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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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格雷的夜晚
中午时分下起了雨。临近黄昏雨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落在石砌路面上。到八点钟,变成暴雨。
吉维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那些小驳船在河畔若隐若现。麦格雷将大衣领子竖起,埋头朝弗拉芒人的房子猛赶。他推开门,听着熟悉的铃声响起,闻到杂货店里温热的气息。
这正是一月三日热尔梅娜·皮埃博夫走进店铺的时间。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警长第一次注意到厨房和店铺之间只用一扇玻璃门隔开。玻璃门上挂着一块绢网帘子,透过帘子可隐约分辨出里面人的轮廓。
有人站起来了。
“不必劳烦!”麦格雷喊道。
他走进厨房,撞见了她的日常生活。
欲站起来往店里走的是佩特斯太太。她丈夫坐在藤椅里,还是离火炉那么近,不禁让人担心他会被烧着。他手中握着一支海泡石烟斗,带着长长的樱桃木烟管。但他已经不抽烟了。闭着眼睛。半张的嘴唇里吐出均匀的气息。
安娜坐在一张白松木桌子前,曾经过细砂打磨的桌子被岁月磨得更光滑了。她正在一个小本子上算账。
“带警长到餐厅去吧,安娜……”
“不了!”警长道,“我就进来一下,很快就走了……”
“把您的大衣给我吧……”
麦格雷发现佩特斯太太有着很好听的嗓音,庄重,深沉,真挚,一点点弗拉芒口音令她的声音更加悦耳。
“您一定要喝杯咖啡!”
他想知道自己进来之前她在干什么。麦格雷在她的座位上看到一副金属框眼镜,一份日报。
老先生的呼吸声似乎给这栋房子里的生活打上了节拍。安娜合上小本子,套上笔套,从橱架上拿来一只杯子。
“不好意思……”她低声说。
“我希望能认识您的姐姐玛利亚。”
佩特斯太太忧伤地摇摇头。安娜解释道:
“您这几天恐怕见不到她了,除非到那慕尔去找她。她的一个同事,也住在吉维,刚才来过了……今天早上,玛利亚下火车扭伤了脚踝……”
“她在哪儿?”
“在学校……她在那儿有个房间……”
佩特斯太太叹气,摇着头:
“我不知道我们对上帝做了什么。”
“约瑟夫呢?”
“他在周六之前不会回来的……其实就是明天了……”
“你们的表妹玛格丽特没有来访?”
“没有!我在晚祷的时候见过她……”
她把滚烫的咖啡倒进杯子里。佩特斯太太出去后又进来了,拿着一个小杯子,一瓶杜松子酒。
“这是老斯希丹 2 酒。”
他坐下来。他不期望有什么收获。或许他来这里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案件。
这屋子让他想起他在荷兰的一次侦查行动,但这个地方和荷兰的房子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区别。但一样的宁静,一样的沉闷空气,空气似乎并不流动,已经成为坚固的固体,只有拼命摇晃才能让它动起来。
扶手椅的藤条时不时发出两三声吱嘎声,而老人其实并未动过。这里的生活和他们的谈话里始终有他的呼吸声。
安娜用弗拉芒语说了点什么,麦格雷因为在德尔夫宰尔 3 学过一点,大概理解:
“你应该拿个大点儿的杯子……”
有时候会有穿木鞋的人出现在河堤上。雨噼噼啪啪地打在店铺的玻璃窗上。
“您对我说过那天下着雨,是吧?和今天一样大?”
“是的……我想……”
两个女人又坐下来,看着他拿起杯子,送到嘴边。
安娜没有她母亲相貌里的那种清秀,也没有她亲切而宽厚的笑容。和之前一样,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麦格雷。
她发现那张相片不见了吗?大概没有!否则她会很窘迫。
“我们在这里有三十五年了,警长先生……”佩特斯太太说,“我丈夫最初在这儿安家时是个篾匠,后来,我们在这同一栋房子上加盖了一层……”
麦格雷在想别的事情,在想五年前的安娜陪伴热拉尔·皮埃博夫去罗什福的岩洞。
是什么将她推向了那个男人的怀抱?她为什么会委身于他?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后来又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这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场恋爱,她不可能还有别的恋爱经历……
这座房子里的生活节奏令人沉醉。杜松子酒让麦格雷的脑袋充满晕乎乎的热情。他能听见最细微的声响,扶手椅的吱嘎,老人的鼾声,雨点落在窗台上的嘀嗒……
“请您再为我弹一遍早上的曲子……”他对安娜说。
安娜犹豫,做母亲的说道:
“当然可以!她弹得不错,是吧?她上了六年的钢琴课,每周三次,跟着吉维最好的老师……”
年轻姑娘离开厨房。她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两扇门。钢琴盖打开的声音。
右手下,几个懒散的音符。
“她应该唱起来……”佩特斯太太低语,“玛格丽特唱得更好……他们甚至说要送她去音乐学院学习……”
音符在空荡的房子里流淌,琴声悠扬。老人没醒,他的妻子担心他会松开烟斗,轻轻地把烟斗从他手里拿下来,挂到墙边的钩子上。
麦格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待在那里。已经没什么好了解的了。佩特斯太太边听边望着报纸,但没敢去拿。安娜用上左手。可以猜到,玛利亚平常也会在这张桌子上批改作业。
这就是全部了!
整座城市指控佩特斯家杀了热尔梅娜·皮埃博夫,在一个同样的夜晚!
麦格雷被店铺的铃声惊动。有一刻他觉得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周前,约瑟夫的情妇进来讨要抚养费,他们每个月付给她一百法郎养孩子。
这是个穿着油布衣的船员,他递给佩特斯太太一个小瓶子,她往瓶子里装上杜松子酒。
“八法郎!”
“比利时法郎?”
“法国法郎!十比利时法郎……”
麦格雷站起来,穿过店铺。
“您这就走了?”
“我明天再过来。”
他到了外面,看见船员正走上船。他朝弗拉芒人的房子转过身,那有着明亮玻璃橱窗的房子像一出戏剧的布景。音乐还在流淌,轻柔、伤感。
乐声中是安娜的歌声吗?
……而你会回到我身边,
哦,我英俊的未婚夫……
麦格雷行走在泥浆中,大雨浇灭烟斗。
现在,他觉得整座吉维城变成一出戏剧的背景。船员回到船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在外面了。
只剩下稀落的几扇窗户透出一点阑珊的灯火。泛滥的默兹河洪水汹涌,渐渐淹没琴音。
他走了两百米左右,可以同时看到布景深处的弗拉芒人家,和前景中的另一幢房子,皮埃博夫家。
楼上没有灯光。但是过道开了灯。大概只有助产士和孩子在一起。
麦格雷心情阴郁。无力感那样强烈。他很少会这样。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这并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人们指控弗拉芒人杀害了一个年轻女子。然而还不能确定她是否死了!
他会不会受够了自己在吉维的穷困生活,去了布鲁塞尔、兰斯、南锡或者巴黎?她这会儿会不会正在某个酒吧间和萍水相逢的朋友喝酒呢?
即使她已经死了,一定是他杀吗?她从杂货铺出来,绝望会不会使她被这泥浆横流的大河诱惑?
毫无证据!毫无线索!马谢尔会追查到底,但他什么也发现不了。检察院总有一天会决定结案。
麦格雷为什么要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任自己被雨水湿透?
他看见河另一边的那座工厂,院子只用一盏电灯照明。栅栏边上就是门卫室,里面亮着灯。
皮埃博夫老爹正在当班。他整晚在那个地方,会干什么呢?
警长双手深插口袋,朝着桥的方向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在他早上喝格罗格的咖啡馆,十来个船员和拖船老板正高谈阔论,声音大得从河堤上就能听见。但他没在那儿逗留。
狂风大作,桥上的钢梁震颤不已,原来的石桥在战争中被毁。
对岸的河堤连石头都没铺。他只能在泥浆里艰难行走。一只流浪狗蜷缩在石灰刷白的墙边。
栅栏旁有一扇关闭的小门。麦格雷立刻就看见了皮埃博夫。他走过来,脸贴在门卫室的窗玻璃上。
“晚上好!”
男人穿着一件旧军大衣,他自己把它染成黑色。他也抽烟斗。房间中央有一个火炉,排烟管在经过两道弯之后钻进墙壁。
“您知道老板不允许人们……”
“晚上到这儿来?您好吗?”
一条木头长凳。一把秸秆椅子。麦格雷的大衣开始冒水汽。
“您整晚都待在这间屋子里吗?”
“抱歉!我要到院子和车间巡逻三次。”
远看,他厚重的灰色大胡子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走近了看,这是一个腼腆的老实人,随时准备内省,有着对自己所处地位最高程度的谦卑感。
麦格雷使他有点受惊。他不知道对麦格雷说什么。
“大体来讲,您是一个人生活……夜晚在这里……上午睡觉……下午呢?”
“我在园子里干活!”
“助产士的园子?”
“是的……我们分享园子里的蔬菜……”
麦格雷注意到炉火灰烬里有些圆圆的东西。他用拨火棒在里面翻了一下,发现一些没削皮的土豆。他明白了。他想象这个男人到了夜半时分,独自吃着土豆,眼睛看着空空的一切。
“您儿子从来不到工厂来看您?”
“从不!”
雨点又开始一滴一滴落在门前,给了生活一种参差不齐的节奏。
“您真的认为您的女儿被谋杀了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道将目光停留在哪里。
“自从热拉尔……”
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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