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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6至1928年三年间是黑塞的“荒原狼”危机期。《悉达多》的出版,使他享有了印度智者的美誉,而他却想改变自己独居乡下、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也因要逃避堤契诺的寒冷,这几年的冬天黑塞住进朋友为他安排的一套苏黎世公寓。由此他体验了苏黎世隆冬时节的化装舞会,创作了小说《荒原狼》。

    1926年春奥地利女艺术史家妮侬·多尔宾来到苏黎世访问他,从此妮侬渐渐走进他的生活。

    1927年,黑塞50岁这年,按照他第二位妻子露特的意愿他们办理了离婚。这年黑塞出版了根据自身经历写下的《纽伦堡之行》和小说《荒原狼》。为纪念他五十岁生日,好友胡果·巴尔的著作《黑塞传》得以出版。

    1928年,51岁的黑塞出版了含有45首诗歌的诗集《危机》。

    1931年,54岁的黑塞与36岁的妮侬缔结良缘,妮侬成为黑塞第三位、相伴他余生的妻子。这年他们搬入蒙塔诺拉的红楼(因楼房涂成红色得名),或“卡萨黑塞————黑塞楼”,那是由他朋友H.C.鲍德莫(Hans C.Bodmer)资助并组织建造的别墅,供他终生使用。

    接下来的十几年,黑塞发表了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东方之旅》,并以写作了11年、1943年出版的《玻璃球游戏》达到了文学创作的高峰,这部著作也成为他小说创作的终结。

    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黑塞的作品被纳粹德国视为不受欢迎,不允许再版。黑塞坚决反战,并自愿退出柏林普鲁士艺术科学院。

    到1943年为止的这18年中,心理危机、疾病、老去等成了黑塞诗歌的新主题。他发表的诗集有《夜的慰藉》,还发表了随笔集《园圃之乐》等。著名诗篇有《九月》、《蓝蝴蝶》、《花的一生》、《致诗集朋友》等。

    思考

    我是一名作家,

    现在只能写些顺口溜,

    读到它们,

    人们不是骂便会笑。

    我曾是一位智者,知道甚多,

    也已相当接近目标,

    可现在成了一个傻瓜,

    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也许我还会去杀人放火,

    像个战争中的英雄。

    我还不能肯定,

    什么像样的可以做,

    尘世生活实在艰难,

    这点学校里的老师已经明白;

    要迎接恶终,

    这个心声将我诱惑,

    此声幽暗,令我很有兴致

    卧到铁轨上边。

    死去不可能难于活着,

    因而一些人了结了自己的命;

    不过还没哪个死人会想到,

    应结束自己的死,

    他真应该为此蒙羞。

    是这样的:一些人自愿死了,

    却还没人自愿死里求活。

    (1925/1926)

    题解:1926年2月黑塞在给一位好友的信中,描写了他当时的生活状况:“从离开伯尔尼起,七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人的世界之外,没有家庭,没有什么集体,几乎每天都要面对一位自杀者的困境————这就是说,你得以他的方式看问题,还得以他的方式艰难挺进。可读者从作家那儿想得到容易消化的、舒适的东西,如果他给出的音响不够甜美,便会受到严厉抨击。这种读者与作者的关系,是我不能认真对待的。”

    黑塞认为,他的个人危机同当时欧洲思想危机息息相关:“一个人思想上的神经质总是时代的心理病症。”

    1925年年底到1926年这段时间,黑塞写下了大量“危机诗篇”,表现了黑塞的另一个面目。1928年4月以“危机————日记片段”为书名发表了45首诗歌。此诗集出版时按照黑塞要求,作为私人生活写照只印出一千本。诗集出版后,受到广泛好评。评论家认为,黑塞对生活危机给出了艺术表达形式;那些简洁、干涩、纯正完美的诗句,表现出其中的正直。托马斯·曼给黑塞写道:“这些诗营造出的氛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这首诗便是《危机》诗集中的一首。情绪绝望,带有没好气的语调,的确具顺口溜的风格。

    日子过得真快!

    不久前我还是个小男孩,

    笑声朗朗,皮肤光洁,

    现今成了一个老汉,

    只会木呆呆纺他的线,

    只会睁着红眼傻看,

    连挺直行走也不再灵便。

    哦,枯萎来得如此之快:

    昨日还红润,今日已傻呆,

    死亡就在后天!

    如果我的爱人未将我欺骗,

    妻子也未离开,

    我还会唱着歌串巷走街,

    还能躺在床上风华盛扬。

    可是如果女人将你离弃,

    我的孩儿,你就会失落,

    会配上威士忌来硬挺,

    然后滚蛋,宣告玩完。

    (1926)

    题解:黑塞住在苏黎世时心情也很阴郁。1926年新年太太露特来看望他,也没使他心情好转。露特身体恢复得很好,已基本痊愈,她打算再回到离她母亲不远的巴塞尔居住,当美声唱法教师。黑塞接受了她的愿望,这意味着这对新人的夫妇生活保持天各一方。在苏黎世没呆多久,他又发现,他无法适应长期的城市生活。他有一种感觉,他与其他人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隔着,他意识到,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独行者。

    这首诗收于《危机》中。

    文学家3

    夜里我常不能成眠,

    生活实在令人心碎,

    因为我用文字做游戏,

    它们有些很糟,有些很棒,

    有的肥胖,有的枯槁,

    它们像静静的反射湖面,我游于其间。

    远方的蓝岛,棕榈树棵棵,

    海滩上有香风吹拂,

    海滩上有玩彩贝的孩童,

    一位雪白女人在游泳,身上翠绿晶莹。

    我心头飘着行行诗梦,

    就像海面上吹来的细雨多彩,

    它们既涌自情欲,又倾诉哀伤,

    它们舞蹈,奔跑,也会站立迷茫,

    不断变着造型、面孔与音响,

    它们身着过于简朴的文字礼服,

    它们貌似古老,又终会消逝。

    这点人们大多不懂,

    编辑、教授、商人们,就是这样,

    视我为失落,认梦想为妄念,

    可其他人,孩子和一些女人

    什么都知道,他们爱我,如我爱他们,

    因为女神也会借与他们薄纱,

    借此让他们看到图画世界(1)之乱象。

    (1926.2.11)

    题解:《危机》中的诗篇。

    1926年2月初,黑塞的朋友雕塑家胡巴赫请他参加一个化装舞会,从此他经常光顾这样的舞会。可当他深夜或凌晨时分回家时,往往会精疲力竭,难以入睡,有万般思绪折磨着他。床头柜上他总放着笔和纸,一旦醒来,可以随时在上面画上几笔,或者记下他的思考。小说《荒原狼》就酝酿于此时。

    * * *

    (1)图画世界,指艺术家描绘的世界画面,如诗中所述“远方的蓝岛,棕榈树棵棵,海滩上有香风吹拂,海滩上有玩彩贝的孩童”等。

    晚上,与灵医生

    因为咱们早晚会死,

    所以生活才这样糟心,

    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去做,

    因为所有好的美的都会很快消失。

    要使人类更快活些,

    最好的办法,让它沉入水里十分钟。

    可是今天咱又不能这样做

    因为水恰为吾人之匮缺。

    最聪明的做法是,

    喝上一升葡萄酒,

    同灵医生一起

    谈谈彼此的抑郁症。

    还吃牛肝炒豆角,

    或者来个蝴蝶烧烤。

    桂冠荣誉算什么,

    若上面没苹果可餐用?

    最美的尾巴对我何用,

    若我不能用它来招摇踱步?

    嗨,咱们就想买布里萨戈(1)饮上一升,

    别的这蠢日子也不能提供。

    然后用咱们的抑郁症,

    造一座房,咱们入住其中,

    就算后人正为咱们编花圈。

    在此座房中,咱坐在穷屁股上,

    要将统治世界之大事构想。

    (1926.2)

    题解:这是《危机》诗集中的第一首。这里的灵医生应是宗玛特疗养院黑塞的心理医生朗格(Dr.J.B.Lang)的化身。

    * * *

    (1)布里萨戈(Brissago),瑞士一小镇,出产的葡萄酒以小镇名字命名。

    答报文攻击

    狗在我腿上咬了一口,

    这是条非常机敏的狗,

    是我特爱又恨的一种。

    它毁了我的名,撕了我的裤,

    这位记者的确干练,

    激愤,勤奋,头都成了红色,

    他自然是个战争狂,民族主义者。

    他盼我快死,

    这愿望我打心里响应。

    他的文章给我教诲多多,

    只是他未享有文字天赋。

    可怜的单纯者只靠狗语撑门面,

    实在应借他些句法词汇。

    不过这灵狗,这报纸奴仆,

    总的来说还有他的正确之处:

    他盼我死,却恐怕不知,

    这多么符合我自己心意。

    但愿能坏掉这家伙的一锅汤!

    但愿他得活一百年,

    将他妈的他的文章背下来!

    享尽这辈子所有乐趣后,我倒是很乐意

    销声匿迹,到什么别的地方去。

    (1926.7)

    题解:这年普鲁士艺术科学院接受黑塞为境外院士。柏林的菲舍尔出版社按照他们为出色作家出传记的传统,决定黑塞50周岁时,出他的传记。黑塞推荐他的老友胡果·巴尔来写作。

    诗中诗人诅咒“这条狗”活上一百年,是诅咒他不得好死,苦熬时光。

    镜前

    远离世界已有多年,

    女人与享乐都已陌生疏远,

    视江湖为友,认树木做兄弟,

    一切全依仗自己,边幅不修,随心所欲。

    而今我学起消磨晚间时光,

    学习养护皮肤,打整衬衫领带和发型,

    还要穿晚礼服,皮鞋锃光发亮,

    走过男侍,将舞乐迎上。

    我对镜子微笑,打量自己容颜,

    有些灰,有些白,有些疲倦,

    还有些可恶,皱纹已经布满。

    那里曾有一双明眸,额头也曾光洁,

    那时的脸、唇都曾含笑,

    不需润发油,不需涂粉,也曾柔软。

    现在,镜前老人整理容颜,

    梳发,剃须,穿上直挺衬衫!

    你所有的努力,估计都为了虚荣,

    可在这个世界,你仍处陌生边缘。

    总有一天,森林还会把你抓回,

    回归那雨,那湖、小溪、星星,还有那些山峦。

    你又会扔掉所有漂亮的破烂,

    再次走上老路,

    去远行,漫步,东瞧西看,

    饮上一杯孤独,

    然后无人知晓,死在荒野间。

    (1926.11)

    题解:《危机》中的诗篇,49岁黑塞的自画像。

    这年冬天露特来信提出离婚。黑塞对此并不吃惊,他回了信,告诉她,他理解她的要求,不会对此进行阻碍。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婚姻对他就没什么意义。对他始终如一意义重大的是他的文学事业。

    五十岁的男人

    从摇篮到棺木

    走了五十年的路,

    然后死亡起步。

    人开始衰退、酸朽,

    开始边幅不修,看似乡巴佬,

    头发像见了鬼,

    牙齿亦颗颗脱落,

    遇上年轻女孩

    再不能欢喜搂住,

    我们只能去读歌德的书。

    不过在我临终之前,

    至少还可将个娃娃抓住,

    他眼睛明亮,满头鬈发,

    把他小心捧在手中,

    亲他小嘴、小脸和胸脯,

    脱净他的衣裤。

    然后以上帝之名,

    死亡将我带走。阿门。

    (1927.6)

    题解:此诗写在他50岁生日前。在一些黑塞诗集中被收入“主题诗或玩笑诗”(Gelegenheits-und Scherzgedichte)类。诗句中竭尽对自己的调侃、戏谑。

    1927年4月黑塞与露特终因情趣不合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三年多的短暂婚姻。对黑塞来说,这样他倒可以更好地投入自己的工作中。

    1927年年初完成《荒原狼》的写作后,他又一次筋疲力尽,不得不去瑞士巴登进行两个星期的疗养。后开始了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的写作。

    九月

    花园忧伤,

    冷雨冷落花上。

    夏颤栗着,

    迎候它的终结时光。

    金黄滴自片片树叶,

    滴自高大的槐树上。

    夏又惊又诧,

    它无力笑着,沉入花园濒死梦乡。

    玫瑰跟前,夏还要久久徜徉,

    它期盼休息,

    然后疲惫的大眼睛

    缓缓合上。

    (1927.9.23)

    题解:阴雨绵绵的九月,花园蔫萎,夏将终结。金黄色彩中,夏走向灭亡。玫瑰跟前它还会滞留少许(因玫瑰花期较晚),然后逝去。

    打呼哨

    钢琴和小提琴,为我真诚心仪,

    可是我难得全力投入;

    我的生活向来匆匆忙忙,

    只能捣鼓打呼哨这玩意儿。

    尽管尚不可自封大师,

    我们的命短,悠长的是艺术。

    可谁若不知晓呼哨技艺,

    我会遗憾,它实在令我多多受益。

    因而心里早做出决定,

    要将此技艺练个炉火纯青,

    而且还希望,最终能做到,

    不管对我对你,还是对世界,都可以呼哨声声。

    (1927.11.9)

    题解:危机期结束后,黑塞进入病榻期。

    这首诗同下面的《告诫》、《编辑部来信》是写于同一天的三首诗,选入了20页的小册子《病榻诗行》(Verse im Krnkenbett),小册子中的15首诗创作于1927年10至11月。黑塞将之结集成册,赠予友人。

    自1923起,身患痛风的黑塞接受了朋友马科瓦尔德兄弟俩的邀请,每年都去苏黎世附近的巴登温泉疗养地疗养,住在兄弟俩经营的酒店,直到弟弟1952年去世(哥哥约瑟夫去世于1953年)。这些诗句就写于1927年冬他疗养期间。此时的黑塞没有像他曾希望的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过了50岁生日,正走出“荒原狼”的危机期。疗养地的温泉阳光及酒店生活,使他能够相对放松身心,进行自我审视和反省。这首诗词句轻快,带有自嘲情趣。

    告诫

    我亲爱的孩子,

    所有人言或多或少都是悬数,

    相对而言,人最诚实之时,

    不在襁褓,便在坟墓。

    一旦躺到祖先身旁,

    我们便明晓事理,最终大彻大悟,

    铮铮白骨是我们的真面目,

    可总会有人想再活过来,行骗欺蒙。

    (1927.11.9)

    题解:这首诗在某些诗集中被列入调侃玩笑诗,它像是倚老卖老的笑谈,又具有超现实主义的哲理。

    编辑部来信

    “非常感谢您的感人诗句,

    它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记,

    可惜它不十分适合我们的报纸。

    对此我们深感遗憾歉意。”

    每天都有这位那位编辑,

    寄给我这样的信,一叶又一叶,

    闻着就像秋季,失落的儿子明白,

    他无家乡可去。

    对我而言,写诗全无目的,

    借着桌上台灯,我将诗篇读起,

    也许灯也不愿听,

    不过它默默给出光明,亦足矣。

    (1927.11.9)

    题解:德文Blatt既是树叶,也是纸页,这里的“一叶”是一语双关。借叶说页,借秋季说冷酷;无独有偶,中文里叶、页完全同音。“失落的儿子明白,他无家乡可去。”此处假意作出激越之态,又是对自己失意的隐喻。最后一段情绪又归平和。此诗也具调侃玩笑风格。

    痛风

    手指尚能弯曲的日子,

    我用写作消磨时光,

    如果能写下好诗行,

    这世界、这痛风、这疼痛都不能把我怎么样。

    其他的日子,我只能停下笔。

    静心倾听,它怎样在我骨头里

    蔓延,怎样匍匐潜行,

    它是死亡,我们叫它痛风。

    我不爱它,我们常干仗。

    有时我也知道,它这样对我,

    并无恶意,它之手臂,

    是我之拯救,心甘情愿会跟它走一趟。

    一旦我们完全和解,得到统一,

    我不会再叫它死亡,再叫它痛风。

    我要称它为永恒之母,

    将它称为爱,做它的好儿郎。

    (1927.11.10)

    题解:此诗为黑塞私人结集印刷的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写于巴登疗养酒店,诗文直白、干涩,富幽默感。

    钓者死鬼

    死鬼坐在岸边,举着看不见的卑鄙细线,

    要钓我们离开生活,

    我们多努力多机敏都于事无补;

    他有耐心,他的诱饵魅力无边。

    只要谁上了钩,就算他钻沙入泥,

    全身解数使遍,

    死鬼都在他身上,不在那岸边!

    即使钓绳断开,他也注定失落。

    他逃脱了,可还会长久

    爬行水底,兢兢战战;

    尽管他已自由,可已病入膏肓。

    乐趣没有了,钓钩钩在咽喉上边。

    (1927.11.10)

    题解: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

    病情好转

    今天,我的饭餐里有鸡肉,

    还有些苹果泥,冬日酒店园子里

    拄拐上下走了两遭,感觉老矣,

    可以眼见的在这里:

    肯定不会死去,但已老朽,

    花圈这次你们可以省了,

    很快我又会打点行装,继续上路,

    慢慢恢复,痊愈。

    对此我很难感到喜悦,

    自然我认为问题已大体解决,

    可还有痛苦等在前面,

    最终不是去疗养院,便要去医院。

    人们会选我做名誉博士,

    还要给我别的老人荣誉:

    我还常会与自己势不两立,

    然后再同自己缔结和平。

    最终作为所有学者中的一员,

    我会满头银发,形容枯槁,

    去完成至今躲过的未了之事:

    躺倒在某个病床上边。

    (1927.11)

    题解:小册子《病榻诗行》中诗篇。

    给妮侬

    外面星星脚步匆忙,

    颗颗都闪着亮光,

    我的生活却昏暗一片,

    而你还愿意留在我身旁。

    因你在生活中,

    找到了平衡之所,

    之于我,你和你的爱

    便成了美好寄托。

    我的昏暗中,

    你能预感有颗隐藏着的星星。

    你以你的爱提醒我,

    何为生活之甜美内核。

    (1927.12)

    题解:妮侬(1895——1966)为奥地利艺术史家,其父亲为犹太律师。14岁时妮侬就是黑塞的仰慕者。1926年春,妮侬到苏黎世拜访黑塞后,看到他贫困潦倒的生活,了解到他的婚姻同自己的婚姻一样面临着危机,比黑塞小18岁的她便暗暗做出了要辅佐他人生的决定。自1927年起她同黑塞一起住到蒙塔诺拉,起先在卡姆齐楼里,1931年一起搬到小村南边的“黑塞楼”。黑塞对婚姻早已失去兴趣,但他又知道自己离不开妮侬,1931年11月14日36岁的妮侬与54岁的黑塞最终登记完婚。直至黑塞去世,妮侬不仅在生活上,而且在文学创作上都是他的左膀右臂。1928年出版的《危机》诗集中,有不少以妮侬为题的诗篇。从这首诗中可以读到黑塞对妮侬的感激之情。

    蓝蝴蝶

    一只蓝蝶,空中蹁跹,

    风儿吹来,将它吹远,

    如一阵珍珠色的毛毛雨,

    晶莹,闪亮,然后不见。

    如此的瞬间闪烁,

    如此的转眼不见,

    我见幸福在向我招手,

    晶莹,闪亮,然后不见。

    (1927.12)

    题解:这是黑塞一首成功的蝴蝶诗。黑塞的蝴蝶情结还可见作于1904年的《蝴蝶》等。

    语言

    太阳以光与我们交谈,

    花以色彩与芳香,

    空气以云和雨雪。

    世界之圣物中,

    永生着一个不知足的心愿:

    要以形态、色彩、声响、语言,

    打破所有事物的沉默,

    将“在”之秘密表达、展示。

    这里放射着艺术光源,

    世界寻求着词汇、昭示与思维,

    要通过人类的唇舌

    传送无穷尽的察悉体验。

    所有生命都向往语言,

    我们朦胧的求索

    要以词汇、数字、色彩、线条、色调展现,

    再将更高的感官王国构建。

    花朵里有红有蓝,

    作家词汇中,

    创作大厦要在内心筑建,

    它始终在开始,永远不终结。

    只要有词汇和音响,

    有歌唱,和艺术表现,

    那世界之意义,

    所有在之意义就会重新展现。

    每首歌曲,每个画面,

    每一本书都是一次展示,

    都是第一千次的

    给生活以统一体之新体验。

    文学与音乐引诱着你们,

    要走入这个统一体间;

    只需简单照下镜子,

    便能将上帝创世之多样性理解。

    于是在我们看来混乱不清的,

    便会在诗中清晰出现:

    花笑了,云儿下雨,

    世界有了意义,哑巴也言语。

    (1928.2.3)

    题解:“花笑了,云儿下雨,世界有了意义,哑巴也言语。”这便是语言的力量。

    变得更老

    青春的星辰,你们

    陨落到了哪里?

    我再不能看着你们

    在天穹上落下,升起。

    你们————我青春时代的伙伴,

    怎么如此早

    就与世界缔结了和平!

    再没有谁同我站在一边!

    年轻人,你们嘲笑我们老了,

    你们的确有道理!

    因为我的确,

    没有很好地忠于我自己!

    尽管如此,我还要面对世界

    继续抗争,

    如果不能获胜成为英雄,

    也愿做个士兵在沙场上牺牲。

    (1928.2)

    题解:这年黑塞在慕尼黑拜访了托马斯·曼。菲舍尔出版社出版了黑塞诗集《危机》。

    我知道有些人……

    有些人心里,童年植根如此之深,

    他们不再能突破童年神奇;

    他们生活于梦的盲目里,

    从未学会平素的语言。

    天啊,当灾难将他们惊动,

    当他们突然在现实中醒悟,

    他们只能从梦中醒来,

    瞪着天真信赖的眼睛,呆望生活的恐怖。

    我知道有些人,被战争惊醒时

    已届中年,

    从此,他们只能痛苦生活,

    像遭惊吓的梦游者终日恐慌,不停抖颤。

    好像是:人性羞愧满面,颤抖地

    要在这些没有希望的人中,

    认清浸满鲜血的土壤,

    认清自身的残忍及心灵逃路(1)。

    (1928.4.14)

    题解:此时的德国正处于魏玛共和国时期。黑塞写的是关于战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留给他的记忆,写的是人们对战争孩子般的天真、轻信,并对再次发生战争的可能性提出警告。可惜11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一切又得到了重复。如今德国青年还经常吟诵这首诗,以表达他们反对战争的心情。

    * * *

    (1)心灵逃路(Seelenflucht),指对心灵拷问的逃脱。

    情欲

    只是奔泻,只是燃烧,

    盲然冲入大火,

    奋不顾身,全然投入,

    为这无穷尽的生命之火焰!

    然而突然间,心儿担忧颤抖,

    自那无限幸福

    心儿胆怯退缩,

    它正在将爱中的死亡感触……

    (1929.6)

    题解:这首诗收在《夜的慰藉》中,此诗集由菲舍尔出版社出版,它收载了作者1915年后的诗作。

    夏夜灯笼

    园子幽暗阴凉,

    彩灯暖暖荡成行,

    婆娑树叶间,

    发出柔和神秘的光。

    柠檬色灯笑容鲜亮,

    臃肿的是白与红,

    蓝灯似乎住于

    树枝间,像个幽灵和月亮。

    忽然一个被点燃,

    向上缩卷,转瞬烧完……

    灯姐妹们愕然抖颤,

    微笑静候死亡的到来:

    它们是酒黄,丝绒红,还有月亮蓝。

    (1929.8)

    题解:也许这是个夏夜派对,一排纸灯笼挂在树间,灯笼里点着蜡烛,为阴凉的夏夜送来点点暖意。这是一首很有情致的灯笼夏夜之歌。

    不快的梦

    我走进房间,

    床上躺着一位病老汉,

    他总让我生气,

    让我受他不了,又让我觉得可怜。

    因我还不是他,

    还未进入他的角色,

    这老者,胡子拉碴灰白。

    虽然镜子里,我很像他,

    我还是觉得要年轻些,皮肤光洁些,

    性情也比这老家伙可亲和蔼;

    总之,我们还不一样,

    我不过才五十出头,

    总之,我拒绝做他。

    不行,我离他那模样差得还很远!

    这老者躺着,面色苍白,

    对他来说,我似乎不存在,

    可他淡淡的微笑将我窘迫触动。

    渐渐地,我觉得自己不复存在,

    失去了自我,目光空虚老态,

    好像自己就是这可怕老汉……

    事实正是如此:我就是这老汉。

    (1929.10)

    题解:秋季令黑塞再次卧床,52岁的诗人感到了自己的年老体衰。

    早到的秋

    已嗅到枯叶气息,

    田地空空,再见不到谷物,

    我们知道:夏已疲倦,

    接下来的雷电,会将它脖颈折断。

    金雀花豆荚发出裂开的声响,突然

    我们自以为今日在握的,

    都变得遥远,好像传奇一般,

    花儿也都奇妙地逃走不见。

    受惊的心中一个愿望在小心滋生:

    不要过于执著自身之在,

    也要经历树木一样的凋谢,

    心之秋日不可缺少色彩与庆典。

    (1929.7.30)

    题解:妮侬与黑塞的接触越来越频繁,有时也需要同荒原狼黑塞拉开距离,单是他喜怒无常的火爆脾气就常让人受不了。

    文学家与他的时代

    你忠实无限画面,保持对世界的察看,

    时刻准备行动,愿意服务奉献。

    然而在此无所敬重的时代,

    你既无讲台与职务,亦无尊重与信赖。

    尽管岗位失去,可是以你对天职之理解,

    放弃荣耀,放弃日间乐趣,

    要护卫不生锈的宝藏,

    对世界以嘲笑,这已足矣。

    市场嘲讽不应对你构成危害,

    只要你能听到神圣声音;

    如果此声绝望消音,你就会像个傻子

    站在尘世上,受尽自己心灵嘲弄。

    较好的是,致力于完美未来,

    尽管痛苦,也要奉献,

    不要辱没你的使命,

    不要背叛自己去做大人物,去做国王。

    (1929.8.31)

    题解:自视为文学家的黑塞,时时会提醒自己恪守自我,不受市场摆弄,不负使命。

    乡村夜晚2

    窗明镜亮,

    各色鲜花立在窗台上,

    窗外朦胧,

    但见女孩发辫柔美闪光。

    燕子低飞教堂上,

    迅急而过如电光闪亮,

    到处响起钟声,

    夜晚在将白日取代。

    让我们再站到玻窗面前,

    细心听闻这平和时光,

    然后上床去睡,

    让白日换成梦乡。

    (1929/1935)

    题解:这里应是蒙塔诺拉村傍晚的景色。

    悼念一幼孩

    孩子,你就这么离去了,

    对生活尚无任何体验,

    可我们这等老者,

    还被自己枯萎的岁月囚得紧紧。

    眨一下眼睛,喘上一口气,

    去感受一丝光,尝一口大地气息,

    这一切对你都已多余;

    你睡了,不会再苏醒。

    也许这一瞥一吸,

    会让所有生活的表情、游戏

    呈现于你面前,

    你会深深受惊,退缩回去。

    可是孩子,也许有一天,

    当我们闭上眼,我们会感到,

    如果所见的一切,

    并不多于你的所见,那该有多好。

    (1930.4)

    题解:这年,黑塞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由菲舍尔出版社出版。

    对青春身影说

    青春年华,传奇一般,

    早年的身影向我询问,将我察看,

    那曾有的辉光,

    是否还存在,是否还有亮闪。

    那时的道路又呈现于面前,

    它给过我多少黑夜,多少磨难,

    有过多少苦涩的转变;

    我不想再走到它上边。

    我还是忠诚地走了自己的路,

    对它的回忆也很珍贵。

    有过许多缺点,许多错误,

    可我还是不懊悔走过。

    (1930.8.23)

    题解:这是年轻时的我与现在的我对话。“曾有的辉光”指曾有的激情、热忱、活力。

    闻友噩耗

    会消逝的萎蔫得很快。

    枯焦的岁月会很快逝然。

    貌似永恒的星星,嘲笑着朝这边观望。

    在我们心中,精神将这游戏

    无动于衷地独自观看。

    没有嘲笑,没有苦痛,

    无论永恒,还是短暂,

    在它都同等轻重贵贱。

    可是心却要抗争,

    要在爱中燃烧,

    然后在不尽的死之呼唤中

    在不尽的爱之呼唤里

    屈从,如花朵萎蔫。

    (1930.12.29)

    题解:这年黑塞自愿退出普鲁士艺术科学院,部分原因是,他认为这个协会,文学同政治目的联系在了一起,且有些成员阻止犹太作者入会。

    老了

    老了就是这样:曾轻松愉快的

    变为艰辛,清泉变得浑浊,

    连疼痛也变得不再强劲————

    人们宽慰自己:很快都会过去。

    那些我们曾强烈抵抗过的:

    应负的责任、义务,还有人际联系,

    都变为庇护与慰藉,

    一天里,人人还想完成一些日间活计。

    不过负有责任感也帮不了什么忙,

    心灵渴望轻盈飞翔,

    它能预感,我与时代后面的死亡,

    深深呼吸,要贪婪地将之吸入。

    (1931.4)

    题解:1931年1月底,黑塞受朋友之邀同妮侬去瑞士圣莫里茨附近一个滑雪胜地度假。在那里,他们见到了192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托马斯·曼和他的妻子卡佳。

    搬入新居

    出自母亲的躯体,

    却注定烂于地下,

    人类对此困惑不已,

    对众神的美丽记忆只短现于他的晨梦里。

    于是人类转身,离开神帝,离开诸神,

    忙碌着,劳作着,对不停歇的生活目标,

    及他的身世,既羞愧又恐惧。

    他建造房子,装扮一新,

    装满柜橱,粉刷墙壁,

    从此可邀请友人来欢聚,

    还要在门前种花,花儿朵朵含笑美丽。

    (1931.8.29)

    题解:1930年春,黑塞应邀到苏黎世好友鲍德莫夫妇家做客,妮侬陪同前往。此行对他们此后30多年的生活产生了重要影响。宾主闲谈之余,黑塞谈到他们艰难的居住条件,黑塞说,有时也希望能有自己的房子,能有一些舒适的设施,比如暖气、浴盆,有自己可以种点花、菜的园子……这时,好友鲍德莫对他笑道:“这好办,这房子您会有的。”

    富有的鲍德莫慷慨赠送给黑塞一座私人宅院,供他终身使用。黑塞无心顾及建造房子的事情,他正构思写作小说《东方之旅》。设计建造新房的工作全由妮侬一人承担,直至这座别墅楼的盖成,妮侬做了大量工作,黑塞心怀感激。第二年8月,黑塞终于离开居住了12年的公寓楼,搬入新居。这首诗为此而作。1931年11月14日,黑塞同妮侬走进蒙塔诺拉的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妮侬成为他第三任妻子。

    春的语言

    每个孩子都知道,春天说什么:

    生活吧,成长吧,开花吧,希望吧,爱吧,

    欢欢喜喜长出新枝丫吧,

    努力去做吧,不要怕生活!

    每个老者也知道,春天说什么:

    老人家,听任安葬吧,

    把位置让给活蹦乱跳的孩童,

    努力为之吧,不要怕死亡。

    (1932.3.31)

    题解:这年,小说《东方之旅》由菲舍尔出版社出版。

    只是我们还暗暗渴望……

    我们的生活好似天仙,

    优雅、聪慧,袅娜如阿拉伯图案,

    轻缓舞蹈,围着虚无旋转,

    为了虚无我们把在与当前奉献。

    梦境姣好,游戏可爱,

    你们轻盈飘逸,纯正安然,

    而此快活表面下,

    却闪着渴望之光,向往着黑夜、流血、野蛮。

    我们的生活在空洞中旋转,

    没有强制与必须,永远准备戏玩,

    只是我们还暗暗渴望真实生命,

    渴望生育与诞生,渴望死亡与受难。

    (1932.12)

    题解:这年,黑塞开始创作《玻璃球游戏》,这首诗被选入小说《玻璃球游戏》的组诗。

    作者在诗中提醒到:浮华空虚美妙的表面下,还藏着其他的人类渴望。

    园丁之梦(献给妮侬)

    梦仙子的神盒里都藏了什么?

    首先有堆积如山的粪堆,那是最好的肥料!

    然后是不生杂草的小路,

    还有一对乖猫,从不吃鸟。

    还应有粉末,用来洒扬,

    让蚜虫叶片即刻变成蔷薇花簇,

    让刺槐变成片片棕榈林,

    这样的收成定让我们利润丰足。

    哦,仙子,请让我们水流不断,

    将我们插枝播种的地方浇灌;

    请赐予我们菠菜,让它永不开花,

    还有一辆手推车,它会自动轮转!

    此外还有:较安全的毒鼠药,

    能抗冰雹的天气法术,

    能在谷仓和住房间装上的小缆车,

    还有每晚都可换新的脊柱。

    (1933.7.1)

    题解:黑塞的宅院不小,1931年夏,黑塞与妮侬搬到这里后,享尽了苗圃之乐。此诗富有轻松、幽默情调。

    回首

    山坡上石楠花儿吐艳,

    枯枝中金雀花瞠着黄眼,

    谁还知道五月间

    树林曾怎样葱绿一片?

    谁还知道,乌鸫、布谷

    曾怎样啾鸣,

    那迷人的鸣啭

    早已绝声,被忘却。

    那个夏夜庆典,

    山上挂着圆月,

    谁没忘记它们,将它们记在心间?

    而今一切都已消散。

    你和我也很快

    被人忘却,不再被挂在嘴边。

    那里将换上他人,

    没人再将我们思念。

    我们总将

    金星、晨雾期盼。

    上帝的大花园里,

    我们开放又凋谢,心甘情愿。

    (1933.8.9)

    题解:石楠和金雀花都是开在夏末至深秋的花。

    夏末蝴蝶

    又是蝶蛾纷飞的时节,

    天蓝绣球花的迟香中,蝴蝶舞姿翩跹。

    它们悄无声响,飘自蔚蓝,

    它们是红蛱蝶、狐棕蝶、黄凤蝶,

    还有豹斑蝶、银斑蝶,

    有机敏的小豆长喙天蛾,红色的豹灯蛾,

    还有孝衣蝶、姬红蛱蝶。

    它们飘来荡去,色彩鲜艳,

    不乏皮毛绒须,一身珠宝亮闪,

    它们来自消亡的童话世界,

    华丽、忧伤、沉默、茫然,

    它们是这里的陌生客,

    曾受天堂纯美牧场的露水滋润,

    它们来自东方,生命短暂,

    而东方是我们梦中打量的失落家园,

    我们愿将这精神信使,

    当做高贵生命的美好凭证。

    它们象征着所有美丽及生命短暂,

    代表过于细柔体、一切过分物,

    它们做客于夏季老国王的庆典,

    犹疑忧郁,金色装扮。

    (1933.8.20)

    题解:56岁的诗人对蝴蝶的钟情着魔仍不减当年。

    枯叶

    每朵花都要结果,

    每个清晨都会成傍晚,

    地球上没有永恒,

    除了逝去,除了变迁。

    即使最美的夏,

    也想感受枯萎与秋天,

    风儿吹来,

    叶儿耐心坚守,默然静候。

    玩你的游戏,不要违抗,

    让一切静静出现,

    让风吹吧,将你吹落,

    让你把家还。

    (1933.8.24)

    题解:1933年希特勒政权成立。纳粹开始焚书、迫害犹太人。黑塞尽力帮助逃亡者,筹措救济资金。

    沉思

    精神是神圣和永恒的,

    我们是它的工具与画像,

    我们的路朝着它的方向,我们心底的愿望是:

    像它一样,在它照耀下发光。

    可我们属于尘土,又会死亡,

    重担在我们众生身上,举步维艰。

    大自然可爱,给我们母亲般关怀,

    育我们以大地,置我们以坟墓与摇篮。

    可是她不令我们满足,

    精神不灭之火花

    会将这母亲般的魅力击穿,

    会像父亲,将孩童变为男子汉,

    祛除天真,唤我们去奋战,面对良知考验。

    就这样在父与母、

    灵与肉之间,

    造物之最脆弱的孩童,犹疑向前,

    人类灵魂不停颤抖,它有能力承受苦难,

    没哪个造物与人相似,能够接受高尚理念:

    具有信仰,拥有爱。

    人的道路艰辛万难,罪孽与死————家常便饭,

    人类常迷失于黑暗,他若不被造物主造就,

    似乎会更好些。

    可永远照在他上方的是他的渴望,

    他的使命,那是精神与光。

    我们能感受,他险境重重,

    可永恒精神尤其对他厚爱。

    由此我们这些有错的弟兄,

    尽管有分歧,但仍然有爱,

    让我们更接近神圣目标的

    不是审判,不是仇恨,

    而是富有耐心的爱,

    是爱的忍耐。

    (1933.11)

    题解:这首诗由56岁的黑塞在瑞士巴登疗养酒店中写就。

    怨

    没有谁赋予我们在,

    我们只是流水,自愿流入所有形态:

    流入白日、黑夜,流入洞穴、塔楼,

    我们流入,驱使我们的是对在的渴求。

    从不停歇,我们填满一个个模式,

    没哪个会是家园,是幸福,是必需,

    我们一直在路上,永远是客,

    没有呼唤我们的田、犁,没有为我们生长的粮食。

    我们不知,上帝如何打算,

    他玩弄我们,我们是他手上的土块,

    土块可变形,不哭不笑,也不言,

    它被捏成形,却从未被烧、被燃。

    我们要变成石头!永在不变!

    这是我们的渴望,会渴望到永远,

    可这渴望永远是可怕的想象,

    我们的路上,这渴望永不会停歇。

    (1934.1)

    题解:选入《玻璃球游戏》,成为小约瑟夫·克乃西特的组诗之一。

    为诗集献辞

    1

    已经不再激情洋溢,

    圈舞乐曲也带着秋意,

    后来唱的,为从前所唱,

    这个我们不能闭口不语。

    2

    多少诗行我已写出,

    留下的却寥寥无几,

    而它们依然是我的梦与游戏

    秋风吹动树枝,

    生命之树上

    树叶缤纷,摇曳在收获的庆典里。

    3

    树叶落自树木,

    生命之梦的歌儿

    游戏着飘走失落;

    那些轻柔旋律,

    自我们当年唱起,

    许多许多都已失去。

    歌儿也会死去,

    没有什么不绝耳际,

    一切都由风吹逝:

    比如花朵,比如蝴蝶,

    它们是消逝性的

    永不消逝的象征体。

    (1934.5.27)

    题解:有专家估计,这第一、第二段是黑塞为这年出版的自己的诗集《生命之树》所写。第三段1952年被选做当年出版的《诗歌总集》的篇头诗。这第三段广为读者喜爱,也会以《生命之树》为题单独出现。

    花的一生

    由绿萼围裹着,花蕾忐忑不安,

    像个幼孩四下扫视,不敢细看,

    她能感受阳光的沐浴,

    能感受夏日不可想象之蔚蓝。

    光啊,风啊,蝶啊,对她争相殷勤讨好,

    她献出第一个微笑,将心怀向生活谨然绽放,

    还要尽心尽力

    将自己奉献给短暂生命的梦之顺序。

    于是她敞开大笑,色彩光艳,

    花蕊上,金色花粉胀得满满,

    午时,她得体验日头闷热高照,

    晚上,她精疲力竭倚向绿叶睡觉。

    当她预感衰老,花瓣边缘如成熟女性的双唇,

    开始微微颤抖,

    她笑得朗朗,因为

    她已满足,已将苦涩终结嗅到。

    萎蔫时刻,她变成纤维吊悬着,

    子房上,萼片倦落。

    花色苍白,幽灵一般:

    死亡的奥秘终将濒死者包卷。

    (1934.8.10)

    题解:这里描绘了花儿短暂生命的梦的顺序:谨然绽放,敞开大笑,预感衰老,萎蔫死亡。

    妥协

    永远的天真,永远的坚定不移,

    它们决不容忍我们质疑。

    它们的解说如此简单:世界平和宽坦,

    深厚的说法纯属胡言。

    这两个维度古老而可靠,

    如果除此两项还有别的存在,

    如何能让人生活无忧?

    如何能让人有居住安全,

    因而为实现和平稳固,

    让我们清除别的维度!

    因坚定不移者诚心一片,

    探究深处又如此危险,

    因而这第三维度可以去除。

    (1936.11.20)

    题解:世界是立体的,除了水平两个维度外,还有一条垂直于平面的维度,这里指立体看问题的轴线、方式。但现实逼迫人们妥协,放弃这立体维度。

    这里是对上台三年之际纳粹德国现状的一个讽刺。

    小说《玻璃球游戏》中小约瑟夫·克乃西特的诗作。

    致韦泽伯爵

    不让自己随大流,

    找自己的路,不理会嘲弄,

    只忠实于使命,为真理服务,

    即便官方将我们轻蔑,

    即便同僚也会表现反感,

    不走既定轨道,而要靠自己的足————

    此点我们有类似追求,

    因而彼此认了朋友。

    你给了我很多,我却很少能给你,

    这一辈子我都有欠于你,

    只是希望相信,下辈子

    我们还会走上类似的路。

    (1936.8)

    题解:韦泽伯爵(Maximilian Graf Wiser)当时是德国下萨克森州巴德艾尔森城一家医院的眼科医生,黑塞为他的病人。这是黑塞给自己医生的感谢信。这里伯爵是姓的一部分,同时说明医生出自伯爵世家。

    读一位老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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