作,想要演示他其实应该怎么做,纠正自己的姿态,与此同时,我————这个令人恼火的小子我不认识,可能是菲什打了我,或者是路上的某位纳多·拉多一直在拥抱我,满怀温情地从背后抱住我不放,在起跑线坡道的笼子里人群拥挤,我无法甩脱他,可是非常令人恼火,而且带着阴险的个人目的————

    与妈和宁的一次约会,约好在时报广场派拉蒙见她们,带她们去看演出,可我却去了海滨,出来晚了,她们已经去了派拉蒙,或者回了家,我不感到内疚了————沿着第七大道去了施拉夫茨家,艾琳在那里工作,穿着白色的雇员制服,朝我做出了厌恶的表情,在戴眼镜的中年老板的持续监视下,她正在一平底锅巧克力和坚果旁边认真地忙活着————在我等她的时候,一个小流氓边跑边与警察展开枪战,沿着大理石楼梯上下跑动,我东躲西藏————突然,这一切全都变成了洛厄尔比勒里卡街的玛吉·卡西迪的兄弟————乔————秋千————河流————灰色————忧伤————我曾奋力跑过的那条永恒的小街。

    我娶了约瑟芬,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厨房里,她拿我和我的“写作”取乐,我在那里无趣地对着我所有的手稿发呆————一个被戴绿帽子的男人与一个女同性恋通奸————我编造出不可信的故事来,试图与一些漠不关心的朋友一起写或演它们————后来,埃德·巴克尔或巴迪·范·布德来敲厨房的窗子,看见我,说是出版商想要看看另一本小说(一个谎话,他其实想的是再吸一口海洛因,这我是知道的)————一幅惨淡的晚年生活图景,没有舞会,没有快乐,没有妈,没有凯鲁亚克主义,只有目前的可能性发展成了完完全全的恐怖————此时显而易见的魅力荡然无存————我就像在下午的古巴泪雨中的老迈克大叔,或是蒙特利尔的帕皮诺酒馆的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眼泪汪汪的法裔加拿大老花花公子,我们把他抬过来(打电话把他招过来)时,他哭了,我惊讶地得知这个孤独心碎的敏感的倒霉鬼居然是这一带最富有的人之一————人们避开他那张哭丧大脸和坦诚的法国布列塔尼式蓝眼睛————就是他说我应该喝驯鹿的血————Le Sang du Caribou[54]————布列塔尼式的东西,已经失传————

    芝加哥的一架可怕的地铁电梯————是在那同一个永恒的公园里,开阔,灰蒙蒙的,一路上有风景,就像一座巨大的植物园————电梯里的人们静默不语————当天或者晚间的灰色新闻,有芝加哥的特质,凄凉得如同那个永恒的有着空旷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有些男人在咳嗽),或是那永恒的枝形水晶吊灯,思想或多或少交汇于此————

    梦见妈的大盖篮,盖着布,有图案缝在上面,如此干净而温馨,以至于我想要大喊:“我再也不会看见这么干净而漂亮的东西了!”

    连续两次梦见蒙大拿***————开着车,与艾琳在一起,经过积雪、山脉,路边是一些富丽堂皇的大宅子,有一些高高的柱子和大而安静的前脸,像威尼斯的房子一样挤在一起,像格兰特·伍德画中的一样又高又细,像伯奇菲尔德笔下保存完好的垃圾堆,一切都在这奇怪的蒙大拿————接下来的事情是我住在蒙大拿的一个农场式的舒适的家里————与妈坐在一起,透过落地窗,我能够看见山脉和积雪,我说:“有一条不错的小路,可以去商店,离镇子不远。”如此这般,一切都令她感到满意,像是在一个起居室,我们曾坐在那所房子的木门廊里寻找西边冷月里的飞碟————无疑,腐朽得四分五裂的门廊是在房子的一侧,我躺在帆布小床上,在“菲律宾”————因此,按照同样的规律,这也是温琴登的阿姨家一带的缅因州的冰冷红日,原生态的东西,幸福快乐,不仅涉及几天前生小孩的那些妇女,而且最终也涉及蒙特利尔的林荫大道,那里有我那开着卡车的蜜色的爱人、纽黑文的码头撞击事件、海浪的啪啪拍岸声、干涸的淤泥、蜘蛛、斜坡、坑洼、高架桥、洞穴、领结架、雪橇、瑞士人、红色、岩石、烟雾、大麻、玉米饼、投票、棺布、药丸、羊皮纸卷、旋涡、激情、时髦、蒂姆、泰勒、汤姆,读《每日新闻》,寻找蒙着裹尸布的陌生人,沙漠,箭头,攀等(CLIMD)(把那个贴到你的帽子上)帽里的老鼠————真实的木房子,在这世界的第一个早晨,红太阳照着小学校,就连运河上也还没有动静,到处都是未受惊扰的露珠儿,没有任何行动的脚步穿过遭受唾弃的时间的面孔,我是起身敲响天堂之乐的婴儿。我在通向天国的路上(这标志着梦境的第一年,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始于伊森伯格,目前是在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四日的纽约。)

    空中有雷达机————我在一九四五年的一个梦里见到的,在纽约的晨边高地,一个薄雾笼罩的夜晚,就像站在宿舍的角落里向人们兜售花生的那个弥漫着柔和而忧伤的大雾的晚上,他们和我一样,纳闷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西区酒吧照常在边道上投下奇怪的温暖的金色光线,就像此刻————几代人————正如现在这几代人,圣雷莫[55],在那个最糟糕的雾夜里,狂暴的雨幕包围了冰封的轮船,船上的帆缆绞盘岌岌可危,在就要被水淹没的海湾里,你清楚地看见圣雷莫的灯火照在布利克和麦克杜格尔德的街角,在这个梦里我知道发疯的天使确实聚集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点,这总是令人感到欣慰和踏实————可眼下我在晨边高地,我于无声处听见天空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发动机的轰鸣声,抬头一看,苍白的云朵在柔和的西南风中分开来,有那么一会儿,我看见空中出现了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和框架,没有肉眼可见的翅膀或螺旋桨,可它却悬挂在那里,是那么轻,覆盖着空气薄膜,类似轻木材质的复杂肋状结构,这样一来,空气就能支撑住它的轻薄结构,可是我知道它是由火车引擎那样最强劲的重铁制造的,支撑它悬在那里的是那巨大的灰色发动机,我在雾夜里能够听见它的轰鸣————让你的发动机轰鸣震颤,支撑起四马达的海军两栖攻击舰————这艘开往芝加哥卡马哥克拉帕哥、运送波多黎各港移民的客船是由一部发动机驱动的,这部发动机又神秘又强大,而且十分安静,在劫难逃(嗡嗡嗡嗡————这种震颤是在一个非常高的频率上,起先悄无声息,没人注意————运行中没有静电产生————一座巨大的飞行温室,没有玻璃,没有花————漆黑如一排排烤肉架上末日受刑的巴塔哥尼亚野兔[56]————对着人冷笑,可怜的家伙————来自乌有之乡,无处不在,诞生于亚特兰蒂斯岛[57]之前许久————会毁掉我们,支撑我们,把我们的佛陀炸上天————是由科学家发明的————由人类)————我知道现在人类得到了一些新的应许,也许不再会死去,而是躺在这架机器里,缓缓地飞过天空,可以操控的恐怖————试管————但是,所有这些都纯粹是些无稽之谈,因为事实上是,有什么东西前来监视我们并且记录下我们的每个行动,原因尚且不明,也不确定,就像是一种永不终结的疗法,或者至少会糊里糊涂地过去很多很多年,才能得出某个结论(哈!),被赐予一线光明(呜)————因此,黑色的雷达棺幕机是一个谜,噢,还是这样,可我已经见过它了————换句话说,哦天,我不知道,疯了,也许那架可以操控的恐怖道具是在“希望之光”(哦,啊,不,狗屎)以后降临,那所谓的血腥、污浊、阴郁、疯狂、抽风的光,山楂袋,我说,对于那些在公墓的岩石里头颅开壳的人来说,这种解释无论如何不会有用,也救不了他。所以,去你的雷达机吧,看在高高在上的主、我主上帝、耶稣基督的分上,我求你了。这只是天上的农夫在已经结束的一天的拂晓时分劈啪地拉扯吊裤带的声音,门廊上有黑色的蜘蛛四处爬动着寻找希望之光的时刻,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理由。可是,这与真实且写得精彩的梦境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比如:

    那场盛大的橄榄球赛,我们都要去海军干码头,就像我曾经在纽约的利物浦纳罗斯海峡见过的那些大码头一样,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父亲乘船出海了,所有的男孩子都在观众席上————看那场比赛,哥伦比亚大学队对抗来自鲁克的球队,卢·利特尔是教练————但是,当我们从灰暗的地下更衣室里的那些永恒的石头储物柜和淋浴间冲向现场时,这更衣室就像洛厄尔高中地下室里格格作响的、发出低沉呜呜回响的厕所一般,天很晚了,我们到达的时候刚好开球,我看见他们在画有标线的球场上,忍无可忍————我和其他四五个球员一道待在汽车里,其中包括怀特,他在一九四○年十月与我绝交了,可现在关系又好多了,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像我一样又回到了哥伦比亚队,为了他自身的原因回来重温这些失败与尝试,表情阴沉得像一名列车长或内战将军,都是一回事————我有一件下级制服,棕色的,上面有红色,流苏装饰,有人给我搞到的,他们的制服是大学代表队的清一色的蓝色————我们越过了闪闪发光的哈得孙湾,来到缓慢晃动的巨型干船坞,像今天晚些时候我看到的在卡拉奇特驳船中的东河吉姆一样(唉),我们沿着河岸行驶,看见那次开球,匆匆忙忙穿过直勾勾地盯着球门的人群溜进去(哦,那天夜里梦见一侧光秃秃的房屋,这是什么样的征兆呢?)我看着他们,看他们是否为了见到一整车晚到的伟大球员而惊叹!————就像感恩节洛厄尔的劳伦斯,球门旁的灰色喧嚣,在洛厄尔的球门线!————我不得不坐在球门线和底线之间的露天看台上,无法参加到比赛中去,事实上,卢·利特尔、教练们、学校,甚至没有人知道我是队员之一,我直接从一个梦境走入这个现实之中,我的机会微乎其微,其实根本不可能参与比赛,我一分钟也没有考虑,只是焦虑地歇斯底里地欢呼————中场时,我走到水泥大看台下面的露天座位,这是一个超大的多层建筑,就像医院或高级中学或剧院后身的世界级客栈,也许甚至就是一座城堡或大船,像第二十八街与纽约东河交汇处的美国海军训练馆——家——船的内部,与地面平齐的巨大窗户,铁制船体上殖民时期风格的老式支架,像朱利恩的少管所,也像泽西城的码头,那个漫长的、重要的、永恒的、令人难以置信地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一定是在那里度过的,在阿拉伯人中间,在高处,医院及其忧伤之谜————可眼下,露天看台一片灰暗,石子四散,潮湿的木桶,液体喷涌出来,丑陋,像茅房————在巨大的多层建筑里,在喧闹的走廊里(庆祝大学队触地得分的酒会)我站在一只木桶和一架小型升降机旁————头发蓬乱,头颅硕大,脑积水,愚蠢,疯人院里的一个发疯的白痴,不知双手放到哪里————我的女友朱迪·加兰安慰我说:“你还会打球的!”————她参与了球队的大周末欢庆,这就是我们乘坐的豪华加长轿车迟到的原因————格里尼·怀特已经进去比赛了,他在追女孩子方面也很成功,我不行————于是,来得不是时候的我喉咙哽咽,泪水从鼻腔流进喉咙,希望穿着替补队员的制服打比赛(呆子)(笨蛋),教练压根就不知道我的存在,眼下比赛结束了,枪声砰然响起,大家走开了,我却被留在地下世界的水泥大看台里面,过了数周,朱迪穿过灰暗的墨西哥回到这里,发现我还在那只木桶旁边,紧张而焦虑————我的小猫仔刚刚自杀,它从升降机井里跳了下去,长长的黑洞,跳到了我眼下存身的这个死亡洞穴之外,似乎安全却不一定安全,天光渐亮————灾难吞噬了它,可是,我还要在我们达成的这个有关升降机井的协议中步其后尘,那是通向希望之河的出口,在那个不朽的下午,它那阴沉的潮水在巨大的桥梁下无路可行,也是一个完全不真实的闪光梦境,使盲者复明,令麻风痊愈,让不安分的手静止,退去高烧,唤醒疯人————朱迪·金杰轻声地提醒我,橄榄球赛的那个周末我欠了她五美元————我没有钱————死猫崽很穷————

    在墨西哥城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在这个像是蒙特利尔的梦中之都,我从南镇到北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十分容易,因为全部是穿过车流的一段奇妙的斜坡,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用一双飞行足轻轻地滑下陡峭的水泥坡道,有时甚至不接触地面,而小汽车却不得不在瞬间刹车————奇特的墨西哥城————我和妈在一座大山顶上,我们去面包房采购,有雾,很冷,“就像旧金山一样!”我告诉她,“这些小山也像!”————面包房忧伤而阴沉,她从前门走进去,我从连接着另一座建筑的另一扇门走进去————我建议她买一些不带糖霜的简单糕点————一长串印第安女孩和其他人在卖便宜货的柜台前面排队,像是梅尔克家的黑人女子————我几乎暗自希望自己没有把妈带到墨西哥城来,我忧心忡忡,因为它与旧金山如此相像————啊,它开始消退了。

    卢修斯·毕比在使用我的房间,在一楼的公寓里————他带着他的儿子,我正准备出去过夜,带上几件物品,比如剃须刀等,去隔壁的房间洗澡,他儿子已经钻进睡袋休息去了,卢修斯一点也不像真实生活中的样子,但确实是想象中的毕比,只是更矮些,更加友善,是从施莫罗拉多等地来访的一位头面人物,他穿着贴身内衣正在剃须————我走进另一间侧屋,像是前一夜哈克的房间,我发现我不得不回去,敲开门去拿我忘记的东西,其实我不愿意这样做————“对了,你认识科罗拉多的曼利·曼纳里,”我说————在门口————“不”————“咦,他告诉过我,你在丹佛时,他曾接替你的班”————“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个人”————他看起来很像曼纳里————早先,我越洋跨海,穿过了忧伤的新奥尔良,沿着两岸住着人家的喧闹而孤寂的密西西比河上行————像是巨大的蓝色港湾或海湾,我用双手捧起浪花看————注定要一直在美国旅行,道路铁轨和螺旋桨。

    我和妈在加拿大,或者缅因州,寻找一所房子,我们在郊区,走下一座陡峭而湿滑的小山,我坐在水泥路上向下滑,缓慢地————在房子前面,我的脚完全陷进了一个垃圾场,我咒骂着————发生了两次————妈在寻找门铃————这是严寒侵袭的北方,在油灯摇曳的郊区的边缘地带,灰蒙蒙的,奇怪而压抑————后来是在克劳福德街,小胖猫与母猫一起跑进了街上的车流中,我已经对它们喊了一千次不要这么做,我对妈说:“喂,看呀,它们肯定会被轧死的!”它们自然是被轧死了,我看见三辆汽车险些轧到它们,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啸声,那只闲庭信步的猫,最终一辆呼啸而过的汽车开过,把小猫轧扁了,又过去一辆,母猫也扁了,“好了,我没法看!我对你们说什么来着?”后来,我们收留了它们,它们肚皮贴在地上爬行,没死,却已奄奄一息————在房子的院落里,我的一只脚飞快地陷下去,仿佛下面有东西在拉扯我,如同一座邪恶的坟墓,这引得我破口大骂!

    可怕而真实的大灾难经历,燃烧着火焰的滚烫的死神,世界末日的大难临头了,袭击了纽约,所有的建筑物都土崩瓦解了,我站在附近,等待着灾难发生,等待着感受那个时刻————它确实来临了,我站在纽约的一个院落里,整个城市里人人都被卷到了右侧,仿佛灼热的一团物质被压扁,被旋风刮得没了踪影,像是拉斯维加斯平地上坍塌的房屋————空气里弥散着可怕的宿命厄运,人们接连数天谈论着它,天罚隆隆地抵达纽约,人人都在狂喜中期待着死亡那真实的最后一击————一切都烟消云散,我也随之而去————可是我的意识似乎不肯消散————

    徒步穿过密西西比田野,来到船上,和波洛克人乔吉、惠特摩尔、斯图尔特酋长在一起,我已经被解雇了,可我不在乎,有人接替了我的职位,这个人在场,而我却感觉良好,喝啤酒,与伙伴们一起打发时间————宿命的一击————然后是朱利恩的房子,就在那片田野上,我和欧文去拜访他,想知道他是否要去休斯敦,他做了一小段滑稽的演讲:“凯鲁亚克在俺去休斯敦时,其实俺做不到,俺做这一切全是出于我的————当俺不————”不过,他微笑着请我们就坐,在他那所像是加油站的房子里,这是一个愉快的下午。

    在一个像是监狱的地方,起先,所有的恶棍都懒洋洋地待在各自的床旁边,在一间窗子俯瞰纽约的大宿舍里————是“赖克斯岛”,我曾因有关毒品的指控而遭到逮捕————我看着这些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个月的家伙,我理解他们的等待,同时也理解他们消磨时光的做法,放松的方式————他们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等待他们的食物————后来,其实更像我待的一家医院,在另一个病房里,床铺是白的,一排排的,不全都是按照中式风格紧挨着摆放,而是朝向横七竖八,像是在“监狱”————现在是精神病院了————有一些注射针头————

    可怕的匹兹堡废品收购站,或者是在波士顿,在火车驶过的一座高大而连绵不绝的山丘,在上山途中,有人说:“喂,这玩艺儿能行吗?”汽车爬山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几乎头朝下翻倒,山太陡峭了————早些时候,火车俯冲向“波士顿和奥尔巴尼”之间移动着的一个小山,我又在与一“队”铁路工人一起工作,我们搭免费车去“洛杉矶”工作,不知会在那里做多久,那个戴眼镜的司闸员或巡查员也同行,我们都互相称兄道弟————火车在奥尔巴尼郊外的树林里,小河边,撞上了那个陡峭的斜坡,领带别针状的闸带断裂了,我们不得不去沙地上把它捡回来修理————可是那些垃圾场,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我和母亲走过正在灼热得下陷的橡胶地,一些奇怪的硬片横在无底洞上方————看这座城市有太多垃圾要处理,还有那些疯狂的火车————上下起伏像是科尼岛,一切都是熔化、腐烂、成堆的垃圾————后来是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隔壁的一名男子因为种植、贩卖和使用“甜菜毒品”而被逮捕,巴迪·范·布德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和另外一个女孩,那女孩一直探身对着我,兴奋地给我讲述一些没用的故事,我在后院里躺在帆布床上睡觉,和猫一起,不过,她很漂亮————蕾切尔正在沿坡道冲向她的房子,朝着等在汽车里的朋友们高声喊叫————好像巡查组和我一起待在我妈家,可是我在那个安静的红色拂晓躺在帆布床上,一边思考,一边对猫说“我不想工作”————那些令人不快的安排,我在里士满希尔曾经拥有的安宁遭到了数次侵犯。

    一些巨大的沙山,在铁路上,附近有一家医院或是大型兄弟诊所,太阳,一个张着大口的坑洞————我对自己说:“我知道我又要到铁路上工作去了,可我很害怕,真的害怕,想到那些垂直落差、制高点、高架桥————”铁轨通向三月阳光照耀下全部展现在眼前的美好的洛厄尔,事实上这里每天中午会有行动,为开往波士顿的快速客运列车清理主干线,我看见洛厄尔那些老迈的列车员和骄傲的年轻司闸员身穿蓝色制服,在微风中围着机车奋力地干活————我在货运列车上工作时从高高的沙崖上看见这一切————后来是我的写字台、打字机、纸张、小说————我展开萨尔·帕拉迪斯的小说《在路上》的老卡那斯特拉[58]菲尼斯特拉纸卷————我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讲话,她要去墨西哥,是一位母亲,说是从现在起她要真正地生活,享受性爱,她身上隐约有一种无奈,似乎一生都在不断地做着类似的重大决定————像我一样自私自利————决定了又反悔的波希米亚人在一个到处都是不幸福的禁欲主义的地球上,徒劳地寻找享乐主义的幸福法则————在沙坑里有大逃亡的历险,我的死对头试图把我打倒,可是好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神机妙算和缓慢而痛苦的行动,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终于倒在了坑底,从此再也没有露面,但是我还记得他的那张脸、在小山上的可悲形象,遥远的敌意像是在风中飘荡,他那悲哀而渺小的灵魂朝我发狂,就像光明宇宙掷下一块岩石那样————不过,如我所说,我想方设法总算避开了他,眼下我没事了,我不得不挣扎着经历所有这种恐怖的事情,方才安然抵达了铁路上的安全地带————这是那个裹着尸布的陌生人,身穿一件B级电影系列的白色衬衫————他最早的洛厄尔形象是鱼————那个抡拳揍我的小子————

    一个可怕的噩梦,詹姆斯·沃森在塞勒姆街上我那所有着无数房间的大房子里等我,他来拜访我,我们原谅了彼此,消解了过去的积怨————瞧!啊!呃!他外形变成了恶魔,声音里带着一种咯咯作响的狂野特质,他讲话的方式像是化身博士[59]不负责任的尖声惊叫————他的双腿变短了,不到两英尺或者二十英寸,看起来裤子里有一条尾巴,身子很长(这样一来,他的总体身高还是没有缩减)————此刻,我带着邪恶的快感意识到他为什么会过来看我,因为一切都不重要了————但是,他仍旧写作,而且现在可能写得更多了————我感到悲哀————他在我的起居室里,像恶魔一样咒骂,在与马德琳的平常谈话中释放火花,马德琳自然很厌恶他,她过来看我是否打算与她干那事,我舔着嘴唇,看着她的乳房,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单独待在厨房里,我想要把她放倒在地毯上————我多少有点害怕沃森,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后来,艾琳在里士满希尔的街道对面开了一家小饭馆,铁路工人们习惯于每天二十四小时去那里喝咖啡,有点像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只是在里士满————在怀特哈特夫人的对面————艾琳在场,表明这一带有其他黑人到来,我突然注意到铁路工人们不再光顾这个地方,只有一些垮掉派黑人————这造成了一场新的侵略和变化————人们都闷闷不乐————奇怪的是,当我和欧文·加登一起坐在我的卧室窗边时,我听见街上成群的流氓在喋喋不休地吵闹,有人说“科迪·波梅雷·金”————他们竟然一直在读《科迪的幻象》!————德尼·布洛分发手稿————我感到焦虑,欧文又惊又怕————大家都在读《科迪的幻象》并且对它惊叹不已,这是一部伟大的喜剧————我开始考虑自己应该把它送给布瓦韦尔————我走进马路对面的新黑人出租车站,正值黎明时分,有一些醉汉,第三大街的流浪汉————它现在是一个黑人居住区,可我待在这里————畸形恶魔沃森来看我时待的那所房子就在马路对面,忧伤,秋天落在它的窗子上面,令它们嘎嘎作响,我不敢看————他变成了一个恶魔,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现在我明白了曾经发生的一切,还有他那么奇怪而愤怒地依赖我的原因————

    我在俄罗斯,在一些青少年中间,在一家小糖果店里————我旅行了很远的路,这真的是俄罗斯,没有人知道————“哇!他们听说俄罗斯青少年的事情时会说什么呀!”————有一个黑人小孩,戴着一顶滑稽的拉斯柯尔尼科夫[60]式的电车售票员的鸭舌帽,狂乱的俄罗斯头发支棱出来,他是这群人里面引领潮流的一个————有一个红发小孩穿着前襟系扣的毛衣,干净整洁,就像一名美国高中的学生————有两个女孩————外面的北大街上黑暗、寒冷、刺骨,烟囱里冒着黑烟————孩子们用俄语叽叽喳喳地讲话,我站在永恒的高度上仔细地审视他们————我走出去,在街上找到一把漂亮的象牙雕刻的折叠刀,得意洋洋地把它放进口袋里————我会告诉警察说,我是在俄罗斯找到它的————在一辆城镇住宅区的公交车上,我坐在两位俄罗斯女士旁边,她们先是用法语,然后用俄语议论着地下铁,她们注意到我那飞快扫视的目光————最后我到了,回到缅因州去参加盛大的家庭团聚,贝利一家、妈、北缅因州松林,所有这一切……

    头戴拉斯柯尔尼科夫式电车售票员鸭舌帽的俄罗斯时髦小子是一个黑人,像是墨西哥城的黑人,眼下有十四岁,或者十六岁————他的头发支棱着,从像稻草一样的乌黑的帽子里垂下来,像一个在俄国头戴电车雨刷状帽子、有一整条街道在她背后的“玛尔多”[61],只不过是一个对女孩子和俄罗斯大麻感兴趣的兴奋的男孩————

    伍迪·赫尔曼正在篮球馆里举办一场大型的乐队演出,罗伊·埃尔德里奇和他在一起,当有人表演男高音独唱时,罗伊一直屏住呼吸,憋了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持续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于是,那个高音男子令人难以置信地放慢速度,让罗伊坚持更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放声大笑————西摩在场,从英格兰回来了,在一旁观看————罗伊带着一群新的赫尔曼迷,又一次杀了一个回马枪————马路对面住着斯宾塞·屈塞,我刚刚听说他一直在吸食大麻,有天晚上他说服他的女友脱光了衣服,她把双腿抬过他的头,然后他就被“目标套牢”,他说了一句有趣的话————我坐在霍勒斯·曼学校的院子里,鲍勃·惠特摩尔和一些女孩子在那里,我走过去————而且,整夜都隐约地浮现出密西西比河、木筏、上上下下都是快乐的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各种场景、灰蒙蒙的景象————斯宾塞·屈塞的村野小别墅有雨点喧闹,在我举办大型生日聚会的那所房子的后院里,忧伤而美好的小别墅,吉拉德在那里去世,估计我的妻子曾经住在那里,眼下范·赫夫林住在那里,而我则沿着河流上下闲荡,参加一些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棒极了。

    大型轮船与世界阁楼,我和其他人一起待在那里,我们所有人都像儿童一样穿着白色的睡衣————我的岗位在架子的上层,老旧的木隔板已经脱落了,我冲到那上面去看我曾经做错了什么————我的弟兄斯科蒂·博尔迪欧已经不见了————而且做错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坐在一间教室里,en jaquette[62]————我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可是一切都很严肃,茫然,当局似乎敷衍了事,残忍地把我们丢在这个受过重创的破烂老旧的船体上,任由我们四处乱跑,失去了所有的大麻,没有人责备我们或者抱怨————我其实不在意,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可是我们————有人————

    我带着倦意从这个洞里走了出来————我应该出海,再一次,德尼·布洛来这所充满泪水的灰房子接我————由于某种原因,我开始吃大量的食物,沙拉、蛋黄酱————他打算把我带回到卡鲁思号去,他已经和波洛克人乔吉做好了安排,但是,在码头的街道上,我看见是另外一艘轮船————一个大块头的黑人男子在配餐室里工作,我告诉他我是原先的配餐员,调到了酒吧,原本就不该这样,“我想要回到配餐室里工作”,他回答说(也是微笑着)“你得打败一个黑鬼”————那个老鼠模样的小服务员还没有踪影————

    步行穿过波塔基特维尔,与欧文和布尔一起,里弗赛德街已经变成了通向堪萨斯州的很棒的长长公路,可以到达美国各地,有汽车经过,在我开始我的伟大旅程之前我一路步行,来到萨拉大道————沿着格肖姆街(我们经过了我那魂牵梦绕的童年居所),我说“过去我和埃迪博伊在经过社交俱乐部时常常这么做”(倒着跑,冲向栅栏,把它撞弯),我冲上去,以巨大的冲力直接撞上栅栏,发出的响声让我自己和大家都很惊讶,我忘记转过身去,用背部撞击它————栅栏也咔吧一声弯折了————一个好奇的家伙跑过去,我们三个人跑过街角,他们匆匆忙忙地跑上穆迪街,在德图什糖果商店的一侧,我在纺织小吃店的一侧,非常开心————我们在老德图什夫妇的店铺里稍作停留以后,在皱柏油街角会合————没有人向我们解释这次世界之旅,但是梦中有一条河沿公路向外伸展,仿佛上帝是一个邪恶的缔造者,缔造了染工、受难者和被无望地卡住喉咙的蚂蚁、心神迷乱的孑孓,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心灵光辉里,在高处洞穴的恐惧中————天哪,但愿我能找到逃离这些梦境的出路,如同成功进入其中————死亡又开始占据我的思想了————斯特拉耶!

    曾经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还有一些家庭聚会,在纽约,我从出版商那里拿到了一千美元,同时还得到了一份工作,开着一辆公司的汽车去卖书,同时还有其他活儿,可我乘公交车去墨西哥“安家立业”————汽车上有霍尔瓦和皮切斯,还有三个衣衫褴褛、脏兮兮的金发小孩,他们喊叫着,与乘客嬉戏,被他们的父母冷落了,我忽然在“堪萨斯州附近”某处打起瞌睡来,听见一阵骚乱,汽车停下来,我继续打盹儿,最后醒来时刚好看见那个小男孩在司机们的离合器手把旁边的地上拂去了什么东西,拂去沙砾,以一种奇怪的非人类的声音哭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窒息的绝望,不真实而且短促,只有一声哭泣————显然他呕吐了,这使得汽车停了下来,他的母亲一直坐在后座上与人们交谈、弹吉他,她让他自己擦干净,一点儿忙也不帮————我心里想“难怪他吐了呢,中午吃了那些泡菜和那些杂烩,上帝知道他早晨吃了些什么(他那傻瓜母亲给他吃了什么东西)”————在我们停车期间,他那金发的白人父亲霍尔下车去撒尿,他也漠不关心,眼下正当汽车准备再次开动时,他傲慢无礼地沿着通道向后走去,脚步轻飘飘的,蓝色的便裤里硬邦邦的阴jing明显地支棱着,一路上捅着所有的女士,他自己知道————我鄙视他————我心里想着他会认为我又要去丹佛,为了实施另外一个注定失败的计划,可我只是“路过那里去往墨西哥”,我自豪地想,甚至不愿意让他得到那种知道内情的满足感————当然,我们在汽车上根本没有讲话,我突然感到失望,想要回到纽约去,接受那份卖书的工作,工作中,在去取样书并且卖给我那些“开车的学生”顾客的时候,我把汽车停在华尔街,停好了,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就照顾好我的孩子,关心他们,不像这自大而无用的霍尔和皮切斯,可是太晚了,汽车几乎到了堪萨斯,我们已经旅行数日,艰苦而缓慢的旅程,还有麻烦————即使我在堪萨斯把我的车票兑现,我也会损失三十六美元,回程车费是三十六美元,给我剩下八十美元,这完全是一个愚蠢的大败笔,霍尔与他那自私而疯狂的勃起沿着汽车的通道夸张地跃动————这世界乏味地重复着它自己————

    我正藏起我的小手枪,不想让警察发现,一支短管左轮手枪,黑色————我在一家廉价旅馆里,刚刚与那个女孩和那个小孩子谈过话,告诉他们如何到布鲁克林街的那个放映老电影并且有倒塌危险的地方去————梦中从高架铁路与哈伯德一起去往月鱼大厦,纽约大都市真大,全是棕色的砖墙建筑————眼下在廉价旅馆里,我坐在地板上,看见警察来清查流浪汉,我先是把我的枪随随便便地藏在我的东西旁边的一块硬纸板下面————可是我觉得他会不经意地找到它,漫不经心,几乎是昏昏欲睡,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们两个都睡眼蒙眬起来,他会和和气气地把我送进监狱,于是我把枪藏在了一间小盥洗室的垃圾桶里的垃圾下面,就在我的床垫旁边————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下东区,纽约,就像这个夏天我和欧文、艾琳在汤普金斯广场附近居住的那个真实场所,离那艘朱利恩——少管所——阳光——客运轮船不远,我在真实生活中最终看见这艘船停泊在第二十七街与东河交界处(联合国海上训练总部的老年之家)(永恒的殖民地风格的上层木结构和无数的玻璃窗)————在这些东西附近,B大道附近的第九或第十街上,我去医生处进行治疗,他带着一个助手,先是在一处办公室,然后又在B大道本身与第十街交界的另一处,他给我注射了一针盘尼西林,后来又准备了一针管吗啡————“不要给我打太多这个,大夫”————他没有理会我,只是不停地对助手讲话:“关于这个病例,我有一种预感,”(意思是指我)“我会给他若干格令[63]……”

    “可是,千万不要太多,大夫!”————

    他装满了一大针管,又说“我对这个病例有一种感觉”————我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因为以前的非法注射我已经提高了自身对吗啡的抵抗力,他看看我,看看这个“病例”,马上就明白了————那位助手默认了,哄着我,给我打针,可是,令我感到惊讶并嗤之以鼻的是,那只是在肌肉上扎了一下,因此用量不会对我造成伤害,我什么也没有说————

    为供做九日敬礼的小孩子们使用,一辆铁路汽车停在圣女贞德堂前,我走上前问服务员我能否搭乘铁路汽车回波士顿去(这是一辆灰色的大旅行轿车)————“我能搭个便车去波士顿吗?”他想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我想了很长时间才说“沃森维尔”————他有点怀疑————我向他出示了证件,免费搭便车的老票根————里面,孩子们在祷告。

    从湖景回来,我和欧文,还有其他一些孩子,夜里,我们不得不步行,两辆形迹可疑的过路车没能为我们停下来————在婴儿般幼稚的梦境里,我担心我们走不了那五英里,像是五十英里,当我在摇篮里的时候,我曾听说过湖景,似乎是五十英里————我们沿着柏油大马路走着————到落雪的洛厄尔去,我们曾在那灰色的神秘氛围中驾驶着汽艇,在岸边采摘珠子……

    最后只有我和哈伯德,还有另外一个孩子,在一座大宅子里长时间地喝着雀巢咖啡,与那些会给我们留下钱的老人以及疯人院里的家伙们交谈————现在我们提着灯,来到悲惨的铁路地界上,我们上了一列火车,准备出发,我倒着数数,哈伯德正着数数,我们在中间的一节画着橘色老虎的马戏团车厢里见面,在马戏团车厢里,一直在数数的布尔与我同时说“十!”,这是一列有二十或十九节车厢的火车————有一个和我们在一起的家伙看着他的手表说:“多余的那个人做什么?”————一名马戏团报幕员,一位铁路机车工长,但是在梦里他会有一个更加奇特的称号和职务————这个多余的人来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没带我的小手提包,所以无法把雀巢咖啡、威士忌酒杯和书籍随手打包,于是我把它塞进衬衫里,老天,铁路上的工作真是轻松,我们已经开始计划着到了贝肖尔时要做什么,可还是没有火车头————

    雄伟的灰色的世界旅馆,一整夜,我和布尔、欧文、维基、地下人、穿着牛仔装并且蓄着络腮胡的盖恩斯在一起————盖恩斯正沿着海滨步行道散步,穿着牛仔装,蓄着波希米亚却也是第三街的流浪汉式的怪异连鬓胡子,还是个吸毒者,仍然有收入供他静脉注射毒品————在某一刻,我看见一个大块头的来自贫民窟的女人和他一道沿着运河街走进一家小旅馆————这家灰色的大旅馆也是一所学校,我带着我所有的行头,可是找不到班级,赤身裸体且浑然不觉羞耻地在篮球场上四处乱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这是一座大宿舍楼,有九月份开学时哥伦比亚利文斯通楼的忧伤的宿舍房间的迹象,可我根本没被录取————在一个角落房间里,我找到了维基,我们一起出去,回来时她走开了,把出租车司机留给我对付————他们告诉我说她有一笔欠账————我数了数钱包里的三张零钞,判断自己没办法付款————我走掉时,男侍应生们嘲笑我说:“你应该支付那笔出租车费,小子,她的公司刚刚发了大财,她刚好可以开始和另外那个家伙一起出去了————哈哈哈!”————永远的旅馆侍者和皮条客————我不在乎————我走上去,到一个房间里去找布尔和欧文,夜里,布尔发现我的头部有一条敏感的神经在右后侧的头骨上,他碰了碰它的末梢————“现在我明白你昨晚为什么犹犹豫豫的,还抱住头,当那些人————”指的是先前隐约发生的事件————我摸了摸头,那条神经很痛————布尔为了我的异常敏感而自豪,却警告我这根神经的隐患,会置我于死地,只消一击————或者是不小心戳到————我们在太平洋的灰雾里沿着一条巨大的坡道散步,就在我们位于十层或五层的房间的窗外,我们三个人————布尔大声地讲话,欧文指着敞开的旅馆窗子对他发出嘘声————“哦,是吧,”布尔恼怒地说,“你到底害怕他们听到什么,我亲爱的。”————后来,房间里有一些地下人,他们在阅读我的手稿,我是一名被发掘出来的天才,欧文正在对他们讲述我当作家的英雄往昔,在星期六的夜里我是如何在大量喷涌的想法和感觉中猛抓自己的头,好像是我自己告诉欧文的————听者是来自旧金山的戈尔德,他制造霹雳可卡因————还有另外一个,金发小子唐·约翰逊在场,半敬半畏地听着,有时候做点评论————这是一个充斥着嗡嗡的谈话声的大蜂窝似的闹市,各个房间,各种研究,像维基那样全神贯注,在维基的房间里有一些旧梦的成分,关于上东区电梯老公寓房以及她在一九四六或一九四七年的事情————与此同时,盖恩斯做了一件滑稽的事情,我们再次见到他穿着牛仔装,蓄着奥古斯塔斯·约翰式的胡须,沿着海滨大道走来,醉醺醺的————

    我又得逃跑了,那个身穿裹尸布的陌生人沙威追着我,警告我就要被逮捕,这是加利福尼亚的灰暗阴郁的风景,引向了一个非现实的非洲和长着小黑树木的镇郊————我不得不放弃我的工作,落荒而逃————这些男孩子在进行伪造文件的革命,在头顶上的斜坡车道下面尝试使用收音机麦克风————我去了纽约的伊利,像是我打听有关轮船的消息的那个忧伤的港口,这一次没有金发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也没有运货的轮船,只有忧伤的人们正沿着边道上上下下地艰难行进,这边道令我东倒西歪,一个大型铁路火车场,像是在蒙特利尔,在那条陡峭的山坡道路的脚下————“我今晚就会跳上一列货运火车,到南方去,永远地离开————他会监视着汽车站”————一切都充满了无以言表的忧伤,持续不断————

    关于酷暑的梦境————科迪再次从加利福尼亚过来接我,马上就对我失望了,因为我不肯跟他回到铁路上工作————这是在里士满希尔的房子里,他一早就来了,在他睡觉的时候,我跑出去乘坐轮渡和火车去了新泽西的一条泥泞的山道上看马戏或杂耍表演,我逐渐地熟悉了肮脏污浊的环境,那是一个有许多镜子和吉卜赛密室的险恶环境,最终的高潮是曼哈顿那个老地铁站的大理石办公室,警察在里面审讯吸毒者,并且漫不经心地开始询问布尔有关他胳膊上的印记的问题,我被安排在一点钟(在那名女警察吃过午饭以后)接受审问和检查,我自己的胳膊上有四或五个印记,最近医生给我注射来着,否则,呸!————回到冷饮柜那里,柜台上的女服务员告诉我,有两个女孩分别在找我,在那条老布鲁克林林恩街道上,科迪一直在我的房子里睡觉,正准备回到海岸去————我问他怎么来的,坐火车,花了多长时间,他说“四天五夜”,闷闷不乐地,很不开心————

    那只小猫我捧在手里,它长着一张如此可爱而忧伤的滑稽小脸,灰色的眼睛,最后可怜巴巴地小声对我说话,声音很像吉拉德:“J’aime pas demain[64]”,我说:“Moi too mon ange[65]!”我想哭,就像昨天在纽约的餐馆中听到电话里传来妈的声音时一样,我的心被她声音里的那种腔调和孤寂感打动,整个劳动节周末我都把她独自撇下,只是在劳动节那天晚上最后一刻才打电话说我要过来————那种可怜的腔调吉拉德也有,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我自己的声音里也有,是在喊我的猫咪们的小名的时候————这只小猫崽是个天使,爱讲真话————而且,我和艾琳在床上的时候,周围有一些游行队列,琼·埃文斯和布尔,琼给我半瓶甜美的匈牙利白葡萄酒,斟了一杯,却洒在床上,欧文和地下人在俄罗斯的天堂胡同的边道上,在和一个犹太自治区的有生命的泥人[66]交谈,每次在我别过头去的时候,蕾切尔·厄索就与艾琳亲热起来,她指着我,对他说:“这些老家伙们可以和平相处。”————我妒火中烧,她已经叫我走开了,阴郁、奇怪、险恶,就要堕落————最后,我在那里醒来,打了艾琳,蕾切尔朝我伸过手来,我也抓住了他,又是一场酒后梦魇。

    仿佛是在秘鲁的利马,却是在洛厄尔的里利街上,有一些义愤填膺的西班牙父亲,一条黑暗街道的场景,一套公寓,与谋杀或抢劫有关,在夜晚的一片阴冷、孤独的高地上,我从那里下来,直奔“后面的商业区”,身后跟着一些戴着角质架眼镜的闲散的知识分子,他们刚才一直和我一起在上面看表演(与托尔斯泰的宏大梦境是同一个地点),前方是河上的布特磨坊的灯火,还有一座桥梁————可是,在湖景和里利,我说“他妈的,我要发掘我的旧时场景了”,那里有斯库普的店铺,两个街区开外,我猛然见到了我冷漠无情地完全遗忘的那所房子,目前小别墅里有两个儿子在修理屋顶,向下朝着黑暗中的母亲大声喊叫,然而,这无疑是过去我和妈拜访某人的场景,我当时还是婴儿————有些地方很像吉拉德死去的小平房、约翰·麦克杜格尔德和威克菲尔德小姐的平房以及所有那些平房————我深信我(不是)在做梦,我发现自己在萨拉大道三十五号,在雪中跳上黑洞洞的窗口,里面有一个婴儿开始啼哭,隔壁那“确凿无疑就像我梦见的”艾丽斯式的窗户里亮起圣诞灯光,只是蓝色的————那个小平房是一派死亡景象,厨房里满是棕色的飞蛾,洛厄尔那古老的、泪水长流的老萨克斯鬼魂出没的地方,一切都散发着大麻和痛苦的气味————

    “在卡罗来纳我们有低压云层,”这个女孩对我说,我们在看天空,一块黑色的巨大暴风云朝着蓝色的天空压下来————就在此前,我一直在铁路上和几个人一起工作,我看到一个家伙发了一个信号,上了柴油机车,从平台上探出身子来,表示可以通行,他刚刚扳了一个道岔————那个女孩“试图挑逗我”,我对她不感兴趣,对“北卡罗来纳金斯顿”的女孩们都不感兴趣————肯定是在金斯顿,妈在场,有一所房子,宁和卢克,铁路,柴油机车上的那个家伙回过头来,越过肩膀朝着他身后四英尺以外的驾驶室里的那个猪头打了一个通行的手势,火车在一座高架桥上面,我从公路上观望着————感觉不快,像现在一样————这是旧时的那个南方小镇,有着浪荡子、女孩、夜晚,像亨德森一样,一切都像是预言成真————眼下,我遇到了那黑色的低压云层————

    “警方密探正找我呢,没问题,”我正在牙买加长岛火车站附近的街上对一个女孩说道,在这条街上,帕特·菲茨帕特里克曾给我看了两所房子之间漆了一半的廊柱,“谈谈人类的兄弟情谊,凯鲁亚克!”————“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街上有一个同性恋被谋杀了,看————”我醒来,恐怖地意识到那个女孩会纳闷我怎么知道这个的————晚饭后,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今天早晨,也是对着电视,我梦见纽约州的马萨诸塞树林里发生了印第安战事,伦道夫·斯科特、小木屋、湖、偏远地区的马和索具……

    我回到圣何塞,加利福尼亚,最后问我自己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因为就在我到达那里的同一个下午,我与科迪和伊芙林为了什么事情打了一架,我连行李袋还没有整理好,孩子们还没有从小睡中醒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去,甚至没有向伊芙林告别————好像我错过了一班船,不想去铁路上工作,我面前除了忧伤可怕的向东回程以外一无所有,因此,在外面的街上,当我看见那大片的芝加哥——红色——土坯——阿尔及利亚屋顶的巴比伦式建筑群时,我意识到这一点,自言自语地说“带着你最后的一百美元去墨西哥吧————下午的和平屋顶”————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无端地,乘车进城去,像是一个快乐的大块头、细麻秆流浪汉,直到车费增至三十五美分,我才意识到在墨西哥那是五美元,于是下了车,四处打听车站在哪里————我上出租车的时候离它更近些,反正我不得不走回去了————在那个伟大的北美的下午,我要去墨西哥————后来是一波三折的高校音乐喜剧大彩排什么的,有许多钢琴家、歌手,一片混乱,我在场,心情苦闷,赤身裸体,拿着一些书和财物,在这个阁楼里,我已经————一切都完了,我心灰意冷————突然,我和一个迟到的、衣着邋遢、形容枯槁的大块头钢琴师大打出手,但这是一场激烈而愚蠢的、事先安排好或策划好的打斗————圣何塞的那些芝加哥——墨西哥风格的红顶房屋,我从未见过,它们巨大无比,费拉希恩般寂静无声,像是意大利,下午,啊,这世界本身最终拯救了你————

    一个寒冷的雪夜,阿姆斯特丹大道,就在哥伦比亚校园里,我突然看见流浪汉们的布帽在洁白的月光下闪着冰一样的光彩,一切都笼罩着深深的沉寂————阿姆斯特丹突然变成了穆迪街,街上也有一些学院————

    一个男人坐在一扇窗子里,一个肥胖的男人,墨西哥的一条街道上的一个凸窗,就是那些流氓拦住我并抢走帆布行李袋的那条街道,我和哈伯德飞快地跑过去,拾起我们的垃圾,在关键时刻突然看见了凸窗里的那个胖特务,我大声地发出警告,然后我和布尔就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了,这些门洞的出口都在一家布莱克式的阴郁的基督教青年会里,棕灰色的大厅里有脱衣和整体上神秘的场景————后来,在里士满希尔的浴室里,布尔正在给我母亲看他的伤疤和“我那胀大的肚皮”,他说着,撩起衬衣,露出肚皮上像非洲土著的装饰一样的大涡旋图案来(就像欧文的阑尾炎刀疤),他那巨大的肚皮伸到外面的大型舞厅里,他向后撅起小屁股来达到这个效果————我的母亲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与艾琳一起乘坐公交车,沿着穆迪街,越过了穆迪桥,我转过身去,对那个年轻的客车司闸员讲话,在河流那边有一个巨大的火车场,一直通向白桥瀑布的最湍急的中心————先前发了一场洪水————可是现在,几千年过去了,河床是一个铁轨峡谷————于是我问他:“他们会雇用司闸员吗?”

    “不!”他马上坚决地说,我笑容可掬地喊道:“哦,可他们在加利福尼亚肯定会这样!”我明白他正要说:“可这不是加利福尼亚!”在无闻的洛厄尔那清冽的空气里,我处处都能感觉到令人激动的铁路,在老城厢后面的红砖胡同,在运河上,在镇子外面的沙丘里,在河床上————然后是忧伤的人们聚集在卡尼广场夜晚的铁灰云层下,在老洛厄尔太阳大厅的忧伤的黑暗中,我四处摸索着寻找熟悉的面孔,我内心焦虑,想知道是否有人知道我进了城————舒尔特街拐角处的那家“中国报纸之谜”,我在十月里故地重游,几近崩溃————La peine dans l’aire noire(黑暗的空气中的痛苦)。

    就在我这样与司闸员交谈时,艾琳,黑人,察觉到自己的肤色,在座位上躁动不安,好像要说:“可你为什么要这样讲话?那是什么铁路?这洛厄尔想要做什么?我到底是谁?”她在这个世界的公共车厢里的那些各式各样的烦恼……

    这座南方小镇,我们到了,这里有一些寄宿用房,整个世界————又是像金斯顿,我仍旧在铁路上工作,我们在外面搬运东西,我不断地跑到司炉那边去闲扯,另一个乘务员甚至不知道我在哪里,但是他们不介意我的学生身份————最后,我居然跑到火车头上,不得不传递一个“推”的信号,可我半路上意识到自己不仅丢了帽子,还有提灯,我起先不肯相信————这也是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因为火车站的那个老乘务员给我画了一幅地图,告诉我如何到达他们的公寓楼,我给了女房东这个编造的借口,我们,整个小组都要北上进城,乘务员不想让女房东为我们回来时保留房间,地图上是一个像圣路易斯一样的小镇————当我说自己没有汽车时,他们决定不派我去————三个修女路过,可是乘务员放了四个响屁,说道,“好了,我准备出发了”————我们去一家墨西哥夜总会喝啤酒,我和司闸员一起坐在一张长凳或者垃圾箱的盖子上,亲密友好地纠缠在一起————有人撺掇一位墨西哥女郎唱歌,那是一个吻她的男孩,与另一个女孩坐在桌边的一个男孩大声喊了些什么,前一个男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注意到这个,向司闸员解释————最终(司闸员是疯子福克斯)坐在吧台边的一个大块头男同性恋说了一句讨巧的话,那流氓对此感觉不快,静静地坐吧台的角落里,对着他,慢慢地喝干了酒,我这时醒来,想象着自己抓住那流氓的脖子,把他扔出去————我悲哀地说“可我丢了我的提灯和帽子”,可他们说“不必担心,孩子”————我四下里张望,寻找我先前丢下的那台机车,就像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那一夜,我把一顿丰盛的午餐忘在了柴油机车上,去圆形机车库取————那是在卡罗来纳,晴朗的白天————那座寄宿用房也是宁的家,南方小镇,欧文在那里,想要去欧洲,妈在那里对什么事情闷闷不乐————夜总会像是佩德罗葡萄园外面、太平洋红色汽车轨道旁边的那一家,一九五一年的圣诞节,帕楚克斯给我们买了饮料————我先前在寄宿房里有一个女孩,我与她玩了一些暧昧游戏,事实是这样吗?女孩们都在楼梯下面与我会面,说些亲密的悄悄话,我们什么时候再玩呢?————高个子,身材很好————星期日晚上的烤牛肉,厨房里的格子架————

    约翰·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或者,让路易·凯鲁亚克纪念精神病院……

    一场奇怪的大战在美国爆发:一个营地里有大约四百或四千名战俘越狱,一路沿着密西西比河跑向新奥尔良————整个国家惊慌失措,草木皆兵,这在我看来有点傻气,又是那种古老的灰色战事,只是眼下恰恰发生在我们自己的国家里————我在战争的混乱中去了新奥尔良,夜里在那梦中的闪闪发光的大城市里,我到男孩俱乐部里去见大家,科迪在那里!!————他突然放弃了家庭和责任,精神崩溃了,现在是个酒鬼,穷困潦倒,红扑扑的脸,骨折的鼻子,可悲,肮脏,未老先衰————我被这种变化震惊了,但是我心想:“他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我的父亲!”————戴夫·舍曼,其他人也都鬼魂般地出现在那里————纸牌游戏————我们三个人去一个家伙的家里小住,像是同性恋,像约翰·博特尔————他没有料到我们会来,可就在那天晚上,正在举办一场大型同性恋聚会,我们受到欢迎————钢琴前坐着他们中的一个,高个子、深色皮肤、麻脸,一只手畸形,我叫他“手”,要求他再弹一曲,遭到白眼————我们穿着牛仔装,年纪很轻,那些同性恋好像不喜欢我们,可我(事后反思)并不相信他们会这样做————与此同时,那些可悲的囚徒一边作战,一边沿着密西西比河前进,身后留下一具具死尸,每次小规模战役之后,在每次新的播报中,人数都会减少————我为美国的懦弱和疯癫而感到恶心,她变得如此盲目,居然没有识别出遭到囚禁的“共产党人”对自由的需求————关于他们,有一大堆官方报道,都是什么武器和病态心理的宣传————科迪憔悴消沉,鼻子断了,被铁路上解雇了,成了一个流浪汉,科迪·波梅雷在他那不可避免的、最后的美国露天登姆普西威士忌酒瓶之夜,就像我总是梦到他、梦到我自己的样子————可眼下是严酷的现实,我意识到科迪就要死于酗酒,死于无人照料————他不再兴奋地讲话,而是像俄克拉何马佬一样沉默寡言————后来,在睡了一个长觉以后,我走进我的起居室,我母亲坐在那里,家具都重新摆放过,有些不见了,空荡荡的,黑暗,忧伤,我说:“你在做什么?”————她闷闷不乐地沉思着,独自一人,坐在桌椅围成的三角地带中央,低垂着头,带着长期寡居的失落————昨夜,我在睡梦中看见她的脸凑近我,表情高深莫测,我知道那是尘世之爱————我在做这些悲哀的梦时,她在熨烫我所有的衣物————

    芭芭拉·戴尔和她的丈夫,在他们洛厄尔的新家里,里利希尔德雷斯家一楼,我还是六岁小孩时曾在那里住过,我和欧文前去拜访————同样的房子,我很惊讶,这是圣诞节————从院子里,芭的丈夫(外表像马龙·白兰度)朝下喊“来点杜松子酒加水”,但是,当他试图给我们钱时,我告诉他我们有钱————我和欧文轻轻地走到“拉尔夫的”店铺里,它“还在那里”(二十五年了!在拐角),法裔加拿大老人在棕色的暗影里,坐在很多大家庭当中————我走进去说,“Une douzaine d’eu……d’oeufs[67]————”————记住要发音准确,一打鸡蛋,老罗圈腿一家赶快跑到后面去拿,走开很长时间————与此同时,他的一个女儿,似乎因为我虽然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却没有摘下棒球帽,便把手伸进我衣服里去拉扯我的胸罩带子,啪地反弹在我后背上,我并未感到不安————早先我在一个奥比斯波修行修道院里,有图书室,领头的教官僧侣在找我————不可能,不要被找到,藏起来,在院子里飞奔,跑到烧烤场地————如此这般————怯生生的————昨夜是乔在大笑,探身敲着我的膝盖,绘声绘色地讲法裔加拿大人的笑话,跳起来喊着,嗨呀!嗨呀!戴上帽子要离开————像过去一样————但是,有两个乔,我很高兴一个遇见了另一个(有点像科迪,或者什么人),有一个梦幻的午餐室,在阴郁的梦境中,阴雨绵绵的冷漠无情的波士顿芝加哥,我和乔去了那里————他的汽车————塞勒姆街的老乔回来了————

    (顺便说一下,芭·戴尔和丈夫有一个小侄女,她在厨房的纱门后面弹奏一架小型立式钢琴。)

    我和爸爸在旅行中,乘坐一列火车行走在一片明亮的土地上,火车为了避让一趟有重要行程的高级列车走了一段侧轨,由于某种原因,大胖爹跟我一起走,我自己愚蠢地跟随着“列车长”,下了一个坡道,去搬道岔,结果是高级列车一经过(它只是一列自动运行的死亡邮车,孤零零的,灰暗,阴郁)(悄然无声地沿着铁轨飞速行驶),我帮助那名列车长扳了道岔(拴住,锁住主干线的道岔),他和所有其他旁观的铁路车务人员都在嘲笑我,可是爸爸很严肃,我干完活,沿着一架梯子的铁制阶梯从坡道上爬出来,看见后面的车厢(满面笑容的车务人员等在那里),我发了一个示意列车可以全速前进的铁路信号,表明我知道速度,需要离开了————在笑声中,我开始在雪地和柔软的岩层上跑着追赶正在驶离的火车,的确非常艰难,不得不像田径运动员那样全速奔跑(他们在喝彩)(不知怎地,爸爸和列车长却被落在后面了)————奔跑,膝盖上下运动,赶上那个飞速行驶的游览车厢,像孩子一样自豪————冬天,面红耳赤,意识到他们在笑我,一种非常久远的感觉————早先,那趟列车是一辆公交车,取代爸的是妈————我和妈要去什么地方,坐在坚硬的后座上,人们离开了,我紧抓着一个柔软的座位,这使我想起以前我和妈一起去无线电城音乐厅的日子,我那时喜欢坐在百老汇公交车上靠窗的软座,不愿意坐后面的座位,太硬,马达太热————可悲而可恶的洛厄尔,又来了,我和母亲在波塔基特维尔,离克劳福德街不远处有一套新公寓房————G. J. 表现得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眼珠凸出,还有鲁莽无礼的蕾切尔·厄索,四处乱撞,寻找剩饭吃,再加上喝醉的朱利恩,还有斯蒂恩也喝醉了,他们都和我一起待在这所房子里,我告诉过他们中的一个,我母亲晚饭做鸡肉,于是他们都不请自来,我感到恐怖,我妈很讨厌他们,尤其是G. J. ,她甚至还没回家,去洛厄尔某地看望来访的亲友去了————我正在找刷牙的家什,找到了前任租户留下的一小管牙膏————妈到家以后,她和曼达、皮特(继祖母和丈夫)一起坐在前屋里,我在沙发的坐垫下面藏了我的梳子、刷子等物件(为了使它“平整”),把一件破烂的套头衫与枕头放在一起,让它“平整”————外面盖着红色羽毛的坐垫,我在摆弄它————后来,我在参与一场玫瑰碗大赛,站在门柱那里,在秋天红铜般的夕照里,与某人兴奋地交谈————巨大的阴影在田野间交汇————收音机里宣告着这一切无爱的阴暗宇宙,在它的一切烦扰、痛苦、最终的羞耻和厚颜无耻的虐待之中,你建立起业务关系,有时谈起恋爱,我只有一个安慰:醒来时我的爱人的臂弯。

    在一个大型的“斯温森”聚会上,在他那巨大而复杂得找不到出路的公寓里,喝酒,度过一个周末————我们走在一个混合型的加利福尼亚小镇(洛斯阿尔托斯!)上,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黑人女孩,大家都认识她,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喊道,“过来吧,茱吉!”————她以嘲弄的口吻拒绝了,说了一句什么,挥了挥手,继续独自走路,我们中的那个黑人小伙子十分肯定地对我说:“你应该认识茱吉,你真的应该认识她————她很特别————”后来,大家参加了一个盛大的宴会————疯狂的食客————我开始吃摆在厨房桌子上的精美食物、餐具柜上餐盘里的黄油吐司和薯片、通向起居室的过道里的各色面包屑,最后到了客厅里,人们或站或坐,做出酒足饭饱的各种姿态,讲话不多,剔着牙,喝着黑咖啡或红葡萄酒或苏格兰威士忌————我看见餐厅中央的桌子正中有一只可爱的核桃馅饼,拿刀切了一块,这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因此,当我醒来时,我们都在不动声色地慢慢加快速度,走向馅饼,切割,举起小块,掉落下来,一只只手混乱地碰撞在一起,出汗,像是在抢金子,手在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的驱使下颤抖不已,越多、越好的斯温森的美食摆上桌来,正在你争我夺地免费享用那个“由我发现的”奇怪的核桃馅饼的邪恶贪婪的客人们就会越饥饿、越急迫————但是,整个梦境都充满了无法消解的灰色绝望感,像石头一样————空腹喝下三杯啤酒后的梦魇,酒醉的失落,狰狞可怖————

    他们正要绞死那个政治叛徒,在菲比大道,在我楼上房间的壁橱里,一群人正站在窗户附近观望,我(和朋友)则从拐角附近观望————那是一个像演员雷·柯林斯的老人,他没有太多恐惧,其实一点也不————刽子手把绳子绕在他的脖子上,有那么一刻,我们看见一种厌恶的表情(因为这绳子)(本身)(不是死亡)出现在被判了死刑的老人的脸上————我站在那里,惊恐地意识到这一切都“真的要发生了”!————执行绞刑的刽子手套上了活结,然后,二话不说,费力地把那个大块头男人的身体吊起来,我先前打算不去“看”,可我确实“看见”了,绳子绷紧,那个政客在窒息中面目扭曲,他的身体上下起伏,没了声息————没有抱怨————观众没有评论————我“梦见”他扭曲的身体,纹丝不动,却很怪异————然后,和莱昂内尔一起下楼去客厅,尽管眼下才是凌晨五点钟,我打开了电视,妈在厨房里一边愉快地准备着她上班要带的午餐,一边与也已起床的宁闲聊————我对莱昂内尔说:“可他真的不是法西斯分子!”我说的是我的父亲,我父亲被绞死了————我的母亲看着我,仿佛她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做什么————一九二九年的里利街公寓,起居室里吱嘎作响的红色家具诱发了这场关于恐怖、绞刑、内疚的梦,老维克特罗拉现在只有一台新电视了————从未被移出凯鲁亚克家客厅的那口棺材————le mort dans salle des Kerouac[68]————

    弗吉尼亚的荒原,过了一会儿,公交车载着我向西去往“奥克兰”,从纽约出发以后,我就一直把头枕在靠背上睡觉,睡得很沉,有个高个金发小子上了车,偷偷地溜到我的靠窗座位上,陷入沉思,可我假装翻身过去,他最终挪到了另一个位子上————显然是弗吉尼亚的树林,汽车穿过一座小镇,房子像是阿尔卑斯山区的风格,每一座类似客栈的房子都嗡嗡地充斥着食客们兴奋的说话声,我心想“他们开着老式的乡村轿车从每一座小山上下来,来到小镇的酒馆”————如同一九五二年八月从卡罗来纳到西海岸的那次旅程一样,天空在落雨的黄昏里一片血红,透过沼泽地深处的树林,我看见低沉的夜空中残留的火红色,勾勒出细瘦的桦树和美洲绝种的树木的残根————汽车上有两个年轻的铁路工人,其中一个戴着一顶便帽,他们“搭顺风车”上山去赶一趟火车,阴郁的松林里有一处火车调度站————我打算小睡醒来后跟他们聊聊————在小憩的梦境里,我想象着汽车穿过圣玛格丽塔,真希望我在那里,惆怅地回忆起奥比斯波,山边峰的小棚屋在玛格丽塔的铁轨边上,如此美好安宁————美国很忧伤,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回忆,长久的记忆,本身就是一个梦,厄文·斯温森开始了解荒野的树林上空的红色晚霞和年轻的铁路工人在小山上的意义,有着老式炉子的老棚屋,这个长长的旧梦————我还看见意大利的战争场景,看见装满美国士兵的卡车经过,但是,在意大利当地人关于美国人的幼稚想象中,他们都在一个大博普爵士乐队里鬼哭狼嚎,就像特德·希斯或尼尔·赫夫蒂乐队一样,我醒来时意识到我身处一个爵士乐世纪,M.C.A代理公司为“垮掉的一代”损失了成千上万美元————爵士乐会成大问题,博普爵士乐,沃森是如何利用了我来拿它营利(使用我的轶闻趣事、语汇等,事实上是进一步地从垃圾音乐家的痛苦中牟取暴利)————我感到恐怖,害怕我目前尚能忍受的布莱克式的侮辱,如果对沃森那样的小偷来说价值数百万的话,它就会变得难以容忍,仿佛,就好像,基督和他的苦恼被砸进了一只金色的圣餐杯,像《圣经》成为畅销书一样————伊甸园里的痛苦风行一时!婊子!装腔作势者、懈怠懒惰者、纨绔子弟和骗子————恶心!

    我在尽情享用琼的美丽,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大约是在怀特霍斯以东的邦克山大街附近的什么地方,前一夜我们在那里寻找一些黑暗隐秘的地方做爱,在月光下一所房子的阴影里拉开我们的床或汽车,可是一旦开始,我们就会意识到天色不够暗,他们在房子里,透过那些忧伤、暗红的窗子或许会看到我们(波琳·科尔的暗示,我在柔和的暗夜中大笑起来)————我不富有,也不算穷,快乐地恋爱着————眼下是白天,我们在一个房间里,她坐在一个凳子上,像是艾琳的红铁凳,我跪着朝她哀号,她狂喜地向后弯着身子,我咀嚼着,忙活着————突然,我意识到隔壁屋顶上的一大群工人能够看见一切,可是等我抬起头(激情耗尽,不再盲目)时,他们每个人都假装根本没看,我们有巨大的双扇窗户,整个屋顶都能看见————而且,今天早晨,小巷对面有一个女人在朗声大笑,在做爱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得到,是因为她看见我们了,可我并不在意————现在,就在我和我那裸体美人在永恒之屋里,四下里寻找可能偷窥的疑犯时,她仍在大笑————

    圣雷莫酒吧突然间挤满了希腊老人,他们在一个星期日的雨夜里受雇参加一场婚礼庆典————我在路过时看到他们,醉醺醺的,一个人看起来很像厄文·斯温森,焦虑地弯着身子,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与某人热烈地交谈着————“可那当然不是斯温森,”我对自己说,“因为他不会像希腊人一样痛苦外露,不会关心别人,也不会眼泪汪汪地表达敬意,斯温森带着那种微笑,带着对收入和财富的那种不屑,那种内在的沉睡使他对生活中赤裸裸的刀兵相见无动于衷————”“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见斯温森沿着布利克大街匆忙走过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一起漫步走到富格兹家或者只是第六大道,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因为暗自感到难堪)我见到他时是怎么想的(省略了收入和财富的那个部分)————村子里忧伤的雾夜,就像在哥伦比亚校园和雷达机的梦境中那些鬼影憧憧的等待中的雾夜一样。

    与朱利恩一起从波士顿搭便车旅行,还有欧文,我们去过查尔斯河————我们眼下在阿灵顿外面,一辆公交车停下来,我们上了车,开了一段路,我们要求下车————欧文和朱利恩在我前面下了车,可我却在后面磨蹭着,等我做好下车的准备时,那个戴眼镜的疯子司机却又重新启动了————他调转车头,开回去,叫我把滚轴转动到“启动”,看看车费是多少(可是没有人付费)————他又调了一次头————“让我在这里下车,他们在那儿呢!”(我的朋友们,在公路上行走)————可是,这位老司机继续开车————我对他说:“看他们的样子,你简直不会相信。”(他问我们是不是哈佛的学生),“我们都是哥伦比亚的学生,但是金发的那位是编辑,深色皮肤的那位是著名记者”(诸如此类)————车上的人们很有耐心————司机抓住我握满零钱的手掌,边算边挑钱币,最后把它们都拿走了————

    在洛杉矶度假村度周末,我已经到了那里,等着布尔和其他人(好像是有一列火车断成了两截,正被重新组装,重新拼接起来,所有四段都搞混了,它在行进中翻倒了!)(铁轨翻转过来,或者车厢重新排列)————眼下我们正要离开,由于我心慌意乱,欧文还是什么人为我整理了行装,把东西都装进一个硬壳的手提箱里————玛丽·菲茨帕特里克穿着性感的深色衣服来了,我想过要和她干那事————巴迪·范·布德,整个混乱的狂欢周末都在南加州海边我那所石头别墅里度过————然后,回到洛杉矶城里,去了布尔的公寓,他告诉我说“吉拉德和罗斯·戈尔德早先就在这里,我想和他们一起在阿莱曼酒店开一个房间,监视那里四处乱闯、盯着人看的各色人物”————他讲了一个关于阿莱曼的趣闻,可我没有听见,因为我对吉拉德和戈尔德来访的原因过于好奇————“这是早先的事情?”我惊讶地说————我是一个富有而疯癫的家伙,系着手绘的圆点领带,像是洛杉矶的莱昂内尔。

    他们在打飞球,在我童年时的森特维尔的布里奇球场里————是“弗兰克·莱希教练”和孩子们(十岁,左右)————我在远离中心的左侧场里,摸索着寻找隐没在茂密杂草丛中的出界球,卢梭原始画派风格的橡皮绿色的荒野,黑色胶带包裹的球滚入其中————我懒洋洋地接了几次球,失手了几个————关键是,我想要打到本垒,赢得机会,可是这场“游戏”散漫随意,缺乏组织,我甚至感觉到它不会坚持太久,根本轮不到我,无论如何,没有人注意到我在外场,我还是不起眼,被人忽视,像一个追着球跑的七岁小孩一样,默默无闻地待在外面————于是,我走进场院,绕着网球场、杂草丛等,捡球回来————终于,比赛结束了,我后来在位于球场靠近希尔德雷斯一端的“学校”大厅里四处走动(那里有永恒的红谷仓),G. J. 在那里,尽管奇怪的是他也是欧文,(老鼠已经变成了欧文?)我阴郁地说“他们那边的犹太人让我一直追着球捡,然后又不玩了,这些犹太杂种”,像欧文一样,老鼠也讨厌我的郁闷情绪和对一切都以不理智的咒骂来表达“偏执”的不友好态度,并且厌倦地离开我身边,我感觉其他人也都表现出厌倦来(也像是洛西),我感觉像石头一样冰冷,遭人遗弃,愚蠢,进一步被惹恼、激怒,现在我自己的朋友们竟然因为我和我的父亲常表现出来的怒气便与我反目,这变得“不合乎规矩”,就是这么一回事————

    艾琳像是我的母亲,反之亦然,我们在床上睡觉或者躺在床上,应该去工作,可是任凭闹钟一直鸣响,时钟缓慢地走动,如此这般,最终,我母亲起了床,承认“我已经穿了八次衣服”(意思是在头脑里),对我来说,早上被迫起床去上班是遭了大罪,阴郁、无望,直到充满怨恨的终结————突然,我在永恒世界里与她纠缠在一起,怀着共同的绝望————“我明天也不去了。”她说,像是艾琳的漫画翻版,忽然就越界发了疯,因为,假如我母亲真的像那样辞去工作,我们肯定都已经进了贫民窟————

    到处都是长梦————显然是属于我的一所房子,我们来此处举办一场庆祝会,我偶然间在后屋里撞见乔和一个女孩睡在一起(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其实是我的父母),于是,詹姆斯·沃森在侧卧室里为他们准备了一个三明治,不,一道排骨炖玉米————我端给他们,特意不把它放在房间远端钢琴附近的那张新漆的大桌子上,而是放在离床更近的铺着桌布的素黑面桌子上————

    一大群家伙,和我一起在纽波特海军新兵训练营地里————我听说自己得到了二十七美元的赔偿金,在补给站里等着我前去领取————我们飞快地跑到自助餐厅里去吃圣代,我没有点我过去常点的热牛奶软糖,而是点了草莓果汁软糖————在巨大的营地里的饮料亭里,点餐由一位总伙食长官通过麦克风重复————小型升降机载着铁架上的托盘升上去————我焦虑地想象着楼上那些匆匆忙忙、手忙脚乱的圣代制作者双手快速地忙活着准备我们点的七种不同圣代的情形————我看着升降机,一个托盘箱正降下来————我和艾琳评论着,观望着————可它却是空的————只有一个忧伤的傻小孩下来了,然后冲着嘈杂的木制楼梯向上喊话,所以我还是想象着那些忙乱的手、冰淇淋、浇头、樱桃、果仁、麻利的活儿,像在扬斯餐厅————我一边迫切地想吃,一边想象着它,算计着时间,艾琳也是————与此同时,我的伙伴们在漫不经心地大开靴子或海狗畜生的玩笑,他们并不急于吃到多味冰淇淋————这个梦有趣的中心事件只是曾经能够回忆起来,因此曾经可以真正写下来,因此,从现在开始,我只是根据梦境记录本上的信息回忆这个梦,因为今夜所梦见的一切都被遗忘了,其中包括一系列关于一头野兽的可怕的大事件,一个爬行的怪物————在枕头上的初次正式回忆中便丢失了————因为在回忆和头脑记录的过程中,大脑不断地僵化,不可能再打开(如同一个收缩起伏的膀胱)————变了!

    价格是二美元五十二分,马路对面的电影院里在放映的新法国双语影片,似乎是在A大道上,这是他们的开价————售票处在马路对面,那个女孩告诉我这是一群“高层次的”观众————“你的意思只是说穿着讲究而已,”我嘲讽道————此时,她的男友试图通过那个小笼子般的窗洞讲话————这不是售票处,而是一间信息亭,尽管人们在这里排队,艾琳在队伍中读报,排队的时候打着一把女士雨伞————好吧,我们去门厅里的售票处,那里的价格可怕,这部新片子有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德语的片名,那些作品————我瞥见里面有一个浅色头发的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屏幕本身白得反常————那个老女售票员是里士满糖果店的老犹太女店主,她斜着眼睛监视着我,唯恐我看到太多(她穿着便裤)————五块大洋看一场电影太贵了,我和艾琳不看了。

    起先,玛丽·帕尔默在一次汽车旅行中,“从洛厄尔到纽约,途经伍斯特斯普林菲尔德”,住在那里与旅行经过的所有波多黎各人都在场,眼下,玛丽有一个床位,躺在上面读书,行程中途的标志表明到达了“伍斯特”之后,我见到了她,当时我正和两个波多黎各人一起在梦中的美国红砖墙上欣赏落日————我正准备和玛丽上床,我喊道:“玛丽!”————她不介意,挪过来,可是她那充满妒意的红发男友愤怒地瞪着她,我赶快跑到汽车后部的普通座位上,在去往纽约河的余下旅程中,我喜欢坐在窗边的黑暗和孤寂之中————一名男子在座位上打盹,为我开着窗子,我溜了进去。

    一个可怕的疯子正在袭击我,不断地用铁手指捅我的si处,咬牙切齿,我无法把他赶走,也无法理解他,没有人帮我,我醒来时肚子很痛————早先,米基·曼特尔在体育场的梦境里完成了一次本垒打,我经历从缅因到纽约的漫长汽车旅程以后到了那里,突然,在灰色的光线中,洛厄尔曼哈顿全部显现在梅里马克哈得孙的粼粼波光中,司机很棒————玛丽·帕尔默或者什么人和我在一起————就像青年时代从索尔兹伯里海岸的劳伦斯开车回来,星期日下午,红砖的洛厄尔依然如故,工厂很安静,运河库房外面那些永恒的烟囱下的纸板箱堆在长长的昏暗阴影中————曼特尔的本垒打是我自己接到的一个球,碰到其他奋力拼搏的球员而反跳起来,可是一名服务员想要把它拿回去————它高高地落到了“一英里高的阳台”上,我以前去过那里————先是前屋里发生了一些与玩忽职守有关的事件,后来在一间后屋里,那个疯子杂种开始与我扭打起来,带着类似被人恶意胳肢的无名恐惧,我记得自己大声地喊道:“如果有什么令我忍无可忍的话,那就是既怪异又疯癫的人。”

    我回到墨西哥,却憎恨它,我和艾琳在一起————白天和她去圣胡安利特兰散步很长一段路,说“我对这些树木很熟悉”,琢磨着带她去先前在梦中我和戴夫·舍曼一起看见的一个地方去吃午饭,可我现在却找不到它了————不知怎地,我也变成了孤身一人,扛着一个白色的水手袋,当我在街上看见两三个家伙时,我记起了我的水手袋被劫的那个梦,于是匆匆赶路————那里有一条忧伤、肮脏的、长长的费拉希恩街道,我试图回到商业区去,可是走错了路,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一个正在倒车的家伙,但是他却蠢到毫不在意的地步,尽管他听懂了,可他不肯让我搭车————上帝啊,我那永恒的错误令人倦怠,使人沮丧————我又回到一个,回到那个非现实的墨西哥————我和艾琳都认为我会住在这所廉租公寓里面,可是,当她挂衣物的时候,大家都会盯着她看,尤其是最后那几扇窗户里的士兵们,美国兵————在一九五○年最初尝试大麻的那些下午,梅德林罗巴克的旧梦中有一间狭小而忧伤的临时房间————先前,我在加利福尼亚,正打算去“圣迭戈城外”的铁路上工作,计划实现了,那里曾有一个乘务员————一切,一切都是非真实的,都是梦境————两者之间的旅程————最后,独自一人,我确实在某个地方吃午饭来着,和一群英语说得很好的人在一起,我在头脑里记下要带婴儿到那里————滑稽的食物,罐装的小仙人掌,湿的————要到达那里,我们需要轻轻地涉过两英寸深的、饱含有机生物的水,有人警告我们不要溅起水花,不要下水太深————这是那片巨大、忧伤、危险的水域的食物————类似佩奥特仙人掌的小植物热腾腾地冒着气,浅绿色的小球芽甘蓝,我吃的一道菜据说是最棒的:一种看似茄子或血肠(法国热血香肠)的皮————或者像犹太肠衣,等等————我吃了一顿大餐,把所有的东西都消灭掉了,心里想“好了,不管怎样,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吃午饭的地方,尽管我纳闷这‘水’的问题是否只是一个招徕顾客的诱饵,这些讨人喜欢的人只是为餐馆招徕顾客的”————迷失在偏僻的沙道上,我看见城市的空中轮廓线消失了,朝着另一个方向扭转,就像我那一次绕着拉长的山脉行走,迷失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市中心————墨西哥,屎墨西哥,这里有太多孤寂和失落。

    橄榄球大混战————始于聚会,可实际上在类似布里奇街的一块平地上,魂牵梦绕的居民区,在乔家对面,我和妈去那里观看弗雷德·德莱斯勒和另外一个带着小型摄影机的家伙拍摄练习赛,突然(查理·贾斯廷斯和其他人在后场)贾斯廷斯在争球线上受阻,动弹不得,球四处乱蹦,那些家伙开始在墙——边道的边线上奋力地抢球————我和妈一直在一处灌木丛里观战,“当心,妈!”抓住她的手,向后退————争战蔓延开来,越过了我们,在整个场地上散布开来,到了街上,上了铁制结构和建筑物,侵占了电梯和大厅————大家互相撕扯扭打,妈变成了一个要撒尿的小男孩,我把他高高地举到一根骇人的横梁上,他惊恐不安地扯着小裤子,人们边跑边打,抵挡着从四面八方挥来的拳头————在电梯上,四个敌方战士径直闯进来,在摇摇欲坠的小电梯上,那个女孩却依然活泼生动,于是,我们全都拥进大厅里的一个过道里,我挥舞着拳头————“他有本事对付那个家伙!”两个同伴大笑————一场疯狂的芭蕾舞表演开始了,打斗间,尸体砰然倒地————与此同时,到了洛厄尔,我沿街走向G. J. 的别墅,他睡着了,夜里,大约十一点钟————我看见他(所有的灯和收音机都开着!)皮肤棕褐色,像一颗希腊浆果,脸朝下趴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可怜的G. J. 像从前一样厌倦工作,现在独自一人生活,所以我为他那身穿黑色长袍的可怜的母亲感到悲哀,尽管她就在小镇的另一端生活(这大约就是克劳福德)————这是一个忧伤而空灵的夜晚,好像小镇边界上的沟渠里闪动着油灯的火焰————G. J. 确实像欧文,他是洛厄尔的新闻记者,尽管是一名了不起的斗士,却对朱利恩成为酒鬼负有许多责任,已婚,有一个稳定的饭碗————在柔和的夜色里,我站在马路上朝里面看,把一切都记在心里————这一切混战和胡言乱语都始于先前的聚会,我在聚会上被一些女孩(在一个大理石车站)揭露并羞辱,像是长岛铁路上的那个女孩,爱尔兰人,圆脸,我不无讽刺地想————轰隆!

    G. J. 有家具,一整座水泥建造的加利福尼亚风格的小型农场别墅,“可惜是他的”————一切都在忧伤的小洛厄尔。

    现在,我记起来它离我梦见过的“比兰德姐妹的别墅”不远,其实它本身离圣母马利亚祭坛(在穆迪街和湖景街交口处)的那个女人不远————

    似乎船上的全体男船员,都聚集在一家自助餐厅里,他们一直在那里吃饭,大约有五六十人————一些优雅的人,比如哈伯德、W·H·奥登,还有许多其他人,大概还有斯温森————像是洛厄尔高中的地下室午餐厅,又大又暗————我被通知我的工作时间到了,我走进酒吧去吃饭,和一群人一起坐下来————另一个在门外撒尿的人正在朝隔壁酒吧走,有人说:“为什么他们老是去另外那个地方?”W·H·奥登走进来,“头一次”坐在我身旁,我注意到他有可能跟我讲话————我刚刚写了一部出色的作品————我们开始谈论某种可笑的饮品————我们管它叫“女人尿”————“只是”我(大笑着)(由衷地)加上一句“我们会用另外的名字来称呼它————女人小便池”————我们从语言的角度探讨着————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四日————我在一个下着冻雨的夜里回来了,回到穆迪街,或者像是那条街,街面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霜————我已去过德图什家,人们在那里尽情地欢笑,然后我想着要写一写《萨克斯博士》著名的“皱柏油”拐角,心里琢磨着“要是见到斯科蒂和洛西,我不会惊讶的”————突然,我看到“格林加斯公爵”的弟弟咯噔咯噔地走过来,在阴郁的黄昏里我只是看见了他的影子,他的腋下夹着几本书,从图书馆一路走过来,“就像我从前一样”,我心里想,“我要问问他,嘿,格林加斯!嘿!你的公爵兄弟呢,墨涅拉俄斯?————”我猜他是一名大学者,也曾是一个球星,毫无疑问是格林加斯家的人,穿着咯噔咯噔作响的大皮靴在雪地里行走,还有他的桑托斯[69]风格的长下巴、俄罗斯式的耳朵以及细瘦身体斜着走路的方式————我非常熟悉波塔基特维尔的年轻一代的孩子们,四下里张望,刚好看见其他两个人,“像是某某人”的“弟弟”————我走向布利赞的店铺,心里清楚这是个梦,决心“让它成真”,细密的白色冰雨更是令我对穆迪街旧日的“雪梦”的非现实感以及这场梦更薄弱(因而更加可信)的现实感深信不疑————格林加斯兄弟在忧伤的黄昏里有着我在“阿姆斯特丹的夜光防撞帽”和在许多其他梦境中看到的同样的那种清晰而悲天悯人的现实感,在那些梦境里,有些人在小睡(氢弹恐怖)中的可怜头脑的轻柔阴云里麻利而疾速地潜行。

    (很久以前的那些真实夜晚,我去德图什的店里买一便士七块的焦糖,他还有彩色硬棒糖,我会一边慢慢地咀嚼着,一边看《行动者5》,吃第一块糖时穿过公园,脚下是熟悉的尘土。)

    G. J. 在家,在洛厄尔,在他母亲家,长大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滑稽、健谈、紧张的懒汉————整日和男孩们一起坐在厨房里,其中一个是波洛克人乔吉,他正在讲自己拿手的奇幻与谋杀的有趣故事(比如那个在一次马赛空袭中杀了三个警察的故事),只有G. J. 一个字也不相信,马上就取笑他说:“他又来了,哦哦哦,好一个谎话大王!”我在乔吉的绿眼睛里看到了一大片希望之光,它们闪烁着浅绿色的荧光,他看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要说“看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我感兴趣并给我快乐的男人,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撒谎者,我永远也不会向他屈服,不会承认”————“哈!”————一个波兰大骗子在说故事,“厨房海”里所有的懒汉都相信他胡编乱造的故事,除了在故乡那永恒的垃圾堆里长大成人的G. J. ————在这种劫后余生的凄凉梦境中,他们是一些多么疯狂的家伙————在似乎是一些轮船的阴暗背景里隐约有帆缆的影子————他们面对面坐在屋子中间的古旧椅子上————我想斯高乔先前一定来过这里————

    我也梦见了那座公园,“脚下熟悉的尘土”是这个梦的预言警句,其中有谋杀或恐惧和死亡,一些死尸,干燥的玉米地————一个男人,死了————末世阴郁中的冒险经历————拉里·查理提————不是拉里·查理提,而是基德·塔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格肖姆的廉租公寓街区,奥马哈汽车修理厂,里弗赛德街和巨大的铁树————旧房子,底下的坟地,失去的、陷落的荒凉。

    眼下在孤寂之中

    我一头扎进曾经

    属于自己的寂静房间

    带着心灵的安详

    回忆起

    这世界

    我和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森特维尔————在西街小别墅的忧伤的格架玫瑰中,这房子见证了很久以前的圣诞节,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亲近,他从逝者中间回来,我已长大成人,三十岁,可我们住在西街上,在其他人的好奇注视下一起沉浸到深沉的冥想之中————不知何故,整个事件的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说“J’ai rêvez d Papa[70]”————

    在警察局里吃午饭,我和布尔、蕾切尔或是什么人————布尔在喝一种新型的咖啡替代品,它有一个滑稽的名字,叫做“扮靓”,里面不含咖啡因,看上去简直就像咖啡————他搅动着,并且小啜了一口,我观望等待着————“怎样?”————他做了个鬼脸,“不好。”————我刚刚读过一篇文章,说是美国将会颁布禁烟令,很快就出台————我大声地用欢快的声音说道:“这就像是在二十年代一样,当时人们去欧洲畅饮————他们全都要去北非和其他地方吸烟了————你知道他们会抽什么烟————嗬嗬嗬!”声音很大,可是侧房里的警察都不在意,也没有注意,他们在一间黑屋子里面观看黄片,光着膀子————场景略微变换,我们此时在墨西哥城的一家自助餐厅吃着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的甜品是一小玻璃盅面包布丁,边上都烧糊了,还黏糊糊的,在我们谈话时,我漫不经心地挑着吃,布尔起身把盘子端回柜台,也不问我一声,就像母亲一样把它拿起来端回去了,好像不想让我像一只秃鹫那样挑拣剩下的食物吃,不想让我变胖,想到这个,我便微微地笑了————早先,我们一直在边道上站着……这是在某个异国他乡————我考虑到越来越多的人都在戒烟,因此该把我的鸦片烟枪藏起来了————这是庞大的百分之九十九中最佳的那百分之一————呃!

    俯冲式轰炸机的飞行员,他高高地飞在天上,准备下落,打开他的降落伞————是我————我下降了很长的距离,可是并不感到害怕,从地面上的景物判断,还要下落很长的一段距离,于是,当我打开降落伞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要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能飘落到地面————我的怀里抱着我的猫咪————

    后来,到了地面,我和一群人一起在车厢与工棚之间工作,“在南方”,一个家伙把两个车厢漆成了耀眼的银色,一个车厢漆成了刺目的金色,如此明亮,以至于你在阳光下无法看它们————那个家伙是大块头南方人内德·韦弗,红脸,大胡子,显得懒散邋遢————“现在我们拿这些车厢怎么办!”我生气地想————另外一些事件发生————在伊森伯格岔道口附近————妈————

    他们一直都在读我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在自助餐厅——教室里,现在已经偷走了它们,那些书是我在小镇另一端的阳光灿烂的林荫大道上的墨西哥图书馆里借的,如果书永久地丢失了,我就要被重重地罚款,因此,我心里想:“我最终会离开小镇的,指望这些嬉皮士中有人会还来那四本书的念头本身就是完全荒诞的,异想————”诸如此类,前面的那个老年女教师终于让大家安静下来并开始上下午的课程,一片寂静,我无法离开,无法为我丢失的书籍采取行动,或是在洒满阳光的图书馆林荫大道上闲散地来回溜达,那里有许多漂亮的女孩子————辉格————布尔————其他人————蕾切尔坐在我旁边的课桌,我们曾经是情敌,可现在一切都了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了平静————我年轻,自由,不负责任,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有一点困惑,无忧无虑,却非常快乐————如此这般。我是自己无法定位的另外什么东西,像是阳光灿烂、空洞无物而缺乏快乐的旧日时光,只是我不再听信神秘、预言和错误的暗示。

    大火已经烧毁了纽约整片整片的街区,他们正在救援,填充水泥地基,眼下正在向下打洞来安装地基钢筋,我被困在了又高又滑的沙和岩石堤坝上,试图到栅栏后面去,可是担心它不牢靠,抓不稳————向下一看,很高————一位老工头走过来,告诉我抓住栅栏很安全————他不停地摸我屁股,说是来检查我的蓝色铁路手帕————早先,我与乔叔叔约好到宾夕法尼亚火车站的信息亭见面————我们打算一起去纳舒厄————我知道我会走一路,哭一路,不停歇,他也一样————他在车站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向我招手,好像有点害羞,不敢肯定自己是否招呼对了人————我在一列火车的车门口,他在一个检票口,我们两个人都没在事先约好的地点————我走过去————这是在克莱门汀阿姨家度盛大周末的时候就安排好的,她家的房子就像“福蒂埃家”一样,昨夜我和唐妮一起睡在那张双人床上————所有的亲戚都坐在厨房里————可怜的、忧郁的、戴着单片眼镜的乔手里拿着他的那把黑伞,我多么希望是在成年以后认识他的————现在,忧伤的印记填满了纳舒厄的一座坟墓————另一边是老爸那忧伤之地的巨大印记————还有那个小继承者,吉拉德————

    在一家阳光灿烂的医院里,有很多层,阳光普照,就像我五月份参加的一次会议,大约是与马尔科姆·考利和老板(哈罗德·加登)在一起,没有什么确定的结论,只是谈论女人————不过,当我出来时,在前面的大厅里,菲里斯·约翰逊像秘书一样坐在桌前,说“好了,杰克,他们今天接受了你的书”,我很惊讶考利没有对我讲,一点儿也没提,大概是像父亲一样,善意地对我隐瞒这个好消息吧————于是,我走出去,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散步,像是金斯布里奇医院,我没有戴帽子,在春日的温暖之中,轻飘飘地走着,快乐地走向新的成功,就像是五朔节那一次布瓦韦尔接受了《乡镇和城市》一样————后来,在赛马场的中心跑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人们,机车,房子————最后,我俯瞰街道,我们都准备离开了,那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我————记不得了————细节很多,持续了一整夜————

    菲比大道的夏夜,午夜的天空静谧无声,我刚刚去了比利·汉普希尔家,正在步行回到五所房子以外的家中,心里想着在窗户后面沉睡的我的家人,还有在G. J. 的窗里睡觉的人,突然一声闷雷响过,我抬起头,刚好看见沙堤上方,罗斯芒特上方,因此还有远处斯内克山上方的天空,一颗彗星的残骸刚好爆炸,黄光四溅,一路轻快地直线下落,像是天使落进黑色的杯状虚空里————我不知道这是焰火还是彗星————轰隆!————又是一个,像焰火一样蔓延开来,消失在黄光之中,一群彼此相连的星星疾速下降,在黑色的旋风中燃烧起来,我的内心产生了往常熟悉的那种恐惧感,担心它们落到地面时不会消融,一头撞进菲比大道的这个静谧的梦乡,造成一场浩劫和哈米吉多顿[71]……一场旧梦————后来是菲比街的白天,我在旧时熟悉的松溪和松林里四处走动,回来的路上,我在萨拉大道上顺手捡起一只漂亮的柳条筐,打算盛放我的收音机用,在一个正在修理的栅栏附近(那里有一把锯子),从一个木匠的工具堆里拾了一些木柴用来烧火,我甚至不担心他或其他人是否会对我拿了这块木头而不满,我回到了菲比萨拉大道和第三十一街,我又成了一个孩子,还偷了木头————我的猫龙杜在客厅的收音机旁边的椅子上(我父亲的)————确切地说,不是他的椅子,是对面的那一把,在另一扇窗户边上(这是喷气式飞机轰炸的梦境里的那同一所房子)————我看见猫在那里自慰,用牙齿拉扯床罩,用爪子刨挠椅子,我带着偷到的窗子,轻飘飘地走上车道————在我到后院放柴火并对狗(用皮绳拴在院子里)讲话时,龙杜一溜烟地跑进草丛里打招呼,“滴……咚……嘟,”我花了一秒钟这样向它打招呼,它停止了自慰,与主人和狗一起欢蹦嬉戏————这是波塔基特维尔的夜晚————早先,我在星期日上午的阳光下,寻找那些老朋友,萨尔文————后来,我又到了新奥尔良,心里想着“假如我要在全国海员工会得到一条船,我就得隐藏我曾被国际海员工会开除的经历,利用电脑主控系统隐藏这一切,假如我最终得到一条船,带着那些工会文件,匆匆忙忙进了灰色的苦力房,待上一整天,到了夜幕降临,当我确实得到船时,甲板上就连供我坐和放松的地方都没有,搬运工们到处砰砰乱撞————他妈的,我干脆回纽约得了,收集我在路上取得的进展,在家里写作”————又是同样的那种徒劳无益的漫游,我在加利福尼亚的那些梦境中体验过这种空虚的感觉。

    一些冒着火焰的大飞机试图着陆,在纽约——新泽西机场,光天化日下的灾难,其中两架摇摇摆摆地挣扎着划过天空,一头扎进草地的垃圾堆里————我正在从田野上观望,我是刚刚乘坐巴士从北方某地来这里的,带着一个旅行箱和一袋大弹子(大袋),为了保存这些弹子(给小卢克),我亲手把它们藏在巴士车厢里面,此前,为了消磨时光,我沿着汽车公路在城里散步,然后发现我不得不尽快地赶回去,保证准时到达的唯一方法就是乘出租车,这比整趟巴士之旅的车费更贵!————于是匆忙赶路————眼下我在田野上,DC6型飞机正在下落,向后倾斜的机身冒出橘色的火焰————后来,根据《神秘历书》的记载和贝永[72]地图上标示的指令,我去了贝永的奥特曼寺庙,它比美国还要古老,用拜占庭的木头建造,上面布满了灰色的裂痕,如此古老,像是科缪尼帕水域的驳船————我在颤巍巍的木板上四处潜行,寻找祭坛,我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整个灯火闪烁的大纽约————最终,我赤身裸体,和小菲利普在一起,还有其他什么人,大概是我妹妹,我们都光着身子,我试图做出选择,可是,与此同时,我的脑子里(因为苍白并且像婴儿一样幼稚)想着其他一些事情,比如飞机、寺庙的意义————这是一张阿拉伯的伪形覆盖图,在泽西岛的锈斑上,历史学家都还没有注意到,它很奇特,与那些刀子和缅甸的恐怖洞穴有关,里面有什么藏得很深,蛇的仪式和旧梵文的秘密————想要与我交战的那个男人是谁?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应战。

    住在一个大理石车站的旅馆房间里,独自一人,我带回了成堆的报纸、垃圾、瓶子(有些是空的?)、纪念品————我看了看泽西中心大厅的钟表,表上显示我有七个小时的时间睡觉,一个小时的时间赶我...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