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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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早上九点四十分。高明打开地窖的地板门准备往吧台上再添几瓶酒。迪普雷夫人在接叫餐电话。
“好的,十七片肉片……不要太肥……”
她说话时瞄着,毛里松警官嘱咐她十点把他叫醒。这时楼上传来米切尔老头自娱自乐的声音,他正在浴室里做每天必做的健美操。
埃娃已经下楼了,穿着一件红色小碎花裙子。跟往常一样,她经过迪普雷夫人时没打招呼,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她在旅馆门槛处站了几分钟,然后径直地走向一个胳膊撑在海堤护栏上的身影,米切尔小姐没有穿大衣,头发随风飘散。
天气晴朗,也很凉爽。天空颜色淡淡的,碎花裙子让人想到夏天。胳膊撑在海堤护栏上的是布朗夫人,她在看大海,看上去很迟钝。听到有个声音越来越靠近自己,她浑身打颤。
“您今天上午还有鳎吗?”老板娘在电话里问。
她的目光从钟移到海堤上。布朗太太是个黑色的身影,米切尔小姐是白色的身影。褐色船帆从她们前面经过。迪普雷夫人又说道:
“另外,再给我拿两打扇贝。一共多少钱?”
订货丝毫没影响她思考:
她还要跟布朗夫人说什么?
埃娃把同伴带回旅馆的途中激烈地说着什么。
“您好!不,太贵了!只要鳎好了!”
那两个女人从外面金黄的阳光下来到大厅灰暗的灯光下,然后又走到客厅的半明半暗处,米切尔小姐依然没有停止说话。布朗太太时不时地抬起充满恐惧的眼睛,结巴着说几个字,老板娘不懂英语,但猜测对方说的是:
“但是您想让我做什么?”
埃娃依然没有停下,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那些话听起来既像是命令又像是威胁。
“打扰了。请问毛里松警官在吗?”
迪普雷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廉价手提箱。
“我十分钟之后去叫醒他,”她看了一眼钟后回答,“请问您是哪位?”
“这不重要。”
马洛安并不着急。大厅里放着两种扶手椅,一种是藤条的,另一种是天鹅绒的。马洛安一贯谦卑,于是选择一张藤条椅坐下,但是不敢交叉双腿。马洛安把手提箱放在地上之后,又把帽子放在膝盖上。
有这么一段时间,马洛安没注意到客厅里发生了什么,在他面前正好摆着一扇玻璃隔板。直到埃娃找笔他才注意到。埃娃没找到笔,所以往老板娘的办公桌走去,路上碰到了马洛安的腿。
她跟亨丽埃特年纪相仿,但是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不管是动作举止,还是说话和穿衣的方式。马洛安又不高兴地想到那件蓝色丝绸雨衣。
“给我一支钢笔和墨水。”
“当然可以,米切尔小姐。”
马洛安盯着小姐看,她再回到客厅时,马洛安看到了那位不堪忍受的年轻妇女,她穿着一件黑色裙套装,和马洛安女儿穿的那件差不多。
马洛安听不懂英语。埃娃让同伴坐在一张独脚小圆桌前面,口述道:“拜托彼得·布朗……”
马洛安听到法语词,觉得很吃惊。米切尔小姐已经恼火了,他克制着自己又用英语说了一遍。有两次,布朗夫人低下头时,米切尔小姐在纸上给她指出那些词。
最后,埃娃让布朗夫人退后,然后自己坐下,边在头脑中搜索词汇,边写着什么东西。随后,她又高声读出来:“拜托布朗先生无论如何与妻子取得联系,迪耶普,纽黑文旅馆。”
马洛安看着她们很久,但没想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的思维已经变得很懒散了。等到他想明白时,注意力又集中在那个穿黑色套裙装的女士身上。
她应该昨天一晚上都在哭吧,因为她的鼻子红红的,眼皮也肿了。马洛安继续拿她跟自己的女儿作比较,比如说他注意到女人鞋子的脚后跟坏了,脖子下面上衣的缺口处有个圆雕饰品,头发也像亨丽埃特的一样不服帖。
马洛安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但来人不是警官。米切尔老先生下楼了,跟迪普雷太太打了声招呼,他习惯跟所有人打招呼。他走进饭厅,高明赶紧跑过来招呼。
老头一坐下,就看见客厅里的埃娃和布朗夫人,但是他假装漠不关心,只是吩咐高明准备早餐。
米切尔小姐经过时又一次碰到马洛安,但是并没有道歉。她把手里的那张纸递到办公桌上。
“把这个消息送到迪耶普的各大报社。账算在我头上。”
她来到父亲面前,在父亲的太阳穴处吻了一下,站着跟他说话。
“高明!去叫醒毛里松先生,告诉他有人在等他。”
马洛安并没有失去耐心,而且没有任何焦躁的反应,好像身上所有可以让他焦躁不安的器官都被摘除了。他可以就这样坐在藤条椅的边缘处一动不动地一直坐到晚上。别人即使看着马洛安,也不会想到大家千辛万苦寻找的箱子就在他脚旁,也不会想到刚才那条消息寻找的人已经被他杀死了。
一个女佣过来,手里拿着桶、抹布和刷子。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她说,“请抬一下脚……”
跟他家一模一样,家人打扫厨房时,马洛安总是要把两只脚抬起来,这时家人就会用抹布把他脚下的那一块地板擦干净。
高明走进饭厅,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培根蛋,盛放在水晶杯里的黄油,几个果酱小罐子,这就是米切尔老先生的早餐。高明进门时,漫不经心地扫了马洛安一眼,除了铁路公司的帽子,别的他什么都没注意到。
布朗夫人蜷缩着坐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为了活下去,她正在等埃娃的新命令。米切尔正在吃饭。他的女儿站在被玻璃窗挡住的阳光里,大概在向父亲讲述今天早上都干了些什么。这时候,警官正在房间里刮胡子。
马洛安依旧坐着,像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可以一走了之:没有人会阻拦他。他可以带上箱子,坐上火车,然后再换乘另一列火车,抵达随便一个城市,进银行,把钞票兑换。
他只需要伸出一只胳膊,提起手提箱,朝着阳光处走去就可以了。
他还可以把箱子留在原处,一两天过后会有女佣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老板娘还在办公桌后面:“你好,是的!……布朗……B是Bernard的B, R是Robert的R……”
然后她一字一重复着刚才那则消息。
“今天晚上能印刷出来吗?多少钱?是一个客人的。”
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马洛安吃了一惊。
“是的,警官先生,是坐在那里的那位……”
马洛安站起来,觉得嗓子很干,又看了看布朗夫人。
“是您想见我吗?”
他说不出来话来。马洛安看着毛里松,嘴唇颤抖着,之前决定说的这时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马洛安为了结束这种僵局,突然从地上拿起手提箱递给了警官,说:“这就是!”
毛里松皱了皱眉,把箱子打开了一半,转身朝向饭厅,镇定地说:“米切尔先生!”
马洛安注意到警官并不高兴,相反,他的目光变得更沉重了。米切尔老先生听到叫声,放下早餐,走过来,走在女儿前面。
“这是你们的钱。”英国警察局警官指着箱子说。
毛里松没有看米切尔,而是透过客厅的橱窗在看布朗夫人,她也在往这边看,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人为了检查一下钞票数目,把箱子放在一张藤条桌子上,然后把箱子里的钱一沓一沓地稳稳地放在桌子上,嘴里还在小声地数着。埃娃在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米切尔老先生朝马洛安抬起头,选了一张钞票,紧接着改变主意,拿出第二张,把它们递给马洛安。
马洛安摇摇头,老头很吃惊,以为马洛安嫌不够,又添了第三张。
“布朗呢?”毛里松问道。
布朗夫人被满箱子的钞票吸引过来,站在客厅门口处。她在谦恭地等待一个解释。埃娃从原地告诉她了,这时候她正在帮着父亲数钱。
还来得及。马洛安如果愿意,可以随便说这个箱子是在哪里找到的,发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布朗夫人用询问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眼神里已经有绝望的影子了。
马洛安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他认为布朗夫人听不懂法语,所以他可以说实话,于是马洛安说了,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完。
“我刚刚杀了布朗。”
说完了!他大叹一口气,然后往别处看去。毛里松不浪费一点时间,从衣架上拿下大衣和帽子,迅速穿戴好。
“跟我来。”
但是布朗夫人也跟着他们,一副不愿意离开他们的样子。毛里松不敢转身面向她。毛里松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在整个行走的过程中,女人用英语断断续续地问:“他刚才说什么?”
他们在太阳下走在马路上。毛里松在中间。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问他的丈夫死时痛不痛苦。”
“她听懂了?”
马洛安应该拔腿就跑,但这只是一种意图,他的身体并不听话,而是跟其他两个人步调一致地走着。
“我应该跟她说什么?”毛里松问道。
“我不知道!他死了!您明白吗?”
马洛安不知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试着回忆,但是在脑子里找不到任何与痛苦这个词相符合的东西。
“真是太难了……”马洛安小声说道,他感觉这是平生第一次无力解释什么事情。
为了避免看到布朗夫人朝他这边的脸,马洛安只能看着大海。
“我会跟她说没有痛苦。”
毛里松说起了英语。布朗夫人擦拭着双眼。马洛安没有争取任何人的同意,选择了通往悬崖的那条路。
“很远吗?”警官问道。
“在锚地另一边,离我家就两步远。你们很快就会看到了!”
整个冬天只会有两三个早晨如此平静透彻,人们渴望听到周末所有的钟声这时候都能响起。
“你好,路易!”他们穿过鱼市时有人打招呼。
马洛安认出是巴蒂斯特,他把小船从水里拉上来。他要趁着天气好把它粉刷成深绿色。
“你好!”马洛安答道。
马洛安毫不在乎地看着锚地另一侧的玻璃值班室。他们三个步调一致,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马洛安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和两个陌生人一起走路。
他们三个一路几乎都没讲过话,布朗夫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她没有哭喊,没有威胁,也没有表现出痛苦。她不懂法语也能明白。她已经猜到他们要去哪里,而且走得跟他们一样快,像他们一样拉着脸,眼神异常坚定,但嘴唇更干了。
马洛安看到自己的房子在阳光普照的悬崖上耸立着,他指给毛里松看,并说:“那就是我家。”
布朗夫人也看着那栋房子。
他们走得越来越快。女人手里攥着一条卷成球形的手绢,有时用它来擦几下眼睛或是鼻子。
家里二楼的一扇窗户开着。有人在房间的阴暗处晃动,但马洛安不知道那是亨丽埃特还是她母亲。
“从这里走。小心一点,这条路不好走。”
他们绕过悬崖。蓝帆渔船应经返回码头了,老板喊道:
“你好,路易!”
“他们捕捞扇贝。”马洛安解释道。
马洛安说这些话时很腼腆,仿佛通过向他们表现得如此友好就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犯过的罪行。但是马洛安并没有这么想。这都是出于本能,对眼前这个娇小的布朗夫人他可以表现得和气一些。她不习惯走在鹅卵石上,崴了脚。
还有两艘船在海上捕鱼。浪潮已经把它们带到离岸边很近的地方,在岸边可以看清船上烟斗的烟雾,甚至看到一个渔民在直接对着瓶口喝酒。
“你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木屋了。”
他滔滔不绝地加了几句:“我总是在晚上工作。所以我白天都比较闲,会做些修补活儿,钓鱼,什么都做。我建了这个简陋的小木屋,放小船和工具。”
他说这些话好像是想传达这些意思:
你们也看到了我是个怎样的人。我不坏,我是个正直的人。不应该怨恨我。我跟布朗太太一样不幸。我们是两个不幸的人。你们会明白的!
马洛安拿出钥匙,英国女人的瞳孔放大了,直愣愣地看着,但是她的黑眼圈深陷在眼窝里,这时她抓住警官的一只胳膊。
“这一切很荒唐……”马洛安说。
马洛安打开门,站到一旁,让他们可以看清楚。马洛安弓着背,像是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布朗夫人一动不动。紧紧地抓着英国警官,她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看马洛安,再看尸体。她说不出话来,没做任何动作,她看上去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这就是了!”扳道工重复道,双膝颤抖,手心冒汗。
“之前他藏在这个木屋里?”警官咳嗽一声,问道。
“是的。我知道之后给他送来了火腿和沙丁鱼。看!小船上的那张白纸里包着一块馅饼。”
马洛安不说话了。布朗夫人摔倒在满是鹅卵石的地上,蜷缩成一团,呼喊着,胳膊和腿都在抽搐。警官跪下来跟她说着英语。马洛安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站在哪里。马洛安拿出身上的干净手帕,盖在布朗的脸上。
“关上门吧。”毛里松命令道,他还在照顾英国女人。
马洛安关上门,上了锁,把钥匙放进口袋,然后看着大海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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