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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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里做的头一件事与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没有丝毫的关系。他转向埃布尔·本迪戈,说:“你要让斯普林上校接管这件事吗?”他的胳膊腿伸开,把门道堵住。那些不相信的目光只能从他的肩膀上方往屋里看。
“本迪戈先生。”他碰了一下埃布尔的胳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不。我的上帝呀,不。”埃布尔回过神来,“不要让警卫进去!只是……”
埃勒里把埃布尔拉进来。他把朱达拉进来;马克斯一号也跟进来。埃勒里把他父亲拉进来之后,立刻把剩下的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他再试着开门,确认门已自动锁上。
埃勒里向椅子上那个人走去。奎因警官则跪坐在卡拉身边。那兄弟俩则留在门边,挨得很近。朱达一脸疲惫,斜依在一个文件柜上。埃布尔则一直自己跟自己说着什么。
马克斯一号则完全是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再没有一丝恶狠狠的痕迹。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嘴角溢出很多唾沫,惊惧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椅子上静坐的人。
警官抬起头来:“她没有死。”
“那是怎么回事?”
“我猜是一时昏迷。我没有看到任何伤口和青淤。”
埃勒里拿起本迪戈大王桌上的电话。接线员刚一应声,他说:“接斯托姆博士,紧急情况。”
警官把目光从埃勒里移向椅上人。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卡拉抱起来,让她靠在打字机台后面的椅子上。他脱下外套把她裹紧,再抬高她的腿,让她的头低一些。
“斯托姆博士吗?”埃勒里说,“我是奎因。本迪戈大王刚刚中弹,射入点在胸部,靠近心脏。他还没有死。带上需要的一切————你不可能再有时间移动他了。”他挂断了电话。
“没有死!”埃布尔向前迈出一步。
“请不要碰他,本迪戈先生。斯托姆博士到这里之前我们什么也不能动。”
埃布尔脸上满是汗珠。他一个劲儿地咽口水,瞥了他弟弟朱达一眼。
那个像是刚干完重体力活儿的朱达,听说他的行刺竟然没有完全成功,现出惶惑之色。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震惊令埃勒里一时难以理解。埃勒里此刻没有精神去仔细辨认那其中的奥妙,但他确实感觉到朱达有一种手段用尽后的无奈。
“马克斯,”埃勒里碰了碰那腿一样粗的胳膊,“看住朱达。”
马克斯一号用袖子擦了擦嘴唇。他转向朱达。他的头缩进肩膀里,一步一步地向那黑瘦的小个子凑过去。
“不,马克斯,不行,”埃勒里耐心劝道,“你不能碰他。不让他靠近大王就行了。”
卡拉呻吟一声,动了动脑袋。警官开始轻拍她地面颊。
过了一会儿,他让她坐直。
她没有哭喊,刚刚都涌向头部的血液,迅速流回身体其他部位,使她的脸比刚才更显苍白。她的目光掠过桌面,看定那个弯垂着的身影。
“他没有死,本迪戈夫人,”警官说,“我们在等斯托姆博士来。现在放松。深呼吸。”这些话显然对她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椅子上坐的那个人完全是一副死相。
传来擂门的声音。正四肤伏地窥探大铁桌子底下的埃勒里,闻声一跃而起,向门口跑去。
“我来开!”他对埃布尔·本迪戈说,“让开一些,请吧。”
他打开门。斯托姆博士侧身挤进来。走廊里站满了警卫和住在这一层的人。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推着一张急救台,另一个人拿着一个便携式的无菌箱。但埃勒里拒绝让随行的人越过门槛。其他东西都是一件一件递进来的;埃勒里看着,警官站在门里接。
斯普林上校用胳膊肘推挤着穿过人群,同时高叫:“等一等,不要关门!”
埃勒里回头对埃布尔·本迪戈说:“最好是你亲自告诉他。”
埃布尔在埃勒里身后冲激动的上校摇摇头:“一个也不能进了,上校,一个也不能进了。”
埃勒里把面色铁青的斯普林关在门外,尽管知道门是自动上锁的,但他还是确认了一下。
“你们帮我把他放在台面上。”斯托姆博士声音除了表明他正全神贯注,没有流露出任何其他情绪,无菌箱打开,里面的全套器械都在桌面上铺开。
大家按照博士的吩咐将受伤者从椅子里抬到急救台上。他沉重的身体似乎一点活气儿都没有了。
“你看会怎么样,博士?”
斯托姆摆手让他们到一边去。他准备作皮下注射。
埃勒里从小桌边拿那把小椅子来到屋角,警官已把卡拉引到这里。她完全听凭摆布,让坐就坐下,只是目光一直不离她丈夫一动不动的身体和斯托姆博士的手指。马克斯一号看着朱达,在同一侧的另一个屋角。没有人走动。
“本迪戈夫人。”警官说。他碰了碰她,“本迪戈夫人!”
她吓了一跳。
“谁冲他开的枪?”
“我不知道。”突然,她开始哭起来,但并没有用手捂住脸。那双手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哭声停止了。
“那么,谁进过这个房间,本迪戈夫人?”埃勒里问道。
“没有人。”
埃布尔在房间里收拾文件————斯托姆在往桌面上放他的东西时曾把桌面上的纸张划拉到地板上。为一个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利用它们的人把那些密文件一一收起,这机械的动作本身多少有些令人伤感……一个忠实的好仆人会认为任何情况下屋里都应该是井然有序的。埃布尔把文件整理清楚,把它们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柜子里,然后再锁上。他似乎很愿意有点儿事做。
“没有人从门前过吗,本迪戈夫人?”埃勒四下打量,目光中带着悔恨和歉疚。
“没有,奎因先生。”
“也没人进去?”
“没有。”
“有电话打进来吗?”
“没有。”
“你和你丈夫也没有往外打吗?”
“没有。”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打扰。”
“只有一次。”
“什么时候?”埃勒里的目光立刻收回来。
“午夜前几分钟,奎因先生,当你打门的时候。”
“噢,是的。”埃勒里失望了,“那是唯一的一次,你肯定吗?”
“是的。”
“埃勒里,”他父亲耐心地说,“整个过程我们都在。埃布尔和我一直在门外……”
埃勒里的目光再次开始在屋内搜寻:“然后发生了什么,本迪戈夫人?”
“那可怕的一切我都记得,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卡拉再次瞥一眼抢救台,很快闭上眼睛,“凯恩关上门后回到他的桌前,立刻又着手处理他的文件。我在另一张桌旁,给他拟一份报告。我背对着门,门上有表,但我看不到……时间很紧……”————她的声音拖长。他们等着————“我当时正在做的事情必须集中精神。我几乎把那件事忘了。接着,我记得报时的钟声响起……”
“报时钟?”埃勒里的目光落在嵌入墙里时钟上,“它会响吗?”
“是的。每过一个小时响一次。我抬头看。钟刚响,时钟指在12点上。我又想起了那件事。”
“这时发生了什么?”埃勒里集中起全部注意力等着她说下去。
“我回过头来看凯恩,想知道时钟报时会不会也让他想起了那件事。”卡拉睁开双眼;她再次向抢救台望去,那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正俯身忙着。她很快又接着说下去,“可她仍沉浸在工作中。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快点儿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噢,他会有恐惧感吗,哪怕是一丝一毫?没有?他挽着袖子坐在那里,正往一份机密报告的边角上批注。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哪件事?”
“他被杀了。受伤了。”
“怎么会?”警官叫起来。
“等一下,爸。报时钟仍在响吗,本迪戈夫人?”
“是的。你问怎么会?我不知道。前一刻他还忙在那里写,眨眼之间他的身体……砰然一颤,像受到重击,向后仰去。我看见一个……我看见一个洞,一个黑洞,在他的胸部,红色的血迹扩散开来……”她的嘴徒然地张开阖上。
“不,我没事……只要我能帮点儿忙……我当时还是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我离座向他跟前冲去,我没想什么,只想把他抱住……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意识到这是死亡————只觉得他需要帮助……我伸手去够他,这就是我记得的一切,直到奎因警官再把我唤醒。我想必是在伸出手的一刹那晕了过去。”
“仔细听我说,本迪戈夫人。”埃勒里向她俯下身去,他的鼻子几乎碰上她的脸,“我要你回答之前想一想,我要的是绝对精确的事实。尔在听吗?”
“是的,”她抬起头望着埃勒里。
“你听到枪声了吗?”
“没有。”
“你没有照我的要求先想一想。”埃勒里轻柔地说,“你现在的心里一定很乱,当时又是一大堆事情同时发生……想一想,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你坐着,面朝着你丈夫,他坐在桌子后面,他正在写着什么。接着他的身体一颤,向后仰,衬衫上出现了黑洞和殷红的血迹。他显然是被击中了。有人朝他开了枪。身体的那一颤没有伴随什么声音吗?任何声音吗?任何声音?也许那声音并不大。也许像是什么摔碎了,砰的一声?也许只是铁器相碰的声音,叮的一声?有吗?”
“我还不记得有什么声音。”
“当时你闻到什么气味没有,本迪戈夫人?像什么东西烧着了。”
她摇摇头:“就算真有东西烧着了,当时我也闻不到。”
“烟,”警官说,“有没有看到烟,本迪戈夫人?”
“没有。”
“可这怎么可能呢!”
埃勒里把手放在他父亲的胳膊上制止他说下去:“如果这屋里除了你和你丈夫还有人的话,你当然看得见。但是,会不会有人在你不知晓的情况下藏在这里呢?”
“可那是不可能的。”警官不耐烦地说。埃勒里再次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看不出有这种可能性,”卡拉茫然道,“我曾经回头去看表,如果他藏在我后面我会看到的。这屋里也无处藏人,你们也看见的。另外,如果有人的话他是怎么进来的?”她摇摇头,“我是理解不了。我只能把看到的情况讲出来。”
埃勒里直起身来。他的父亲的左手腕与自己的左手腕凑到一起。
————他们的表走得一致。
两人同时又朝门上方的时钟望去。
————三者完全同步。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困惑不已。埃勒里已经把朱达在他书房里的表现对他父亲讲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过会面对如此荒诞的事实。而卡拉的一番证言更加重了事情的荒诞程度。
就在同一时刻,朱达确实拿着他那支没有子弹的手枪,瞄准他的哥哥所在的方位,隔着两堵厚墙的站满人的走廊,扣动了板机……也就是在这同一时刻,尽管人、墙和紧锁的大门都实实在在地存在,本迪戈大王却不容怀疑的胸中一枪,向后倒去!
朱达说话了:“我要喝酒。让他放开我的手。我需要喝一杯。”
埃布尔说,“我来看着他,马克斯。”
马克斯松了手。朱达离开他呆的角落,扭歪着脸揉揉自己的胳膊。马克斯还跟在他后面。
“我看你得再等一会儿,”埃勒里很快走过来说,“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朱达从他身边走过。在一个文件柜前停住,舔舔嘴唇,头前倾着一边想一边找。然后他发现了目标,拉开一扇柜门。被他拉出来的一个铁抽屉没有任何响动,但他的喉咙里却发出得意的欢呼声。他伸手过去,拿出一瓶塞贡扎克上等陈酿白兰地。他又开始在衣袋里摸索。
“我倒忘了,”埃勒里冷冷地说,“你的脑子里有一张藏宝图,朱达。你可以随处取用的。”
“我的刀!你拿去了!”朱达的手猛一抽搐。
“我来为你打开。”埃勒里拿出朱达的小刀。他割去瓶口的印花和封蜡 ,再用刀上附带的起子把瓶塞拔出。
朱达接过酒瓶开始嘴对嘴地喝起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肿起的面颊又有了些血色。
“够了,朱达————不要再灌了!”他弟弟埃布尔说。
朱达放下酒瓶。他的目光仍然迷离,但迷离中已经又有了些光亮。他将酒瓶平举:“有谁要来点儿吗?”他心情舒畅地问道。
见没人理睬,他走回原来的角落席地而卧。又呷了一口后,他把酒瓶放在身边的地板上。
“看,哪儿都很干净。”朱达说,“各位先生怒我不恭。各请随意吧。”
“朱达,”埃勒里的语气是客客气气的,“谁朝大王开的这一枪?”
“我,”朱达说,“你看着我扣动板机的。”他突然坐了起来,单薄的双臂抱住自己的双膝。就这么抱膝而坐。
“朱达!”埃布尔严厉地喝斥道。
“我说过要在午夜时分杀了他,我说到做到。”朱达的身体开始微微摇晃。
“他没有死。”奎因警官俯视着他。
朱达仍然在摇晃:“那是具体的细节问题。”从他那把手一摆的动作看,也不知他想表达怎样一种情绪,“原则上是一样的。”他的手又放在了酒瓶上。他举起瓶子,又开始往喉咙里灌。
别人都走开了,只有马克斯一号留在他身边,保持一个随时可以掐住他喉咙的距离,朱达满不在乎。
斯托姆博士说,“我们的伟人会活下来的。什么叫罪恶的子弹,你们想看看吗?”他说话时没有停止工作,同时伸出一只手。奎因警官从那只手上接过一团血污的药棉,里面有一颗弹头。
当埃布尔和卡拉快步来到桌前向急救台上的人望去时,埃勒里也赶快凑上去。卡拉把头转开,不去看那团棉纱。
“退后,退后。”斯托姆博士说,他正在解止血绷带,“你们都是带菌者————无一例外。只有我不是。伟大的斯托姆————空前绝后的动手术的内科医生!就是神医科斯特再世,他也得拜我为师。”
“可他还没有恢复知觉。”埃布尔轻声说。
“当然,埃布尔。我并没有说他能立刻从床上蹦起来拿大顶。我们的这位皇帝,他也是侥幸逃脱,但他仍是一个重伤的皇帝。但他能挺过去,他会挺过去的。智慧的战神也该歇歇啦。过一会儿我就把他转到病房去。埃布尔!还有你,奎因先生。你们在这里嗅什么呢?”
“我要看看他们伤口。”埃勒里说。
“哦,在它该在的地方。以前没见过枪伤,你是在真空里办案的吗?”粗壮矮小的医生手底的动作飞快。
“这确实是一个创口,对吧?”埃勒里说着俯下身去捡起那件衬衣。斯托姆博士把它从大王身上割下来,“没有火药灼迹。”
“噢,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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