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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庄老通辨最新章节!

    (一)

    道家尚自然,此义尽人知之。然道家书莫先于《庄子》,而《庄子》内篇言及自然者实不多。《德充符》:"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应帝王》:"顺物自然而不益私焉。"仅两见。似庄子心中,自然尚未成一特定之观念。庄子之所谓自然,不过曰顺物之自为变化,不复加以外力,不复施以作为而已。其后《老子》书始屡屡言自然,曰:"百姓皆谓我自然。"曰:"希言自然。"曰:"道法自然。"曰:"莫之命而常自然。"曰:"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全书五千言,自然字凡五见。其言自然,已有渐成一特定名词之象,如云道法自然是也。然寻其所谓自然之含义,则犹近庄书,无大异致。《庄子》外杂篇,应尤后于《老子》,然外杂共二十六篇,自然字亦仅两见。《天运》:"应以自然。"《田子方》:"无为而才自然矣。"则自然二字,在先秦道家观念中,尚未成熟确立,因亦不占重要之地位可知。

    下至汉初《淮南王书》,乃始盛言自然。曰:"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日:"修道理之数,因天地之自然,则六合不足均。"曰:"萍树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兽蹠宝而走,蛟龙水居,虎豹山处,天地之性也。两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员者常转,窾者主浮,自然之势也。"又曰:"春风至则甘雨降,生育万物,莫见其为者而功既成矣。秋风下霜,倒生挫伤,莫见其为者,灭而无形。木处榛巢,水居窟穴,禽兽有芃,人民有室,陆处宜牛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秽裘,干越生葛??,各生所急以备燥湿,各因所处以御寒暑,并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观之,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以上皆见《原道》)又曰:"舟浮于水,车转于陆,此势之自然也。"(《主术》)又曰:"人性各有所修短,若鱼之跃,若鹊之驳,此自然者,不可损益。"(《修务》)凡此所说,谓万物皆有自然之宜,不须复加以外力,不须更施以作为,则仍庄老旧谊也。然其论涉及大地生物,尽属自然,此纵可谓是庄老旧谊之所包,而确切提出此自然二字,以造化为自然,则不得不谓是《淮南》之新功矣。

    其后王充《论衡》亦喜言自然,特著《自然篇》,大意谓:"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天覆于上,地偃于下,下气蒸上,上气降下,万物自生其间。当其生也,天不须复与也。由子在母怀中,父不能知。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与知也。"此亦复以造化为自然,而较之《淮南》所言,益为明白肯定。庄书言有造物者,又曰有生于无,物出于道,至《淮南》《论衡》始主万物自然而生之说。此不可谓非道家思想之又一进步也。

    (二)

    又后王弼注《老子》,乃始承续《淮南》《论衡》,而畅发自然义。后世遂谓庄老盛言自然,实由王弼之故也。今条举弼注之称及自然者如次。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注:

    <span class="q">此六者,皆陈自然,不可偏举之明数也。</span>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注:

    <span class="q">自然已足,为则败也。</span>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注:

    <span class="q">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span>

    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注:

    <span class="q">天地之中,荡然任自然,故不可得而穷,犹若橐</span>籥<span class="q">也。</span>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注:

    <span class="q">言任自然之气,致至柔之和,能若婴儿之无所欲。</span>

    及吾无身,注:

    <span class="q">归之自然也。</span>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注:

    <span class="q">此自然之道也。</span>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注:

    <span class="q">夫御体失性,则疾病生。辅物失真,则疵衅作。信不足焉,则有不信,此自然之道也。</span>

    百姓皆谓我自然,注:

    <span class="q">自然,其端兆不可得而见也。其意趣不可得而睹也。</span>

    少则得,多则惑,注:

    <span class="q">自然之道,亦犹树也。转多转远其根,转少转得其本。</span>

    希言自然,注:

    <span class="q">无味不足听之言,乃是自然之至言也。</span>

    道法自然注:

    <span class="q">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自然者,无称之言,穷极之辞也。……道顺自然,天故资焉。</span>

    今按:《老子》本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至高无上,更无所取法,仅取法于道之本身之自己如此而止,故曰道法自然。非谓于道之上,道之外,又别有自然之一境也。今弼注道不违自然,则若道之上别有一自然,为道之所不可违矣。又弼注屡言自然之道,则又若于人道地道天道之外,又别有一自然之道兼贯而总包之矣。故弼注之言自然,实已替代了《老子》本书所言之道字,而弼不自知也。

    善行无辙迹,注:

    <span class="q">顺自然而行。</span>

    善闭无关键,善结无绳约,注:

    <span class="q">因物自然,不设不施。……因物之性,不以形制物也。</span>

    是弼既以自然言道,又以自然言性也。庄老皆不言性,弼之以自然言性,此乃弼之扶会儒义以为说也。

    又复归于婴儿,注:

    <span class="q">婴儿不用智,而合自然之智。</span>

    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注:

    <span class="q">万物以自然为性,故可因而不可为也。可通而不可执也。</span>

    圣人去甚去奢去泰,注:

    <span class="q">圣人达自然之至,畅万物之情,故因而不为,顺而不施。除其所以迷,去其所以惑,故心不乱而物性自得之也。</span>

    道常无为,注:

    <span class="q">顺自然也。</span>

    建德若偷,注:

    <span class="q">因物自然,不立不施。</span>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注:

    <span class="q">用夫自然,举其至理,顺之必吉,违之必凶。</span>

    是弼注又以至理为自然也。以至理为自然,此又弼之扶会儒义以为说也。及于宋儒,乃始极言性理,然不悟其弥近于庄老,此皆由王弼开其端。故王弼之深言自然,实于中国思想史有大贡献,固不仅有功于老氏之五千言也。

    又大巧若拙,注:

    <span class="q">大巧因自然以成器,不造为异端,故若拙也。</span>

    知者不言,注:

    <span class="q">因自然也。</span>

    治人事天莫若束啬,注:

    <span class="q">农人之治田,务去其殊类,归于齐一也。全其自然,不急其荒病。</span>

    其神不伤人,注:

    <span class="q">神不害自然也。物守自然,则神无所加。</span>

    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注:

    <span class="q">不学而能者,自然也。</span>

    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注:

    <span class="q">愚谓无知守真,顺自然也。</span>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注:

    <span class="q">与天地合德,乃能包之如天之道。如人之量,则各有其身,不得相均。如惟无身,无私乎自然,然后乃能与天地合德。</span>

    弼之此注,是即以天地为自然也。以天地为自然,虽此后宋儒,亦多采酌其说,莫能自外也。

    故《老子》书言自然,仅凡五见。而王弼注《老子》用自然字,共二十七条。其说以道为自然,以天地为自然,以至理为自然,以物性为自然,此皆《老子》本书所未有也。然则虽谓道家思想之盛言自然,其事确立于王弼,亦不过甚矣。

    王弼既言自然为无称之言,穷极之辞,又其注谷神玄牝一章云:

    <span class="q">门,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由,与极同体,故谓之天地之根也。欲言存邪,则不见其形。</span>

    欲言亡邪,万物以之生。故绵绵若存也。

    此明言万物有所从出,有所自生,而其所从出所自生者,乃为不可名言之一境,王弼则称此一境曰极,此极则明是自然。故《老子》书明言道生万物,而弼注则转成为自然生万物,此一说乃为其后向秀张湛所沿袭。

    (三)

    《列子·天瑞》篇,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张湛注:

    <span class="q">庄子亦有此言,向秀注曰:吾之生也,非吾之所生,则生自生耳。生生者岂有物哉?故不生也。吾之化也,非物之所化,则化自化耳。化化者岂有物哉?无物也,故不化焉。若使生物者亦生,化物者亦化,则与物俱化,亦奚异于物?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也。</span>

    此谓庄子亦有此言,今已逸。或指《庄子》书有同此意之言,而向秀之说,则显与王弼大同。彼盖认有一不生不化者为生化之本。此不生不化之本身,则决非一物。既非一物,则为无物。既无物矣,而犹认以为万物生化之本,此则仍是王弼以无为有之本之旧谊也。故何晏《道论》亦曰:&quot;有之为有,待无以生。&quot;亦此旨也。然此说实有病。若曰道生万物,或曰物待道而生,或曰万物以自邓然生,则较近庄老原义也。

    张湛又引向秀注《庄子》有云:

    <span class="q">同是形色之物耳,未足以相先也。以相先者,惟自然也。</span>

    此明谓自然先万物,是即以自然代替老子之所谓道。王弼以自然为无称之言,穷极之辞。穷极犹云太极,即所谓有物先天地也。无称之言,则无形本寂寥也。循此言之,则宋儒无极而太极之说,亦可谓其本实始于王弼也。

    会此诸义,则王弼向秀殆同认为自然生万物,而又以自然为无,故转成为无生万物也。夏侯玄曰:&quot;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强为之名。&quot;然则道也,无也,自然也,此三名相通,可以互训,此为魏晋诸家说庄老之通谊,而其首启之者则弼也。

    (四)

    惟郭象注庄,其诠说自然,乃颇与王弼何晏夏侯玄向秀张湛诸家异。大抵诸家均谓自然生万物,而郭象独主万物以自然生。此两义显有辨。郭象所持,若与《淮南》《论衡》之言较近。然《淮南》《论衡》仅就当前之生生化化者言之,并未由此上窥天地万物创始之最先原因,并未论及宇宙形成之第一原理。换辞言之,《淮南》《论衡》,乃并未在形而上学之理论上主张宇宙万有皆以自然生之说。故苟涉及宇宙原始,天地创造,则仍须回到庄老道生万物,有出于无之旧说。而所谓自然者,仅亦为道与无之一新名而已,此即王弼何晏夏侯玄向秀张湛诸家之所持。必至郭象注庄,乃始于此独造新论,畅阐自然之义,转用以解决宇宙创始,天地万物一切所从来之最大问题,澈始澈终,高举自然一义,以建立一首尾完整之哲学系统。就此一端言,郭象之说自然,实有远为超越于庄老旧谊之外者。若复以郭象之说,回视《淮南》《论衡》,将见二书所陈,肤薄平近,盖由其未能触及此宇宙创始之基本问题而与以解答,必俟郭象之说,始为创成一宇宙乃自然创始之一完整系统,而有以沟通庄老与《淮南》《论衡》之隔阂。故亦必俟有郭象之说,而后道家之言自然,乃始到达一深邃圆密之境界。后之人乃不复能驾出其上而别有所增胜。故虽谓中国道家思想中之自然主义,实成立于郭象之手,亦无不可也。虽谓道家之言自然,惟郭象所指,为最精卓,最透辟,为能登峰造极,而达于止境,亦无不可也。

    郭象注《庄》,其义有承袭向秀而来者,余论《魏晋玄学三宗》已发之。至其所独自创新,而为有大贡献于中国道家思想之演进,而不复为向秀之所及者,则为此文之所欲发也。请再条举而申论之如次。

    郭象言自然,其最精义,厥谓万物皆自生自化,更无有生万物与化万物者。其言曰:

    <span class="q">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矣。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天然耳,非为也。故以天言之,所以明其自然也。……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齐物论》,天籁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注。)</span>

    此处郭象特提自然二字,谓物各自生而无所出,即谓物以自然生也。

    故郭象又曰:

    <span class="q">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自然耳。(《齐物论》,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注。)</span>

    此处仍提自然二字,谓一切日新之化,皆由自然。故万物皆以自然生,亦以自然化,此实郭象注《庄》一绝大之创论,而为王弼向秀诸人所未及也。

    此所谓自然生与自然化,郭象又称之曰独化。其言曰:

    <span class="q">死者,独化而死耳,非夫生者生此死也。生者亦独化而生耳,死与生各自成体独化而足。(《知北游》,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耶,皆有所一体,注。)</span>

    此处提出独化二字以释自然,自然即独化也。独化即自然也。《庄子》书言造化,万物之外,似为有一造化者。又言物化,则物与物犹若有彼我之分,如庄周之化胡蝶,胡蝶之化庄周是也。盖谓此物化为彼物,彼物又化为另一物,所谓万化而未始有极也。郭象之所谓独化,与此异其趣。盖循独化之言,则不仅无所谓造化者,亦不复有一物之化而为他物。天地之间,一切皆独尔自化。此纯纯常常之大化,乃可节节解断,各足圆成,前不待后,后不待前,彼不因我,我不由彼。在此天地间,则可谓无独不化,亦无化不独。万形万有,莫不各尔独化。就字义言,独即自也,化即然也。自然之体,惟是独化。混而同之,则万物一体。分而别之,则物各成体。同是一独,同是一化,故谓之独化也。

    若再进一层言之。独化又曰独生。其言曰:

    <span class="q">独生无所资借。(《知北游》,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注。)</span>

    无所资借而独生,即无所待而独化也。惟其独生独化,乃始谓之自然。自者,超彼我而为自。然者,兼生化而成然。读者只就郭注与《庄子》原文两两比读,即知郭象注义实非庄书原文之所能范围。而郭象之所谓自然,亦非《淮南》《论衡》王弼向秀之所谓自然之所能规限也。

    (五)

    郭象既主万物以独生独化为自然,乃不复肯认有生于无之旧谊。有生于无之说,其实乃非庄老之本谊。惟外杂篇时有之,下逮魏晋王弼向秀诸家始畅言之。故王弼曰:&quot;凡有皆始于无。&quot;又曰:&quot;万物始于无而后生。&quot;此为王弼之新义。至郭象,始明白加以反对。此实郭象注《庄》所由杰出自成为一家言之所在也。故《庄子·杂篇·庚桑楚》之言曰:

    <span class="q">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span>

    此明谓万物出乎无有也。而无有则永为一无有,故万物虽有,而实仍是一无有,如是则天地万物乃彻头彻尾在&quot;无&quot;之中,圣人所藏,亦藏乎此&quot;无&quot;之中而已。此乃《庄子》外杂篇,混杂《庄子》内篇义与《老子》五千言义而说成其如此,而郭象之注则不然。其言曰:

    <span class="q">死生出入,皆</span>欻<span class="q">然自尔,未有为之者也。然有聚散隐显,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竟无出入,门其安在乎?故以无为门,以无为门,则无门也。</span>

    《庚桑》篇明谓出乎无有,故曰以无为门。以无为门,犹老子之所谓玄牝也。玄,同也。万物同出一门,故无可名之。无可名之,斯强名之曰玄牝。非无门也。非无门,即非无所出。而《庚桑楚》乃竟谓万物出于无,此显非《老子》书之本意。郭象乃曰,以无为门,即是无门,无门则无玄牝,无玄牝,则万物无所从出,故郭象之谓无门,即独生独化之义也。故曰徒有出入之名,竟无出入,无出入,则无前后,无彼我,而各成其独。万物既独化无所出,又乌得谓之出于无?

    故《庚桑楚》篇明谓有必出乎无有,而郭象释之曰:

    <span class="q">此所以明有之不能为有而自有耳,非谓无能为有也。若无能为有,何谓无乎?</span>

    此为貌若曲护庄书,而实明背庄书也。《庚桑楚》明曰有必出乎无有,而郭注则曰有者自有,此其异。故曰郭注明背庄书也。庄书又曰:无有一无有,而郭象释之曰:

    <span class="q">一无有则遂无矣,则有自</span>欻<span class="q">然生矣。</span>

    所谓无有一无有者,既是无矣,则永远是无,毕竟是无。永远无毕竟无,则又何从生有?郭象乃谓今既明明有矣,则有之欻然自生,而不从无生,亦明矣。故《庚桑楚》谓圣人藏乎是者,本谓其藏乎此无之体,而郭象则释之曰:

    <span class="q">任其自生而不生生。</span>

    任其自生,即任其独化,任其自然也。任其自然,任其自生,此则是藏于有,非藏于无矣。自生自化,明明有此生化,不得谓无生无化也。自然,明其有此然,不得谓无然也。故《庄子》外杂篇常爱言无,而郭象则否。其言曰:

    <span class="q">夫一之所起,起于至一,非起于无也。(天地,一之所起,有一而无形,注。)</span>

    此又明违有生于无之说。既曰起于至一,至一即有此至一,亦即独也。起于至一,即犹云独化矣。宋儒周濂溪《太极图说》,谓无极而太极,陆象山大非之,以为只应云太极,不应云无极。周陆之异,亦犹郭象与庄书之辨也。

    抑且不仅此而已,郭象又言之曰:

    <span class="q">非惟无不得化而为有也,有亦不得化而为无矣。是以有之为物,虽千变万化,而不得一为无也。不得一为无,故自古无未有之时而常存也。(《知北游》,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注。)</span>

    又曰:

    <span class="q">天地常存,乃无未有之时。(《知北游》,古犹今也,注。)</span>

    庄书本谓无有一无有,则天地万物彻头彻尾是一无,郭象乃谓天地常存,竟无未有之时,则天地万物彻头彻尾惟一有。郭象此说殆亦有所本,乃本之其同时裴頠崇有之旨也。史称裴頠著《崇有论》,王衍之徒攻难交至,并莫能屈。郭象与王衍踪迹颇亲,其录及裴頠崇有之新义,正见郭象左右采获之用思精密也。裴頠曰:&quot;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自生必体有。&quot;此自生字,明为郭象所袭。体有之说,则正与王弼之言体无相对反。袭頠之语,虽仅此数言,然郭象之注庄,则亦仅阐发此数言之大旨而已。是郭象之注庄,不仅袭取于向秀,乃亦采酌自裴頠。能会相反之论,融造相成之趣,若纯以思想家立场言,则复何害乎其有所袭取乎?

    (六)

    《庄子》外杂篇言天地万物生于无,郭象既破之矣。外离篇又常言道生万物,郭象亦非之。其言曰:

    <span class="q">谁得先物者乎哉?吾以阴阳为先物,而阴阳者即所谓物耳。谁又先阴阳者乎?吾以自然为先之,而自然即物之自尔耳。吾以至道为先之矣,而至道者乃至无也。既以无矣,又奚为先?然则先物者谁乎哉?而犹有物无已,明物之自然,非有使然也。(《知北游》,有先天地生者物耶,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注。)</span>

    《知北游》篇物出不得先物,取以明先物者乃道,郭象则谓虽至道亦不得先物。何者,至道即至无也。故道之不得先物,犹无之不得先物也。然至道至无之说,其实则并不可持。老子曰:&quot;有物混成,先天地生。&quot;又曰:&quot;失道而后德。&quot;不得谓失无而后德也。老子主抱一,亦不言抱无。故谓至道为至无之说,实非庄老之本谊也。向秀之言曰:&quot;明夫不生不化者,然后能为生化之本。&quot;又曰:&quot;以相先者,惟自然也。&quot;会此两言,是向秀之意,即以自然为不生不化,而为生化之本。则若在生化之先,乃有此一不生不化之自然。其说实更不可持。故向秀虽亦言自生之义,然其言明而未融,不如郭义之圆通。故郭之为说,谓无不能生有,此可以纠正《庄子》外杂篇与王弼向秀之失。至以至道谓至无,则亦实非乎庄老之始义也。

    故在庄书有明白赞道之辞,而郭象之注又明白非之者。《知北游》曰:

    <span class="q">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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