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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两条线何以不能纳入这个整体里面去呢?这里我们很可以见出在觉美觉丑时心和物的关系。我们从左看到右时,看出CD和AB相似,DE又和BC相似。这两种相似的感觉便在心中形成一个有规律的节奏,使我们预料此后都可由此例推,右边所有的线都顺着左边诸线的节奏。视线移到EF两线时,所预料的果然出现,EF果然与CD也相似。预料而中,自然发生一种快感。但是我们再向右看,看到G与H两线时,就猛觉与前不同,不但G和F的距离猛然变大,原来是像柱子的平行垂直线,现在却是两条毫无规律的线。这是预料不中,所以引起不快感。因此G与H两线不但在物理方面和其他六条线不同,在情感上也和它们不能谐和,所以被摈于整体之外。

    这里所谓“预料”自然不是有意的,好比深夜下楼一样,步步都踏着一步梯,就无意中预料以下都是如此,倘若猛然遇到较大的距离,或是踏到平地,才觉得这是出乎意料。许多艺术都应用规律和节奏,而规律和节奏所生的心理影响都以这种无意的预料为基础。

    懂得这两层道理,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来研究美与自然的关系了。一般人常欢喜说“自然美”,好像以为自然中已有美,纵使没有人去领略它,美也还是在那里。这种见解就是我们在上文已经驳过的美本在物的说法。其实“自然美”三个字,从美学观点看,是自相矛盾的,是“美”就不“自然”,只是“自然”就还没有成为“美”。说“自然美”就好比说上文六条垂直线已有三个柱子的形象一样。如果你觉得自然美,自然就已经过艺术化,成为你的作品,不复是生糙的自然了。比如你欣赏一棵古松,一座高山,或是一湾清水,你所见到的形象已经不是松、山、水的本色,而是经过人情化的。

    各人的情趣不同,所以各人所得于松、山、水的也不一致。

    流行语中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情人眼底出西施。”美的欣赏极似“柏拉图式的恋爱”。你在初尝恋爱的滋味时,本来也是寻常血肉做的女子却变成你的仙子。你所理想的女子的美点她都应有尽有。在这个时候,你眼中的她也不复是她自己原身而是经你理想化过的变形。你在理想中先酝酿成一个尽美尽善的女子,然后把她外射到你的爱人身上去,所以你的爱人其实不过是寄托精灵的躯骸。你只见到精灵,所以觉得无瑕可指;旁人冷眼旁观,只见到躯骸,所以往往诧异道:“他爱上她,真是有些奇怪。”一言以蔽之,恋爱中的对象是已经艺术化过的自然。

    美的欣赏也是如此,也是把自然加以艺术化。所谓艺术化,就是人情化和理想化。不过美的欣赏和寻常恋爱有一个重要的异点。寻常恋爱都带有很强烈的占有欲,你既恋爱一个女子,就有意无意地存有“欲得之而甘心”的态度。美感的态度则丝毫不带占有欲。一朵花无论是生在邻家的园子里或是插在你自己的瓶子里,你只要能欣赏,它都是一样美。老子所说的“为而不有,功成而不居”,可以说是美感态度的定义。古董商和书画金石收藏家大半都抱有“奇货可居”的态度,很少有能真正欣赏艺术的。我在上文说过,美的欣赏极似“柏拉图式的恋爱”,所谓“柏拉图式的恋爱”对于所爱者也只是无所为而为的欣赏,不带占有欲。这种恋爱是否可能,颇有人置疑,但是历史上有多少著例,凡是到极浓度的初恋者也往往可以达到胸无纤尘的境界。

    谈交友

    朋友往往是测量自己的一种最精确的尺度。

    要是好朋友,

    自己须先是一个好人。

    人生的快乐有一大半要建筑在人与人的关系上面。只要人与人的关系调处得好,生活没有不快乐的。许多人感觉生活苦恼,原因大半在没有把人与人的关系调处适宜。这人与人的关系在我国向称为“人伦”。在人伦中先儒指出五个最重要的,就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之中,父子、夫妇、兄弟起于家庭,君臣和朋友起于国家社会。先儒谈伦理修养,大半在五伦上做工夫,以为五伦上面如无亏缺,个个修养固然到了极境,家庭和国家社会也就自然稳固了。五伦之中,朋友一伦的地位很特别,它不像其他四伦都有法律的基础,它起于自由的结合,没有法律的力量维系它或是限定它,它的唯一的基础是友爱与信义。但是它的重要性并不因此减少。如果我把人与人之间的好感称为友谊,则无论是君臣、父子、夫妇或是兄弟之中,都绝对不能没有友谊。就字源说,在中西文里“友”字都含有“爱”的意义。无爱不成友,无爱也不成君臣、父子、夫妇或兄弟。换句话说,无论哪一伦,都非有朋友的要素不可,朋友是一切人伦的基础。懂得处友,就懂得处人;懂得处人,就懂得做人。一个人在处友方面如果有亏缺,他的生活不但不能是快乐的,而且也决不能是善的。

    谁都知道,有真正的好朋友是人生一件乐事。人是社会的动物,生来就有同情心,生来也就需要同情心。读一篇好诗文,看一片好风景,没有一个人在身旁可以告诉他说:“这真好呀!”心里就觉得美中有不足。遇到一件大喜事,没有人和你同喜,你的欢喜就要减少七八分;遇到一件大灾难,没有人和你同悲,你的悲痛就增加七八分。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能唱歌,不能说笑话,不能打球,不能跳舞,不能闹架拌嘴,总之,什么开心的事也不能做。世界上最酷毒的刑罚要算幽禁和充军,逼得你和你所常接近的人们分开,让你尝无亲无友那种孤寂的风味。人必须接近人,你如果不信,请你闭关独居十天半个月,再走到十字街头在人群中挤一挤,你心里会感到说不出来的快慰,仿佛过了一次大瘾,虽然街上那些行人在平时没有一个让你瞧得上眼。人是一种怪物,自己是一个人,却要显得瞧不起人,要孤高自赏,要闭门谢客,要把心里所想的看成神妙不可言说,“不可与俗人道”,其实隐意识里面唯恐人不注意自己,不知道自己,不赞赏自己。世间最欢喜守秘密的人往往也是最不能守秘密的人。他们对你说:“我告诉你,你却不要告诉人。”他不能不告诉你,却忘记你也不能不告诉人。这所谓“不能”实在出于天性中一种极大的压迫力。人需要朋友,如同人需要泄露秘密,都由于天性中一种压迫力在驱遣。它是一种精神上的饥渴,不满足就可以威胁到生命的健全。

    谁也都知道,朋友对于性格形成的影响非常重大。一个人的好坏,朋友熏染的力量要居大半。既看重一个人把他当作真心朋友,他就变成一种受崇拜的英雄,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之间变成自己的模范,他的性格就逐渐有几分变成自己的性格。同时,他也变成自己的裁判者,自己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要顾到他的赞许或非难。一个人可以蔑视一切人的毁誉,却不能不求见谅于知己。每个人身旁有一个“圈子”,这圈子就是他所尝亲近的人围成的,他跳来跳去,尝跳不出这圈子。在某一种圈子就成为某一种人。圣贤有道,盗亦有道。隔着圈子相视,尧可非桀,桀亦可非尧。究竟谁是谁非,责任往往不在个人而在他所在的圈子。古人说:“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交,如入鲍鱼之市,久而不闻其臭。”久闻之后,香可以变成寻常,臭也可以变成寻常,而习安之,就不觉其为香为臭。一个人应该谨慎择友,择他所在的圈子,道理就在此。人是善于模仿的,模仿品的好坏,全看模型的好坏。有如素丝,染于青则青,染于黄则黄。“告诉我谁是你的朋友,我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种人。”这句西谚确是经验之谈。《学记》论教育,一则曰:“七年视论学取友。”再则曰:“相观而善之谓摩。”从孔孟以来,中国士林向奉尊师敬友为立身治学的要道。这都是深有见于朋友的影响重大。师弟向不列于五伦,实包括于朋友一伦里面,师与友是不能分开的。

    许叔重《说文解字》谓“同志为友”。就大体说,交友的原则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但是绝对相同在理论与事实都是不可能。“人心不同,各如其面。”这不同亦正有它的作用。朋友的乐趣在相同中容易见出,朋友的益处却往往在相异处才能得到。古人尝拿“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来譬喻朋友的交互影响。这譬喻实在是很恰当。玉石有瑕疵棱角,用一种器具来切磋琢磨它,它才能圆融光润,才能“成器”。人的性格也难免有瑕疵棱角,如私心、成见、骄矜、暴躁、愚昧、顽恶之类,要多受切磋琢磨,才能洗刷净尽,达到玉润珠圆的境界。朋友便是切磋琢磨的利器,与自己愈不同,磨擦愈多,切磋琢磨的影响也就愈大。这影响在学问思想方面最容易见出。一个人多和异己的朋友讨论,会逐渐发现自己的学说不圆满处,对方的学说有可取处,逼得不得不做进一层的思考,这样地对于学问才能逐渐鞭辟入里。在朋友互相切磋中,一方面被“磨”,一方面也在受滋养。一个人被“磨”的方面愈多,吸收外来的滋养也就愈丰富。孔子论益友,所以特重直谅多闻。一个不能有诤友的人永远是愚而好自用,在道德学问上都不会有很大的成就。

    好朋友在我国语文里向来叫作“知心”或“知己”。“知交”也是一个习惯的名词。这个语言的习惯颇含有深长的意味。从心理观点看,求见知于人是一种社会本能,有这本能,人与人才可以免除隔阂,打成一片,社会才能成立。它是社会生命所借以维持的,犹如食色本能是个人与种族生命所借以维持的,所以它与食色本能同样强烈。古人尝以一死报知己,钟子期死后,伯牙不复鼓琴。这种行为在一般人看似近于过激,其实是由于极强烈的社会本能在驱遣。其次,从伦理哲学观点看,知人是处人的基础,而知人却极不易,因为深刻的了解必基于深刻的同情。深刻的同情只在真挚的朋友中才常发见,对于一个人有深交,你才能真正知道他。了解与同情是互为因果的。你对于一个人愈同情,就愈能了解他;你愈了解他,也就愈同情他。法国人有一句成语说:“了解一切,就是宽容一切。(tout comprendre,c'est tout pardonner)。”这句话说来像很容易,却是人生的最高智慧,需要极伟大的胸襟才能做到。古今有这种胸襟的只有几个大宗教家,像释迦牟尼和耶稣,有这种胸襟才能谈到大慈大悲;没有它,任何宗教都没有灵魂。修养这种胸怀的捷径是多与人做真正的好朋友,多与人推心置腹,从对于一部分人得到深刻的了解,做到对于一般人类起深厚的同情。从这方面看,交友的范围宜稍广泛,各种人都有最好,不必限于自己同行同趣味的。蒙田在他的论文里提出一个很奇怪的主张,以为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我对这主张很怀疑。

    交友是一件寻常事,人人都有朋友,交友却也不是一件易事,很少人有真正的朋友。势利之交固容易破裂,就是道义之交也有时不免闹意气之争。王安石与司马光、苏轼、程颢诸人在政治和学术上的倾轧便是好例。他们个个都是好人,彼此互有相当的友谊,而结果闹成和世俗人一般的翻云覆雨。交道之难,从此可见。从前人谈交道的话说得很多。例如“朋友有信”“久而敬之”“君子之交淡如水”,视朋友须如自己,要急难相助,须知护友之短,像孔子不假盖于悭吝的朋友;要劝善规过,但“不可则止,无自辱焉”。这些话都是说起来颇容易,做起来颇难。许多人都懂得这些道理,但是很少人真正会和人做朋友。

    孔子尝劝人“无友不知己者”,这话使我很惶惶不安。你不如我,我不和你做朋友,要我和你做朋友,就要你胜似我,这样我才能得益。但是这算盘我会打你也就会打,如果你也这么说,你我之间不就没有做朋友的可能么?柏拉图写过一篇谈友谊的对话,另有一番奇妙议论。依他看,善人无须有朋友,恶人不能有朋友,善恶混杂的人才或许需要善人为友来消除他的恶,恶去了,友的需要也就随之消灭。这话显然与孔子的话有些抵牾。谁是谁非,我至今不能断定,但是我因此想到朋友之中,人我的比较是一个重要问题,而这问题又与善恶问题密切相关。我从前研究美学上的欣赏与创造问题,得到一个和常识不相同的结论,就是:欣赏与创造根本难分,每人所欣赏的世界就是每人所创造的世界,就是他自己的情趣和性格的返照;你在世界中能“取”多少,就看你在你的性灵中能提出多少“与”它,物我之中有一种生命的交流,深人所见于物者深,浅人所见于物者浅。现在我思索这比较实际的交友问题,觉得它与欣赏艺术自然的道理颇可暗合默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得到什么样的朋友。人类心灵常交感回流。你拿一分真心待人,人也就会拿一分真心待你,你所“取”如何,就看你所“与”如何。“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人不爱你敬你,就显得你自己亏缺。你不必责人,先须反求诸己。不但在情感方面如此,在性格方面也都是如此。友必同心,所谓“同心”是指性灵同在一个水准上。如果你我在性灵上有高低,我高就须感化你,把你提高到同样水准;你高也是如此,否则友谊就难成立。朋友往往是测量自己的一种最精确的尺度,你自己如果不是一个好朋友,就决不能希望得到一个好朋友。要是好朋友,自己须先是一个好人。我很相信柏拉图的“恶人不能有朋友”的那一句话。恶人可以做好朋友时,他在他方面尽管是坏,在能为好朋友一点上就可证明他还有人性,还不是一个绝对的恶人。说来说去,“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那句老话还是真的,何以交友的道理在此,如何交友的方法也在此。交友和一般行为一样,我们应该常牢记在心的是“责己宜严,责人宜宽”。

    谈中西爱情诗

    西诗最长于“慕”,

    中诗最善于“怨”。

    西诗以直率深刻铺陈胜,

    中诗以委婉微妙简隽胜。

    各国诗都集中几种普通的题材,其中最重要的是人伦。西方关于人伦的诗大半以恋爱为中心。中国诗言爱情的当然也很多,但是没有让爱情把其他人伦抹煞。朋友的交情和君臣恩谊在西方诗中几无位置,而在中国诗中则为最常见的母题。把屈原、杜甫一批大诗人的忠君爱国忧民的部分剔开,他们的精华便已剥丧大半,他们便不成其为伟大。友朋交谊在中国诗中尤其重要,赠答酬唱之作在许多诗集中占其大半。苏李、建安七子、李杜、韩孟、苏黄、纳兰性德与顾贞观诸人的交谊古今传为美谈,他们的来往唱和的诗有很多的杰作。在西方诗人中像歌德和席勒、华兹华斯与柯尔律治、雪莱与济慈、魏尔兰与兰波诸人虽以交谊著,而他们的集中叙朋友乐趣的诗却不常见。这有几层原因:

    一 西方社会表面上虽是国家为基础,骨子里却偏向个人主义。爱情在生命中最关痛痒,所以尽量发展,以至掩盖其他人与人的关系,说尽一个诗人的恋爱史,差不多就已说尽他的生命史。在浪漫时代尤其如此。中国社会表面上虽以家庭为中心,骨子里却侧重替国家服务(“做官”)。文人往往费大半生光阴于仕宦羁旅,“老妻寄异县”是常事。他们朝夕接触的往往不是妇女而是同僚与文字友。儒家的礼教在男友之间筑了一道很严密的防线(“阃”),当然也有很大的关系。在西方,这种防线未尝不存在,却没有那么严密。

    二 西方受骑士风的影响,尊敬女子是荣耀的事,女子的地位较高,教育也较完善,在学问兴趣上往往可与男子欣合,在中国得之于朋友的乐趣,在西方可以得之于妇人女子。中国受儒家的影响,乾上坤下是天经地义,而且女子被看成与“小人”一样“难养”,“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实际上也往往确是如此,所以男子对于女子常看作一种不得不有的灾孽。她的最大的任务是传嗣,其次是当家,恩爱只是一种伦理上的义务,志同道合是稀奇的事。中国人生理想向来侧重事功,“随着四婆裙”在读书人看是耻事。

    三 东西恋爱观相差也甚远。西方人认为恋爱本身是一种价值,甚至以为“恋爱至上”,恋爱有一套宗教背景,还有一套哲学理论,最纯洁的是灵魂的契合,拿生育的要求来解释恋爱是比较近代的事。中国人一向重视婚姻而轻视恋爱,真正的恋爱往往见诸“桑间濮上”,潦倒无聊者才寄情于声色,像隋炀帝李后主几个风流天子都为世诟病,文人有恋爱行为的也往往以“轻薄”“失检”见讥。在西方诗人中恋爱是实现人生的,与宗教文艺有同等功用;在中国诗人中恋爱是消遣人生的,妇人等于醇酒鸦片烟。

    这并非说,中国诗人不能深于情,不过表现的方式不同。西方爱情诗大半作于婚媾之前,所以称赞美貌,申诉爱慕者特多;中国爱情诗大半作于婚媾之后,所以最好的往往是惜别、怀念和悼亡。西诗最善于“慕”,但丁的《新生》、彼特拉克和莎士比亚的商籁、雪莱的短歌之类都是“慕”的胜境。中国诗最善于“怨”,《卷耳》《柏舟》《迢迢牵牛星》、曹丕的《燕歌行》、梁元帝的《荡妇秋思赋》,以及李白的《怨情》《春思》之类都是“怨”的胜境。中国诗亦有能“慕”者,陶渊明的《闲情赋》是著例;但是末流之弊,“慕”每流于“荡”,如《西厢》的“惊艳”和“酬韵”。西方诗亦有能“怨”者,罗塞蒂的短诗和拉马丁的《湖》《秋》《谷》诸作是著例;但是末流之弊,“怨”每流于“怨”,如拜伦的《当我们分手时》和缪塞的《十月之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所以是诗的一个很高的理想。

    中西情诗词意往往有暗合处。赫芮克的《劝少女》绝似杜秋娘的《金缕曲》,丁尼生的《磨坊女》绝似陶渊明的《闲情赋》中“愿在衣而为领”一段。但是通盘计算,中西诗风味大有悬殊。如果要做公允的比较,我们须多举原作,非二三短例所可济事,而且诗不能译,西诗译尤难。我们在这里只略说个人的印象。大体说来,西诗以直率胜,中诗以委婉胜;西诗以深刻胜,中诗以微妙胜;西诗以铺张胜,中诗以简隽胜。在西方情诗中,我们很难寻出“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诸句的境界;在中国情诗中,我们也很难寻出莎士比亚的《当我拿你比夏天》、雪莱的《印度晚曲》、布朗宁的《荒墟中的爱》和波德莱尔的《招游》诸诗的境界。

    通则都有特例。中诗虽较西诗委婉,但也有很直率的。大约国风、乐府中出自民间的情诗多自然流露。唐五代小令胎息于教坊歌曲,言情也往往以直率见深至。像“子不我思,岂无他人”“愿为西北风,长逝入君怀”“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奴为出来难,任侬恣意怜”之类如在欧洲情诗中出现,便难免贻讥大方,而在中诗中却不失其为美妙。西方受耶稣教的影响,言情诗对于肉的方面有一种“特怖”,所以尽情吐露有一个分寸,过了那个分寸便落到低级趣味。

    肉的“特怖”令西方诗人讳言男女燕婉之私,但是西方人的肉的情欲是极强旺的,压抑势所不能,于是设法遮盖掩饰,许多爱情都因为要避免宗教道德意识的裁制,借化装来表现。弗洛伊德派心理学家曾经举过许多实例。但在中国,情形适得其反。不但与宗教道德意识相冲突的爱情可以赤裸裸地陈露,而且有许多本与男女无关的事情反而要托男女爱情的化装而出现。《诗经》中许多情诗据说是隐射国事的,屈原也常以男女关系隐喻君臣遇合。像朱庆余的“装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那一首诗表面上表全是叙新婚之乐,实际却与新婚毫无关系。我们倒很希望弗洛伊德派心理学家对此种事例下一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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