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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这里,他们则继续在沉寂中研究他,紧张感有增无减,好像终究会发生点什么的时刻正在迫近。他好像是为了让他们得偿所愿,开始默默地观察这间屋子。他注视粉笔画在地板上的尸体轮廓良久,接着看着只离尸体数厘米远的火钩,最后是在门附近躺着的那尊铜制长发裸女雕像。

    他们还想让他怎么样!他看了床一眼,还是昨天他临走时的样子,没有人动过。枕头上有褶皱,昨天鲍什到的时候,塞尔热·尼古拉正靠着枕头在读什么东西。后来他努力要坐起来但摔到地板上的时候,拽住了一角床单,还有黄色丝缎床罩的一头。床罩现在就耷落在地上,上面有一团褐色的东西,看着黏糊糊的。到处都是喷溅留下的点点痕迹,还有几个血手印。

    血手印让他面色惨白。他从来都无法直视血,即使是畜生的。他立即有了强烈的呕吐欲望。难不成这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场景,他在作案现场呕吐?

    “我希望您能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跟我们说一下案发经过。”

    预审法官表达清晰。鲍什觉得这是从昨天晚上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像对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那样说话。

    “从哪里开始说呢?”他问。

    “您是几点到达这里的?”

    他本能地用双眼寻找那个挂钟。他昨天进屋的时候,也看了那个钟。当然现在指示的时间和昨晚不一样,但对他回忆多少有所帮助。

    “那时是晚上五点五十分。可能再过那么一点,但肯定不到五点五十五分。”

    “你们是约好的吗?您经常来这所公寓吗?”

    他注意到书记官已经不知何时来到卧室,正在记录。

    “很少。我第一次来这里都是不久前。塞尔热·尼古拉多数时候都在外面,他比较注重隐私。”

    “不管怎样,您以前还是来过这里?”

    “两个月前。”

    “和您夫人一起?”

    “和我妻子一起,还有一帮子人。我们先是在马克希姆饭店庆祝一部电影开拍,后来到了深夜,塞尔热就把所有人带到他家,要再喝一杯。”

    “那么您了解这处公寓的布局咯?”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进入卧房。”

    “那您后来又来过?”

    “昨天是第二次来。塞尔热嗓子不舒服。他时不时会嗓子痛。他把这看作是他的一大致命疾病。”

    他示意所有人看向床头柜,那里的一个烟缸里满满是捻灭的烟头。

    “他一天要抽五十到六十根,每顿饭后还要抽一支雪茄。”

    说话让他感觉好些了,这样就不会再想去看那些血手印了。他努力回想,尽力说得更确切一点,更完整一些,像是在经历一场考试的口试部分。

    “昨天上午,他打电话到办公室,说他病得厉害,就在家里躺着了。他让我把我们目前在进行的一个剧本给他带过来,我就把剧本交给他的秘书安妮特,让她给塞尔热送去,这大概是上午十一点时的事。”

    “然后呢?”

    “我在下午三点给他打了电话,问问他情况怎样了。他就问我如果没有什么其他安排,下班后,能否给他带一份晚报,也顺带来跟他聊会儿天,陪他消磨时间。”

    他的目光在床上寻找了一下,看到文件袋的一角还在褶皱的床罩下。剧本也仍在床上。

    “谁给您开的门?”

    “没人。我自己转了一下门把手。门没有上锁。只有一个钟点女工每天早上来打扫卫生。”

    预审法官肯定已经询问过这个女工了,对口供的一致表示满意,就像在给学生鼓劲、循循善诱的老师。

    “您进来的时候,他在睡觉吗?”

    “没有。他靠在床上。”

    “屋里灯亮着吗?”

    “肯定是,因为一个小时之前天就已经黑了。”

    他看了看现在关着的灯,然后转向法官和警长。

    “那么为什么我们到现场的时候,灯是关着的呢?”警长反驳他。

    “因为我在离开前把灯都关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就是那么做了。”

    “他那时已经死了?”

    “肯定死了。”

    他又注意到窗帘现在都敞开着。

    “窗帘是拉起来的。”他适时补充道。

    “确实是。您倒是都注意到了。”

    的确如此。他在拿起那把手枪前,向窗口撇了一眼,确定对面房子里的人不会看见他。

    “简而言之,您进了屋子,先脱下外套。”

    “也不是马上。我开车来的,没有怎么淋湿。我先是把报纸给了塞尔热。在他翻报纸那会儿,我才把风衣脱下来,屋里太热了。”

    “您本来打算待很久吗?”

    “可能待半个小时左右吧。我料想他会给我喝一杯的。他总是会请人喝上一杯。他在路上遇上朋友,二话不说就会把人家带进酒吧。”

    “他喝得很多?”

    “是的,可以说是从早喝到晚。但我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您进入这间卧室的时候,有特别注意到什么吗?”

    他猜想这又是一个陷阱,就像在奥尔良警察局和刚才在巴黎警察总局时那样,只是更高明些。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是不会发现那个的,除非已经搜过他的寓所了。即便如此,他们能发现这一点吗?他们不会把那仅仅看作是一种巧合吗?

    他进入卧室后,的确有一处细节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是那把手枪————估计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塞尔热·尼古拉平时习惯随身带一把手枪,还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所以鲍什在床头柜上看到一把武器,并没有大惊小怪。

    震撼他的是尼古拉的睡袍:黑色丝锦,领口收紧,剪裁有点类似俄国长衫。两个月以前,作为他们结婚周年礼物,费尔南德送了他三套一模一样的睡袍,应该是在同一家店买的,他从没有见过这种款式。他感到不解,因为他从来不穿别出心裁的衣服,基本上只一味追捧英国绅士的穿衣品位。

    “出格一次啦!”费尔南德是这么对他说的,“这是我的主意。我觉得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昨晚,他看着塞尔热靠在床上,明白了。但是他不能跟眼前的这几位提这件事,他们会曲解他的真正想法。

    他才不是因为一件睡衣就杀了人。也不是因为嫉妒。他从头至尾,只想到了费尔南德那么一小会儿。他想到她时,心中产生一丝苦涩。

    他昨天压根没有想到的事,现在全都涌现出来————结婚周年那天晚上,费尔南德坚持要他穿那件睡衣,还有,那天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纵情更投入。

    这个发现不过是个小细节而已,无关紧要。尼古拉就在他的床上,丝毫没有生病的样子。他剃过胡子了,手似乎保养得比平时更好。上午,安妮特把剧本送达,回到办公室后,表情愉悦。他知道,塞尔热把剧本和她一并带上了床。

    或许后来费尔南德或者其他某个女人也来过?不大可能。费尔南德是不会再来看他的。她没再跟他说起过什么,但几个星期以来,她紧张兮兮,疯疯癫癫。她的作息时间改变了,换了个新发型,说话也不似以前,连对食物的喜好都不一样了。

    “我是问您,您进入卧室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特别吸引您的注意力吗?”

    “我明白。你们觉得是手枪吧。”

    “不是吗?”

    “可能是吧。但也不是一进来就看到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在您脱下外套之后吗?”

    “是的。我已经坐下了。”

    “您坐在哪儿了?”

    “就在这张躺椅上。”

    躺椅此刻翻倒在地毯上。他不记得自己把躺椅弄倒了。

    “请把躺椅放到您昨天看见的位置,并坐下。”

    他照做,躺椅归位到正对床的地方。可如此一来,他眼前尽是滩滩血迹。

    “现在,重现一下您昨晚的举动。”

    “他就在那儿读信。”

    “没有跟您说一句话?”

    “他吹着口哨。他有这习惯。”

    “那您呢,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等着他读完,我看着他。”

    “这样持续了很久?”

    “三到四分钟吧。”

    “然后你们开始说话?”

    “也没有。我觉得热。我不习惯坐在躺椅里。我不喜欢丝缎的触感。我站起来了,床边有一个信封掉在地上,我就往那儿走,想去捡信封。瞧!信封现在还在我放的地方,在床头柜上。”

    “请继续说。”

    “我放下信封,摸了摸手枪,又拿到手里掂了掂。人看见手枪都会这样做的。”

    “您这时已经决定要杀了尼古拉?”

    “我想是的。”

    “具体是什么时刻?”

    “这个我已经和奥尔良的警官说过了。几个星期以前。”

    “可您说的是几个月以前。”

    “或许吧。”

    “但您并没想到会在昨天晚上?”

    “是的。我把枪拿在手里,几乎是马上就指向了塞尔热。他抬起头,说:‘当心,亲爱的!子弹上了膛了。’”

    “您把手枪拿上。怎么做的?再做一遍。”

    他觉得不自在,也觉得相当滑稽。玩这个把戏,他觉得丢人,更何况是在这么些有身份的、煞有介事地看着他的人面前。

    “就是这样。我就在这里。我使劲扣动扳机。”

    “您不担心邻居会听到枪声?”

    “我没想那么多。”

    警长低声和预审法官说了什么,法官接着问:

    “您当时注意到隔壁有个聚会,是吗?他们在放音乐。”

    “并不是这样。应该说,我现在在这里才想起来,昨天坐在躺椅上的时候,我听到了音乐声,但有点心烦。他们放的都是老歌,我不太喜欢。”

    “为什么心烦?”

    “因为我不喜欢那些老歌。”

    “您没有想过聚会的吵闹声,正好能掩盖枪声?”

    “没有。”

    警长适时做了一个手势,应该是表示对什么不满意。法官继续提问:

    “所以,您开了枪。然后呢?”

    “我以为他会完全倒下去,我一直以为一个人中枪后就该那样。但是他的身体挺了起来,我看见他的光腿也从床罩下面撑出来。”

    “等一下。您是说,他光着腿。”

    “他从来只穿上面的睡衣,不穿下面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告诉我们的。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谈论睡觉习惯。”

    费尔南德那晚也在。她听得咯咯笑。可悲的是,他再明白不过她笑声的意思了。

    “他满脸是血,半边的脸都变形了。我看到他像是要起来,走到我这里来。我又扣扳机,但是枪没有响。他在看着我。我不能忍受他那么看着我。”

    “您那时没有想过赶快逃走吗?您是害怕他报警,才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吗?”

    “不是这样。你们真的要明白。我不能让他就保持那种样子。所以我看了看周围,看见了那个火钩。”

    “壁炉里面生着火吗?”

    “是的。”

    东西现在还在这里。到处都是灰烬,一把铜制铲子,木头的火钳和一把绿色鬃毛小扫帚。火钩依旧在房间中央。

    “把它拿起来。”

    他遵命了。

    “继续。”

    他先想了想自己昨晚是站在哪里。

    “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打的。”

    “他还是坐在床沿?”

    “是的吧。我打第一下时肯定是。”

    “您连续击打他,是想把他彻底结果了?”

    “是。他的眼珠一直在动。两次,我想可以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打了两下后,准备往门外走,但他又动一下。”

    “您又转身回来了?”

    “这总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拿了那个铜塑像,很沉,我用尽全部力气瞄准他的脑袋。我应该打了不到半分钟。我听到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知道可以了。”

    他讲完了。他转向在场的各位,像小丑完成表演,只需默默等待观众的反响。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啊,对了,对了,还有灯!他们不会让他有半点遗漏的。

    “我准备离开,都到门口了。我觉得把他留在灯光下挺别扭的。”

    “那您怎么去关的灯?尸体不在道上吗?”

    尸体在那儿显而易见,地板上有粉笔描画的轮廓。

    “我跨了过去。我已经戴好了帽子。我没有想起外套,因为我老是开着车到处走,有时会忘了穿,哪怕是天冷的时候。”

    书记官悄悄转了一下手腕,估计手腕发酸了。其余几个人保持沉默,表情严肃。预审法官打开门,第一个走出去,检察官助理跟着,他们大概想先交流一下,警长过了一会儿也出去了。法医已经走了,鉴定科的人也不见了。公寓基本空了。

    “我能拿回我的外套吗?”鲍什问那个总离他不远的警察。

    他带着这个问题走到警长那儿,后者只是耸耸肩。

    “我想他的意思应该是可以。去拿吧。”

    刚才进卧室前,他们把他的手铐松了。现在,手铐重新戴上。跟杂耍似的,真是孩子气。不管他们怎么想,他既没有任何逃跑的想法,更不想痛打谁。

    那三个人在窗边要聊到什么时候?他们低声说着话。预审法官是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的沉稳的人,默默坚守信念,警长客客气气地坚持自己的判断,但又不敢做太多抵抗,虽然得违背本意。

    “您认为什么时候合适就好,我听从您的安排。我等会儿就把他送到您那儿去。”

    他们正在讨论怎么安排他。如果他理解得没错,法官希望能立即接收他,而警长想让他继续在自己的监管下待一待,好让他完成要交给上级官员的详尽报告。

    “您想见见他的夫人吗?”

    “我会传唤她的。”

    “我已经请她今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到办公室。”

    “那请她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或许法官并不怎么喜欢警方?或许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他个人对这桩案子另有想法?鲍什能做的只是等待,他跟看守要了一小杯水。看守用来装水的杯子,正是他两个月前和一大帮人过来时看到过玻璃器皿中的一个。

    三人接着闲聊了几句,看上去都不再那么拘束。法官点上一根雪茄,跟各位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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